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半晌,封禅正要说话,却忽听一道声音道:“我说,这当口咱们站在此处闲话当年,似乎不太合适吧?”
几人纷纷回头,说话之人,乃是卫雪卿。
而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四周杀声震天,登楼已只剩几人身前这块清净地了。
无人上前来骚扰则因卫雪卿、谢郁以及不知不觉已无限靠近几人的舒无颜。
但即便暂时无人主动来攻击他们,他们放任这样血腥的杀局不理却一个个在此追忆过往,似乎当真有些说不过去。
卫飞卿却道:“不说闲话那做什么去?也一涌而上没头没脑随他们一起杀杀杀?”
他说这话时语气委实算不上好。只因适才他与卫雪卿联手挡下谢殷一时为之付出多大代价,旁人不清楚,卫雪卿却必然明了他此刻就是个风一吹就要倒的身子骨。说要破楼的是他,过河拆桥的还是他,这家伙果真毫无人性。
卫雪卿悠悠道:“我又岂会邀飞卿兄去做此等不风雅之事呢?只是你和我一样,一心想要知道昔年发生过的全部事情,而梅君所知之事也仅止于二十年前。既然如此,咱们与其在这里听这些残缺不全之事,不妨邀梅君同登光明塔如何?”
依他话中之意,封禅若应他之邀,于他自然便是一举两得。
其一正如他所言,封禅所知尽是二十年前旧事,况且随着当年之事目前展露的模样,只怕其中复杂远超过众人所想,封禅在二十年前便是个神秘不理世事的人物,他所知的往事也必然不是全部。若能登得光明塔顶,结合其中所言以及卫雪卿已然掌握的那些事,想来是要比他们站在此处听来得更为详尽。其二他们几人之中,段须眉、卫飞卿以及他自己接连遭受重创,他们几人若以这等模样进入光明塔,恐怕尚未与其间长生殿之人会合便已被守塔人剁成肉泥,若有昔年横绝天下的梅君一路随行,那情形自又大为不同。
封禅却摇了摇头。
卫雪卿讶道:“难道梅君就不想知道段须眉当年如何得救?也不想知道您唯一还存留在世的兄弟现状如何?”
他说出适才那番话,原本就是笃定了封禅自己对许多事也是一知半解,又看他对段须眉关怀之至的模样,想他为了段须眉之故也会愿意走这一趟,却不料他反应如此淡漠。
(这章断章比较勉强,实在是这两天写得太慢,更新不敢任性了…如果有修改的地方明天更新的时候我会说哒)
第57章 存信义,此生不渝(三)
封禅道:“我二十年来反反复复想要做的许多事,都只能下地之后再去做了。至于生时还能做到的,今日在此,我便能一一做完。至于其余之事,已不是我所能理会。”他转向段须眉柔声道,“我不知你义父如何救你出来,但我眼下看到你好好活着,如此便成了。至于你师父,他生性淡薄,多年居于边陲之地,当年若非为你爹之故,想来他不会踏足中原。我不必去打探,亦知他必定活得很好。”
实则从他行出凤凰楼开始,他对于周遭情形、对于卫雪卿卫飞卿二人、对于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这场间唯一得到他关注的只有谢殷、段须眉、谢郁三人,可见他对于接下来想做的事、想说的话早有定论。卫雪卿想要拖他入浑水,原就是他自己想岔了。
段须眉涩声道:“您有什么心愿?”
“其一,我想再见到你好端端活着,如今这愿望业已实现了。其二,”封禅看向始终呆愣在原地的谢郁道,“我不知你对你爹娘之事究竟知道多少。但你若有什么疑问,我愿一一为你解答。”
谢郁怔怔看他,半晌道:“…为何?”
无论如何,眼前这人先是被他娘亲刺杀,后来又被他爹囚禁二十年。在他想来,这个人应当看也不愿多看他一眼,又或者甫一见面便杀他泄愤,这才更加合乎情理。
沉默片刻,封禅道:“我心中对她…对你娘亲并非无怨,只是她终究未有取走我性命,而你从小失恃多少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该还你一个公道。”
谢郁道:“她是…何时去刺杀你?”
“生下你数月之后。”
谢郁浑身一颤。数月是几个月?十一个月…还是一个月?那时候她能下地了吗?她走得稳路了吗?她甫一生下他,就被那个人逼着拾起刀剑去杀戮,那个时候她是什么心情?那个人…为何又能心狠至此?
谢郁颤声问道:“为何?”
为何要她那个时候去杀人,为何去杀人的偏偏要是她。
封禅淡淡道:“因为只有她能杀我,除此之外,就连谢殷也不能。”
这话叫旁人来说自然就是个笑话。然而他是封禅,他自然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谢郁道:“他与你究竟何仇何怨?”
“他与我无仇无怨。”封禅十分淡漠道,“只是那时候他与贺兰兄妹费尽心机将芳踪和卫尽倾逼入绝境,下定决心要让这两人死无葬身之地,决不能让任何人破坏。是以欲赶去援救芳踪的阿冥、八音和我,自然也遭到不惜一切的阻拦。”
结果就是,他们三人果真被拦住了,而段芳踪和卫尽倾也果真“死”了。
段须眉与卫雪卿闻言皆是一震,不约而同双双凝神。
卫飞卿闻言却是一振。他早在大明山之时就曾揣测过段芳踪与卫尽倾死于同一天之事。只是他纵然能够猜测这两人或许死于同一战,个中细节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再有他猜到段卫之死由贺春秋与谢殷主导,却没料想九重天宫之主贺兰雪竟也参与到这其中。不…或许他在长生殿从关成碧口中听闻贺兰雪与卫尽倾关系之时,心下已有了隐隐推论。只是他心下忽然一动,不由望向卫雪卿,暗忖他知道卫庄那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可知那个“异母”乃是贺兰雪?
“为何?”谢郁却是今日第三次问出了这个词,“为何连我爹…连那个人都不能杀死你,我娘却可以?”
谢殷的武功,这天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二十年前的谢殷或许没有能力击杀与他齐名隐隐更胜一筹的封禅,却不代表杜云武功能高过了谢殷去,哪怕她是关雎峨眉雪。
封禅一双眼如同死水一般与他对视,半晌方道:“因为只要你娘想,我愿心甘情愿死在她手中。谢殷清楚这一点,他也让你娘那样去做了。”
谢郁整个人都在颤抖,抖得跪倒在地,不停作呕。
他猜测到娘亲与眼前这个人或许关系并不简单,毕竟他们称他娘那时的举动叫做背叛…他没料到的是,谢殷,那个人,让才替他生下孩子的女人去…那算什么?以色相诱吗?
他几乎要连胆汁都快吐出来,吐得涕泪横流。
“你不必伤心,我与她之间从头到尾,什么也没发生过。”封禅淡淡道,“她与阿若从小失怙失恃,活得很不容易。我在她们姐妹很小的时候就捡到她们,只是她们俩向往中原的广阔世界,不愿与我隐居度日,后来池冥就带走了她们。她们那时候年纪小,池冥又绝非细致之人,我放心不下,就时时去探望她们。我对阿云…心存倾慕,原想等她大一些知事了就向她提亲,却未料想她只将我当做半父半兄的亲人。后来她出任务遇到危险,偶然为谢殷所救,从此就一头栽了进去。她为此特意来找我,说此生非谢殷不嫁。她来找我,只因她害怕阿冥,却不怕我。她亦知此事只要我同意,阿冥便不会反对。…我又能以什么立场反对呢?那时候我不了解谢殷,听她如此说,只当他二人两情相悦,我便如她所愿替她劝诫池冥,却不料阿冥十分反对。我…大约还是存了私心,便也不再继续劝阿冥。只是我对于这俗世的牵挂原就只有她而已,经此一事,我自觉尘缘已断,从此便在我隐居之处带发修行,再未与他们互通讯息。这样过了几年,忽然有一日阿云来到我修行之处,她那时候…适逢产后身受重伤,情形委实太过凄惨,加之一来就昏迷不醒,我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便悉心照料她。这期间我收到芳踪被中原武林逼入绝境的消息,心急如焚,欲待阿云稍微好转便启程前去营救他。我照顾阿云七日,七日过后,她清醒过来,我却身中剧毒。”
他讲这段话,从头到尾语声平静神情淡漠,仿佛话语中讲述的一切都是与他无关之事。但其中的求不得之苦与被挚爱之人背叛的锥心之痛,哪怕过去二十年又当真能够就此看淡?
谢郁颤声道:“她要害你…难道你竟不知么?”
“想来封前辈就算对天下人设防,也不可能对令堂有所防备。”卫飞卿忽然开口,淡淡嘲弄道,“更能想见令堂为了骗取封前辈信任,怕是不惜重创自己,更编造出一个与令尊抛弃她有关的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故事。封前辈修行数年,只是面对一生至为牵挂之人,又怎会对此毫不动容?”
谢郁十指紧紧抠在地上,直抠得十根手指头鲜血淋漓,但这痛又岂能抵得上他心中屈辱与痛苦的万分之一?
卫飞卿所言,封禅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道:“我身中剧毒,只是终究我还未死,我仍是可以去救芳踪的,哪怕爬也应该爬过去。然而——”他说到此,语声愈发淡漠,淡得几乎没有一丝生气,“她并不一刀结果我,而是用她的性命来要挟我。我若离开,她就死在那里。我为了芳踪,为了阿冥,为了八音,万死也无悔,然而我…我又岂能眼看她死在我面前?那与我亲手杀了她又有何区别?”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抖动。
那是他用了整整二十年也还是未能磨灭的抖动。
那个时候杜云明明可以杀了他,她杀了她,他绝不会恨她。然而她偏偏选择了世上最残忍的方式来对他,让他亲身面对挚爱之人的背叛,让他自己选择违背自己昔年承诺,不去救比他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弟弟。
这才是他真正怨恨她的地方。哪怕过了二十年,哪怕对方早已化作一具白骨,也难以平息。
旁听众人都感受到他这丝彻骨的怨,谢郁更是失声痛哭。
封禅却忆起,实则他在当年便问过她关于这问题。当时她怎么回答来着?
我在那个人心中永远抵不过他的雄图与霸业,至少我想证明在你心里,我总要胜过世上一切。
这回答多么自私,多么残酷,让他感到无穷无尽的羞辱与恼怒,偏偏其中却还夹杂着一丝他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的心疼。就是那一丝疼,让他感到再无颜面对段芳踪、池冥、傅八音三人。
“我无法看她去死,也无法坐在原处等着芳踪死,左右都是绝路,当真无颜苟活于世了。”封禅微微叹道,“但我自尽不成,再次清醒过来之时,在我面前的已是谢殷,而不是她了。”
痛哭不能自已的谢郁闻言浑身再是一抖:“她…她将你…”他问这话时,内心委实一半恐惧一半麻木。麻木的是他的这对父母做的一连串事已叫他感受不到半分侥幸。恐惧的是,他不知他们究竟还做过多少超出他预期、让他连想也无法想见的龌龊之事。
却不料封禅竟摇了摇头:“你不必将她想的太过不堪,她虽则对谢殷情深难以自拔,但经过那件事之后,又如何不心灰意冷?她终究是由我和阿冥抚养长大,虽说最终并未杀我,只是她等到…等到芳踪死讯传来,便知一切无可挽回,替我解毒之后,便回去找阿冥领罪了。她欺骗阿冥已然杀死了我,那时候阿冥同时失去了芳踪和我,盛怒之下这才…实则阿冥从来都将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疼爱,内心又岂会好受?”
但他口中讲的这些事,分明已经不是他所经历之事了。卫飞卿忍不住再次插口道:“前辈在谢殷找上门之后便已失去自由了吧?前辈又如何得知这些事,难道都是从谢殷口中听来?”
封禅颔了颔首。
卫飞卿蹙眉道:“为何?”
谢殷几人击杀段芳踪与卫尽倾之事既已成功,他该以为杜云已然杀死封禅才是,为何又会亲自找来?他既找过来见着封禅未死,难道不该趁他毫无反击之力之时立即结果了他,为何又要大费周章隐瞒众人将他生囚?
封禅淡淡道:“因为他恨我。”
这答案…
卫飞卿试探道:“他对你…是妒恨?”
第58章 存信义,此生不渝(四)
封禅有些意外看他一眼,随即转向谢郁道:“谢殷于我而言,乃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我与他之间势必要有所了结。只是有一事便是我也不能否认他,他对你娘,是真心的。尽管他那真心之中,掺杂了太多利用、怀疑与隐瞒,但…你之所以出生,至少并不是出于任何阴谋诡计,而是因为他们两人对彼此有情。”
谢郁伏在他脚下,哭得不能自已。
卫飞卿闻言却不由淡淡叹了口气。暗想这位封前辈倒真如说书人口中那般,是一位芝兰玉树般的谦谦君子,明明被那两个人逼迫伤害至此,逼迫伤害一生,到这时候却还一心劝慰间接助长过谢殷那迫【害的谢郁。
“你娘来找我的时候,我也以为谢殷如此对待她,是因为对她毫无半分情意。但后来事了之后谢殷找到我住处来,实则并非是要来确认她杀没杀我,他是想要来接她,谁知与她错开,更见到我并未死去…至于你娘回到关雎以及后来之事,亦是他打听到之后告知我。”封禅道,“很多事,我也是在后来才慢慢想通。他之所以逼你娘来杀我,恐怕除了要拖住我不去营救芳踪,更出于试探你娘的目的。他对你娘动了真意,正因为有了真意…内心反倒怀疑起来。他恐怕一直当你娘与我之间有些什么,便自作聪明趁那机会想要看清你娘的心意。后来他以为你娘如他所愿杀了我,百般高兴来接她。除了他们围杀芳踪成功以外,恐怕他更高兴的是确认了你娘的心意。他见到我未死,必然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你娘又回去关雎领罪,更叫他以为那是因你娘亲对我…他未能去关雎救你娘亲,未必就出自他本心。阿云死讯传来之后,他囚禁我,恐怕亦有不愿自己独自承受那份痛苦之意。”
在他这段话中,谢殷固然是个自私多疑之人,对于杜云却也不乏情深。然而卫飞卿认知中的权圣谢殷或许并非无情,却也绝不像会为了那点小情而付出太多的样子,哪怕是年轻时候的谢殷。回想一切时间点,他之所以做这么多更有可能是…
卫飞卿紧紧盯着封禅眼睛:“当真是如此么?前辈,这其中并无其他隐情?”
封禅一怔过后摇了摇头。
卫飞卿看向谢郁。
谢郁对谢殷的了解自然远胜过他。谢郁的脑子或许转得没有他快,但关于谢殷之事,他能够想到的谢郁必然要比他想得更早更全面。
他之所以看谢郁,是想看他可有意愿去问那问题。这事与他实则并无相关,谢郁若不愿,他自然也就不去当这个坏人。
但谢郁与先前骤然听闻一切的难以置信已有些改变了。他这时候停止了呕吐与痛哭,面上冷静之色接近于冷酷,就不知这冷酷究竟是对他的爹娘,又或者对他自己?他抬头看着封禅,一字字道:“那些事…与我无关么?”
封禅听闻他话语,目中忽然透露出一丝极致的疲惫。他这时候忽然能够理解为何池冥也好,傅八音也罢,他们谁也未曾告知段须眉太多往事。他们与他不同之处,大约正在于他们都曾经陪伴在段须眉身边吧。一直看着他,是以不愿他承受太多,宁愿他一无所知的去过自己的生活。无论他将过成何等模样,至少,与前尘,与旧事,皆不相干。
他疲惫道:“你已长大成人,许多事又何必追根究底。”
谢郁却在想着,他从前就是太不追根究底了。从小到大,谢殷对他的冷淡,对他的严苛,对他的从不流露半丝笑容,对他偶尔闪过的一丝恨意,他都一意天真的当做那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他还达不到他的高度,他的要求。他甚至自得其乐的将那恨意当做是他对母亲的思念,毕竟他从小到大听闻的关于母亲去世之事都是难产生下他后身体虚弱这才在毫无抵抗的情形下为池冥极为残忍的杀死。
他终于傻到今天连自己也觉面目可憎,鄙薄不堪。
谢郁道:“人生在世,是非恩怨,总归要活得明白。前…梅君或许不知,当年池冥的头颅正是由我亲手割下,梅君今日如想要杀死我为池冥报仇,我绝无二话。但在此之前,我也想要弄明白自己当年究竟为何杀人,今日又将为何而死。求您成全。”
他面对封禅之时,当真惭愧到连“前辈”二字也无法叫出口。天下人都够资格当封禅的后辈,唯有他不配。
静静与他对视半晌,封禅终于道:“谢殷当年怀疑…她与我有染,在她生下你之后便叫她来杀我,与其说想要她引诱我、不顾一切杀了我,倒不如说想要她亲自证明…你的身世并无问题,后来发生的一切想必叫他以为…他抚养你又囚禁我,想来不无报复的心思罢。”
只可惜他所谓的报复又是什么呢?他报复的对象究竟又是谁呢?
封禅看着谢郁的眼睛,那双眼睛充满紧绷的死意。但他对着这双眼睛却很明白,他根本不必再向他解释一次从头到尾他与他母亲之间并无任何不轨。
连谢郁也能够一眼看穿的事实,可笑谢殷这二十年来究竟又是在执着些什么?实则他何尝有资格对任何人说“报复”二字?他与封禅之间尚可说成王败寇,但他欠杜云谢郁这对母子的债,倾尽他一生却也再难偿还了。
那个将一生的情思尽赋于他、为他生子与杀害至亲的女人死于极度的灰暗之中,那个他唯一的亲儿子被他当做别人的儿子养了二十年,为了博得他一丝亲近而战战兢兢了二十年。
谢郁浑身终于连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尽数抽走。他整个人如同烂泥一样瘫倒在地,由痴痴变作痴笑,又由痴笑化作痴狂。那笑声中充满了悲愤、痛苦以及绝望,那股疯狂的意头连周围正杀作一团的凤凰楼与登楼中有几人也不由得掉转头看向这方。
其余几人看他这癫狂惨状,纵然不说感同身受,但此间谁的身世又没有几分凄惨?各自心中叹息,一时俱都不忍多说什么。唯独卫雪卿轻笑一声淡淡讽道:“早知如此,不如纵情肆意活个自在,又何苦难为自己装疯卖傻这许多年。”
“你不装疯卖傻?”卫飞卿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若是精明早该一刀宰了石元翼,再单独辟个疯人院给你那娘亲居住,也好过这两人一言不合就想炸了整个零祠城。”
卫雪卿先是一噎,再是一震。从段卫二人来此开始他便猜到长生殿发生之事并不简单,却万万没料到比起这两人使绊子,他家后院竟起先失火了。卫飞卿只说这一句,他脑子里瞬间便将个中情由一一补足,一时只觉心中五味陈杂。但好在他知道卫飞卿既如此说,必然是已解决那摊子事了,索性将头偏向一边,只作不闻。
卫飞卿不由得被他这无赖行径气得笑了。
谢郁笑得这一阵,似乎终于将那股几要将他逼疯的郁结发泄一些出来,这时笑声渐止,愣愣怔怔半晌,忽看向段须眉与封禅二人道:“你们…想要池冥的人头么?”
段封二人闻言俱是一震。段须眉半晌不语,原本心中对他存了一些可怜,这时听他提到池冥人头,那股欲铲平登楼的杀意再次冒出头来,嘶声道:“是你…”
“无论因由为何,他终究杀了…杀了那个人,我杀死他,亦没什么后悔的。”谢郁惨笑道,“只是他终究是那人的恩师,我将他的人头当做对那人的祭奠,只怕那人在地下自己也并不安稳。”他口中说着不后悔,心中却想,稍后他们无论要怎样对他,要将他活剐又或者碎尸万段,他总归也不会有丝毫反抗就是了。
一报还一报,一报…还一报。
而段须眉却直到此时方知,当年他遍寻不到的池冥的头颅,竟是被谢郁提去祭奠他的娘亲,这么多年,只怕…他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心里冷冰冰想,不安稳么?只是不安稳而已?那女人除非无间地狱酷刑,她如何才消受得起这份“祭奠”?
一人伸手扶住他,段须眉抬头,望见封禅全然看不出原貌的脸,以及对他关怀却又隐含伤痛的双眼,一瞬间他想起昔年与池冥相处的情形,想起傅八音如何悉心的照顾与指点他,又想起封禅适才从凤凰楼行出来之时是如何自然而然挡在了他的面前。忽然之间,他只觉对许多事都感到释然。他自幼无父无母,但终究在他从小长到大的这二十年间,原来他身边始终还有亲人在照料。在这个世界上,他知道或不知的,始终都还有人在记挂他。
已…足慰平生。
封禅扶着段须眉,对谢郁道:“固然你当年留下他的头颅未存好意,但我还要感激你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他一面。”
谢郁擦干面上涕泪,亦随之站起身来。
卫飞卿却忽道:“我与卫尊主便不与诸位同行了。”
封禅与谢郁无甚反应,段须眉闻言却霍然转头看他。
卫飞卿冲他笑了笑,指一指身后的光明塔柔声道:“这些事可不会等着我们一件一件去慢慢完成。等你夺回你义父的头颅,我也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届时咱们再会合回去解救隐逸村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