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羲不依不饶地催促道:“快写快写,写我能有什么难的!你不写,可不够意思!”
白水部不疑有他,只觉得他的鱼儿是鲤鱼所化,这鬼市卜者算不出来也是常事。
李昀羲却已发觉,这小子不肯落笔,不是不会,只怕是不敢!
难道竟有人能知道我白麓荒神是谁!
她眸色沉沉,伸手按在了小桌上,逼近这小孩道:“只管作出来!”
“铜猴”却觉一个娇脆却冷厉的女声在他心里炸响:“写!就算你看破我是谁,我也不杀你!”他浑身一颤,弃笔跪了下来。
“怎么回事?!”大汉横眉竖目,揪住他衣领往地上一掼,“闹什么幺蛾子,不想活了!”
见他还要踩踏上去,那碧眼儿真个出声了:“住手!”他冲上前来,推开大汉,生气地说:“我等在天之父都看着呢!怎能肆意欺凌弱小!”
大汉显然也认得这人,大笑道:“艾康安,又是你!”
碧眼儿抓着他胳膊道:“你这个人,实在太过分了!天上的父神,不会原谅这样愚顽的人!”
大汉呵呵道:“我可没什么在天上的父神,你这挑筋教贼法师,可别作践我妈名声。滚一边去!”他一把向这碧眼儿推去。艾康安跌出几步远,在接近葫芦摊儿的地方摔了个大马趴,身上都是烂泥。
白水部正要去扶,旁边的人已经七手八脚把艾康安扶了起来,问道:“法师,你没事吧?”“哪里疼,可跌坏了?”更有人骂那汉子道:“法师这样的大好人你也敢打,不怕遭报应!”
大汉丢下鞭子,举起空着的两手道:“我不与你计较!走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正吵闹间,一个少年的声音清亮地响了起来,盖过这片喧嚣:“我在旁等了好半日,早该轮到了,人呢!”说话的是凤清仪。他敲敲小桌,大大咧咧拍下一把铜子:“人呢?快回来,还做不做生意了!”他穿得不似平日讲究,只著了一领青灰葛衫,脸和双手被灰暗的布料衬得晶莹雪白,但在天色未明时混在贩夫走卒之中,还真不易看出什么不同来。加上他腰里那把色泽暗淡的长剑,就像个过路的江湖少侠。
这“铜猴”刚要从地上起身,就猛然看到了凤清仪,身子一软就坐回了地上。在大汉的咆哮声中,他一双眼悲伤地盯着凤清仪,忍住身体的颤抖缓缓爬起,伸出一只手按在小高桌上,似乎要强行逼迫身体平静下来。
凤清仪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这个被锁住的小孩,想要寻觅一丝熟悉的痕迹。
“铜猴”又深深地看了凤清仪一眼,捡起笔来。他身子虽不再抖了,可右手仍在抖。
大汉憋不住了,扬鞭怒骂:“这就写不出了么!爷爷养你有什么用!”
凤清仪闪电般伸出手去,捂在小孩肩头。鞭子重重落下,扫过他的手背,当即被一股莫名出现的力道弹开。
见抽着了客人,大汉连忙收鞭。凤清仪淡淡地收回了手,关切地看向小孩:“怎么了?”
小孩摇摇头,重新蘸了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挥洒写下:
“江湖风雨太匆匆,
万树灯花酒一盅。
一千年前昆山见,
九秋霜里月下逢。”
“一千年前昆山见,九秋霜里月下逢。”凤清仪低声念了一遍,不可置信地看向这孩子。见那大汉在旁虎视眈眈,他口唇不动,用术法在那孩子耳内说道:“你认得我?”
“铜猴”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又赶快摇头。
这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凤清仪心里已经打定了“把人救下来再说”的主意。
见他沉默不语,大汉喝道:“小官人,这诗说得不准么?”
凤清仪忙道:“不,准,太准了!阁下这位仆人果然不凡。”
大汉得意地翘起了嘴角,看了眼周遭越聚越多的人,道:“下一位!”
“且慢!”
一只圆滚滚的胖猫被一双女孩的手放在了小桌上。
苏苗苗丢下了她的草药摊子,也来了。
喵神农踩在那句“九秋霜里月下逢”上,与戴面具的小孩四目相对。
少女抱着手里的毛团,看着他大声道:“小郎,给我这猫儿也来一首!”
围观的人大感兴趣:“哟,不光辨人鉴物,连猫也抱来了!”“这猫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难道要辨是花猫儿生的,还是黑猫儿生的?”“猫还能有什么来历,总不会是官家的御猫吧哈哈哈哈!”
喵神农挺直了尾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啪嗒。
一滴清澈的水珠落在了宣纸上。
喵神农看着这点水迹,抬起头来。
水是从青铜面具里滴下来的。那是——“铜猴”的眼泪。可小孩的那双眼睛,却像在灼灼燃烧,眼底透出的是满满的欢喜。
你见到我,竟那么高兴吗?它神色端肃地仰望着面前这个人,胡须威严地翘起。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能是谁?你到底会是谁?
“铜猴”用力地点了下头,提起笔,激动地写了起来。
众人更围拢了些,看他要写什么,但很快就议论起来。
“这……这是什么?”
“诗经吧,是诗经《棠棣》,我小时候学堂教过,说是讲兄弟之情的。”
“不是咏猫吗,这首诗哪里搭介了?”
“你们觉得不,刚才他作的几首诗都怪怪的……”
“铜猴”用狂草写在纸上的,正是《棠棣》之诗中的四句: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第83章 妖王
凡今天下之人,莫如兄弟最亲。遭遇死亡威胁,兄弟最为关心。丧命埋葬荒野,兄弟也会相寻。鹡鸰困在原野,兄弟急来救难。
这四句话,便是这样的意思。
“喵——”喵神农忽然凄声喊了出来。
“铜猴”眼睛里也涌出了泪水,沿着青铜面具滴下。
鹡鸰困在原野,兄弟急来救难。
它明白了!它明白了呀!
大汉却突然暴躁地拎起了“铜猴”的耳朵:“叫你作诗呢,没叫你背诗!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拿起酒囊,又往嘴里灌了一口,打了个酒嗝:“呃!总是不听话,贱骨头!”吃醉酒的人,比平日里更不可理喻。他嘴里还骂着,下边一脚就飞踹出去,正踢在“铜猴”心窝上,带翻了小高桌。
那艾康安法师又冲了上来,抓住大汉的衣襟:“不要打小孩!”话音未落,大汉醋钵大的拳头已经当胸砸来,将他捶飞更远,一下子把木先生和石先生的葫芦摊儿砸得七零八落!
好多好多个大小葫芦滚在地上,开了裂了,冒出数股彩烟!
桀桀桀桀。嘎嘎嘎嘎。
许多怪声骤然响起。几朵幽蓝的“鬼火”升了起来,里面浮泛着怪异的脸孔。
“糟了!”苏苗苗最先反应过来。木先生刚才可说了,葫芦里关的都是作恶的妖怪!
一个粉衣骷髅凭空出现在了离地三尺的地方,用空洞的眼眶“看”着这些闹成一团的人。
“鬼啊!”有人一声惊叫,许多人都开始跟着他奔逃!
粉衣骷髅一闪潜入人群之中,跟着他们一起奔逃。
一个红眼睛的老婆子紧接着也凭空出现,手里拿着一团麻线不停地缠着,步履蹒跚地追在人群后头,让人们的尖叫声更响亮了。
越来越多的妖怪现出身形,又混入人群,整个鬼市都陷入了一团混乱!
“哼,这就想逃?”石先生向那老婆子伸出了一只手。
老婆子手里的线团突然松开,一头哧溜溜向石先生手里飞去,被他一把抓紧。
“啊啊啊!”老婆子抓紧线团不肯松手,眨眼间就被揪回了石先生身边。他抓住老婆子,往葫芦里一塞,又甩出那根麻线,直向人群中的粉衣骷髅女点去。
骷髅精尖叫一声:“饶命!”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驴头人身的黑衣女子甩出一柄闪亮的弯刀,割断了那根麻线。
“卫五娘!”石先生怒喝道,“你也别想走!”
他举起右手,手上登时出现了一块大石。翻掌间大石轰然压下,直往卫五娘身上落去!
一道蓝光泛起,石头骤然停住,被一只手轻缓地放到了地上。
木先生收回手,轻声斥责道:“师弟,你太暴躁了。”
石先生低头作出受教的样子。
木先生无视卫五娘的利刃,飞步上前,一只手搭在了她肩头。一束藤蔓旋即从他袖中生出,将卫五娘缠缚得死紧。“放弃吧,逃什么!”他轻拍她一下,卫五娘顷刻又变成了一颗黑丸,被他投给师弟,收入葫芦。紧接着,他凌风飞出十余丈,从人群里抓住骷髅精,也变成黑丸收进了葫芦。
几纵几跃间,这些满场逃逸的妖怪竟然都被他轻飘飘地抓了回来。
就在蜀山这对师兄弟捉妖的时候,白水部一行人却对上了那个用铁链拴着小孩的大汉。那个“挑筋教”的法师艾康安还要上前,谢宝刀按住他肩:“法师,稍安勿躁,我们会救人的。”
大汉见了这阵势,酒也醒了些,怒喝道:“怎的?见我这宝贝好,还想抢人?”他把铁链子一拉,小孩险些摔倒。
凤清仪一把抓住这条铁链,手上燃起火苗:“抢人又怎样!”
他手中那截铁链瞬间被烧得通红!可他用力折去,竟然折之不断。
“哈哈哈哈哈!”大汉高声大笑,“买这猴儿时,大仙就把这链子也送给了我。这可是宝贝,刀砍不断,火烧不坏,水淹不锈,你本事再大也别想弄开!”
“弄不开,人,我们要带走!”胭脂沉声道。
“哦?”大汉笑了,“这铜猴可是我花钱买来的,天皇老子都管不了我打他!诸位就算出再高的价,我也不会卖他!”
凤清仪劈手夺过铁链,将大汉推得蹬蹬蹬连退三步,抬起下巴:“我这就抢了,你能拿我怎样?”
可铁链另一头一入他手,便倏然绞紧!“铜猴”抓住缠紧他脖子的那段铁链,痛苦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白水部一步上前,用力撑开铁链,试图像往日一样把金铁之物化成清水,可施法在这条铁链上,却毫无反应。他一把扯掉小孩脸上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来,可与众不同的是,他脸庞一圈也长着金褐色的毛发。
“妖王!果然是你!”凤清仪道。喵神农已经一纵跳到了白水部肩上,焦急道:“水货你没饭吗,快用力些把铁链撑断啊,我兄弟都要勒死了!”
小孩的脖颈被铁链缠得死紧,要不是白水部将铁链尽力撑开,他就要窒息而死了!
凤清仪无奈,松开了铁链。大汉哈哈大笑,捡起铁链,道:“还是大仙想得周全,有了这链子,谁也抢他不去!”
“未必。”
大汉抬眼望去,说话的是那个明媚的红衣少女。她脆声说出:“我在书上看过,这不过是一种血契。契约这种东西,既然可以缔结,就可以解除。”
大汉冷哼道:“那也得我自愿才行。我虽是个粗人,也跟大仙学过两手。你这嫩生生的女娃娃,还是别来试我这双铁砂掌!你们是术士吧,难道要罔顾规矩,罔顾律法,强掳我的奴仆?我告诉你,他的卖身契可攥在我手里,你们就算把他带走再远,我也能报官把他抓回来!”
李昀羲甜甜微笑:“放狠话就算了吧。人的心意,本来就是多变的东西啊。你这一刻不肯,说不准下一刻又肯了呢!”
“我哪里肯……”大汉说着,便觉得眼睛一花,眼前的人如雾如幻,似梦似真。
“你父母双亡,少小离家。”她的声音毫无温度,毫无感情,却一下把他的过往全拉到了眼前。“读书不成,受同窗嘲笑,哄你吃烂泥牛粪。学武不成,初入江湖就让一顿蟊贼逮住,抢光了钱财,还差点坏了你性命……你一路行乞,从大名府到京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才几句话,大汉却似受到了极大影响,脸色惨沮剧变,竟跪倒在烂泥里,捂住了耳朵:“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你这样没用的人,怎么不去死呢!”少女忽然高声厉喝,“你活着,不过徒耗钱粮而已!”
“啊啊啊啊啊啊!”大汉失声恸哭,狠捶胸口数下,竟真的掏出一把牛角尖刀,往脖子上抹去!
“不可——”白水部急忙伸指点去,尖刀划在他脖子上,忽然变成了一汪冷水,将大汉的衣襟都浇透了。
李昀羲微笑逼问道:“那这童儿的身契在哪里?你都要死了,还攥着它有什么用?”
大汉双目无神地说:“在……在我腰带里……”
凤清仪伸出手去,大汉那条黑牛皮腰带便一下飞到了他手里,断为两截。他从断口处抽出一张纸来,果然是“铜猴”的卖身契:“找到了!”
李昀羲轻笑出声:“喂,兀那汉子,你可是自愿送给我们了。”
“是,我自愿送给你们……”大汉毫不含糊地回答。
“那铁链上的血契,你也自愿解除了?”
“是。”大汉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上铁链上。绞缠在妖王脖颈上的铁链顿时软瘫下来,节节碎裂,滑落在地。
小孩长舒一口气,抚了抚脖子。
红衣少女眼底亮起明媚的火光:“好了,你累了,就在此睡一觉吧。”
大汉答了声“是”,居然真的呼呼睡去。
胭脂惊讶:“昀羲,你从哪里学了这种惑乱他人心志的法术?”
红衣少女粲然一笑:“我从书上看来的,果然还有点用处。”
喵神农一头扎进小孩怀中,圆溜溜的眼睛闪着泪光:“妖王,好兄弟!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妖王紧紧地抱住胖猫,无声地哭了出来。
苏苗苗觉得不对,抓住他胳膊道:“你张嘴,让我看看。”
妖王转过脸躲开了。
苏苗苗强硬地把他的脸转过来,掰开他的嘴,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天哪,哪个杀千刀的,把你的舌头都割掉了!”
喵神农在他怀里看得真切,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凤清仪的面色,也在这一瞬冷了下来。“舌头?是地上这个人割的吗?”
妖王摇了摇头。
君如月提醒道:“快天亮了,鬼市闹了这一场,很快就会有卫兵过来查看。为免麻烦,我们还是先回抱琴楼去。”
谢宝刀拍拍艾康安的肩膀,笑道:“法师,你可都看到了,这人自愿把奴仆卖给我们了。这小奴仆与我们有旧,今后必不会亏待他的。你今天看到的……”
艾康安笑道:“感恩天上的父神,派你们来救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请放心,我这就回寺里去,一个多余的字也不会说的。”
“慢着!”一身青衣的木先生走到了他们面前,蹙眉道,“这位法师,你刚才撞倒了我的葫芦,放出了许多妖怪。其他小妖都已尽数抓回,可却让最厉害的一只趁乱跑了!”他举起一只刻画鲜红月季花的青葫芦,上面破了个大洞,里面空空如也。
“呀,是这个。”苏苗苗怅然若失。这真是她喜欢的月季花葫芦,可惜半边已经被人群踩破了。
“里面关的这只妖怪厉害之极,不是随随便便来个术士就能降伏的。就算是我们兄弟,也折腾了七天七夜,又是下药又设陷阱,才将她捕获。”木先生和蔼的脸也有些冷。
“可这并非艾法师的错。”慕容春华道,“我们都看到了,是这汉子推了他一把,他才把你们的葫芦撞倒的。”
“他与谁斗殴,我们管不着。”石先生上前道,“是他撞的,就该他赔!”
慕容春华蹙眉:“怎么赔?”
“他不是法师吗?”石先生撇了撇嘴,“降妖伏魔是法师的本等,不管他是信什么的,放跑了我们的妖怪,就该帮我们把它抓回来!”
艾康安发愁道:“我真不会降妖啊,我只会念经、祈祷……”
胭脂冷笑:“依我看,你们不是要找这位法师的麻烦,是要拖上我们这些人吧。”她指了下地上那个熟睡的汉子:“靠他,你们可捉不回逃走的妖怪。但有了我们,就不一样了。”
木先生道:“确是如此。”他看着胭脂的眼睛:“那妖怪的主子十分了得,如果这妖怪逃脱,回去报信,只怕无法善了。”
胭脂问:“你可知它往哪里逃了?”
木先生点点头,从石先生手里拿过一团麻线:“麻线婆婆的线团,应该能帮我们找到它。”
胭脂了然一笑,对白水部道:“区区小事,我和花奴陪他们去吧。”
君如月道:“我和宝刀也陪你们去。”
胭脂点点头:“你们几个先带妖王回去,我们擒住妖怪便回。”
石先生抛出长线,麻线团在他手中滴溜溜转着,线越变越少。
“走吧,就在前面!”
天上夜云散去,天光大亮了。
回到抱琴楼,众人都跑开为妖王取热水、巾帕、衣衫,连喵神农也跟着苏苗苗去抓药了,只有李昀羲留在他身边。
“你想再让舌头长出来吗?”她忽然问。
妖王抬头看她。
女孩儿一只眼里,幽然射出冷光。
第84章 瘟神
“嗬嗬。”妖王看着她,喉中发出声响。
红衣少女再度分出一缕神念,探入他心念五蕴之中。
这一次,他真正让她进来了。
他的心念五蕴,是一个丹桂盛开、白雾弥漫的翠色山谷。里面的妖王,也不是一个瘦弱可怜的小孩子,而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身上青衫翠叶,头上生着短短的双角,背上有一对小小羽翅,腰里悬着宝剑。
在里面,他的意念还能如常说话。
“想,你能让我的舌头再生出来吗?”他的样子很平静,已经不像刚才在鬼市上那样害怕了,“可我不明白,荒神何时与兽王、阿凤他们成了友伴……”
“他们也配。”小姑娘冷然道,“我问你,你这个妖王,到底是什么东西?”
妖王沉默片刻:“惭愧。我曾是地藏王座下弟子,谛听。”
“谛听?怪不得你知道我是谁。”红衣少女收起了凌厉的杀气,眼眸平和下来,“好吧,我给你舌头。但你要记得,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如今,我只是一尾小鲤鱼精,名叫李昀羲。”
妖王谛听拱手道:“谨遵荒神之命。”
红影一闪,荒神退了出去。
抱琴楼中,红衣少女伸出一只手,探进妖王嘴里,拉住那条被割了半截的舌头,向外拉去。舌头变红,变长,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多谢荒神。”谛听终于说出了他第一句话。
长出了舌头的谛听很乖,什么也没说。
李昀羲对这一点相当满意。
当苏苗苗用布巾蘸着水,要给他清创的时候,他伸出了完好如初的舌头,把大家吓了一跳。他解释说,自己原本会一种断躯再生的术法,可是当年不好好学,忘得七七八八,苦了自己。多亏这位鲤鱼小娘子博闻强识,替他想了起来。
顺着话头,李昀羲随便背出了几种断躯再生的道术。虽然这都是需要耗费极强法力才能驾驭的法术,但妖王原本资质过人,意志又极其坚忍,旁人并不怀疑他劫后余生第一步,就是要耗费法力先恢复舌头。
他衣衫半袒,由得苏苗苗检查了他的背部,拿一把小刷子蘸了药膏,给密密麻麻的鞭痕上药。喵神农紧张地看着他喝下了一碗活血化瘀的汤药,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它的圆眼睛里掉出来。“兄弟。”它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他膝上,“你可受大罪了。到底是哪个鸟人,把你弄成了这样?我一定要把他抓得稀烂!烂得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妖王放下药碗,感激地把它抱了起来:“神农,多谢你……我都快成个废物啦,多谢你还能记得我,没抛下我。”
喵神农哽咽道:“什么废物不废物的,你还活着,就再好不过了!”
“还有你,阿凤。”妖王望向凤清仪,“我们有一千年没见面了。”
凤清仪轻叹一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如今想起来,就像前生前世。”
妖王语气温柔:“那时候,你还是个真正的少年郎呢,什么都不懂,都要人教。现在也和我一样,是个老东西了。”
凤清仪嗤笑:“你的舌头这么毒,怪不得要被人割掉!”
妖王目光一凝,凤清仪自知失口,忙打了下自己的嘴,问:“苗苗,他的舌头真个自己长好了,不要紧了?”
苏苗苗道:“奇怪了,当真长回去了,一点问题都没有,能吃饭能说话,也不会再疼。”
“那你还记不记得,”凤清仪的目光又转回妖王身上,带着沉重的关切,“是谁割掉了你的舌头?是谁拿那条特殊的铁链锁了你?是谁把你卖给了那个蠢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