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莱禾对他这内功的关切从未掩饰过,岑江颖说起他昏迷期间有人提议她废掉他内功之时,他当即便猜到那人必定是梅莱禾,这才能够将他与振霄殿主联系在一处。
“若说由当年池冥临死之际传授给你,可他当年自己也并未练至第十重…”自己的对手已被段须眉接过去,梅莱禾一时便干脆站在原地看他动手,“再者说以你当日身体…”
“正因为我当时武功全失,浑身瘫痪,义父这才甘冒奇险将他毕生所练传授于我。”段须眉淡淡接过话头,“此事我也到近日才想通。毕竟按照常理推断,我当时接受他功力,唯一下场便是爆体而亡。”
但池冥所做的一切,当然不是为了让他死,而是让他活。
让他比从此做个废人更好的活。
池冥心底至少也得有所倚仗才会选择那样做。
而他在池冥那样做以后经历了什么?
立地成魔根本不同于寻常内功,此功太过霸道,又根本不是他自身修炼,骤然涌入他体内以后,让他承受了不下百倍、百次的当日经脉尽碎的痛苦。但那种痛苦在当时便曾经救过他一命——谢殷原本要就地解决了他的,但察觉到他体内四溢的真意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根本不必他亲自动手,这才不动声色间假装放过他,从而施恩给谢郁。
而他后来被关雎剩余众人带走,浑浑噩噩也不知多久,那原本要他命的霸道内力竟在逼死他的前夕重新修复了他的经脉。他虽至今不明其中道理,但他重新有所知觉之时,却发现那些内力已然慢慢转化成他自己的。非但如此,他甚至毫无阻碍的将立地成魔练至第十层。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一个关键——段须眉在那之前从未修炼过立地成魔,若由得他自个儿胡练一气,那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他作的。但那时候他师父傅八音已找到了他,有傅八音悉心在旁指点,他这才得以神功大成。
但比后来得傅八音襄助更关键之处,他却是在重新再一次了解池冥遭遇、为人、以及曾为他做过的一切之后,才终于体会到。
“义父一生专研此功,虽至死未能臻至绝顶,但他一定是普天之下最了解这功法之人。”段须眉一刀横扫,生生将身前两人逼退数步,望着萦绕在自己握刀手腕的淡淡黑气有些许失神,“为何他要将功力传授给我呢…为何他会认为这举动有可能保住我的性命呢…我猜,那是因为他临死之前走火入魔,在生死关头才终于体会到登临绝顶的诀窍所在。立地成魔,立地成佛…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那立地成魔会不会也是同样的道理?魔功霸道,天下人便以为非得先有深厚功力与强劲体魄方能修炼此功,会不会其真相根本是要反其道而行?唯有起先就舍弃一切,方为成就此功之道…或许他在那个时候也并不能肯定这法子对是不对,这却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而事实证明,池冥赌对了。
他在生死一刻乍现的灵机与一瞬间的孤注一掷最终救回了段须眉。
段须眉又是在何时领悟到那一霎那的一切呢?
是从岑江颖口中听闻池冥二十年前是如何闯九重天宫不顾一切救他以后。
他再想起池冥将他从小扔进那严酷的时时刻刻都考验生存的残杀游戏,想起池冥跟他说的最多的话是变强大,想起池冥在最后一刻跟他说活下去,或许他从前假装领悟的一切,在这个时候才真真实实彻彻底底的领悟到其中含义吧。
对于除了段须眉早已失去一切的池冥而言,变强大与活下去就是他唯一能够交给段须眉的了。
而正是因为段须眉从前还不够强大,是以池冥临死将自己一生所学全部都给了他,只为了让他活下去。
但即便想通这其中关窍,段须眉心里倒没什么感慨。
毕竟他从前纵然不了解池冥,但他从未怀疑过池冥对他的用心,一刻也没有过。
梅莱禾却不然。
他二十年来都对池冥心怀极大的怨恨。
他这时甚至有些不知如何来面对池冥这番用心。
“我承认他待你不薄,”梅莱禾喃喃道,“可是,可是…”
“你想说我练成此功,便只能活到四十岁就将要爆体而亡之事么?”段须眉静静道,“你也正因为此,才想在我无知觉之时直接废去我一身功力?”
梅莱禾震惊地望向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以为我糊涂到妄想自己长命百岁?”段须眉笑一笑道,“当年师父察觉我有可能练成此功,他在那时候便已跟我讲清楚其中弊端,可即便如此,我们又能如何?”
难道池冥在那个被他搞砸一切还不得不为他性命考虑的当时有任何别的选择?
难道傅八音比起他活到四十岁的可能,能够选择直接让他去死?
难道他从那样的绝境都生存下来,却要因为自己有可能只能活到四十岁就干脆即刻抹脖子?
又或者傅八音当时也能够如梅莱禾这般想,直接废掉他体内真气,从此任由他当个连手脚也难以伸展的废人?
那怎么可能呢。
池冥也好,傅八音也好,甚至连他自己都明白,在这世上如同他这样的人没有实力就等同死人。
四十岁就是他最佳的选择。
“再者说四十岁难道还不够久?”他比任何人都更努力求生,那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生之不易。他一丝不苟握着自己的刀,“人在江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能活到四十岁,那真是很了不得的成就了。”
段须眉总是在说这句话,只因这就是他所认识的关于江湖的真相。
段芳踪是个江湖人,是以他早早就死了。
池冥也是个江湖人,他也死了。
至于贺春秋、谢殷这些个人生赢家,他们在江湖之中取得了旁人难及的成就地位,但他们或许从来都不是纯粹的江湖人。
梅莱禾,万卷书,封禅,傅八音等人也不是,他们都是隐士。
人在江湖,贺春秋怕死,因为他认为有些责任比他的性命更重要;谢殷怕死,只因他追求的巅峰依然未能达到;而段芳踪、池冥他们不怕死,或许这就是分别。
“舅舅你总是忧心我到了四十岁的时候应该怎么办这件事,或许是因为你从来不算、也从未将自己当做江湖中人吧。”段须眉淡淡道。
他之前努力了又努力也未能叫出口的“舅舅”二字,就在此时轻描淡写地叫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在心底里终于承认了这人对他的关心,尽管关心与了解、认可绝不是一码事。
又或许,他只是想叫而已。
梅莱禾也不知是因为他那句话还是因为他那声称呼而发呆半晌,看着自己至今未出鞘的梅园小剑,喃喃道:“是啊,我或许从来都不算是个江湖中人…或许我方才应当干脆利落地拔出剑,我也绝不该因你手下留情就沾沾自喜。”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他当做玩玩的,段须眉却是拿命再拼。九重天宫之人与他交手或许也都如同他一般下手留了八分力,可他们对段须眉就必然没有那么客气了。
而他的目光在这刻以前却只一味看着段须眉的刀背,并得意洋洋将其当做自己的功劳。
“不。”段须眉淡淡道,“你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更不是江湖中人而已。”
是以他也才会如此做。
一半是为了梅莱禾,岑江颖,岑江心,另一半是因为他知道这样做并不会威胁到他性命。
适才他与秦清玄交手,论功力两人实在伯仲之间,可段须眉若是想,他足以在那场较量之中杀死秦清玄一百次。
梅莱禾有些复杂看他一眼。
他与段须眉多相处一阵,便忍不住多喜欢他几分。
不止是因为这是他大侄子。
更重要是段须眉这个人本身,他受尽过苦难,尝遍过冤屈,他从来不摆出一张理解世人、以怨报德的脸,但他就是能简单直接的理解旁人。
他说不上是个大坏蛋。
他更不是甚大好人。
他就是简单、粗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喜欢道理与公平、对他认为不懂道理的人就直接打到服的段须眉而已。
是以他才愿意回护他啊。
无论作为舅舅,还是作为江湖中萍水相逢一友人。
梅莱禾拔剑。
段须眉看向他。
梅莱禾笑着向上方扬一扬剑:“一会儿我去会会老裴,你与老万直接前去沈天山。减天山上无人会对你二人出手,放心。”
两人一路讲话一路拼杀,建作竹林小居的玉霄殿,此时已然出现在二人眼前。
段须眉道:“你为何要出言激将万卷书破解此处阵法?”
梅莱禾笑了笑道:“你与卫飞卿研究九霄阵法到第几重了?”
段须眉顿了顿道:“第七重。”
第七重正是梅莱禾的振霄殿。
“我就知道是这样。”梅莱禾提着剑当先往前走去,“你二人顶了天也就做到这一步了。老万嘛,他从廓天山拼杀一轮出来,只怕要比你两个毛头小子加起来懂得多。你当沈天山与成天山是什么地方?没有老万,你小子寸步难行。”
他说到“寸步难行”四字时,已行到十丈开外去了。
段须眉笑了笑,并未跟上去,只扬声问道:“你与玉霄殿主孰强孰弱?”
梅莱禾懒洋洋声音远远传来:“那要打过才知道了。”
第78章 长路漫漫伴你闯(完)
段须眉与万卷书一前一后行在减天山上。
万卷书浑身狼狈得就像个捡破烂的。
段须眉一身衣衫亦被削成布条,比起万卷书不遑多让。
好在减天山上如同梅莱禾所言,并没有任何人前来攻击他们二人。
不多时就行到振霄殿所在山顶,两人这才明白梅莱禾的剑与剑法为何都叫梅园小剑。
这振霄殿原就是一座梅林。
这季节梅花尚未开放,但两人穿梭在其中,仿佛能闻到寒梅冷香,也仿佛能见到梅莱禾幼年时在这万千梅树中练就绝世剑术的身影。
“这前任振霄殿主,看来倒真是个雅人。”万卷书叹道,“只可惜教出梅莱禾那么个混账玩意儿。”
段须眉轻咳一声:“他激你闯阵的成算,你可知晓?”
“他一撅屁股我就知晓他是要放屁还是拉屎了。”万卷书冷笑道,“就他那总共没装几两货的脑子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段须眉有些无语想道,卫飞卿身边果真是没有一个会好好说人话的人。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应下他?”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万卷书为何要随梅莱禾前来淌这一趟麻烦事。
万卷书轻哼一声道:“我不来,我不应,难道又等那臭小子醒过来以后自个儿来替你拼命?”
段须眉倒未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理由,呆得一呆后问道:“当日你为何会现身登楼?”他到此时才想起,他对后来卫飞卿几人进入光明塔后发生何事一无所知,只是他之前心心念念只有卫飞卿生死大事,对于其他一切都已抛诸脑后多时。
瞟他一眼,万卷书将当日之事向他复述一遍。
他本是个说书的,论起舌灿莲花无人能出其右,但他这时候却说得极为简略、轻描淡写。
只因他到现在也并不愿真的去回想当日发生的一切。
当卫飞卿叫出贺修筠名字时,他是何表情、是何眼神、是何语气,他统统不愿去回想。
段须眉反倒并不太在意这一茬,以他对卫飞卿了解,早料到他绝不会将此事拖延太多,即便他心里再如何不愿去面对,他也必定会去面对,只是——
段须眉蹙眉道:“那则册子被卫雪卿拿走了?”
万卷书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自当日卫飞卿出事,竟将他原本不惜一切都想守护的册子忘到九霄云外去。只是他守护那册子原本就是为了卫飞卿,卫飞卿既已猜到一切,那册子倒也没什么意义了。思及此,他不由长叹一声。
段须眉道:“那册子究竟是何人所书?”
“当然是贺春秋。”万卷书淡淡道,“谢殷那样的人,又怎会想去弄那样一个东西出来?贺春秋终究是有着天真的一面,他做一切的事都是他认为应当他去做的,但在他内心深处,只怕也未必就认定自己所为全是对。与其说他是在记录那几年间江湖轶事,不如说他是将自己的心结都放入那册子之中。”
卫飞卿说过,那光明塔顶即便有关于当年的秘密,也必定不尽不实,只是按照万卷书这说法——
段须眉道:“你认为那册子当中所书一切都是真的?”
万卷书毫不犹豫道:“至少是贺春秋以为的发生过的一切真相。”
这便够了。
或许这就是卫飞卿想要看的,同时也是贺修筠想要证实的东西。
毕竟无论到今日他们两人内心对贺春秋如何看待,是恨是怨,但他们想必也都如万卷书一般,对于贺春秋记录的东西全不质疑。
“册子既落到卫雪卿手中,想必贺修筠也能看到了。”段须眉喃喃道,“这对兄妹证实了他们一直以来猜测的一切,接下来他们又会做些什么?”
他说到此处的时候,心里委实有些想要发笑。
听名字就像卫雪卿兄弟的卫飞卿,结果证明他却只是个幌子。而他最疼爱的妹妹贺修筠,却从此成了卫雪卿的亲妹妹。
至于他这个看似与这些事毫不相干从前也绝不会关注的闲杂人等,却因卫飞卿之故而不得不对此倍加劳心。
人呐。
人心呐。
皆不可测。
“他们不一定还有机会在一起做些什么。”万卷书叹道,“老贺只怕已下定决心要整理家事了,筠儿…”
他与梅莱禾对贺修筠感情均不比对卫飞卿少,他们几个最关切贺修筠之人如今均距离她有万里之遥,是以这些日子都尽量避免去想她的事。
况且他与梅莱禾内心未必就不是与卫飞卿一般,时至今日都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业已揭穿一切的贺修筠。
但至少有一点不容置疑:那就是他也好,梅莱禾也好,卫飞卿也好,甚至贺兰雪,无论他们之中的谁都绝不可能任由贺修筠身陷险境,哪怕她是个处心积虑的“坏蛋”。
段须眉也明白这一点,他道:“此地事解决以后,你们几人想要立即赶回中原去解决贺家之事?”
万卷书颔首,眉目间不乏焦虑。
段须眉却顿了顿。
万卷书与梅莱禾如此焦急,他们却忍下这焦虑二话不说陪他在此杀时间。
握紧手中刀,段须眉一脚踏进沈天山,口中轻声道:“我们抓紧时间吧。”
他不会说让万卷书扔下他离开这种话,因为说了也白说。
他也不会说自己放弃闯山这就与他们一起离开这种话,因为他不愿意。
沈天山与其余八山都不一样。若说其余八山皆是漫山花草自由生长,那沈天山上就连一株杂草也是被人精心打理过。
紫霄殿亦与其余八殿不太一样。
比起贺兰雪的太霄殿,紫霄殿才更像一宫主殿,巍峨,豪华,壮观,雕栏玉砌。
此地应当是最接近大明山天宫旧址的地方。
更像一座留存百年的大派应有的辉煌。
山不同,殿不同,人自然也不同。
紫霄殿主沈天舒是个与其余八殿之主截然不同的人。
他讲究。沈天山上的每一棵草木该如何打理、紫霄殿每一块砖该如何摆放都出自他授意。
他精细。他年逾不惑,面上却从未叫人看到过一丝皱纹,头发与胡须都是按照根数来打理,绝没有丝毫多余或短缺。
他古怪。九重天宫独居这荒无人烟的山间数十年之久,各殿之人相处有如家人,哪怕宫主贺兰雪也与众人共处自若。但沈天舒却不同,他对于众人而言才是真正的高岭之花,阳春白雪。休说其余八殿众人,便是紫霄殿中人对沈天舒也是敬畏居多,从不敢造次。他在在荒山上建起偌大的宫殿,又一人独居一殿,吃穿用度皆奢华无比,却从来无人敢说他一句不好或不是。
天宫之中若说还有谁能在沈天舒处挣上两分面子,那便唯有宫主贺兰雪。
此刻贺兰雪就带着她那两分面子来了。
她是为了卫飞卿而来。
又或者说,是卫飞卿态度十分强硬的要求她一定要将他带来。
卫飞卿与沈天舒面对面。
沈天舒一身紫袍,浑身没有一丝多余褶皱,站姿挺拔有如松柏,面目冷淡却面容俊美。观其容貌气质虽至中年仍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观其姿态气概却贵气冷傲有如王侯。
他一看就是个非常厉害、非常麻烦、有可能比贺兰雪以下其余七殿殿主加起来更加厉害与麻烦的人。
卫飞卿与他恰恰相反。
他年长,卫飞卿年轻;他衣衫整洁华贵,卫飞卿穿着原本素净的白衣上面却不知何故蹭了两块十分显眼的泥灰;他容姿毫无缺陷,卫飞卿不但眼角处有着十分明显的旧伤疤,大大小小的新痕也是在面上覆盖了好几层,偏生嘴角还挂着浑不在意的笑;他厉害,卫飞卿却一看就病怏怏懒洋洋,风一吹就要倒的弱质模样。
但奇异的是懒懒散散的卫飞卿的锋芒气度却并未被厉害至极的沈天舒掠走半分。
此间站了三个人,三个人均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容姿气度,站在一处,互不相让,互相辉映。
贺兰雪叹一口气道:“这是春兄之子飞卿,他有些事找你商量。”
贺兰春是谁,自然不必她再与沈天舒多介绍。
沈天舒打量着卫飞卿。
他一个连多余一粒灰尘都不能忍的人,却奇异的对卫飞卿很有几分顺眼与容忍,十分出乎贺兰雪意料的开口道:“何事?”
贺兰雪有些酸溜溜想道,自己求他十次之中也不一定有一次能得到“何事”二字。
卫飞卿含笑拱手朝他一揖:“在下挚友此刻想必已闯入沈天山,在下斗胆待他向殿主请战。”
沈天舒闻言长眉一轩:“你好大胆子。”
“都说是‘斗胆’了。”卫飞卿叹道,“实不相瞒,我那好友委实是个不太讲究的人,只怕他来到殿主面前必是个浑身血污又脏又臭的模样,在下生怕他冲撞了殿主,这才想与殿主以殿主更能忍受的方式决出胜负啊。”
“那两人确已闯入山中,只是你以为他们能一路闯到本座面前来?”沈天舒冷冷道,“你既是贺兰春之子,本座便允你等在此地为他二人收尸,不过在那之后若有任何一点血污遗留,本座绝不会饶过你。”
“殿主你是听不懂人话么?”卫飞卿再叹一声道,“我都说他很快就要过来了,我们几人时间紧迫,殿主你就行行好吧。”
他叫贺兰雪带他来见沈天舒,见到沈天舒第一眼他便决定不能将此人留给段须眉。并非怕段须眉不敌,而是想着任由这二人打一场,届时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如他所说,他们赶时间。
但他也不能不让段须眉打。
因为段须眉是为了段芳踪与岑江心。
他只得如此了。
沈天舒出乎意料的听闻他这话并未勃然大怒,而是顺着他话淡淡问道:“若本座答应,你打算以何种方式与本座决出胜负?”
“我都说要以‘殿主能忍受的方式’了,那自然由殿主决定。”卫飞卿笑道,“除开比武以外,我都没有意见。殿主只怕也看出来了,我此刻重伤未愈,只怕敌不过殿主一个回合。再者说即便我伤势无碍,恐也不能在殿主手下走出百招。”
“既如此你还敢大喇喇在本座面前口出狂言?”沈天舒冷冷道。
“我可是有所依仗之人啊。”卫飞卿笑嘻嘻挽住贺兰雪胳膊。
贺兰雪叹道:“我也未料到,那人竟当真能闯入沈天山来。”
“你却至今都还以为他能闯过来是因为我两位师父不遗余力襄助。”卫飞卿半是轻蔑半是傲然笑道,“二位不妨好好随我在此战上一回,顺便看看当年的天下第一高手与如今的第一高手是何风采好了。省得在这荒山上待得久了,各个都只会坐井观天。”
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武林公认与默认都是谢殷,但卫飞卿见过谢殷出手,更对段须眉实力了若指掌,他自认说出这句话来绝无半分偏颇。
沈天舒最终答应了卫飞卿。
不得不说他与贺兰雪尽管年岁加起来近百,但他们却同时或多或少都被卫飞卿口中那“第一高手”刺激了。
无论他们是何身份,又在世外隐居多久,但他们又都是武人。他们不但是武人,还各自都身怀绝世武功。身怀绝世武功的武人,即便明知旁人的厉害,但又岂能心甘情愿承认技不如人?
还是个在他们看来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孩儿。
于是沈天舒选择在沈天山顶与卫飞卿对弈一局。
这个地方恰能观沈天山全景。
他原本全然未将卫飞卿看在眼里。
他与贺兰雪注意力都放在半山腰的段须眉身上。
看那“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孩儿”握着他的刀如何一刀一人,如何凶狠肆虐,又是如何刀下留人。
然后他就险些被卫飞卿兵临城下。
沈天舒万没想到他活到一把年纪竟被个半大孩子吓出一身冷汗。
他与贺兰雪这才双双将注意力放回到棋盘上来。
贺兰雪到此时方知,卫飞卿提议与沈天舒“一决胜负”,既不是在蹭她的面子占便宜,也并非是开玩笑。
这座棋盘又岂止是棋盘而已。
她与沈天舒适才是被棋盘之中透露的杀意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