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夜 作者:顾青衣
简介
卫飞卿不过代替妹妹去参加一个生日趴,从此一不小心走上了人生最长的路——
说好的江湖路全特么的是套路!
一个套路玩得深谁把谁当真、每个boss都兴致勃勃把自己当成最终boss的故事。
标签:复仇,相爱相杀,强强,武侠
楔子 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近日江湖中热闹之事,当属位列武林七大门派的东方世家上任家主东方渺花甲寿诞,据闻与东方渺同辈、而今大半隐退的七派家主届时将齐聚桓阳,为其贺寿,此事已传遍江湖。
请柬送到望岳楼时,楼中的说书先生正打个酒嗝,似醉还醒:“…为何热闹?为何难得?自是因这七人十数年前俱是名震一方的人物,也曾叱咤了半个江湖,而今各自老去,难得一聚,焉知这不是七人此生最后一聚?唉,英雄迟暮…”
便有人问:“那这七人想必就是武林中武功最高、最了不起的人物了?”
说书人咧嘴一笑:“却也未见得。”
“为何?”一人奇道,“他们是七派掌门,七大门派既是武林中最了不起的门派,这几位掌门不合该是武功最高的人?”
“谁又道七大门派‘最了不起’了?”又饮一口酒,说书人摇头道,“真正厉害的门派也正如真正厉害的人,要么雄踞一方震慑天下,要么伏于暗处另有所图,哪有空争甚七大门派八大掌门。这些名号看似响亮,不过是江湖中人往自己脸上贴金,尽是虚名。”
“那还有甚好说,咱们要听的是真正高手的事迹。”
“真正的高手…”沉吟片刻,说书人道,“约莫三十年前,有一人现身于江湖,名唤贺兰春,人称‘奇侠’,出生于天下间最为神秘之地的九重天宫,据闻乃天宫少主。此人惊才绝艳,武功盖世,行走江湖数年间经历数十场比武对战,未尝一败,其时乃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
众人听得双眼发亮:“后来呢?这位高手是不是名满江湖后迎娶了武林第一美人,登上天宫宫主的宝座,从此隐居于最神秘的谁也找不到的世外桃源?”
说书人淡淡道:“后来他失踪了。”
众人:“…”
“是真的失踪了。”眼见众人神情不善,说书人补充道,“武林第一美人也嫁给了别人…当然他二人本就无甚关联。天宫素来神秘,却也知晓后来继任的宫主并不是他。有说他是隐居了,当然更多传闻说是他与神秘高手一战,早已身死。总之其后这数十年间,武林中是再不见他的身影。”
“三十年…难道武林中就再没有第二个比他更了不起的高手?”
“在他失踪前后十年间,武林中确然同时涌现几位惊才绝艳的少年英雄,当时的中原武林可说群星璀璨,大放光华。有没有比奇侠更了不起虽未可知,但他失踪三年以后,确有一人,再次获得了‘天下第一高手’这称号。”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
“此人名唤段芳踪,人称‘武圣’,听名头已知是个绝世的武痴。这位武圣师承来历皆无人知晓,据闻他生平所愿便是与贺兰春一战,欲知谁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高手。可惜他于武林声名鹊起之时贺兰春早已消失无踪,武圣不能如愿,便挑了其时武林中所有排得上名号的高手、各派掌门、自然也包含当时其余几位少年侠士比武,那一番对战历时两年,共有二十三位武林高手败在他手下,他那时风头无俩,原该是何等意气风发?然而他找不到最想较量的那个人,这意气中难免有几分郁郁。”
“后来呢?”有了前车之鉴,众人此次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说书人果然不负众愿,淡淡道:“后来他死了。”
“他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么?”一人怒道,“第一高手怎会轻易死掉?难不成他无所匹敌,一败难求,只好自尽?”
“一个人打不过第一高手,一群人又如何?”说书人饮一口酒,“武圣于声名最盛之时,为中原几大高手联手击败,最终葬身深渊。”
“怎会如此?!”
“卑鄙!”
“无耻!”
众人一片怒骂。
说书人道:“段芳踪连败二十三人,死于他手中的便有十八人,其时中原武林一片灰暗,段芳踪这位‘第一高手’,可说令整个中原武林恨之入骨。众高手围殴他纵然有失磊落,但他最终殒命,若只论以命偿命,倒也不算冤枉。”
“…”众人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有人讷讷道,“要不咱还是听几个大活人的故事?”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众多声援:“正是如此!咱们要听的是活生生的传奇故事!你适才说有好几位少年侠士,难道就没有活下来的?”
“活下来的当然有。”说书人展颜笑道,“江湖流传之中,有个名号被称作‘一侠二贤三君四圣’,这名号便是讲当年叱咤武林的十位绝顶高手。其中一侠便是指奇侠贺兰春,而段芳踪则名列四圣之中的武圣。至于其余几人么,失踪的、隐退的、已死的按下不表,便说而今震慑天下的几位。第一位权圣谢殷,这名号可有人知晓?”
“应当说这名号有谁人不知晓才对罢?”底下一人大声道,“权圣谢殷,乃是登楼楼主,一手创建了登楼,不但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昔年还替朝廷办过差事,当今圣上御赐一块牌匾,封登楼作‘天下第一楼’。这登楼办的是无人可破的大案,抓的是穷凶极恶之徒,解的是六月飞雪的奇冤,乃天下公认的公正之地。要说权圣与登楼的名号,嘿嘿,那确非甚七大门派八大高手可比,即便与六扇门相比,恐怕也…”
说书人微微笑道:“谢楼主名列四圣,不但是当年几位少年英雄之一,更是诛杀武圣的中坚人物。如今的登楼风光无限,谢楼主若非还与朝廷有一层关系,当个武林第一人想来也并无不可。如此人物,可算是诸位口中的‘传奇故事’?”
“自然算得!”众人纷纷拍手称是。
说书人理一理乱糟糟的胡须,饮一口酒:“再说第二位,财圣贺春秋,这一位想必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财神爷!”
“天下首富!”
“天下第一庄庄主!”
“没错,咱们这位贺财神爷,据闻生平最会行商,却是半点武功也不会,也不知怎的,稀里糊涂便被拱为四圣中的财圣,成为了不起的高手了。”打个酒嗝,说书人捻须微笑,十分愉快的模样,“不但成为了高手,他的清心小筑原只是修建送与贺夫人的成亲贺礼,供两人婚后起居,谁知后来他越来越富贵,受他恩惠之人多不胜数,慕名前去投奔的江湖高手如过江之鲫,这清心小筑的房屋越修越多,天长日久,便得了个‘天下第一庄’的名号,比之当今圣上御赐的第一楼可也不遑多让。财神爷一人之力,更是牵引了江湖中大半高手。要小老儿说,贺财神爷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传奇人物。”
众人轰然叫好。
半晌无话。

一人道:“怎的不讲了?”
说书人轻哂:“讲完了。”
众人大惊:“活着的就只剩这两人?”
“是活着的‘传奇人物’只剩这两位。”说书人扔个醉醺醺的白眼,“其他人要么死了,要么绝迹于江湖,小老儿一开口,少不得又要被诸位奚落。”
众人便自有些讪讪,尚有人不甘心问道:“十人只得其四,其余六人的名号,万先生一并说来听听可好?”
“其余六人啊…”说书人喃喃道,“音贤傅八音,二十年前便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书贤万卷书,据说就是个授业先生,与财神爷一般冤枉,糊里糊涂就被拱为高手了…兰君贺兰雪,这可是个绝世无双的人物。竹君卫尽倾,二十年前原是武林中无人可出其右的佳公子,只可惜世人只长一颗心,他却生了七窍…梅君封禅,名号听似雅致,实则是个和尚。杀圣池冥么,嘿嘿,手下冤魂无数,最终死于非命,因果循环,因果循环…”
口中咀嚼这些曾经叱咤一时的赫赫名号,楼里持续许久的众多喧哗起哄声一时反倒淡了。
耳听说书人醉意阑珊道:“…英雄迟暮,红颜易老…数十年一场大梦,往事成空,风流云散,论当年豪情,嗝…只剩下,一襟晚照…”
*
望岳楼日照厅中,亦有两人完整听完了这段江湖轶事。
良久卫飞卿微微一笑:“万先生传道授业不过尔尔,说起瞎话来倒有头有尾,动听得很。”
贺修筠抿嘴一笑:“好好的‘传奇故事’,到你口中便成‘说瞎话’了。”
卫飞卿晃一晃手中请柬:“去?不去?”
贺修筠颔一颔首。
“你去?我去?”
贺修筠指向自己。
卫飞卿挑眉。
贺修筠柔声笑道:“据说‘那个人’要去。”
“女大不中留。”卫飞卿懒懒道,“你赶紧去,若能一举成功,届时我便与万老爷同讲一出才子佳人、侠骨柔情的故事。”
贺修筠垂首浅笑不语。
却不知这一出故事,要讲出来已是许久许久以后了。
卷一 日落千山暮
第1章 赐你一杯鸩酒(上)
雍州桓阳不大不小,不贫不富,最令全城百姓称道之事,乃是城中出了个武林中颇有威名的东方世家,数十年来为桓阳城增光添彩不少。
东方世家位于桓阳城西,庄园倚湖而建,绕杨垂柳,十分美丽。自十年前东方家上任家主东方渺宣布退出江湖,此处便少有人往。近日的东方家一反常态,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却是现任家主东方玉日前宣告要为东方渺庆贺花甲寿诞,届时宴请全城百姓。此事于城内外引起不小轰动,更有许多平日里受过东方家恩惠的百姓主动前来帮忙,热热闹闹的,便也迎来了寿宴当日。
东方世家名头响亮,东方渺于江湖之中素有名望,纵退隐多年仍声威不灭,这日前来贺寿的宾客直要踩断东方家大门门槛,车马喧哗,道贺声不绝,好生风光景象。宾主妍笑之际,一阵不甚和谐的争吵却忽地落入众人耳朵,众人堪堪闻声回头,已听“呀”的一声,一人在惊呼中摔倒在地。
细查倒地之人,却是个乞儿,一身破烂衣衫早看不清原貌,面上黑漆漆的倒似糊了满脸煤灰,身量矮小瘦弱,看来至多十六七的模样,此刻一手指了门口迎宾的东方家家丁,一手捂着摔倒时磕到石子儿正汩汩流血的膝盖,气怒道:“你有甚了不起!既是宴请全城,我怎就不能入内了?还动人打人,当真是势大欺人么!”
那家丁一时错手推倒了他,也正有些心慌,闻言涨红了脸:“我已向你言明今日偏厅之中另设席位,客客气气请你入内。是你不听不顾,非要向正厅中闯,我这才…”
“花子就不是人了,凭甚得另设席位!”小乞儿愤愤然,“东方家平素装出一副大善人的模样,临到有头有脸的客人来了便嫌我们碍事,枉我素日都与人夸赞东方家好仁义,今日看来,不过是假仁假义,这碗饭我还真个不吃了!”
他说完起身要走,家丁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他:“你话可不能乱说,你…”
“怎地?”小乞儿上前一步,刚好露出他那脏乎乎血淋淋的右膝盖,讥讽道,“打断我一条腿还不够,还想打断我另一条腿?”
眼见围观的宾客越来越多,议论纷呈,那家丁实比小乞儿也大不了几岁,越急越说不出话,几要哭出来。
正当此时,几步开外忽传来一声马嘶,中气十足,引得围观众人纷纷侧目,却见一辆马车堪堪停至院门口。车辆不大,通体乌黑,不甚出奇。反倒那马,形容矫健,毛发乌亮,只额上一撮雪白,看形状已知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车架上坐了一人,头戴笠帽,此刻转身去捞车帘,便有一人自车内轻快跳下来,却是个年轻女子,看形态未满双十,身材高挑,青衫白裙,乌云如瀑,容光之美耀得旁观众人眼前一亮。
那家丁原想趁无人注意之时将小乞丐拉开,正与乞儿角力间,忽觉眼前光亮被阻,抬眼便见青衫少女已站在他眼前,正笑吟吟看着他,温和的目色中却明显有几分不赞同。
被她这般看着,家丁便手足无措的红了脸。他年岁不大,面容清秀,瞧上去很有几分慌乱委屈。
“你莫慌,我绝无半分欺辱你的意思。”青衫少女见他这形态只当自己吓到了他,忙道“我就是想叫你莫再与他拉扯,他想进便让他进么,东方家又不是供不起他一顿吃。”言至此又转向那乞儿道,“大喜的日子,小兄弟也莫要生事,方才你也道东方家素日好仁义,又何必非要在这样的日子给大伙儿找不痛快。你若愿意,我带你入内如何?”
乞儿却不太领情模样:“你是何人?”
与他共同问出这一句话的还有闻讯出来的东方玉,此刻也正朝青衫少女抱拳问候。
少女大大方方道:“东方庄主你好,我姓贺,名唤修筠,虽名不见经传,却也收了贵府请柬而来,不知能不能带这小兄弟一同赴宴?”
东方玉目中讶色一闪而过:“竟是望岳楼贺楼主,在下失礼了,贺楼主快请入内。”复又转向乞儿温声道,“小兄弟有心前来道贺,原是家中人失了礼数,在下代他向小兄弟赔罪,这就请一并入内吧。”
乞儿这才作罢,轻哼一声,昂首大步入了正厅去。然他方才摔那一跤还不见好,此刻这昂首大步便作了一瘸一拐,颇有几分滑稽。
贺修筠瞧他入内,朝东方玉笑道:“庄主好度量,想必是那小兄弟误会了。”
东方玉道:“今日各路江湖朋友前来为家父道贺,好生为我东方家增光。只是城中百姓安居在此,素来少见外人,恐有不惯之处,在下这才…”
余下的话也不必说了。
贺修筠抬手轻抚过适才那家丁头顶,微微笑道:“原是受了冤枉的,我也代那小兄弟向你陪个礼,还请你原谅。”
家丁受她调戏,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想要反驳,瞧一眼在旁的东方玉,却只委委屈屈低了头。
好在贺修筠出言过后再不注意他,含笑与东方玉入内去。
他二人身后却有不少宾客议论纷呈。
“望岳楼贺修筠,这是何人?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女侠里可有姓贺的?”
“莫非是宣州望岳楼?”
“啧,我是听闻望岳楼有位名震宣州的女当家。”
“望岳楼究竟是何处?”
“据闻乃是、乃是风月之地…”
“…”
贺修筠随东方玉前去拜会东方渺,献上贺礼便回到宾客中,四处张望,待见到先前那乞儿正独占厅中一角大喇喇吃着蜜饯,不由失笑,抬步向他行去。
乞儿见着她面,倒比适才和悦不少,伸手将一碟蜜饯推至她面前。
贺修筠笑道:“你倒自在得紧。”
好容易咽下口中食,乞儿又抓一把扔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我为何要不自在?不自在与我一处的自站去旁处,我却是巴着吃喝享福来了,高兴得很。”
“那敢问高兴自在的小兄弟尊姓大名?”贺修筠含笑问他。
乞儿也不扭捏:“段须眉。”
“段须眉,段须眉…段家的男儿。”念得两遍,贺修筠赞道,“这名字倒好。”
乞儿目中露出讥诮的笑意:“段家的男儿?谁又知道段家是哪一家。”
贺修筠一愣,随即醒到他如父母健在,自不必乞讨为生。这般想着,便朝他温然一笑,闭口不复多言。
她人生得俊,又言行有度,段须眉对她有几分好感,口中却讽道:“你适才下马之时威风八面,我只当你是个人物。这般看来倒真是个人物,却是比我还要讨人嫌的人物。”
他忽出此言,自有缘由。
两人这番对答间他早已注意到周遭之人的变化。贺修筠来之前,众人不近身乃是不喜他脏臭,贺修筠来之后,那些有意离得更远的人面上却多了几分好奇、轻视兼有的神态。比之最初见她的惊艳模样,态度已天差地远。
贺修筠浑不在意模样,随手拈一颗蜜饯笑道:“我今日得知一个道理,原来江湖中人竟比三姑六婆还要多事,唔…这倒不失为一桩赚钱的门路,回头该好生琢磨一番。”那些落在她身后的话语,她原是听见的。
而她容貌形态温柔雅致,风度宜人,话语间却很有几分豪爽疏狂之气,真真令人好感凭生,要说惹人嫌,这才当真令人惊奇。
段须眉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贺修筠道:“适才东方庄主已说出我来历,小兄弟可知望岳楼在世人眼中是何种处所?”
摇了摇头,段须眉道:“这‘望岳’二字倒气派得很,既遭人嫌弃,必不是正经地方…莫非是赌坊?”
贺修筠摇头失笑:“虽非赌坊,名声却犹有过之,这望岳楼于众人眼里乃是烟花风月场地,小女子不才,正是望岳楼之主。”
噗地喷出口中茶水,段须眉呛得连连咳嗽,没好气瞪她道:“好好的青楼不改名叫‘百花楼’、‘群芳楼’,非要起个甚‘望岳楼’,正如你一个女儿家竟做了青楼之主,不怪旁人厌弃。”
贺修筠甚是无辜眨眼:“谁说我这望岳楼是青楼?”
“莫欺负我叫花子不识字。”段须眉冷笑道,“风月场所不是青楼,难不成还是酒楼菜馆?”
贺修筠笑道:“我也说了这是在‘世人眼中’,你这小兄弟看上去机灵,怎地听人讲话断章取义,可将我冤枉得紧。”
段须眉被她拿话堵住,好生气闷,干脆耍无赖:“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这望岳楼若真个清白,又怎会遭人诟病?”
贺修筠眨了眨眼:“你因一副行乞的行头便遭人嫌弃,连大门亦不许入。我只当你受尽冤屈,好歹能够理解我几分,谁知你…唉。”
段须眉又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贺修筠看够他气呼呼模样,这才不紧不慢笑道:“说唱弹跳,吃喝玩乐,但凡能够赚钱的买卖,我望岳楼应有尽有。”
段须眉讽道:“这还不叫风月场地?”
贺修筠想了想,十分真诚道:“总觉这几字十分小气,我望岳楼富甲一方,买卖遍布各地,比之甚‘风月场地’,岂非犹有过之、声名更显?”
段须眉木着脸灌了口茶。
二人静坐片刻,贺修筠忽道:“你伸出腿来。”
她一个姑娘家令男子伸腿却神态不改,即便不拘小节也未免有些过了头。段须眉却眼也不眨,大喇喇将双腿摆到她面前。
看他血糊糊的右膝盖,贺修筠皱了皱眉,自身后拿出个小箱子,其中瓶瓶罐罐,药香扑鼻,一看便知是何物。
段须眉呆了一呆。
贺修筠道:“这是我适才向东方庄主借来的,你右膝流血颇多,又混了泥石在内,须得处理一番才好。此处多有不便,你先随我去外间吧。”
段须眉仍是呆愣模样,一言不发随她出去,直到冰凉的水浇到膝盖上,浸得伤口一疼,他这才猛地清醒过来,脸色便不那么好看了,向贺修筠冷冷道:“你平白无故帮我一个叫花子,又装模作样假作关心,究竟有何目的?”
贺修筠扑哧一笑:“你也知道自己只是个‘叫花子’,我即便有再多目的,你又能助我达成哪一样?你这小兄弟年纪不大,心眼儿倒多得很。”口中笑谈,手中帮他处理伤口却动作轻柔,十分仔细。
瞪她半晌,段须眉终于敛下眉目:“不管你是青楼楼主还是甚,却要比此刻厅中那一干自认名门正派之人都好上十倍。”
贺修筠抿嘴一笑:“我只当你是向我道谢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段须眉黑着脸,闭嘴不言。过得片刻他伤已处理完毕,贺修筠洗净了手,二人同时起身。
段须眉适才只见她身量高挑,这时两相对比才知她竟比自己还要高出大半个头。而此刻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她碧玉凝脂般的右颊上竟有一道十分清浅的痕迹,状似疤痕,瞧不太清楚,生在这样一张堪称完美的脸上,却毕竟是件憾事。
段须眉皱眉道:“你这身量可不似寻常女子。”
贺修筠挑眉笑道:“我掌管一楼,家财万贯,自然不是寻常女子。”
明知她有意曲解,段须眉撇了撇嘴,倒也不复多言。二人原在后院之中,此刻正要回厅中去,却忽然见到东方玉与适才那小家丁匆匆行到后院来。
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贺修筠与段须眉竟不约而同闪入树荫遮掩处。二人对视一眼,目中都瞧出三分尴尬七分好笑来。
此时东方玉面对那小家丁神色大是不同,目中虽有些焦虑,看着他却十分怜惜:“你辛苦了,可感觉疲累?不然你回房中歇息,我另叫人接管此事。”
小家丁摇了摇头:“我无事,您别忧心我。已近午时,南宫家主与瞿门主的车驾尚未入城,他们数日前已给咱们发过信,按理昨日便该到了,难道…难道途中发生甚意外?庄主,这、这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