邢喻铭斜睨她:“你是会担心别人怎么说的人?”
陆云起耸了耸肩:“一向都有人说我是靠了你这个大后门才进来,我留在这里对你影响不好。”
“我可是老板。”邢喻铭说着就要撕信,被陆云起急急忙忙拦下,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就因为是老板,更应该给员工做好样子么。”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邢喻铭又说不上来。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头长发随意披…不对,果然不一样了,平常总是披头散发的家伙居然将头发都一丝不苟地别在了脑后。总是衬衫加牛仔裤的装扮也换成了一身纤浓适度的白色套装,倒也有些职场女性的模样。脸…一脸柔和的笑容,双眼闪闪发光,连眼底都浮动着笑意,因这笑意让她整个人似乎都发起光来。
简直像是…
邢喻铭努力搜索合适的形容词,脑海中蓦地灵光一闪。
对!就是这个了!热恋中的女人!
不等他逼供,陆云起在他对面坐下,已笑着主动招供:“一切好像都回到原点了。昨天我和妈妈搬回了以前的房子,那房子…是阿哲一早就买下来的。我和他…虽然暂时不能在一起,但是大家说好了都不再逃避,以后的事…该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
一早就在心中预计了这结果,邢喻铭并没多大反应:“就算这样,你也不必辞职。既然决定留在Z市,总得有份稳定的工作养着你们母女俩吧。”
含笑不语,半晌陆云起浅浅啜一口茶:“一切都得来太容易了。学习,工作,甚至结婚我都不曾费过什么劲。结婚后工作的态度也很随意散漫,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得罪了老板被炒鱿鱼就饿死。甚至离婚之后也还有你这个后门可以走,轻轻松松就找到高薪闲差的好工作。对比起我,那个人这些年多不容易,也不是我能想象得到的。现在决定要跟他一起努力了,以前近乎卑劣的生活态度,也该到此为止了。”
邢喻铭很是有些震动。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她是在随心所欲享受这一切,都以为一切该感谢雷霆。
从来没想过她只是在过着自我放逐的生活。
果然只有那个人…才能唤醒她生活的动力与源泉么?
半晌邢喻铭苦苦一笑:“我一再强调我是真的看上你的才能。”
“我知道啊。”陆云起摊了摊手,“我是单纯觉得得来太过容易、没有真实感而已。想试试离开了你们,我还能不能有这些好运和顺利。”
“你二十六岁了女人。”邢喻铭叹息,“想事情不要再像个小女孩一样天真任性。”
“这话怎么很有点看不起我、觉得我果然要靠后门才能有出路的意思?”陆云起眨了眨眼,“任性一次又不会怎么样,我现在可是手中握了长期饭票的人。”
邢喻铭苦笑着举手讨饶:“我说不过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顿了一顿他忽然道,“反正在我们一帮朋友眼里,雷霆再有钱有权都好,对你的事,那个人比雷霆更像Superman。”
陆云起失笑:“也许因为我们一帮人出什么事,那个人总有本事解决的缘故。”
邢喻铭笑着点头。
程孟哲啊,可不只是在女人眼里才发光。
刚走到编辑部楼下,程孟哲的电话就打来。
陆云起愉快地接起。
“在干什么?”
“你呢?趁着上班的时候摸鱼?”陆云起反问,对某个一向做事很认真的家伙竟在上班时打电话给自己很是满意,嘴里却半个字不饶,“看来我改天果然该寄封匿名信给你们医院才对。”
那头程孟哲听得笑出声:“寄信不要紧,可千万别把原因写成我因为想某个人才这么做,那绝对是误会。”
陆云起重重哼一声:“不是这样的话你打给别人好了,本小姐可没那个美国时间陪你瞎侃。”
电话那头笑得更欢:“挂我的电话不要紧,挂掉之后最好打一个给玲子。”
陆云起一怔:“怎么了?”
“蚯蚓刚才打电话给我,郁闷地发了一通牢骚,好像带玲子回家吃饭的事吹了。”连程孟哲都有些头疼,“这两个人究竟想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你少这五十步笑百步。”陆云起撇嘴,“虽然我也劝过蚯蚓带玲子回家,不过想也知道那家伙说不出好话。这回我可不帮他,真当女人那么好哄呢,想捏圆就捏圆,想揉扁就揉扁。”
“总之你打电话向玲子了解一下情况,该劝就劝两句。”程孟哲一向不太理会她的口是心非,“我还要忙,晚上再打给你。”
“等等。”陆云起连忙叫住他,“我刚才向喻铭辞了工作,从今天开始又要再找工作了。”
那头似乎愣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已隐隐带了笑意:“没关系,暂时找不到的话我帮你成立后援会。”
他是明白了自己的想法罢?心中一阵阵高兴,明知他看不起,陆云起还是挥了挥手:“那么,就这样说定了,拜拜。”
笑着挂断电话,陆云起回味十秒钟,立刻拨给易玲:“喂,女人,你怎么回事?”
易玲嘀咕:“什么怎么回事?”
“少给我装蒜。”
“也没怎么。”电话那头的声音懒洋洋,“就觉得太纵容某人把我当宠物了,想放着就放着,想牵出去遛遛就牵出去遛遛。”
大概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会主动把自己当小狗。陆云起对天翻个大白眼:“他还没当面向你表白?”那她上次苦心设计的电话传情不就白费了。
易玲的声音依旧闲得很:“‘跟我回家出顿饭吧’算不算?”
“就这样?没别的?”陆云起怒。
“没了。”
稳一稳神,陆云起道:“你现在在哪?”
“废话,当然在公司。”
“好,下班后蚯蚓家门口会合。”
易玲一愣:“干嘛?”
“就一句,来还是不来?”陆云起十分不耐烦。
易玲倒也干脆:“来。”这女人让她做的事她向来不会拒绝,就算明知绝不是什么好事。
“OK,回见。”
陆云起挂断电话就直接打车去了钟丘家,虽然十分钟之前她才说过要和那个人“甘苦与共”,不过顶着这种天气找工作显然不在她“甘苦与共”的计划之中。
和舅妈林开慧一起吃饭喝茶聊天,下午快六点的时候,陆云起就出了门去,只说要帮人“讨说法”。
她一向疯疯癫癫没个正经,林开慧倒也没放在心上。听她要领了朋友来吃饭,就跟她一起出门买菜去。
在车牌下等了十分钟左右,就见易玲下车来。身材高挑容貌秀丽,人群中十分出众亮眼。
打量她衣着,陆云起笑着拍了拍她。
易玲白她一眼:“一副猫偷了腥的贼样,笑什么笑?”
比起两根手指头,陆云起慢吞吞道:“第一,我本来在想你找不找得到蚯蚓家在哪,看来是一早就凑准路线了。第二,某人这穿衣打扮估计原本打算好今天要跟他回家吧,看来是某个没脑子的男人打电话又说错了什么话,才惹得某人说了气话,事后又后悔,所以一听到我的邀约立刻就迫不及待赶了来。”
易玲气得直追着她喊打。
笑闹一阵,易玲叹道:“虽然总是气他不会说法又没脑子,但一想到那天他电话里说的,就不能真的气起来。”
虽然隔着一通电话,虽然那个人甚至不知道她在电话的另一头,但那…真是她听过最动人的表白。
虽然心里早已隐隐察觉到他的真心,可当他真的说出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比想象中还要高兴和感动一百倍。
原来这些年她都是真的爱他。不是什么不甘心,更不是所谓的习惯。
只可惜那人啊,到了她面前的时候,就永远说不出一句能让她心甘情愿向他低下头的话。
“你和阿哲现在也和好了,我都算放下最大的一桩心事。”拉着陆云起的手,易玲深深叹息,“你们两个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受苦受难的,我在一边看着总告诫自己不要有样学样。但那个人比起你们家阿哲,有时候还要不坦率一百倍,我最恨他就是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跟我说。”
“那个人还不是一样。”陆云起嘟嘴,“这次要不是我厚着脸皮追过去,我们俩指不定就这样完了。”
“人家是行动派好不好。”易玲笑睨她,“嘴上虽然没说,为你能做的不能做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可早就做尽了。”
陆云起竭力想扮正经,片刻终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行到钟丘家门口时林开慧也正买菜回来,陆云起低低说一句,易玲立刻放开她的手,提了手中一带东西走到林开慧面前:“伯母你好,初次见面,请收下。”
林开慧正好奇地打量着她。易玲容色如常,握着袋子的手却已泌出汗来,简直觉得手脚都快不是自己的。
陆云起在一旁看着,笑得几乎肠子打结。这女人平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见到未来婆婆居然也会紧张到手足无措。
等林开慧看够了,陆云起这才上前为某个看起来快昏过去的女人解围:“好舅妈,这位就是你未来儿媳妇了,怎么样,正点吧?”
“不是,不是!”易玲几乎跳起来,“伯母不要误会,这女…云起胡说的,我是云起和蚯…钟丘的高中同学,也是多年的好朋友。”一边说一边狠狠瞪陆云起一眼。
陆云起窃笑不已。
再打量她一圈,林开慧慢吞吞道:“这位小姐姓…易?”
她怎么知道?易玲呆呆点了点头。
“原来你就是易小姐,快请进快请进。”陆云起目瞪口呆看林开慧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喜笑颜开拉了易玲进门:“早听我们家蚯蚓提过易小姐百八十次了,没想到比他说的还要漂亮。易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叫你小玲怎么样?”
…
坐到沙发上的时候,陆云起还在失落地想自己怎么会如此失策。
易玲依然有些无措:“那个…伯母,其实今天是云起…”
“我知道我知道。”林开慧笑着挥挥手,“其实我和他爸早就叫蚯蚓带小玲你回来,那小子总是说小玲你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是哪跟哪?心里暗暗咒骂这对脱线兄妹,易玲窘得快哭出来:“伯母,你真的误会了,我和蚯…钟丘真的不是…”
好在陆云起良心尚未完全灭绝,适时的出来为她解围:“舅妈,其实今天蚯蚓原本约好待玲子回家来吃饭,可惜中途被玲子拒绝了,所以这才由我带她来。”
林开慧有些莫名其妙。
易玲杀了这女人的心都有。
“舅妈你是不知道,蚯蚓那家伙有多过分。”陆云起今天好像演戏演上了瘾,干脆跑上去贴在林开慧身上,“暗恋了人家七八年,又让人家明恋了七八年,居然连一句喜欢都没说过。这样就算了,时常对人家女孩子横眉竖目、三天两头放鸽子、从来没一句好话也通通算了,最过分的事,那家伙到现在为止都总在玲子面前对另一个女人好,让我们家玲子伤透了心。”
…
易玲要彻底哭出来了。
林开慧充满怜惜地看着她:“那家伙真的这样对你,小玲?”下一秒满脸心疼却又转为愤怒,“那个臭小子,居然这样对小玲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气跑我未来媳妇怎么办?小玲你别担心,一会儿等那臭小子回来,我和他爹为你做主!”
易玲瞧得目瞪口呆。陆云起不知什么时候已凑到她身边,就差没笑得满地打滚:“你以为蚯蚓那副脱线德性是天生天养么?”
钟恺和钟丘推开家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女人围着茶几一边吃瓜子、一边笑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求婚
“跟我结婚吧。”
陆云起呆了至少有半分钟那么久,嘴里的一口茶才记得喷出来。
她转头看易玲,果然当事人表情比她更白痴。瞪着一脸白痴的表情瞧着那人,半晌道:“你白痴么?”
虽说是当着人家父母的面,但她的确已经震惊到除了这句再也无语了,上帝原谅她出言不逊,阿门。
钟丘闻言苦笑:“我虽然一早预料不会听到什么好话,但也没想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求婚会被人骂一句‘白痴’就驳回来。”
陆云起忍不住插一句嘴:“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骂你白痴,而是直接给你两巴掌然后起身走人。”
当着钟凯和林开慧的面,易玲自然不能给钟丘两巴掌,但她全部的涵养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为止,起身向钟凯和林开慧鞠一个礼,她已经准备走人。
钟丘抓住她手,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已经被林开慧狠狠一巴掌甩在屁股上,气哼哼道:“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不经事的儿子。”
钟凯和陆云起连连点头。
做好再次被打的准备,钟丘拉住易玲诚心诚意:“我是真心向你求婚,绝不是一时兴起。”
苦笑看他,易玲看他眼神近乎悲哀:“你真的不懂?”
钟丘真的不懂。
“我们认识十年了吧。”挣开他的手重新坐下,易玲淡淡道,“从高一算起,到现在竟然也整整十年了。”
钟丘依然不解。正因为他们认识十年,走到今时今日他向她求婚,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这期间你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我喜欢你’。”易玲语气仍然淡淡,“整个高中三年你眼中都只有叶砂,我并没有怪过你,喜欢什么人本来就不是自己能自主的事,我虽然气那个女人,但从来没想过要从你那里得回相应的感情。毕竟,连她也一直都陷在身不由己之中。我们这几个人,从高中到现在,又有哪一个能如得了愿?”
连陆云起也跟着苦笑起来。
“我怪的,大概是你擅自将心意投向了我,却从没想过要告诉我。高中毕业之后已经七年,可你从没考虑到我的感受,没想过要回应我,仿佛我就算等你一生一世也是理所当然,而有一天我不再等了,你也只会笑着跟我说拜拜。”忆及前尘,易玲满心疲惫,“我之所以答应跟你回来见伯父伯母,是因为那天在电话里听到你和云起说的话,心里也很感动。可回过头来想,及时你跟云起说了那些话之后,在决定带我回家之前,依然没对我说过一句‘我喜欢你’,甚至我曾听到那些类似表白的说话你是不知道的。”
咬住嘴唇,易玲半晌道:“我不是小女孩了,也不是非要听到什么甜言蜜语才觉得甘心,只是太累了。有一个时期,甚至累到觉得多等你一个小时一分钟,我也会崩溃。其实你一直以来,包括今天,有认真地为我考虑过么?”握住陆云起伸过来的手,她续道,“你刚才和伯父伯母解释了很多,我们的关系,你对我的感情,之前之后的打算。这当中有哪一句,是对我说的?”
钟丘张口,却无言。
“你对我说过的话只有一句。”易玲咬唇道,“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纠缠误会下来,还没有任意一件得以解开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们结婚吧’。”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刻骨悲凉。
钟丘忽然觉得一阵恐惧。
“钟丘,你真的、认识我么?”
原本不想在长辈面前说这些话的,可她却说了。原本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失态的,可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却终于忍不住哭了。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是的…”钟丘不断喃喃,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急切道,“我当年对叶砂只是一时的喜欢,也许是因为从没说出口才让你们误会,但我真的不是喜欢她那么久。后来我对她…只是觉得她害苦自己,单方面喜欢雷霆,又因为妒忌心和你们两个彻底闹翻,觉得她太逞强了才…”
扑到易玲面前,他紧紧握住她双手:“从高三开始,这么多年我眼里都只看到你啊。”
易玲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阻止眼泪往外流。
“我什么都没跟你说,不是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更不是觉得你等不等我都无所谓,而是,而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连忙放开易玲去翻公事包,一边喃喃道,“对了,还有喻铭,他知道的…”
也不等易玲和陆云起出言阻止,他已经拨通邢喻铭的号码,一接通立刻说道:“喻铭,有一件事,你帮我跟易玲说说。”
电话那头的邢喻铭同样莫名其妙,但他一向好脾性,倒也没追问。
扣住话筒,钟丘再看向易玲道:“当年从高中开始,喻铭喜欢的人并不是云起,而是你。至于他和云起的交往,那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又一句叫她震惊的话,易玲不知该怎么反应,半晌喃喃道:“骗人的吧?”
陆云起倒一副悠哉闲哉的模样,甚至端起杯子呷了口茶。
“他当年喜欢的人是你。”钟丘说得肯定,放下摁住话筒的手,“大一寒假的时候,我们俩摊开了说这件事。他说要正式跟你表白,我…我强词夺理说是我先喜欢你,不让他这么做,他也不肯。你还记不记得那年过年的时候我们见面,你问我浑身带伤的怎么回事,我说是提前演习,跟小偷干架,其实那次我和喻铭狠狠干了一架才是真的。两个人都打到精疲力竭,直到最后连手指头也不能再动一下,他才对我服了软。”
他说着切切望她:“我不让他跟你表白,不是对你没信心,是因为、是对自己没信心。”他将电话递给她。
易玲发梦一样接过来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邢喻铭声音带笑:“是真的。那小子当年可狠了,简直把我当杀父仇人一样打,两个人都隔了整个寒假才算好起来。”顿了一顿,他语声放柔,“玲子,蚯蚓对你是真心的,从很早开始就是了。”
易玲不知邢喻铭是何时挂断电话,也不知自己何时放下了电话。
“那些好听的话,我真的不会说。”不知易玲究竟怎么想,钟丘觉得口干舌燥,“我一直以为,就算我不说,你心里也是知道的,就像我也知道你一样。今天跟你说出求婚的话,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大反应,我以为你也会和我一样,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说得对,我总是自以为是,不为你考虑,从不问清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对不起。”
易玲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跌坐在她面前,钟丘仰头望她:“我从来都把我们两个的事习惯的放在一起考虑,这句话是真的。”
“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有多喜欢你这种话,就算你骂我没出息,但我真是、不大能说出口。只是有一句,”
感觉到手机振动,正屏气凝神的陆云起顺手就按下。
电话那头程孟哲来不及讲话,已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的男声道:“我,钟丘,愿娶你,易玲,为我一生一世的妻子。”
程孟哲,这头的人包括钟凯林开慧夫妻,都随着这句话愣了很久。
“老爸老妈,还有云起,都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钟丘依旧呈半跪姿势,在最最心仪的那人面前,“我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最能代表我对你心情的这句话,不知你感受到我的心意没有?”
易玲的眼泪又落下来。
想起一事,钟丘忽然起身冲回自己房间。
余下众人还在震惊当中,半晌程孟哲在那头深深赞叹一句:“大概是我这辈子听过的男人所说的情话中最动听的一句了。”
呆呆应一声,陆云起喃喃道:“蚯蚓这家伙,以前实在太小看他了。”有个道理怎么说来着,大爱无声,智者无言。果然最不会说情话的人,一旦说起来才是最要命的。
感慨片刻,陆云起接道:“那个啥,我想问你,结过婚但是又已经离了婚的女人,还有没有脸再向人求婚?”
她说这话时,就算对着的只是电话,同样尴尬得左顾右盼。
那头程孟哲却大骂出声:“你敢抢我哪怕一个字的台词,我就立刻飞过来掐死你!”
陆云起失笑,心里甜得快要滴出蜜。
这边厢钟丘又已经奔了出来,手再次伸到易玲面前时,已多出一物:“虽然很冒失,但是反正也冒失过了。嫁给我这件事,能不能请你再考虑一次?”
盒中物事小巧精致,莹光闪耀:那是一枚戒指。
陆云起再次瞧得张口结舌,半晌咽一口口水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见易玲并没有要接过的意思,钟丘有些讷讷:“上次玲子答应跟我回家的时候。”
“舅妈,收回你刚才那句话吧。”陆云起呻吟着挥了挥手,“你儿子绝对有慧根,精品中的精品!”
林开慧钟凯相顾失笑。
半晌易玲终于有了反应,撇撇嘴道:“我们甚至没好好谈过哪怕一分钟的恋爱。”
“在我而言,这几年我们一直在谈恋爱。”
“你以为而已,认识这么多年你都没对我说过一句让我跟你交往的话。”
“正因为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连你睡觉偶尔会打呼这种习惯都知道,恋爱什么的也没必要谈了。”
“…你也没跟我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结了婚我的脸皮指不定能变厚些,到时候你可以准备听到耳朵生茧。”
“…我父母甚至不知道我有男朋友。”
“明天我就正式跟你回去拜见,请求两位同样将你嫁给我。”
“…”
“…”
易玲抚额:“究竟是谁疯了?”
陆云起和电话那侧的程孟哲大笑不止。
钟丘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连钟凯和林开慧也都十分期待地笑望她。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半晌易玲深吸一口气:“让我考虑一下。”
“好。”十分干脆地点头,钟丘在她旁边坐下,戒指依然拿在手中。
易玲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等你考虑呀。”钟丘答得理所当然。
易玲又气得想打人了,咬牙道:“我指的是非常非常认真地考虑,不是三分钟,而是…”
“而是至少三天嘛!”打断她说话,陆云起笑着冲钟丘眨眨眼,“结婚乃人生大事也,你三个三年都等过去了,没理由不能再等三天的是不是?”
易玲恼怒瞪一眼陆云起,她可真是兄妹情深得很!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三周或者三个月。
半晌钟丘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绝对不能再生变!陆云起拉着易玲匆匆跟钟凯林开慧告别后,就出了钟家大门。
一出门口易玲立刻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陆云起有些莫名:“你干嘛呢?”
抬头望她,易玲十分哀怨无辜:“出了门才发现,刚才我几乎没怎么呼吸过。”
陆云起大笑。电话那头亦再度传来笑声,陆云起这才记起与程孟哲还在通话中。当下陪着易玲慢慢往前走,陆云起有一句没一句跟程孟哲聊着天。
“云起,你觉得幸福吗?”程孟哲问她。
怔得一怔,陆云起点头,十分坚定:“嗯,很幸福。”
他轻笑:“那么,我也是。”
——今生
三天之后的凌晨十二点,钟丘一秒不差出现在易玲家楼下——鲜花加钻戒。
早早赶来看戏的陆云起笑得直打跌,断断续续跟电话那头的程孟哲现场直播,程孟哲也听得直乐:“这绝对是蚯蚓这辈子做的最浪漫的事。”
“最抽风,最无赖,最搞笑。”陆云起大笑着补充。
易玲一家子则已经彻底石化在窗口,半晌易玲喃喃自语:“还好现在是晚上十二点,不是中午。”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跑出门去。
害怕钟丘会因此缺胳膊断腿的陆云起撒欢地跟着她下楼去。
但易玲只是一口气冲到钟丘身前就停下来,既没破口大骂也没拳打脚踢,当然也不会痛哭流涕。
钟丘无比抽搐地来了个骑士版单膝跪地,鲜花钻戒高举过脸。
易玲怔怔看着,原本哭笑不得,渐渐化了满腔柔情。
想也知道钟丘不可能在三天之内就学会满嘴甜言蜜语,但那句微微发颤的“嫁给我”,简简单单三个字,坦坦荡荡一颗心,密密实实一段情。
陆云起已经不笑了,看着钟丘又看易玲,合着电话那头程孟哲的呼吸,悠远绵长。
易玲不知道泪流满面比起痛哭流涕会不会不那么掉价,她只能整个人扑进还跪在地上的那混蛋怀里,将眼泪鼻涕蹭个一干二净。
钟丘机不可失地将戒指牢牢套入她左手无名指。
连易玲的父母也看得笑起来——这消息对他们而言自然有些仓促,但是有陆云起这个十年如一日密切关注这对别扭情侣的人体广播在,相信我,他们认识钟丘绝对不止三天。
看那一对深情拥抱,陆云起对着话筒痴嗔无比:“程孟哲,我都等了你二十年,你要什么时候才肯对我求婚呢?”
程孟哲轻笑不已:“已经嫁过一次的女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恨嫁。”
陆云起不满地撇嘴:“本小姐一只脚已经迈入三十行列,看别人甜甜蜜蜜当然羡慕嫉妒恨得不得了,你再不行动我可找别人了。”
程孟哲只是笑。
多年心结既解,往事可随风,也可玩笑,求婚可那头,也可这头,陆云起不在乎。她爱他,她第一个开口说喜欢他,她主动饿狼扑食般去初吻他,她现在只想要他,开口说要他,填满内心积攒二十年的深情厚意。
挂电话前程孟哲无比温柔地说:“我爱你。”
陆云起一瞬间也泪流满面了,唯一遗憾的是现在身边没怀抱给她蹭去眼泪鼻涕。
钟易两人的婚礼初步决定至少要在三个月后,用易玲的话说是从没恋爱直接过渡到结婚本来就很飞跃了,她可不想连婚礼都举行得仓促草率。
钟丘求婚成功后好像在一夜之间就变体贴了,纵然心里不大情愿,但还是无条件顺着易玲。
接下来一段时间自然是两家人时常见面联络感情,一向以工作为重的钟大警官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学会按时上下班,抽出所有空余时间陪易玲做大大小小重要不重要的事。
一年前他已经在现在住的小区新购了一层楼,现在要做的就是依照易玲的喜好重新装修一次,陆云起干脆暂时放弃找工作,每天专心一致帮易玲跑腿。几人情谊太深,钟易两人反倒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来。
连着一个月来都只是些琐碎事,但无可否认随着钟丘做的这些,易玲原本还有些不安的心的确慢慢定下来。
做出决定之后,这个男人就像一座山,沉稳踏实得让易玲终能全心依靠。
婚礼日期最终确定下来后,钟蕾蕾时不时就抽空跑回来和准大嫂联络感情,自然也拖着程孟哲一起,用她的话说是给云哲这对准伴郎伴娘假公济私的机会。
陆云起的确觉得过往二十七年再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光了。
十八岁以前是开心,当经历过大起大落悲欢离合之后的现在再和心中挚爱重浴爱河,作为一个已成熟的女人她的的确确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筹备婚礼期间云玲二人和叶砂终于正正式式见了一次面——算这八年来三女最和平的一次。
自己和钟丘即将结婚,云起和阿哲也已经和好,解开心结的易玲亲手向叶砂递了请帖。凝视那精美的喜帖和上头两个名字好一会儿,叶砂感慨不已:“当初刚升高中那会儿,阿玲还留着男仔头,蚯蚓也被我们戏称为云起的情哥哥,哪能料到会有今天。”
回想前尘,云玲相顾失笑,终于心底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不见,易玲笑着打趣:“好歹我也把你当成假想敌那么多年,到时候你不来参加婚礼我可会失落好久。”
“放心。”叶砂放下请柬浅笑不已,“当初错过了云起的婚礼,这次一定不会错过你的,而且…”她含笑瞟一眼陆云起,“我猜云起的第二次婚礼也不太远了。”
陆云起故作哀怨:“我是时刻准备着,可人家当男主角的半点表示都没有呢,我总不成也半夜十二点坐飞机跑到人家楼底下去逼婚。”
易玲大笑着拿脚踹她。
笑闹一阵叶砂轻声道:“事实上…我男朋友前些天也向我求婚了,当时没同意,现在看你们俩得样子,如果再接连参加两个婚礼,我想我也会改变想法了。
云玲二人相顾失色的模样倒惹得叶砂失笑:“早说过我和雷霆没什么,当初是察觉到他的心思才配合他,也算了了最后一点少年时的遗憾。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么点事总能掂量得清。我和现在的男朋友认识了两年,正式交往也大半年了,现在考虑婚姻也算合适。”
如今的叶砂温润美丽,谈及男友一脸柔情,陆云起和易玲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
婚礼那天一大早就开始闹到不行。迎亲的新郎一行人被众女堵在门口呛得不行,陆云起和程孟哲却在看到彼此打扮后双双发呆三秒,易玲那个当新娘子的到此时还有兴致来打趣两人:“穿纸尿片就认识的人这会儿子装什么惊艳啊,要惊到时候自己婚礼上惊去。”
众人哄笑不已,看在她是新娘子的份上陆云起决定暂且忍下这口气。
“我钟丘,愿娶易玲为我的合法妻子,无论贫穷、富贵…”
“我易玲,愿嫁钟丘为我的合法丈夫,无论贫穷、富贵…”
捧腹不已断断续续中,钟易两人总算读完了婚礼誓词,包括新郎新娘伴郎伴娘在内的所有人都笑得绝倒。
新娘扔捧花的时候被公认为全世界最正直先生的程孟哲生平头一次公开作弊——眼看捧花就要落在某年轻女士手中,关键时刻程孟哲高高一跃长臂一挥,捧花再次飞起来最终落在目瞪口呆的陆云起手中。
众人呆滞片刻后哗然喝彩,满堂哄笑羞得陆云起几乎要钻地洞。但比害羞还要深重的是甜蜜,刻骨的甜蜜。
那动作包含了什么意义,不言而喻。
陆云起知道是自己偏心,可无论别人有怎样浪漫的求婚,怎样热闹的婚礼,落在她的眼中,程孟哲一个不那么光明的跃起却胜过了世间一切。
婚礼过后钟易二人甜甜蜜蜜度蜜月去,程孟哲回C市,陆云起认命的开始找工作兼每天给程孟哲打N个骚扰抱怨电话。日子照常过。
显然生活没有那么浪漫,他们也没有紧接着钟易二人之后就举办婚礼。但陆云起也并没有觉得不满还是什么的,生平头一次,她发现自己居然也变得有耐心和体贴。
她等了他许多年了,隔着千山万水也好,一座城池也罢,只要他还是他,她还是她,而他也同样在等着她。对她而言,这就是全部。
陆云起终于找到工作后不久又去参加了今年之内的第二个婚礼,这回她是作为被钦点的程孟哲家属陪同前往——纪柯荣升为云丰准老板娘的婚礼。
然后日子依然照常过,程孟哲也依然在两个城市间往往返返,不知不觉这一年就这么过完了。
这年中的最后一天程孟哲打电话给陆云起,告知陆云起三十好几的单伟杰终于交到一生之中头一个正式的女朋友,并夸张地抱怨自己即将被扫地出门无家可归了。
陆云起微笑,真心为单伟杰高兴,顺便腹诽谁让两个大男人当初非得住一起,同进同出得让她这个准女友吃醋不已。
那是快到农历新年的一个很平常的早上。
程孟哲事先并没有通知,所以当他用自己的备份钥匙开了门提着简单的行李箱站在门口后,刚起床还不太清醒的陆云起这个人愣住了。
这一年来程孟哲两地往返,回来自然也是住这里,但用他自己的钥匙开门,却是头一次。
陆云起不想多想,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行李箱上,心跳却不可遏制的急速加剧。
程孟哲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牛仔裤,扬了扬手中行李冲陆云起笑得灿烂无比:“亲爱的,我记得上周就说过自己快无家可归了。”
陆云起第一千零一次发觉程孟哲真是自己见过最帅气的男人,发花痴之余不忘反击:“被扫地出门的弃儿,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旅馆?驿站?”
程孟哲眨眨眼笑得无辜极了:“娘家。”
陆云起怒极反笑一脚踹向他的白衬衣。
陆云起昨天就已经请好了假——今天是她爸爸的生祭。
收拾妥当后一家人一起去了陵园。想一想三个人一起好好来祭拜陆永辉还是十年来的头一次。陆云起站在爸爸永远定格的笑脸前,十年里第一次幸福的感觉终于盖过悲伤。
方红俦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就仿佛最普通的和朋友聊天,程孟哲和陆云起站在一旁,这情形在心里演练千万次后,如今终于能够坦然。
呆了大半天,母女二人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时,程孟哲拉住了陆云起。
陆云起只觉得眼睛花了花,就看见举在她眼前的程孟哲手中多出一枚造型简单的小小钻戒。
从她十多岁喜欢上程孟哲起,陆云起十几年间设想过千万次程孟哲对她求婚的过程,求婚的地点,却没有一种是在此时,此地。
老天,陆云起向上帝发誓,选在墓地求婚一定是程孟哲一生做过最疯狂的事,可是她发誓,这一定是她人生之中经历过的和即将要经历的最浪漫的事。
程孟哲笑容美极了,跨越许多年光阴向她展露最美的笑:“我只是想在爸爸面前承诺,往后一生,我会好好照顾妈妈和你,就像他还在时候做的那样,我会将你和妈妈当做一生最爱的两个人,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老天,她发誓,这男人太自信了,可是她爱死他这么自信了。
陆云起言语无能,看着他为自己戴上戒指,她发誓她想笑的,可是眼泪就是这么从她眼眶里溢出来,全然不听指挥的,疯狂的。
她等这一刻真是等得太久了,最终她完成了自己的夙愿,狠狠扑入程孟哲怀中,就像她第一次亲吻他时所做的那样,然后把眼泪鼻涕一股脑的蹭在他闪光无比的白衬衣上。
最后拜了拜陆永辉,程孟哲左手拉着老婆右手拉着丈母娘,朝着来时的路一步步往回走,时不时和陆云起调侃两句。
“婚礼你想要什么样?”
“无所谓,我最漂亮你最帅就行。”
“想什么时候举行?”
“那当然越快越好。”
…
“你还走不走?”
“就算你赶我也不走了。”
“那好,从今晚开始拖地煮饭扫厕所都归你了。”
“…我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你说呢?”(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