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萧冷儿听得有些出神。
“自此我在冷家庄住下,老爷对我当真恩重如山,不但收留我,还让我做管家,待我有如兄弟手足一般。老夫一生,从未见过比老爷和夫人更仁慈的人。二十年前出事那晚,我原本在外办事,那几日总有些心绪不宁,于是办完事便匆匆赶回,时值半夜,冷家庄早已没有了踪迹,只剩一堆尸体和砖瓦,我悲愤若死,却明知那时和他们拼命只涂得一个死字,我死固然是小事,但谁来查明真相,谁来为老爷报仇?于是我在最短时间之内混入他们当中,扮成他们的人,一夜里眼看着他们把所有的尸体和瓦砾处理掉,完美得就仿佛那地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冷家庄,五十几条人命,消失得比蝼蚁更轻贱。”
茶杯已趋凉,萧冷儿只觉双手发冷,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是怎样处理的?”
冷自扬也自抓紧手中茶杯:“所有的尸体,都被化骨粉化得尸骨无存。整个冷家庄,在一夜之间填平了后山的溪涧,就仿佛那地方从来都没有过溪涧。事实上,这二十年来,见过那地方的人无数,确实没有任何一个怀疑过那地下的真相。”他略略有些讥笑,“若是把那底下的财务全部挖出来,只怕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一夜之间就能变得富可敌国。”
萧冷儿吸一口气:“当初调查此事的人只怕也不在少数,那么多人,就看不出新土与旧土的分别?”
冷自扬似在回忆,半晌喃喃道:“我从未见过作案手法比他们更高明的人,我深知老爷心底仁厚,从不与人结怨,委实不知,那人为何竟恨冷家庄恨成这般,这不是谋杀,根本就是抹杀。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让冷家庄消失得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知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冷自扬静静道:“昔年追杀我的人,是楼心圣界之人。其实那夜中我便知晓,天下除了楼心圣界,哪里还有第二个如此残忍杀人手段的地方。”
心中早已猜到,萧冷儿仍是忍不住抽气,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统管楼心圣界的人只有一个,竟然真的是楼心月?半晌萧冷儿勉强道:“六年前,我娘可有回来过此处?”
冷自扬点点头:“那件事之事,我再不敢以真实身份露面,于是易容隐居在此。我看着小姐长大,明知她总有一天会回来,天下能和楼心圣界对抗的只有萧家。小姐嫁去萧家,迟早会为老爷报仇。苦等十年,终于等回了小姐,我把这一切告诉她之后,她只叫我从此好好生活,安享晚年,报仇的事,她自有安排。”
萧冷儿默默听着,为了让这老人晚年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娘竟然骗他是萧家对付楼心圣界,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拆穿?
考虑片刻,萧冷儿问道:“此事如此机密,更关乎前辈你的性命,为何却要无保留告诉于我?”
冷自扬道:“你既是萧家的女儿,我自然信任于你,更何况…”他说到此声音顿了一顿,方续道,“我委实担心小姐的安危,自身却无能为力,自然希望有人前去相助小姐。”
萧冷儿一震望他:“你…”
“小姐的心意老夫怎会不明白。”冷自扬苦笑道,“但我既然已经无力帮她,唯有故作不知。三十年前,自从老爷救了我,那时我一心只想余生跟随老爷,便早已自废武功。”
萧冷儿这才结结实实愣住。
冷自扬苦意更甚,萧冷儿却不愿他再多想下去,柔声道:“时间也不早了,老前辈休息吧,我明日一早便启程去苗疆,定会救得娘平安出来。”
当下两人各自休息,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萧冷儿便向冷自扬辞行而去。

脚下的泥土厚实平坦,委实和其他地方无甚两样,谁能知道这下面竟然埋了冷家上下五十余口的残骸和惊人财宝。冷家不涉足武林,他们杀人,不为钱财,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要断去萧家一方羽翼?
整晚也想不透这问题,萧冷儿决定先放在一边。俯下身恭敬的拜了三拜,她上马,挥鞭而去。
出云南,经贵州,过蜀道,萧冷儿直奔苗地楼心圣界总坛而去。

庚桑楚终究比萧冷儿早一步到苗疆。
他从紫峦山下来之后,料到萧冷儿必定往冷家庄旧址一行,查探真相。他虽然也极欲前往,却明知自己若去冷家庄,必定又落在萧冷儿后面,而他是决计不许萧冷儿独自一人前往苗疆。
楼心圣界经营多年,若楼心月不愿,在苗地内,就算一只苍蝇飞过只怕也会死在乱刀之下。楼心月纵然不会轻易杀了萧冷儿,但若想要她步步险境,毫无头绪,却也是轻而易举。
几番衡量,庚桑楚终于直接转回苗地,入境即招来心腹打探楼心月行踪,得知楼心月回来之后,并未下达任何劫杀命令,这才稍微安下心。想到萧冷儿即使来此,必定也要三天以后,这时间却已足够他安排好一切。
于公庚桑楚并不愿帮助萧冷儿太多,于私即便是为了已死的娘亲,他也想要弄清楚当年的往事。他娘抱憾一生,就算在她死后,他也想给她一个交代。
细细交代下去,庚桑楚只交代展扬在此掌握消息,他自己便回家去。
提了祭品,庚桑楚入得林中,却意外看见楼心月身影,却也不愿理会,径自放下祭品,伏地拜了三拜,起身时,庚桑楚突然想起那时再紫峦山所见,剑心楼?不知这名字当真有这歧义,或者只是他想太多。不由自主看楼心月一眼,却意外见他目中追思沉痛。
摆好各色祭品,烧了冥钱和香烛,庚桑楚跪地片刻,便起身慢慢除去周围杂草,动作却不由自主慢下来。自从娘死后,都是他独自守着这里,但自从他三年前离开去了中原,三年来这却是头一次回来。为何这墓地竟如此干净?
犹豫片刻,他还是问道:“是你派人来此清理?”
楼心月半晌摇了摇头。
庚桑楚挑眉,也不再多问,继续除去周围并不多的杂草,听楼心月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当年镜明、剑心和你娘三人,都是一见如故,感激极深,甚至还结拜成姐妹?”
庚桑楚笑道:“哦?却不知为何姐妹又互相变作了情敌?”他此话只是随意,倒也并不指望楼心月回答。
却听楼心月叹道:“剑心不曾怪罪镜明,就如同你娘也不曾怨恨剑心。她们三人之间的情谊,却是比我和萧如歌洛文靖更坚定。”
庚桑楚心中一动,笑道:“你和洛文靖之间关系我虽然明知不简单,却不知你们竟是兄弟。”
回忆往事,楼心月一时失语,半晌道:“那时文靖初出江湖,当真是个冒冒失失的愣头青,却总也把我和如歌当成高人,前前后后,竟也帮了我们不少,遂成好友,后来更结为兄弟。”
庚桑楚回想与洛文靖几次相遇的情形,如今一代大侠,仁者风范,实难想象他二十多年前,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该是何样,轻笑道:“这般想来洛家父子容貌倒是肖似,洛大侠年轻时,难道便和我初次见洛云岚一样?”
“我倒听湄儿提过洛云岚。”楼心月也低下身与他一同除草,“此子无论情性胸襟,倒当真与文靖肖似。但文靖头一次被我们看见时,却哪像你们都已有些成就魄力,那时的他当真只如一张白纸。”
庚桑楚一时失语。看眼前墓碑半晌,楼心月情不自禁伸手轻触,叹道:“我们在你娘的墓前讨论洛家之事,想必她也是爱听的。你娘生前一直把文靖视为挚友,对他情同手足。即便在她临死前,最不放心之人,想必也在洛家。”他说这番话,心里伤感,踏踏实实。
庚桑楚心中一动,道:“洛烟然你已见过,对她却做何感想?”
楼心月闻言笑睨他:“只怕你见到她时,感触却是比我更深。”颔首道,“那孩子面貌和你娘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我很是喜爱她。”
庚桑楚也叹道:“我但愿今后都能对待自己亲妹子般疼她,但愿一直有这机会。”
楼心月复又站起身来,静静有些出神,仿佛眼前立的不是一座墓碑,而是那永远温柔婉约的苗家姑娘,一时不由痴了。
见他模样,庚桑楚一瞬间仿佛见到许多年前此人面对他娘时的眼神,竟也想此刻这般复杂?他待娘,多多少少,总是有些情意。明知他来此是为寻另外一个女子,明知他对娘就算现在有多少的追思那也已晚了,但只要他在这里多站一刻,他心里总是为了娘,温情脉脉。
“我们甚少有这般交谈的时刻。”良久楼心月叹道,“多谢你,楚儿,你当真长大了。”
“难道我竟在娘亲面前与你争吵不睦?”庚桑楚声音带些讥诮,却不愿再多说此事,问道,“小姑姑一行人,只怕也已经到了此地,为何我却没有见到他们?”
楼心月立时挑眉道:“本座早已说过,在我想知道的事情没有弄清之前,谁也别想在此地任意行走。”
心中不快,庚桑楚却不愿表现出来,只道:“你限制了他几人行动?”
“一个镜明,一个洛文靖,哪里是我轻易能限制得了。”楼心月笑道,“再说,过得几日,萧如歌只怕也要来了,我们总算还有些兄弟情分,我怎能动他老婆。”
怎能动他老婆?庚桑楚只觉这句话委实异常好笑,便当真笑出声来:“你不惜东奔西走只为一个冷剑心,却不知她是何人的老婆。”
楼心月沉下脸去,拂袖道:“我们的事,你最好莫要插手。”
“我没这兴趣。”庚桑楚淡淡道,“但关于我母亲昔年的一切,孰是孰非,我必定要弄清楚,你最好也莫要阻止我。”
楼心月挑眉:“在此地本座就是神,说一不二,你舍得萧冷儿身陷险境?”
庚桑楚摇扇而笑:“你若当真舍得杀她,何必拖到现在,我拭目以待便是。”
二人难得针锋相对,却是各不相让。半晌庚桑楚又突然想道自己怎的面对父亲也这般毫无风度,立时敛了锋利,含笑施礼,风致如月桂雍华优雅:“孩儿适才不敬,请父亲大人原谅。父亲此行找寻萧夫人,却不知她此刻身在何处?”
眼前这笑靥粲然如花之人张弛之间,举止之度,比起他年轻之时不知要高明多少倍。这般言笑无忌,真真假假,却是连楼心月也难测他虚实,半晌只道:“我自然知道,只不过…”
“只不过你目前还未准备好该如何见她。”庚桑楚再向他施了一礼,“那我就不打扰了,父亲尽管仔细思量,只怕也不会介意我去找小姑姑叙旧罢。”他说这已拾起竹篮,提步向前走去。
楼心月正自沉吟,却见庚桑楚忽又停下身来,也不回头,只轻声笑道:“对了,忘了问父亲大人,二十年前冷家庄灭门一案,却不知该如何对萧夫人解释?”
楼心月心神一泄,未曾答话,庚桑楚却早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大笑声中走远。此行紫峦山一趟,收获只怕却比他所预料来得更丰厚。
坐倒在地,楼心月一手扶那墓碑,仿佛还是他低落之时,那女子在他身边无声安慰,握着石碑的手略微有了些温度,他心中也一丝丝暖意,喃喃道:“璇姬,你当真给我生了个举世无双的儿子,而且把他教养得这般好。璇姬,我们的儿子,对楼心圣界几百年基业,究竟是福是祸?他是会完成这许多代圣君的愿望将中原武林纳入其中,还是毁了圣界?我不知道,我当真不知道。”头枕在石碑之上,他心中也不知是感是叹,“璇姬,也许我已经老了,从前我不知珍惜你,如今想要珍惜剑心,却不知还有这机会没有?你若在天有灵,定要保佑我们的儿子,让他不负众望…”

连日来都有人把他们几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楼心镜明倒是悠闲自在得紧,只对洛文靖父女二人言道,楼心月既然存了心不让他们前往,自然还是老实呆着的好。
洛文靖和楼心镜明一般了解楼心月,洛烟然又素来是沉静之人,三人到当真不见急,这般在附近转了两天,便自等到了庚桑楚来访。
许多天不见此人,庚桑楚依然玉袍宽带,一把折扇乘月而来,风流婉转,神采飞扬眉宇间难绘难述,他从黑夜中踏入,直看得屋内用膳的三人目瞪口呆。
笑声中庚桑楚一揖而下:“见过小姑姑和洛三叔。”
半晌洛烟然呆呆道:“你回到苗疆,却是连容貌也比从前更好看啦。”说完这才发现自己是在长辈勉强说了怎样一句浑话,一时羞窘若死。
庚桑楚却是几步走近攀了她肩头亲昵笑道:“与烟然妹子许久未见,我自然要收拾得整齐再来见你。”
洛烟然掩嘴轻笑:“庚大哥永远都这般会逗女孩子开心。”心中一动,四下看一圈这才疑惑道,“冷儿呢?她竟不是与庚大哥一起?”
庚桑楚笑道:“再等两天只怕她也就到了,妹子莫要着急,想来她目前也平安无事。”
倒是楼心镜明二人看他们情形很是有些好奇:“你二人之间关系竟处得这般好?”便是连洛文靖也不曾料到,烟然竟与问心交好,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庚桑楚一挥手,从容笑道:“坐下来慢慢谈,几位以为如何?”当下四人便围席而坐。

第十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

那日洛烟然几人跟上少林寺去,原本要与扶雪珞同上紫峦山,双方倒是没有错开,但惊动洛文靖等人,却无论如何不肯让洛烟然与之一道,只说有更重要之事。扶雪珞心急等不得众人,最终是独自一人前去。楼心镜明和洛文靖带了洛烟然前往苗疆,却勒令洛云岚和依暮云陪同扶鹤风回洛阳去。
洛烟然多日来忧心萧冷儿,此刻听庚桑楚说她平安无事,心里头便不由自主松下来。
楼心镜明问道:“你此行上紫峦山,却不知查出些什么?”
庚桑楚失笑:“姑姑在紫峦山隐居二十年,却还有甚是你不知道?即便姑姑好奇,也该问萧冷儿查出些什么,却不该是我。”
“那么冷儿此行又查出些什么?”楼心镜明仍是眼也不眨望着他。
呷一口茶,庚桑楚慢悠悠道:“冷儿找到她娘当年留给她的信物,总算证实了她娘并非存心欺瞒她,倒是最大收获。另一件事,”他停顿片刻,目光从楼心镜明和洛文靖面上扫过,“她之所以行程比我慢下许多,是因为她从紫峦山下来之后,便直接去了昆明。”
楼心镜明双手一颤,茶盅蓦地顿到桌上, 茶水溢出来,沾湿她手指,却似心神已乱。
庚桑楚不放过她任何细微表情的变化与动作,缓缓道:“当年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只怕或近或疏,都与小姑姑脱不了干系,为何姑姑所知却如此孤寡?”目光从她明月般脸上移到她手中无意识动作,声音更缓,“小姑姑是当真对江湖中事无甚兴趣,不愿过问,或者,只是害怕知道真相,于是刻意逃避阻隔?甚至冷剑心在紫峦山多年,你对她的事甚至她的生死都不甚了了。”
楼心镜明双手握那茶盅,总也止不住颤抖。洛文靖见她模样心生不忍,含了些愠怒道:“问心,你究竟想说什么,对你的亲姑姑尚且如此无论,莫非楼心圣君就是这般教子?”
“对不住,问心自小却是由我的娘亲一字一句教出来,委实和圣君大人无甚关系。”满意看洛文靖神色变化,庚桑楚续又笑道,“倒是从圣君处听闻,洛大侠昔日与我娘交情甚好,情同手足,却不知是真是假?”
洛文靖脸色有些发白,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自斟一杯茶,庚桑楚只当不见,笑道:“听说姑姑也与我娘交好,二位当知,我娘心性淡薄,素来崇尚道家,对庄生敬若神明,甚至把我的名字叫做庚桑楚,只望我能超脱世俗羁绊,做个心志洒脱高洁之人,你们不必拿这种眼神瞪我,我比不得娘亲佛心通明,只得辜负她的期望,却成了她最不愿见到的那一类俗人。”
“楚儿。”楼心镜明叹道,“你当真该听你娘的话,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
“我说这些,并非要听你们教导我怎生做人。”站起身来,庚桑楚淡淡道,“你们之间纠葛,楼心月往事,即便为了萧冷儿,我原本也并不愿意插手其中。但我对不住娘亲的地方良多,她一生盼我和父亲改过,但我们却都叫她失望。她含恨而终,问心此人心胸狭隘,却唯有从旁人身上为她找寻公道。昔年所有人与我娘之间纠葛,我必定会查探得清清楚楚,让她含笑九泉。”
楼心镜明只听得心中极为难过:“楚儿,你说得没错,能让你娘含笑九泉之人,唯有你和大哥,而非你刻意寻找他人来弥补罪过。”
“我做任何事,旁人不必理会。”庚桑楚一句话说完,忽然转身面对洛烟然,抓住她手道,“妹子,明日你可愿与我一道前去祭拜娘亲?”
怔得一怔,洛烟然含笑点头,柔声道:“若庚大哥希望我去,烟然自然愿意陪同庚大哥前往。”
凝视她蕴秀婉然脸颊,庚桑楚忽的不忍再多看,转过头去,双眼隐隐有些发热,勉强笑道:“娘若见到你,必定比什么都高兴。”又看洛文靖道,“此事由我口中说出来,只怕便不那么好听。明日中午我来接烟然,洛大侠要不要告诉烟然真相,还望考虑清楚。”
他说着向外走去,却听楼心镜明在身后叫道:“楚儿,你没有什么想问我?”
“我知道的事,只怕比小姑姑更多。”庚桑楚顿住脚步,讥诮道,“我想问萧冷儿身世,却不知小姑姑肯说不肯?”
楼心镜明面色一白,半晌低声道:“此事…此事等找到剑心,必定好好给冷儿一个交代。”
庚桑楚笑出声来,不再多说,径直走出门去。
洛烟然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心中却越发疑惑,欲问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听洛文靖叹道:“此子委实叫人太过心惊,楼心月有子若此,叫人不知该惧该叹。”
楼心镜明心中也自愁苦:“我当真想不明白,大哥心狠,思璇淡薄,为何生养之子却谁也不像,这般喜怒无常。”
“从前冷儿说他可怕处更甚乃父,我如今才想明白。”洛文靖长叹一声,“江湖事多,却不知我们的子孙,要何时才能过上些安定日子。”
洛烟然终于忍不住道:“爹爹…”
看她一眼,洛文靖怎能不知她想问什么,半晌道:“烟然可还记得你娘亲?”
洛烟然点头,咬唇道:“娘在世时,一直对烟然很好,但烟然心中清楚,娘最疼爱的始终是哥哥。”
看她面容,洛文靖很是不忍,却也知道此刻已瞒她不得,低声叹道:“只因你大哥是她亲生,而你却是我在你大哥两岁之时,方从外面带回来。那时你只有几个月大,我求你娘好好待你,把你当作亲生的女儿,她也答允了我。那些年我明知她心中有疙瘩,但她能那般疼你,我心中也早已感激不尽。”
洛烟然只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烟然,你的亲娘,便是楼心夫人,也是庚桑楚的娘,她的全名叫做伊黎白·思璇。”

庚桑楚在林外站立了许久,那丛林深处有座茅屋,却是他离开之前没有的,他早已发现,却并不急着前去。眼见洛烟然缓步行来,庚桑楚连忙迎了上去。
心中整夜纷乱,此刻见到他,洛烟然也不知为何,心中烦闷便去了大半,切切叫着他,欲要开口,眼泪却已先自流了下来。
为她拭泪,庚桑楚只是紧抱她不语。
半晌洛烟然止了哭声,颤声叫道:“大哥。”
心里因这一声喊不由自主温暖,庚桑楚怜爱抚她长发,牵了她向林中走去,过一片幽林,便是璇姬埋骨之处。洛烟然从未见过这生她的亲娘,甚至此刻心中仍有不能置信之感,但也不知为何,双眼见到那墓碑上刻字,眼泪便不由自主再次掉了下来,只觉悲从心来,全无缘由。
默默俯身跪拜,庚桑楚掺她起身,终于道:“妹子,你莫要怪娘心狠,生下了你,却又把你交托旁人,她心中多年来爱你念你,最终忧心成疾,心中却也放不下你。”
洛烟然伏在他怀中,只是闭目不语。
“我记得送你走的时候,我也只有几岁大,但奇怪那时的情形,这许多年却总记得清清楚楚。你生得粉雕玉琢,真是可爱极了,和娘两个人一起声嘶力竭的大哭,仿佛那般小就感到此生和娘再见无期似的。你走之后,娘便生了场大病,她对我说,她虽然生下了你,却注定无法拥有你。我们母子是无可奈何,须得在楼心圣界长大,她唯有尽心竭力把我教好。但你不同,你不是、不是那人的女儿,你可以离开这里,可以在健康温暖的环境下成长,可以成为美丽温柔的江南水乡的姑娘,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子。她从小就盼望着能去一次江南,此生已经无望,唯有把一切都寄托给你,希望你即使不知她这生母的存在,也可以了无遗憾…”转过身去,庚桑楚连拿着折扇的手也在颤抖,“虽然那时终究能送你离开,但也因为那件事,娘和楼心月彻底决裂。十几年虽住在一处,却老死不相往来。直到她阖眼之时,也再未见过她心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