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夺舍
薛蓬莱仰天大笑:“主人果然中意这具蛟龙之躯!”
白水部摇晃一下,突然发声狂笑起来。
众魔物大笑:“恭喜主人,得偿所愿!”
在魔物震天的笑声中,谢子文惊呼:“水货——”
燕三直觉有变,跃起扑来:“主人!”
白水部的脖子极其诡异地梗了一下,脸转过来,对他击出一掌。
白水部像一跤跌进混沌里。他游在泾渭之间,身周半清半浊,半明半暗。一忽儿看到清清蓝海,砂石玉白,五彩斑斓的鱼群游过晶莹剔透的水;一忽儿看到幽暗如冥,水藻如发,淤泥里沉着白骨森森。他想起了那条恶蛟,它在那座山崖下几乎要了他的命。此时,也有一股黑气大力缠绞着他,勒住脖颈,绑住手足,似乎再猛然一扯,就能猝然熄灭他生命的火花。
他强忍着几欲窒息的感觉,奋力与对方搏斗。那团黑气飘摇而上,化出了九个骷髅头,每个头上都浮泛雾气,现出一张三绺清须的脸,说不出的怪异。他击出的每一掌,都像实实在在打在了肉身上,黑气却狂笑着飘开,似乎没受到任何伤害。数招之后,他怒火勃发,用尽全力戳出一掌——
“住手——”他左掌一阵剧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进来。耳边熟悉的呼声凄厉喊道:“水货,住手!你犯下大错了!”一瞬间,他又从窒息的黑气中挣脱,回到了宫苑之中那个毒瘴漫天、白雪铺地的战场。他低头,是铁簪子刺穿了他的手掌,鲜血正一滴滴落在雪地上,而那里,是雪兔的绿色裙角。
女孩儿倒卧在地,面色如雪,唇边全是鲜血。他脚边躺着十余个奄奄待毙的人,也燕三都已经中了一掌,吐血昏迷。
这一瞬间,强烈的悔恨几乎蚀穿了他的心。那拼死坚持的,拼命守护的,似乎都成了笑话。
谢子文双眼冰冷,毫不留情地劈向他颈间。
白水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快!”他大喝,“用钉头七箭!”
饶是谢子文,也怔了一怔,吐出一句话来:“水货,你不要命了!”
钉头七箭书,当年陆压杀赵公明即用此术。此时白水部要求他用钉头七箭,虽有可能将李公仲逼出身体,但若稍有差池,何异于自杀!
白水部忍住阵阵眩晕和胸中剧痛,吼道:“我宁被斩成肉泥,也不愿为敌所用!再不动手,过了此时,你还打得过我么!”
“什么混账话!”谢子文眼底涌出了晶亮的泪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逼我错手杀你!”
白水部神情一变,表情狰狞:“那我杀了你可好?!”他出指如钩,突然扼紧了他的咽喉。
谢子文猝不及防,两眼睁大,被制住要害,喉骨被捏得咯咯直响。
白水部脸上浮出了苍白的雾气,三绺清须的脸幽灵般浮现,似乎微微含笑,又似在锁眉沉思。这张脸曾令六洞妖王活活吓死,实际上,它却新鲜得像太古苍苔上带露的青松嫩叶。
无数魔物同声发出可怖吼叫,冲向修行者和精怪异类的大军,脚下黑气掀起滔天巨浪。
众人大哗,胆小的居然举着兵器慢慢后退。“完了,瘟神夺舍成了!”“要天下大乱了!”“我们不该来送死的!”
君如月早知白谢二人心意,即使主帅不幸,此战亦不可不赢。她在乱局之中高呼:“众将听令!朱雀部抢中央,麒麟部往西,白虎部往北,玄武部趋东,青龙部转南路!”
谢宝刀挥一杆朱旗,率先引朱雀部袭向中路。众人归位,依序而行,宛如一个绞盘,将魔军纷纷绞为乌有。牛精鹿精等孔武有力之辈皆披甲操戈以战,甚至化为原形,用角抵艰难开路;花妖柳怪瞬息缠藤挂蔓,喷出毒汁,遍布蒺藜;九头鸟、蝙蝠怪等飞行空中,啄得魔物一路逃跑;阿香等人驾御雷车,擂鼓不绝,闪电霹雳大作;如瞻手握燃着辟邪醒神香料的莲花宝子金香炉,口诵经咒,身侧邪魔辟易……
然君如月虽暂时得势,折损亦是不小。来自魔界的森寒邪气又比之前凌厉数倍,甫一沾身,便侵人肌体,扩散病邪。西山众妖狐幻形未成,被邪气一侵,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身都成泡影,叽叽现出原形逃散。山魅皆数百年光阴凝成,在魔军长戈下裂为数块,散作轻烟。长毛僵尸一中邪气,皮肉渐渐青黑溃烂,最后只余白骨犹战。
白水部冷笑着,将捏着谢子文喉咙的手又紧了一紧:“小丫头,你当真不顾惜此人性命?”回答他的是更猛烈的攻击。在他身前围了二十余层防御的魔界兵卒,不断被收割,也不断有魔物替补上去。
谢子文终于寻到一丝空隙,拼死大叫:“木先生!用钉头七箭!”
白水部似乎终于发怒,手上发力便要扭断他的脖子。
这时凭空出现了一道毫光。
蜀山的破魔金针。
这是一枚长约两寸三分的金针,两端皆□□光,宛如一根细细的金线,一下便刺进了他的左肩,瞬间没于血肉。李公仲闷哼一声,左臂虚软下来。就在此时剑光杀到。凤清仪一剑迫近,宛如一座昆仑雪峰当头压来。就趁这间不容发的一瞬,谢子文将铁簪子刺进白水部的侧腹。李公仲猝然受袭,疼痛难忍,手上劲力一松,谢子文趁机挣开了他的双手。李公仲暴怒抓来,只在他背后留下数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凤清仪的剑杀到。白水部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真正冰冷无情的一眼。
薛蓬莱的玄蛇剑自背后向凤清仪刺来,噗嗤一下刺进了他身体,顷刻伤口就被腐蚀成黑色。谢子文即刻念动咒诀,地上土墙掀起,将薛蓬莱拍得后退,玄蛇剑才没有继续深入。
凤清仪落下地来,拄着剑,胸膛起伏,额上遍是汗水。谢子文扶住他:“阿凤!”四面魔军持戈将他们团团围住。
谢子文急道:“你又何必陷入重围!”
凤清仪强笑道:“还不一定呢!”
谢子文急取一张黄符贴住他背后剑伤,便听见凤清仪的密语:“我们把薛蓬莱引开!”
他没有多问一句。两人霍然站起,劈斩魔物,并肩杀向薛蓬莱。
君如月已变换阵型,两路纵队如一柄尖刀直刺阵中,指向李公仲方向。木先生就在离李公仲最近的地方,方才那一枚破魔金针便是从他的葫芦里射出。
“师兄,果真要刺进心口?”石先生问,“心见铁即死,如何能刺?!”
木先生沉声道:“我说过了,用我蜀山七枚破魔金针,或可阻止李公仲,但白铁珊非死即伤。”
石先生叹息一声,随着队伍拼杀向前,白水部的身影已近在数丈之外。
此时燕三已在雪窝中醒来,一时挣扎不起,便默默听着周遭的动静,已经知晓刚才的情形。
此时修行者、精怪与魔军短兵相接,战况异常激烈。拂明子胸腹大放光明,与李公仲较量。一剪梅拿一柄小剪子与李公仲单手相斗,在虚空中剪出一片梅林。木先生在石先生、方长老、圆长老掩护下,又冷不防放出了一针,刺入白水部右手掌心。
白水部嘶叫一声,面孔被痛苦扭曲了。
木先生不敢迟疑,忽然冲了出去,弹出一针,疾刺他的心口。
“夺”的一声,金针打在了地上,木先生也被一股大力扫出十丈之外,跌落在燕三身边。
“师兄——”石先生叫道,欲冲去救他,被同袍死死拦住。
白水部脸上浮起了一层雾气,隐隐现出了那个三绺清须的面孔。
天幕的黑气越发狂盛,越来越多的魔军从地底冲出,将君如月的阵形冲乱。青龙部的花妖柳怪精气最弱,枝叶纷纷萎落,渐露颓势。青龙部如此,君如月的二十八宿大阵便再也运转不灵,渐渐落了下风。
木先生试图起来,却发现腿骨断折,半边身体都痛得受不了。他往周遭看去,却发现燕三正倒卧雪中,看着自己。
这是个凡人。他想。能行吗?
“这是我蜀山的破魔金针。”他还是开了口,拿手里的金针向他示意,“分别刺他双手双足、头顶百会、丹田和心口。左肩和右手已经刺过,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燕三问:“主人……他会死吗?”
木先生道:“可能会。”
燕三的眼神变了:“……我宁死不会杀他。”
木先生道:“我是在救他!只有阻止李公仲,我们认识的那个白铁珊才有可能回来!”
燕三看着他的眼睛:“当真?”
“当真。”
“好。”燕三接过了金针,眉头蹙起,“我尽全力。”
此时战况正烈,遍地尸首。双方激烈缠斗,除了一些魔物,谁都顾不上这个凡人。两道黑气左右横掠,直袭燕三。燕三翻滚腾跃,堪堪避过,身法快如鬼魅。
此时李公仲又将数人打得狂喷鲜血飞了出去,地上的白雪一片殷红。燕三以诡谲身法抢到他面前,李公仲才赏了他一眼,啪的一掌便将他打得肋骨断折,栽在地上。
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连木先生看在眼里,都只能阖目一声长叹。
可燕三突然动了一下,又摇晃着撑起身子,跪地大呼:“主人!你醒醒!”
李公仲连给他补一掌的兴致都无,挥斥魔军杀向西方。
燕三膝行上前,一步一叩首,凄声叫道:“主人!你快醒醒!没有你就没有燕三今日,我求你,不要被这瘟神迷了神智!”
李公仲漠然的眼神扫过他。
第119章 大错
燕三眼里流下热泪,越说越凄怆。“主人!想想你在外栉风沐雨的日子, 想想你参与变法时那一腔热血,想想你披星戴月勘探绘图的辛劳,想想你为百姓修建的那些堤坝和堰塘!你无数次对我说过, 你守着的这些东西,比你自己要重要得多, 你不亲眼看着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连死了都无法闭眼。可如今你神迷智失,连身体都要被人夺去——你拼死守护的一切,都要被这臭瘟鬼毁了!你流血流汗建树的功业, 都将无法弥补你的罪孽于万一!主人,我一个旁观之人尚且痛彻心肺, 你若有知觉,该是何等伤悲!”说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伏地大放悲声。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哭声,摧肝裂胆, 连铁石的心肠都要熔化。四方一片鬼声啾啾。
李公仲猛觉胸中有什么动摇了一下, 紧接着脑中翻江倒海。白水部居然突破了禁制, 企图夺回对身体的控制。他的头奇怪地扭了一下,突然往前走了半步, 又挣扎着退回。就在这时, 伏地恸哭的燕三突然前扑一步,双手齐齐伸出。李公仲猝不及防, 被两枚金针钉入双脚。
乌履下流出了鲜血。李公仲的双眼陡然变得赤红。
他狂叫一声,长发飞散,一掌向燕三当头打下。
他的另一只手却不受控制地伸出,一把推在燕三肩头。
燕三飞跌出老远。那本要击落在他头顶的一掌之威落在雪地,赫然出现一个数丈深的巨坑,雪土飞溅。
燕三翻身爬起,毫不迟疑地转身。
“归砚先生,掩护燕三!”瞅准时机,君如月断然下令,“宝刀,你和喵神农、苗苗伺机靠近,见机行事。一旦燕三得手,立即掩护他撤回。如果失败,尽力救得他性命!”
归砚先生现出真身,原来是一只七尺见方的巨大歙砚,金晕罗纹,山水峥嵘,其上云气缭绕,气象万千。只见砚池之中,墨海滔滔,似有乌鱼墨龙高低潜跃,水怪夜叉上下沉浮,光泛日月,气吞霓虹。他猛提一口气,吸入滚滚墨涛,轰然喷出,壮若倒海。浓稠的墨汁在空中形成黑雾,骤然遮断了人们的视线。可夜色中,喵神农发光的眼睛分明看到,燕三的身形恍如燕子的剪影从中掠过。
两枚金针将白水部的双脚牢牢地钉在了地上,针尾发出金色毫光。李公仲的双手逐渐失去了控制,捶打他的胸口,撕扯他的脸和头发。他的脸扭曲着,双眼瞪着前方,不时现出狂怒之色,显然身体里战况正烈。
燕三已欺到身前。
李公仲抬起手掌。
毒瘴黑气都随着他一举一动流转,身周风云变幻,霹雳交加。突然间,一道红光涌上他的右手,灵蛇般缚住了即将喷吐的法力。
燕三一个鹞子翻,金针当头拍下。
金针直直刺入了他的头顶百会!
木先生暗叫一声好!
李公仲身周的毒瘴消散了,整个人都起了一层薄薄的白气,若即若离,浑身上下都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红光。
他嘴唇颤抖,喃喃地说:“燕三……”
燕三已到他身前,手捏最后一根金针正待刺下,忽闻此声,又惊又喜将针放下:“主人……”
君如月厉声道:“不要中计!”
话音未落,那三绺清须的脸突现燕三眼前,一股大力直袭胸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喊杀声一时沉寂。
燕三一手紧揽住白水部肩膀,一手握住金针。那根金针直刺在白水部心口,血点正越扩越大。而白水部的右手整个都穿透了燕三的身体,喷溅出的鲜血将三尺冷雪染得殷红……
白水部的眸光回复清明,正正地望着燕三。
此地正是修罗战场。瘟兵疫鬼们冲杀在精怪异类之中,哭号呼吼声、兵刃相击声不绝于耳。
但他眼前的情景,比他见过的一些修罗场都更加可怕。
他的手深埋在燕三的血肉之中,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袖。
燕三的身体滑落下去。他仰着头,望着白水部大睁的眼,口唇翕合。
他想告诉白水部,他燕三今日所为,是一生中最令他骄傲的事——他以一个凡人之力,救下了他最为尊敬的人。如果可能,他想对所有的朋友夸耀一世。等到了桃花盛开之日,他会坐在杨柳春风的墙头,斟满一杯黄酒,把这个故事娓娓地告诉燕泥儿的芳魂。
这是他欠他的。
他曾是一个江湖浪子,今天不知明天落脚的地方。他牵马,歌吟,有时行侠仗义,有时滋事斗殴,有时在春野上追逐游女,有时又现身瓦舍与人角力。一日,天上鸢哨传来家乡歌谣,他突然无可遏止地思乡,一路骑垮八匹马,数日便翻山越岭,回到开封城郊的小村。
母亲已经不在了,他的青梅竹马燕泥儿自认了门庭,服侍他母亲终老。因为长期操劳,她患了严重的腿疾。大夫相看时,已经油尽灯枯了。她的最后一个心愿,是看一场雪。
他们相识的那个冬节,大雪纷纷扬扬。她把帘子打起来,他在吃枣泥糕。
那是烈日炎炎的六月。他一路哭泣着,在山路上走,直到被一个黄衣人拍了肩膀。黄衣人说,找右拾遗白铁珊,他会帮你。在城西杂草丛生的寺院里,他找到了那个人。那人皱了下鼻头,说句“贼土地忒多事”,便丢下手里在择的菜,跟他走了。
当那人吹起竹笛,天上真的飘起了雪花,晶莹的,沾手即化。泥儿伸出手,微笑着,去接那冰凉的花朵。院墙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但在小院外,四野青青,夏花烂漫。
泥儿走了。他痛悔难当,拜倒在这个人脚下,说,我燕三愿为主人做牛做马、赴汤蹈火。
那人叹了口气说,你能帮我做饭么?你自己说的啊,赴汤蹈火。
燕三的双眼流出了滚烫的泪水。
白水部轻轻地扶抱着燕三的肩背,将他放倒在雪地上。阖上了逝者双眼时,那滚热的泪水灼痛了他的右手。松手的那一刹,似乎燕三的英魂也飘然远去了。他呼吸如割,几乎喘不过气来。
燕三静寂无声地躺在白雪上,像在每一个春风煦日的午后,沉眠在桃花红云下的小榻上,身上铺满了鲜红的落英。
苏苗苗跃出雪地,上前摇他:“师侄,此地不是伤心处!”
白水部站起身来,狠狠拭泪,袖口在脸上带出几道血痕。
虽天崩地毁,不足以形容悲恸于万一,但身陷杀阵,肩担重任,若此时放纵,贻误战机,何以告慰兄弟在天之灵?!
喵神农在他们身后大呼:“小白!小心后面!”谢宝刀倏然回护,亮出宝刀。
白水部回身一望,见原先那扑倒在地的小道童又站了起来。
李公仲无法再占据他的身体,只能回到原先的躯壳。
二人目光甫撞,决然出手。
这小道童的躯体应是血肉之躯。白水部起心动念,欲在他体内凝结出一只铁蒺藜来。但薛蓬莱知道,李公仲又岂会毫无防备?道童敞开胸襟,露出朱砂画符来,像是嘲笑。
白水部立刻又召起遍地积雪,雪光浮泛在空中,在落在李公仲身上那一刹,突然变成了火苗。
五行流变。
李公仲身上的小道袍烧坏了几个洞,但他无动于衷。火苗很快就变成尘屑落下。
“凡间的火于我有何哉?”李公仲冷笑。
白水部手中出现冰剑,瞬间又成了精铁剑,眨眼间已刺到李公仲眼前,却在离他面目五寸处再也无法前进一寸。剑尖开始锈蚀,像是快速经历了数百年的光阴,最后软塌下来,整段零落成泥。
李公仲太快了。即使同是五行流变,他的速度也赶不上李公仲的速度。
此时他正应付白水部、苏苗苗、喵神农、拂明子、一剪梅五人的进攻,依然游刃有余,而白水部他们已经力不从心。
此刻在另一头,凤清仪与谢子文正在对付薛蓬莱。
凤清仪伤口里的毒侵入得越来越深,他的剑变得迟缓,但依然剑势浩荡。谢子文用铁簪子与他分进合击,凌厉刁钻。但薛蓬莱已经不是原来的薛蓬莱,玄蛇剑居然在他手里发挥了十足十的威力,将他二人逼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谢子文心中的古怪感觉越来越重。薛蓬莱的力度、招式都没有减弱,但明显比刚才不如了。之前李公仲与白水部争夺身体遇到阻滞之时,薛蓬莱似乎分外强大。但此刻轮到李公仲大发神威了,薛蓬莱的气势却远不如之前。
“怎么?”谢子文嘲道,“薛道长是三天没吃饭么?”
凤清仪听明白了,他也确实觉出了此消彼长。其中定有缘故。
“看来你们已经结了归流血契!你若身死,身上的法力全归李公仲所有;他若身死亦然。”他看着薛蓬莱,感叹道:“想不到你如此得瘟神信任。”
被他一口道破,薛蓬莱仰天大笑:“是又怎样?我生来就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凤清仪忽对谢子文道:“你去帮小白,这里有我!”
既有“归流血契”这种事,他们要做的就不是单单消灭李公仲了,必须分而击之。若先杀死薛蓬莱,李公仲会如虎添翼;若先杀死李公仲,难度或许会比前者稍减,但“杀死李公仲”已经是极其困难的事。
第120章 相搏
土地纵裂,两排土山袭向正与白水部缠斗的李公仲。
“水货闪开——”
白水部闻声退后, 土山的冲力将李公仲掀向半空。
李公仲长声大笑, 足踏虚空,以手指地。
君如月刚刚摆出鹤翼阵, 却见魔军自地底疯狂涌出,黑气为之一盛, 金刚万灵结界竟有动摇崩溃之象,在中军正用百花令努力维持结界的胭脂脸色苍白。
李公仲大笑,指君如月道:“小丫头,就这帮乌合之众, 你能整饬得足以抵挡我大军一时,果然是大将之才!你不如投靠了我, 我得天下,定分你一杯羹!”
君如月昂然道:“你太小看人了!不说白兄谢兄文韬武略百倍于我,旁人也是个个英杰!我死了,还有谢宝刀,她死了, 还有凤清仪, 定不乏好手与你血战到底!”
众人闻言, 群情激动,热血沸涌, 齐呼:“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另一边却响起了薛蓬莱的笑声:“什么血战到底?只怕是损兵折将、自掘坟墓吧!”魔军阵中一片唧唧嘲笑:“那是没见过我们魔君真正的本事!”
战阵之上响起了李公仲的声音, 微妙地分成千丝万缕,说出了每个精怪的心底之事, 挠动着心尖上最敏感的那一点。那微风般的絮语、夕阳般温柔地钻进人心里的声音。
这天下,少的是心清如水的人。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无论是六道中的哪种众生,都易在心里埋下心魔的种子。而李公仲最擅长的就是诱发他人的心魔。越来越多的人又哭又笑,嘶吼悲鸣,对同袍挥起了兵刃,使出了术法。归砚先生抵受不住,变出原型,胡乱喷吐墨雾,让战场更加模糊混沌、敌我难辨。君如月今夜头一次慌了。没有将军能在没有士卒听命的情况下作战。
鹤翼阵大乱。
白水部身后人影闪动,一把飞剑嗖地刺来,出手的竟是鱼肠君!
“住手——”一柄月华般的长剑倏然掠来,将鱼肠君的短剑打飞。君如月俏生生地立于重重黑气里,手中银链一抖,将长剑收回。
“吃我一剑!”又是一柄飞剑斜刺里袭来,却是红着双眼的卫五娘。谢宝刀一刀将她格开,急切道:“白水部,土地,大家都像得了失心疯,自己打杀起来,快想想办法!”
白水部大喊:“这黑气有蜃毒,会引心魔生幻象!大家尽力清醒,不要伤害同袍!阿月,宝刀!真不行就一掌一个劈晕了再说!”
鹤翼阵已经全然溃散,修行者们和精怪灵妖披头散发,胡乱捉对厮杀。只有少数几人还清醒着,不断奔走制止厮杀,保住同袍性命。
“停下!”谢子文突然立定,拉住了白水部,“事已至此,我们就算折腾到死,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