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苏苗苗走上前来,看着墓碑说,“你已经救了他啦。”
白知县热泪长流,推开阿文的纸伞。他的泪汇在铺天盖地的冷雨里,脸上身上湿得淌水。“没有,他已经死了!这么年轻,就永在泉下了。”
“你救了他的心魂,这比救了他的性命更重。”喵神农卧在苏苗苗肩头,眯着眼说,“你看,墓碑上写的是‘义士’。他不再是一个人人唾骂的贼寇,而是一位百姓敬重的义士。他是堂堂正正去死的,他死得其所。”
苏苗苗点头:“多少天下英雄欲死得其所而不能,他很幸运。”
白知县默然跪下,给封小二磕了三个头。泥水泡湿了他的额发和衣裾,又从他眉骨上蜿蜒流下。念过往生咒,他摸了摸墓碑前种下的一丛青翠兰花,缓缓站起身来:“再见,我会再来看你。”
归来,天色渐暗,野狐啾啾。头顶吱哇一声猴叫,什么东西跳过头顶,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喵神农生气地攀住竹篓边,喵喵嚷道:“本大王在此,什么孙子造次?”
白知县循声而去,却原来是一只小猴子掉进了水塘,一大帮野猴正在塘边树枝上焦急地乱叫。他一扬手,小猴子身子底下便出现了一艘晶莹剔透的小冰船,托着它慢慢漂到了岸边。母猴子激动地跳下地去,小猴子蹦跶着扑了上来,钻进母猴怀里,撒娇一般吱吱叫个不停。母猴子搂着小猴,人立起来,向白知县连连作揖。白知县笑笑,还了一礼。猴群纷纷过来,一齐作揖,然后吱喳叫着在林子里跑散了。
***
回到衙署,白知县渐觉鼻塞声重,到晚上额头都热烫起来。他正要弄一盏紫苏汤来,不巧听说神农堂出事,一口热水也没顾上吃就走了。原来夜里神农堂出急诊,一乡霸被牛顶穿胸口,出血不止,苏苗苗带弟子们赶到时已经不中用了。这乡霸的儿子是无赖惯了的,哪里把这十四岁的女神医放在眼里,硬说是庸医误治,纠集了一帮闲汉闹事。依苏苗苗的本事,哪会把这几根葱当大头蒜,喵神农更觉得啊呜一口把这些人都吃了更省事。可他们入世也久了,如今也是懂事的,知道不能胡来,只要报了信等白知县来解围。
白知县连夜赶去乡下把他们救了回来,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次日便发起了高烧。他强撑着去办公,处理完了案牍,就伏案昏睡过去。苏苗苗给他把了脉,蹙眉道:“若只是风寒也罢了,可他这阵子忧劳太过,身子受损,不调养几日是不能好了。”阿文急得不行,苏苗苗却十分镇定,吩咐阿文将他扶抱到榻上,又打发他煎了药来,自己扎针将白知县弄醒,灌了药汤再让他睡下。
白知县病来如山倒,一连两日药都灌不下去。厨娘王氏连着煎了十回药,他都是吃了就吐,额头烧得滚烫。昏乱中见王氏来,他扯住她袖子说了声“娘亲,水”。王氏是中年没了儿子的,见他病中这样叫喊,眼泪登时就下来了,捂着嘴哭道:“这无父无母,异地他乡的,连个贴心贴肺的人也没有,到底可怜……”
苏苗苗温声安慰她几句,挽起袖子给白知县扎针炙艾,几番折腾,好歹稳定了病情。她嘱咐阿文、阿秀轮流守着。阿文绞了冷帕,给他敷在额上,看他沉睡不醒,便就着灯光看书,不多时自己也伏案睡着了。
夜半时,阿文听见响动惊醒,发现白知县已经烧得胡言乱语,赶忙将他推醒。白知县睁了眼睛,也不大认得人,看着他一时喊“子文”,一时喊“慕容”。阿文给他换了额上帕子,喂他喝了些水。白知县安静了片刻,突然狂乱挣扎起来,叫着“着火了”,又喊“鱼儿快走”,怎么也按不住。他手上红光乱窜,屋子里的花瓶、茶罐统统自己碎了,跌得一地狼藉。阿文没见过这阵仗,吓得几乎魂灵出窍,只能大半夜的去敲苏苗苗的门求救。
苏苗苗取出一粒紫雪丹,让他快磨墨来,给白知县就着墨汁服下。当晚他热度渐退,天明时已转为低烧。阿文睁眼守到天亮,总算透了口气,心头一松,又在他榻边埋首睡了过去。
白知县病了,三天没去衙门。外头百姓都知道了,三三两两送了鸡子枣子到衙门来,甚至还有山上挖来的金银花半枝莲。到了第三天夜里,牛毛细雨纷纷而落,窗外芭蕉叶摇曳不休。白知县点了灯,拥被看了几行书,朦朦胧胧又闭上了眼睛。阿文扶他躺好,吹灭灯烛,正要离去,檐下芭蕉一阵乱响,紧接着窗户猛地被人推开,闪进一个人影来。天外一声霹雳,映得这人身影如恶鬼一般,擎着一柄亮光刺目的弯刀。
阿文吓得“嗷”地一声跌坐在地上,又挣起身来,抄起一张交椅奔到白知县床前。那柄弯刀砍翻床前屏风,劈破梅花纸帐,撩飞了阿文,直往白知县心口刺来。
“嗤啦——”一声,白知县心口衣衫划烂,却没有迸出鲜血,而是溅起了一串火星。
白知县睁开了眼睛,用手按了下心口。苏苗苗、阿文都没有察觉,他病倒发热这几天,胸口、胁下又生出了五色晶莹的硬鳞。
见他醒来,来人吓了一跳,倒后退了一步。
白知县撑着床边猛咳起来。阿文不顾身上擦伤,一骨碌爬起扶他起身。白知县靠在他肩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主人,主人!”阿文急得满脸是泪。刺客在这儿,主人又吐血,可怎生是好!
那黑衣人却眼中精光迸露,弯刀一挥,直往白知县喉管割来。
白知县软软地抬起手指,指了他一下。他一愣怔,那弯刀竟在白知县颈间停住了。
“别动。”白知县轻轻说道,“你胃里有刀。”
黑衣人微微发起抖来。身体里陡然出现、几乎要突破腹壁的奇异触感告诉他,这绝不是个玩笑。
“不信?”白知县说,“看手。”
无数根血针从他握刀的右手里冒出,像团血刺猬一样。黑衣人惨叫一声,弯刀脱手。白知县伸指一弹刀背,弯刀翻转,抵住了黑衣人的脖子。他又连声咳嗽起来,刀在他手里摇晃个不停。
阿文忙用帕子替他捂了下嘴。他又吐了一口血。
“壮士,”白知县虚弱地一笑,“我还真不知道,有人恨得想杀我。若我所料不错,你从前也是旗杆寨的吧?”
黑衣人冷冷道:“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旗杆寨王四郎是也。想不到啊,白知县还会这等异术!”这王四郎正是旗杆寨漏网之鱼,其人好勇斗狠,在百姓传言中颇有一些凶名。
白知县微微一笑,“行正道者,自有神佑。你深夜到访,来做什么?”
“杀你。”
“为何?”
“为我旗杆寨的弟兄报仇!”
“报仇?”白知县冷笑数声,“打家劫舍,违逆王法,官府惩之,天经地义。你报哪门子的仇?平旗杆寨后,我只问首恶,其余从轻发落,劝其改过。这已是法外施恩,你报哪门子的仇?”
“废话少说。”王四郎的双眼变得阴狠,“我时运不济,落在了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哪里是废话,我倒要跟尊驾辩个明白。”
刀刃发抖,割破了王四郎脖子上的皮肤,一丝鲜血淌下。白知县将刀刃移开些许,又靠着阿文咳成一团。
“宋衮亲手杀死无辜百姓十一人,又命人杀死三十多人。今日你找我报仇,这四十多名无辜百姓的家人,又要找谁报仇?”
“朱庸好女色,光在去年便奸辱良家女子七人,其中六人自尽,一人疯癫。这七名女子的家人,又要找谁报仇?”
“去岁,封三率众劫掠过路客商五十八次,已查到的客商名单里,有三十四家家破人亡。这些客商的家人,又能找谁寻仇!”
他每说一句,王四郎就后退一步,身子矮上一截。
待他说到最后一句,王四郎颓然坐倒,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
白知县头晕目眩,再支持不住,弯刀铿然落地。
王四郎盯着那弯刀,突然用左手捡了起来,直往自己颈中斩去。冷不防他左手也冒出无数血针,剧痛之下又逼得他弃了兵刃。
“懦夫!”白知县一口血啐在他身上,“你知道吗?你这糊涂汉知道吗?就在十天前,封小二死了!他跟你可不一样,他是用命在赎罪!修堤治水之事,他倾尽全力,呕心沥血。疠疫之中,他七天七夜不曾合眼,为百姓送医送药。他是活活累死的!下葬那天,送葬的足有三百多人,哭声震天。你睁大眼看看,什么是好,什么是歹?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他是好,你是歹!他是善人,你是恶徒!放着良民不做,要落草为寇,杀人放火,这也罢了。旗杆寨已经覆亡,你不好生改过,又是非不分,为着那些滥杀无辜的罪人,要来杀我!”
阿文也气得啐他一口:“什么东西!”
血针已经融化,王四郎双掌血肉模糊,只哭个不住。
大门被人一脚踢开,苏苗苗、阿秀、王氏都拿了棍棒笤帚,和十来个值夜的厢兵、弓手冲了进来。
“什么人?!”
阿文一见便大叫起来:“快救命!这人要行刺主人!”
厢兵、弓手们将王四郎打翻在地,几下用绳子捆了,拖了下去。
天上惊雷滚滚,又是一道电闪。王四郎厉声长笑,又放声大哭。
白知县道:“先关在牢里罢,让刘县尉审审,看他身上有无人命案子。若是没有,依例从轻发落。”
一个厢兵恨恨道:“这等狗贼,还从轻发落什么!知县,他今日可是行刺朝廷命官!”
白知县轻道:“我不追究他今日之事。其他的,刘县尉该怎么判,便怎么判罢。”
王四郎尖声叫道:“狗官,你不用惺惺作态……”
阿文扬手重重甩他一巴掌,把他脸都打得歪到一边去:“给脸不要脸,爱死快去死,别留着让人犯恶心!”
几个厢兵也是勃然大怒,拳打脚踢数下,堵了王四郎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白知县闭上眼睛,软软地倒在了阿文怀里。
“主人!”
第67章 梦见
白知县恍恍惚惚,觉得身在混沌水里。周围虽然一片漆黑幽蓝,水中却偶有鱼鳞、珠蚌的微光闪烁。他伸出手去,抓住一大把水草拨弄到一边。微光从上照下,他一下子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啊!”一个还带着发丝的骷髅头被他抛到远处,在水波上浮浮沉沉。
他仔细看了看身周,浑身发冷。
这一大片水下,有无数森森白骨,水面上还漂浮着数个骷髅头,用空空的眼窝凝视着他。
“这是哪里?”他怒道,“这么多人死在水里,官府都不管吗?”
远处水上投下几点火光,他游出水面,发现这是一条大木船,上面有许多穿着白色麻袍的男男女女,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盏白色的灯笼。
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禁不住高声叫道:“小杨兄弟!”
那船首的少年人转过脸来,正是杨寘。
杨寘先是惊喜:“呀,怎么是你?!”突然,他又变了脸色:“你怎么也来了?”
白知县奇道:“我怎么不能来?”
杨寘指着他,气道:“我天生短命,才来了这里。你呢,诗赋来得,治水来得,可谓文武双全,比我这样只会拿笔的书生要强得多了。我只盼我死了,你还能好好留在世上,岂料你也来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唉!”
白知县越听越糊涂:“什么短命,什么死?”
杨寘伸手一摸他心口,还微有热气,不由大惊:“你是个生魂?怎么来了这里!快回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船上其他男女看到这边的动静,三三两两走了过来:“杨小郎,怎么了?”
杨寘急得再说不出什么,一个用力,把他推进水里。
白知县冷不防呛了口水,这水苦咸之极,还带着血腥味,他忙呸呸地吐了出来。回过神来时,那船已离他十分遥远,船上的人个个脸色苍白,手里捧着素白的灯,一双双眼睛幽幽地望着他,却没人再说话。
木船就这般在漂浮骷髅的黑水之上静静远去了。白知县越是追赶,就觉得这船离得越远。
“小杨!小杨!你要上哪里去?!”他喊着。
杨寘举起手来,最后向他挥动了一下。然后,船上所有的白衣人都默然转身,向迷雾中去了。
白知县无法,心想,这水总该有个岸,便认定了一处,在水底一直向前走去。不知过了多久,浪涛渐大,水波起伏,他都有些站不住脚了。这时,一只小船凭空出现,船上的黑衣人一身黑袍,戴着一个雪白的面具,用篙撑船。船上孤零零站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身姿轻灵,眉心一点朱砂记,面容皎洁可爱。她见着水波里的白知县,忙扬声喊停:“船家,这里有个人呀!”
黑袍人手中不停,嗡声答道:“不要管他。”
白知县急忙游过去,双手攀住船舷:“船家,载我一程罢!”
黑袍人不理,抬手用竹篙向他脸上戳去。
女子一把抓住了竹篙,脆生生喊道:“船家!”
黑袍人转头,用愠怒的声音说:“燕娘子!你三生行善,才坐得此船。若这人上来,船沉了,你我就都无船可渡了!”
“这船甚大,怎会?”白知县低头一看这船,一下子收声了。这船千疮百孔,不断地渗水又出水,黑袍人和这女子脚上的鞋袜早被水浸湿。这样的百漏破船,可还能承受他的重量?
见白知县惊诧,黑袍人发出一声冷笑:“苦海无边,爱河无底,而百漏船行于其中。不是我不肯行善,只是世人五阴炽盛,嗜欲日增,身子笨重,一上来,便要毁了我这百漏船!”说着,他竹篙一点,便要撑船离去。白知县一把抓住竹篙,一跃出水,径自跳上了船头!
他稳稳地站住了。
百漏船荡了一下,依旧若无其事地向前漂流,连船里的水都没有变多一点。
本要出言斥骂的黑袍人沉默地看着他:“你是谁?你这心里,竟没有一点污糟事?”
白知县微笑致礼:“擅自上来了,请船家原谅。”他又向这燕娘子一揖:“谢娘子为我言。”
燕娘子微微一笑,这笑就像蚌壳打开露出珍珠一样,似有无限温柔炫目光华。“不过是举手之劳,郎君还是多谢船家。”
黑袍人的态度似乎一下子温和了下来,沉默地划着船。不多时,船靠近了岸边,燕娘子小声对白知县说:“我知郎君不是此间人,快随我来。”黑袍人默许他们离船登岸。燕娘子攥住白知县一只衣袖,上岸便飞跑起来,跑得白知县头晕脑胀,上气不接下气。她身轻如燕,引着白知县飞速攀上一座刀削般的山峰,一直奔到悬崖边,又牵他跳上石梁。望看下方变幻的云岚,她幽幽地说:“我不能再过去了,那是生人地界。郎君,你只管念着心里最亲近、最想见的人,从这里一跃而下,即刻便能回到那人身边。”
白知县将信将疑,燕娘子却不解释,松开他衣袖回身就走,青衫飞扬,飘飘如春燕一般。白知县只得在她身后喊着多谢。
转过头来,足下深壑万丈,不知有多深。悬崖之上遍生猩红色花朵,如血一般。
白知县犹豫片刻,耳边又想起了燕娘子那句话。
“心里最亲近、最想见的人啊……”他苦笑起来,“真要能见到了,那也不错呢。”他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最坏,也就是死罢了,总比困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要好啊。”
漠漠云岚间,一道人影纵跃而下,顷刻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沟壑之中。
***
油灯枯灭,冒出一缕青烟。
鲤鱼披发和衣坐在床边,已经睡着了,手上戴着的嫏嬛指环兀自泛着冷光,在墙上映出半页医书。
灯烛添了油,被重新点亮。
鲤鱼听见这声极轻微的响动,朦胧睁开眼来。
昏黄灯光下现出一张男子容颜,含笑说:“鱼儿,吵醒你了?”
鲤鱼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凑近他的脸,半晌才大叫一声:“秀才!”
白知县一下半转过脸去,低头拭去猛然涌出的热泪。他带着揉红的眼睛又转过头来,微笑着又喊了一声:“鱼儿,你真是我的鱼儿吗?我好想你。”
鲤鱼再按捺不住,一把将他抱住:“秀才!秀才!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她哭着收紧了双臂,把头靠在他的肩窝里,一迭声说着:“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她紧紧地抱着失而复得的一切,像是再也不肯放手。
是真的鱼儿!气息这样暖,这样芳香,臂膀和身躯又是这样软,腔子里的心是这样靠近,还在砰砰跳动!这一切都太过陌生,又太过温暖,太过熟悉了!她有这样一双让他不忍去看的含泪的眼睛啊!白知县滚烫的眼泪直落下来,滴落在她浓密的发丝里。“鱼儿,你上哪去了?我到处找你不见。对不起,对不起,没有认出你……”
“是我太任性了!”鲤鱼的泪水在他肩上泛滥,“我跑什么呀!早在麟州,我们就已经遇见了!”
白知县略抬起头,望向周围。这是一间极其简素的屋子,窗明几净,白纸糊墙。窗前悬吊着种着茑萝、绿萝的青竹筒,帘下摆着一盆芍药,一盆玉竹。“这是哪儿?”他问鲤鱼。他松开鲤鱼,三两步过去开了窗户,望向外面长满芸香和书带草的小小庭院。“这是哪儿?”
“这是京城汴梁。”鲤鱼披衣下床,走到他身边,“听见五丈河的流水声了吗?”鲤鱼微笑着说,“这是我买的两进的小宅子。秀才,如今我是广仁医馆的坐堂大夫,时常入翰林医学院听讲。”
“你学医了?”白知县吃惊,“咱们上回离别,你还不会这些呢。”
“我学的。”鲤鱼骄傲地说,“我还学了很多很多东西呢。嘻嘻,如今我再也不觉得你厉害了。你会的,我在书上也读到了。”
白知县含笑道:“太好了。”
鲤鱼拦腰抱住他,声音闷在他胸口,低低地说:“我很好,你放心吧。”
白知县伸手拨开她的额发,温柔说道:“是,看见你无事,我终可放心了。”
两人相拥而立,在寒气渐浓的傍晚温暖着对方,像已经拥抱过千百次,都不觉得有何不妥。
“鱼儿,始终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怨我,我都明白。”
“嗯。”
“你若还愿意回来,我等着你。你来兴化,我就在兴化等你。你要在京城过日子,我就争取回京。”
鲤鱼心里酸软蜜甜起来,轻轻说了个:“好。秀才……”
他笑:“我已经不是秀才了。”
她仰起脸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呼唤:“那,我叫你名字。白铁珊。”
“哎。”
“白铁珊。”
“哎。”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白铁珊!”
“我在!”
鲤鱼咯咯笑了,说:“我也有名字了,我的名字也是三个字。”她拾起妆台上的眉笔,拉过他一只手,写了下来。
“李,昀,羲。李昀羲。真好听啊,咱们鱼儿是太阳光呢!”他念了出来,笑着从她手中拿过眉笔来,在她手里也写了自己的名字,“白,铁,珊。珊瑚的珊。”
鲤鱼将净白柔软的小手掌靠在白秀才白皙修长的手边,念着:“李昀羲,白铁珊……”她热热的呼吸吹在他的手上,丝丝痒痒的。
白知县忽然微一慌乱,松开了她。鲤鱼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怎么了?”白知县耳尖红透,不自然地看着地下,道:“我,我总忘记你是个女孩儿家,怎么见面就搂着了……”
鲤鱼不高兴地拉住他一只胳膊:“女孩儿家怎么了?是女孩儿,就不是鱼儿了?就不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了?!”
白知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是……我心里百般地愿亲近你,待你好,可我们刚才这样,实在逾矩了。红尘俗世,毕竟不是江海之中,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鲤鱼浑不在意:“即使是红尘俗世,我也永远记得,我是一尾小鲤鱼,我爱怎样便怎样,只要我高兴,又对人没妨碍,就尽可以去做。我按世间之道处事,不过是因为俗世中讲规矩大家两便,但我永远不会是一个千种规矩压身、什么都不敢做的人间小娘子!”她仰起脸儿,张开双手:“抱!”
白知县垂下眼帘,忽道:“罢了。”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这样?”
鲤鱼欢笑起来:“对!抱高些,我要看天台上的昙花开了没有。”
白知县轻轻一跃,跳到了天台上。鲤鱼在这里种满了开白花的药草,映着月色,摇曳生姿。
“开了没有?”他问。
“没有。”她伸出手指,托起一朵半开的昙花。旋即她就被天上的圆月夺去了目光,伸出指尖朝天一指:“不看花了,坐下!我们看月亮!”
白知县听话地在美人榻上坐下,鲤鱼靠在他怀里,两人一齐仰脸望着天上明月。鲤鱼伸出手去,向空抓了抓,笑:“月亮真大,星星真多,好像伸手就可以抓到一样。”她随手摘下还没开的昙花,撕出花瓣子来,一片片喂到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