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走到段须眉身前站定,伸手捉他脉搏探查片刻后叹道:“你浑身经脉尽断,如今虽说已没有性命之忧,短时间内却也很难好转。立地成魔太过霸道,只怕你如今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那冲击,我日日以凝心曲试图替你减轻痛苦,也不知有用没有。”
她原本注意力都放在段须眉伤势之上,这时抬头看他的脸,却一下愣住了。
段须眉不知何时已满面都沾染了眼泪。
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只因他这时正在积蓄一生之中最大的勇气。
当他觉得自己终于准备好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问道:“娘…你是我娘吗?”只一句话,他声音已颤抖不成形。
说完这句话,他原本静静流淌的眼泪就化作汹涌之势。
他在问出这句话的这一刻,才终于完完整整体会到了他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从小到大他没有问过池冥一句有关他自己的身世,为什么梅莱禾当初提到他的娘亲他会听如不闻,为什么他选择与谢殷一战时没有如封禅所愿向他询问更多与他爹娘相关之事。
他爹死了。
此事早已成定数。
然而他娘呢?
原来他不是漠不关心。
原来他不是只顾自己活着而放弃追究有关亲生父母的一切。
原来他不过是…以为只要自己不问,不听,不知,他的娘亲就还会在世而已。
那时候眼前这个人从谢殷刀下卷走了他。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睁眼看了她一眼。
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想,原来他暗中乞求二十年的事情,竟然当真会成真。
段须眉瞪着早已被眼泪模糊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之人。
然而这个被他以为是他娘亲的美丽女子却只静静回望着他,平静的目光中蕴含着一丝奇异的悲伤,看他无声流泪半晌,才终于轻声道:“我名叫岑江颖,我不是你娘。”
段须眉浑身无法控制的一抖。
却听岑江颖紧接道:“你好好将养几天,等你身体好一些能走动了,届时我便带你去看你娘亲。”
段须眉紧紧咬着牙关,才能勉强克制那咯咯的颤抖:“不能…现在就去吗?”
“她等了你整整二十年。”岑江颖看着他,目中那一丝悲伤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你要这样去见她吗?她会心疼的。”
因为她这一句话,段须眉接下来整整三天都在尽全力配合岑江颖助己疗伤。
三天之中他除了岑江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外人,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但他并不在乎,至少此刻并不。
他只是经历了自以为失而复得随即又得而复失的心情过后,骤然之间心情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平静。
岑江颖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经脉尽断后立地成魔在体内肆掠的冲击,但其实他驾轻就熟,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两人就这样再没说过一个字的度过三天。
三天之后,岑江颖带终于能够下地走动的段须眉离开。
一直到离开的时候,段须眉才发现他这些天原来一直待在一座宫殿的后方小院里。
这座宫殿的名字,唤作丹霄殿。
段须眉出宫之后,才发现这宫殿乃是修建在一座山峰之上。
两人走了很远的路。
一直顺着山路往下走。
段须眉呆的那座小院子,气候宜人,暖意融融,十分适宜他养伤。
而他随岑江颖下行到目前所在山谷之时,才明白岑江颖那日不许他前来的另一个理由——整座山谷之中寒气逼人,以他数日之前内伤之重,来此必定承受不住。
若说丹霄殿上温暖如春,这座山谷便有如寒冬,然而此处依然不是两人的终点。段须眉眼见岑江颖一晃手间有如分开帘幕一般随意就分开山谷之中溪流尽头的瀑布,但觉这世间人外有人,武学一途当真永无止境。
二人进入那瀑布之中,段须眉才发觉里间竟然是一座山洞,而他往前又走了数里,才终于发觉这山谷如此严寒的原因。
只因山洞的尽头,堆积了一座冰窟。
那冰窟还在山洞往下数十丈的地方。
而段须眉只站在最上方,已然被冻得须发凝霜。他看着发间点点星白,忽然有一丝出神。
岑江颖一直未开口与他说话,是因看出他从听到她不是那娘亲那句话后便整个人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却不代表她不关心他。这三天、不,从她救出他那刻开始,她全副的心神便始终只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她其实很想了解他。
这时候她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段须眉道:“想起了一个朋友。”他最后一眼见他时,恰巧便是见到他白发如霜。
他说到“朋友”二字时仿佛微微笑了笑,岑江颖便也忍不住随他一笑:“你也有朋友么?不…我的意思是说…”她一时有些着急,有些赧然,只因她原意并非是想要讽刺他没有朋友。她不过是…为之高兴罢了。
段须眉却显然并不放在心上:“原来是没有的,遇见他以后便有了…不,应当说,遇见他以后,才知道从前那个自以为没有朋友的我当真浑得很。”
他不知他昏迷了多久,在此处又呆了多久,也不知关雎如今是什么情形,不知十二生肖与隐逸村众人是否还活着。他从前始终将十二生肖当做不得不待在一起的陌路之人,然而他们分明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生死与共的关系,他们分明一直都是他的朋友。
饶他在七年前竟因为结识了谢郁自以为有了人生之中的第一个朋友而沾沾自喜。
若是没有卫飞卿,他一定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愚昧。
可他这时候,却并不很想要想起卫飞卿。
岑江颖看出他的不愿多谈,便道:“我们要下到最底处去,你可以么?”
段须眉闻言看她一眼:“你不是心知肚明才会带我来此?”
岑江颖顿了顿,轻叹一声道:“立地成魔这门功夫太过霸道,当真有百害而无一利。然而之所有世人还对它趋之若鹜,正因为练此功大成之人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必定能凭借功法本身的强势霸道修复内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几可说拥有不死之身。”
这脚下的区区数十丈冰窟又算得什么呢,段须眉数年来生死间徘徊数十回,终究他直到此时此刻也还好端端站在此处。
这些天岑江颖眼看段须眉是忍受了何等旁人之不能忍的痛苦而熬过来,然与之相对的,他那一身落在旁人身上必定十死无生的沉重内伤放在他身上,竟在短短数日间便好了大半。想到此她不由再叹一声:“你昏迷期间,有人提议我废掉你一身内力,索性一切从头来过。我却因担心你会因此再也醒不过来而无法落手…如今看来,也不知这决定是对是错。”
段须眉睁开眼的瞬间,她便透过他的眼睛了解到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知道过了他任人摆布的那个时刻,她再想废掉他武功这事,也只能是空想了。
段须眉对此却没什么反应,好像那个险些在无知无觉间就失去一身纵横天下的武功的人不是他。他只是取出怀中绳索,直接便朝着数十丈下的大冰窟跃了下去。
岑江颖紧随他跳下去。等她着地的时候,便见段须眉浑身都已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正呆呆跪在冰面之上。
那从上方看来一片白茫茫的冰面之上竟置了一座冰棺。
那冰棺之中有一个紧紧闭着双眼横躺着的人。
那人与岑江颖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段须眉是看见岑江颖的眼睛而将其当做他娘亲的。
他看不见这冰棺中人的眼睛。
可他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便知道他不会再认错人了。
他手抚在冰棺之上,很想要揭开那棺盖,可他又不敢。
这时候在他眼里的她,就像一座美丽的雕塑。
可他知道他一旦揭开那棺盖,她顷刻间便会从雕塑化作死尸。
他怎么敢?
岑江颖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她静静道:“她叫岑江心,她死于…二十年前你出生之际。”
段须眉双手紧紧抓着那棺盖。
“二十年前那一晚,你爹被围攻于孤绝峰顶,她独自在宫中临盆。你爹之事耗尽她的心神,她临盆之前身体与精神便已绷到极致了。那晚真是下了好大的雨啊…她一直哭,一直叫,哭叫了不知道多久。她活了二十多年都是个洒脱又雅致的人,何曾那样失态过?我见她委实太痛苦了,我当真不忍见她那样受苦,恨不得她…可她却无论如何也决意要生下你。后来你终于平安出生,她那个时候已经…我也不知她为何还能坚持下去,从你爹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闭过眼睛。她又等了三天三夜,我知道她想等你爹平安逃脱的消息,可是她等来的却是从神霄殿一路杀来丹霄殿的池冥…池冥跟她说,你爹已经死了,并且从她的怀中抢走了你。池冥那时候早已杀红了眼,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你娘她…死不瞑目。”岑江颖一字字诉说往事,不知何时也已走到段须眉身边蹲下,同他一起看着那冰棺之中时光早已在二十年前便停驻的静悄悄的女子。
她对着那张脸,仿佛揽镜自照。而那个与她互为镜子二十年的人,却早已不会再睁开眼了。
段须眉抓住棺盖的双手早已渗出鲜血,和入冰雪之中,红得刺目,半晌哑声道:“…不是的。”
岑江颖一怔望向他。
“我义父…池冥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想要让我娘伤心。”段须眉声音哑的仿佛一字字都从磨刀石上碾过,“他只是…我爹死了,他大概看出我娘也要死了,他不想让我亲眼见到我娘的死。那时候围攻我爹的主谋便是贺兰兄妹,我娘死了,他便不可能再将我留在九重天宫,他只能带走我。”
是的,九重天宫。
从他跟随岑江颖从那小院子里行出来,看到宫殿之中的“丹霄殿”三字,看到许多令他熟悉的布置,他便终于知晓了他的娘亲出自何处。
九重天宫。竟然、是九重天宫。
第67章 芳踪杳杳何处寻(中)
岑江颖愣怔半晌,回想往事,半晌方黯然一叹:“竟然…是这样子么?”怪不得,怪不得岑江心固然死得那样悲伤,她却至死没有要求她去抢回那孩子,是她…是他们都想岔了。
是啊,就是这样子。
段须眉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完全理解到池冥对他的一片苦心。
他不知道池冥当年在段芳踪死后独闯九重天宫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知他见到他濒死的娘亲、不得不告知她段芳踪的死讯、不得不将他从她怀里夺走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却终于知道了他抚养他长大的那十几年从未告诉过他他的身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
那是因为他看穿了他心里面对于父母存活在世的寄望。
哪怕他明知道他的寄望绝不可能维持一生一世。
然而哪怕只多一日,他就是愿意那样一心一意的替他维持。
他没有让生为婴童的他亲眼见到母亲的死亡,他也在活着的十几年中尽全力替他维系了那一丝明知道并不真实的期望。
尽管那代价是他至死也没能亲口告诉他他的爹是他视如性命一样重要的结义兄弟。
段须眉伏在冰棺上,眼泪和着手上鲜血一滴滴流入棺盖缝中。
为何总是要他在尘埃落定后才知晓世间一切的真理,原来世界从来都对他报以最大的善意。
为何他要在父亲过世二十年后才知晓那个人从来没有抛弃过他们母子。
为何他要在母亲过世二十年后才知晓原来她只在他的生命里存在过短短数日,而她无法瞑目的死是为了他拼尽全力的生。
为何他要在义父过世好几年后才知晓原来他不是有意对他冷漠,早就不想活的他只是为了他才在世上多活了那十几年,他已经将能够给他的一切都给了他。
为何他曾经会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凄惨的人?
他分明…早就拥有过一切。
段须眉死死压抑着啜泣,却依旧哭得不能自已。
岑江颖听着他哭泣之声,半晌涩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其实再重新得回他消息之时就已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但她却想再听他亲口听一遍。毕竟她直到刚刚才知晓,她这二十年来的认知原来是与真相有着巨大的出入。
不料段须眉却摇了摇头:“不好,一点也不好。”
岑江颖呆呆看着他。
“一点也不好。”段须眉一字字重复一遍,“可是…已经是所有人能给予我最好的了,我…很感激。”
“是这样么?”岑江颖出神半晌,忽然垂泪,“我一直…这二十年我不知你是生是死,一直反复回想当年,想着如若当初能将你找回来,必定能让你安然长大,可我现在却又不能肯定了…但有一件事我却一定要让你知晓,当年池冥掳走你,我因为顾念你娘委实无法亲自追上去,但有一个人,他为了将你找回来当真曾竭尽全力,我们并不是…”
“我知道。”段须眉忽然柔声打断她的低泣。
他并不是傻瓜,他现在已经知晓他的娘亲当年是如何将他视如生命,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必定是他娘亲的亲姊妹,必定曾经为了找回他而做出多番努力。只是世事不尽人意,她不想让他有被抛弃之感,却不知他已然不需要这解释。只是他虽理解了这一重,却还有另一件事是他极欲弄懂的——
“这二十年您都没有我的消息,何以忽然之间又得知我下落,甚至赶得及从谢殷手中救下我?”
岑江颖擦去面上泪痕:“有人传信给我告知你的消息,我接到以后立即启程赶往中原,谢天谢地叫我赶得及。”她到这时候回想当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仍觉心有余悸。她从九重天宫赶往中原,先至关雎再至长生殿,最后赶来登楼,若中间有任何一点差错,只怕她当日赶到时都只能见到段须眉的尸体。
段须眉道:“您适才说,当年有一人为找回我曾竭尽全力,那人与写信告知您我下落之人可是同一个人?”
岑江颖颔了颔首。
段须眉紧紧盯着她,涩声道:“那人的名字,可是唤做梅莱禾?”
岑江颖闻言一怔:“你怎会知晓?”她分明记得与梅莱禾匆匆会面时那人说过段须眉一切都还被蒙在鼓里。
他脑海之中一瞬间闪过太多画面。
梅莱禾初见他时,堂堂武功绝顶的大男人却哭得像个三岁孩童。
那人在关雎与杜若诉说别情,曾直言当年之所以错过是因为他的姐姐死了。他的姐姐,与杜若的姐姐几乎死于同时。杜若的姐姐是谢郁的娘亲杜云,而他的姐姐…则是他的娘亲岑江心。
这世间之事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
段须眉颤声道:“他…当年可是追寻我义父而去想要夺回我?”
“不错。”岑江颖轻声道,“他那个时候太年轻了,池冥乍然前来夺走了你,姐姐她…你娘亲命悬一线,他朝你娘亲磕几个头,誓言一定要找回你便追着池冥去了。三天之后他回来,没能找到你也…没能见到你母亲最后一面,他失魂落魄的离开,此后二十年再未回来过。”
三天…
杜若曾说过,她等过梅莱禾三天。
那三天也许并不是梅莱禾拼命寻找他的那三天。
一来一回,中间有太多的时差。
然而终究还是因为找他而耽误掉的那三天,使得梅一诺二十年都过着没有爹的日子。
他究竟…曾经究竟有多少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为他拼尽全力过?
段须眉轻声道:“他也是娘亲与您的兄弟么?”
“他原本是个孤儿,很小时候就被当时天宫的少主人带回宫中,只是少主事务繁忙,便将他放在丹霄殿,托姐姐照管他。”似想到当时情境,岑江颖说话间连眼神也跟着温柔起来,“他自幼就缺根筋的模样,梅莱禾这个名字其实…噗,其实是姐姐总拿他没奈何,没奈何…梅莱禾,他这名字,委实是取来与姐姐互相调侃的。我们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从未视作外人。后来他稍大一些,少主离宫闯荡,他向往外面的世界,便也跟着去了。几年之后他回来,我们再见,从那以后沧海桑田,一切都已不一样了。”
段须眉能够想象她口中的不一样。
贺兰春离宫又回宫,从此九重天宫永远缺失了第八任宫主。这对于常年隐居世外的九重天宫而言,不啻天大的动荡。
而曾经岑江心姐妹膝下的小朋友长大成人,也在外面的世界尝到了情之一字的滋味,至于岑江心本人…
段须眉道:“您是丹霄殿殿主?那我娘呢?”
他见识了岑江颖那一手分开瀑布的功夫,又在丹霄殿中过了几日无人打扰的日子,自不会曾岑江颖视作等闲人。
“最初的殿主实是你娘。”岑江颖微微笑道,“我们江家世世代代长于天宫,你娘与我虽是孪生姐妹,可我们俩除了容貌一样,她当真样样都比我强,甚至有的时候我看到我们俩明明一样的脸,都会觉得她分明比我好看许多。她自幼被当成丹霄殿主教养,后来长大成人理所当然继承殿主之位,至于我…”
她没说完,段须眉却听懂她自是在他娘亲死后才继承殿主之位。他问道:“娘亲是丹霄殿殿主,照理她应从未离开天宫,她却又如何与我爹相识?”这正是他得知岑江心身份后最想不通之事。
“一个九重天宫丹霄殿主,一个江湖中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武痴,听来很不可思议是不是?”岑江颖扑哧笑道,“实则你娘亲确未曾离开过天宫,实是你爹自个儿送上门来,就在…这个地方。”她说道最后几字,适才还笑意盈盈的面孔陡然静默下来。
段须眉初觉不可思议,但他细思之下便反应过来:“那是贺兰春隐居之后事?我爹他是想要来此寻找贺兰春?”
江湖中关于武圣段芳踪的传言多不胜数,其中最著名的一条正是他夺得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后仍不肯满足,欲找寻在他之前的天下第一高手贺兰春一较高下。
只是世人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段芳踪为了寻找贺兰春竟然一路找上了九重天宫。
岑江颖颔了颔首:“当年少主在江湖之中的威名我们也有所耳闻,你既提到他的名字,关于他的事想必亦有所了解。后来他携他的心上人离开,我们也不知他究竟去往何处。只是你爹…段大哥他不知为何竟以为少主还在宫中,更不知他是如何得知天宫下落,竟莽莽撞撞就此一个人杀上天宫来。他固然武功绝世,但天宫中人又岂是任人欺凌之辈?他连闯三殿,震惊了整座天宫,人人都对这个几十年来第一个胆敢闯宫之人十分好奇。当时你娘…唉,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她那性子。她爱武成痴,倒与你爹相差无几,从底下人口中得知你爹如何勇猛,便一心盼着他杀上丹霄殿来。只可惜左等右等没将人等来,却等到他在碧霄殿中遭受重创不知逃往何处的消息。你娘闻言立时便急了,她竟…唉,她跑去碧霄殿大闹了一通,闹得宫主都不得不出来训斥她,可她还不肯消停,此事惊动了宫主,她不敢大张旗鼓找你爹,但九重天宫又有哪处是你娘去不到之地?她四处搜寻你爹下落,众殿之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由得她去,后来她终于在这山谷之中找到昏迷不醒的你爹。
“其时你爹练功的路子十分威猛,他在碧霄殿中岔了内息,险些走火入魔。你娘为了救他,便将他搬到这冰天雪地之中来替他疗伤。她一心盼着将你爹治好,实则是为了要与他一较高下。而你爹也并未叫她失望,他养伤期间两人便时常交手,一交手之下便引为知己,你娘赞他委实比当年的少宫主更有武学天分,而你爹固然面薄未曾夸赞你娘,但他从养伤到后来完全好转,当真再未提过一句要寻少宫主一较高下的话。他二人除了武艺之上棋逢对手,在那之外竟也无话不谈。你爹熟知江湖轶事,而你娘自幼通读典籍,几可说无所不通。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逗不尽的乐子,他们就这样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休说丹霄殿中人,便是宫主也默认了你爹的存在,将他是做你娘亲未来夫婿看待,可是他们两人本身却…或许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年轻罢。
“你爹此生最得意的武功,就是他自创的断水刀法,但他的断水刀中存有不少缺陷,他为此而十分苦恼。你娘得知以后,便花了整整半年功夫与他共同研习那套刀法。半年之后,你爹刀法大成,其时你娘便直言,他从此纵横天下只怕真真再无敌手。但你爹身为武痴,又岂是听了你娘这两句夸赞便能知足的?他那时候因为你娘的缘故,不好再与天宫中人动手,便存了要出去的心思。你娘…唉,她就十分痛快的让他走了。你爹邀她同行,她未尝就没有动过心思,只是宫中之前经历过一番动荡,宫主却是不会允了。由此你爹便带着全新的断水刀法,再次回到他的江湖中去。”
岑江颖一口气说到此处,只听得段须眉心动神驰。他看着自己的手,再联想到当年自己从傅八音手中接过破障刀后拼命练刀的日夜,想到他这些年一直试图将断水刀推至更精之处。突然之间,他但觉热泪盈眶无法自已。
原来…原来…这一套刀法,就是他们一家三口之间的生死不能阻隔。
第68章 芳踪杳杳何处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