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厮闹着,有人敲门问:“子文在么?”
谢子文答应着去开门,却是一脸严肃的凤清仪。
凤清仪一向活泼,面上总带三分笑,还从没这么一脸严肃过。谢子文退了一步:“哎!该不会我们今天掀的,是你的摊子吧!”
白秀才耳朵尖,立刻追问:“今天你掀人摊子了?果然你们这群恶少年……”
谢子文叫道:“谁是恶少年!那是个以次充好、童叟都欺的奸商!”
“再说一句‘奸商’,我弄死你。”凤清仪沉声说。作为商人,他最讨厌人家对着和尚骂贼秃了。他一把抓住了谢子文握羌笛的手:“你掀了谁的摊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麻烦大了。这支羌笛是谁给你的?”
谢子文奇道:“是拉木措送给我的,她是羌人。”
凤清仪道:“她不是羌人,是党项人。”
此言一出,谢子文和白秀才都在惊讶中沉默了。
“我十年前去过西夏,潜入皇宫玩耍,让一个小丫头看到了,就随手给了她一点东西封嘴……”凤清仪略带难堪地说,“我让她送给未来的丈夫……又没让她送给一个半路上遇见、明天就会无影无踪的人!”
谢子文大惊:“哎呀,哎呀,怎么不早说!我怎么不知道拉木措对我情根深种!我们就见了一面,赛了马,抓了羊,唱了几支歌!”
“你要是有个李元昊那样残酷暴虐、喜怒无常的阿爹,有个争权夺利从不正眼看你的阿妈,再加几个凶恶无能的兄弟和不能说贴心话的姊妹,没有一天是欢喜的,突然遇见了一个人,能让你笑让你欢喜……哪怕只有一会儿,她也愿意冒险把这片心全送出去!”
谢子文喃喃道:“明白了……若是我,哪怕只有一会儿,我也愿意。”他看着那支羌笛,沉默片刻,问:“那你为什么说我麻烦大了?西夏公主总不会派人来追杀我吧?你为何今天才告诉我?”
凤清仪用戒指上的明珠照着羌笛里面:“你看这里。”
谢子文、白秀才低头看去,里面用朱砂刻了血红的符咒:“两心相应,飞光来去。渺渺太虚,春风化雨。成住坏空,千岁如无。凡圣同躔,此别万古。”
凤清仪解释道:“这是同心咒,可以用来诅咒情人或血亲。若是她心里想你,你心里想她,便安然无事,还会情根深种,此生不移。若是她心里想你,你却始终没有想她,下咒十日后,你们都会死。”
“什么?!”白秀才和谢子文大叫出声。
白秀才怒道:“这女孩儿,也太!”
谢子文骂的却是:“你怎么给小女孩儿这种东西!那时候她才多大!”
凤清仪道:“今天已是第八日。要不是咒术将验,气息太盛,我还发现不了呢。如果她愿意收回这羌笛,咒术自然解除,不然……”
谢子文赌咒发誓道:“为了活命或救人也不行!我没法子明天后天就喜欢上一个人!”
凤清仪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木鸟:“慕容的木鸟,一忽儿功夫就到西夏了,你看着办吧。”
待凤清仪出去,谢子文跳着脚冲楼下嚷:“嚣张鬼,害人精!”他见白秀才忙忙地收拾东西,问:“你做什么?”
白秀才道:“拿几件暖和的衣服。这个天飞在天上,再不多穿点,岂不要冻死!”
“不会真的要去吧!”
白秀才把一件袍子丢在他身上:“快点,要走了!”
一只白色的木鸟从抱琴楼顶飞出,几个扑翅便飞出了东京城。秋风萧瑟,白秀才在木鸟背上裹紧了衣衫。低头看去,灯火闪耀的东京城已被抛在了后方,前面是漫漫无边的森林和田野,村落像疏密不一的星团散落在黑天里,河流的银涛不时在树丛间闪现。野兽在山林和郊野出没,拖起簌簌的杂草落叶轻响。蝙蝠拍击着翅膀,风一样从他们脚下掠过。
大地飞快地向后退去。
白秀才问:“你可记得是哪个方向?她会在哪里?是去你们当初见到的地方,还是去西夏皇宫?”
谢子文正要回答,被冷风一刮,抓着白秀才打了个大喷嚏。木鸟猛地摇了一下,竟悠悠向下坠去。
“天啊快快快怎么让它飞起来!”
“咒语呢咒语!”
“不是你记着吗!”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真掉下去就是你害的!”
木鸟在即将落地时顺着滑翔了好长一段路,落在了疑似护城河的地方。两人惊魂未定地跳下木鸟,白秀才一手撑在石墙上,深深地吸气。谢子文点火照了照,原来这里是城门,上方刻了三个大字:麟州。不少兵卒和民夫正挑着砂石和木头走来走去,修筑外围的防御城墙,一派忙碌紧张。
“麟州?”谢子文收起木鸟,问,“我们来了边城吗?”
白秀才看到城墙还有个老大的缺口,临时用一根巨木挡着,其后伏有一队弓弩手,便说:“看来这里的工事还尚未完备。”
这时,两个宋兵拿着长枪冲了过来,大叫:“别动!你们是什么人?!”
白秀才忙用官话道:“宋人!”
走在前面的宋兵用枪指着他们,道:“老实点!这种地方,不是当兵的,就是做苦力的,怎会有两个干干净净的书生?八成是奸细!”
白秀才道:“大哥,话不能这么说。朝廷抗击外侮,正是用人之际,我们虽是书生意气,也想略尽绵力。”
宋兵丝毫不为所动,拿枪逼住他们后背:“走!跟我去见王都监!”
第48章 引水
麟州都监王凯一边看沙盘地形,一边珍惜地喝着碗中的白水。
屈野川西南流向,麟州城就建在东岸的铁建山上,山势延绵数十里,重峦叠障。长城自西南而来,向东北而去,穿城而过,长城以南丘陵如涛,以北沙海连绵。西夏若由夏州向东进攻,这里首当其冲。此处地势高峻,城堡坚固,易守难攻,正是天设之险。
他看着沙盘上的麟州和府州,又看着麟、府两州之间元昊修筑的建宁寨,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这破寨子虽然简陋,却切断了麟、府两州的联系,也切断了汴梁方面给麟州府州的给养,简直就是扼死了咽喉。打仗是最烧钱的,大宋近三年来以举国之力支撑陕西四路的战事,别的边境上却战备物资不足。
军需官在旁对王凯说道:“都监,城里真没水了,粮草眼看就要见底。听说府州城里也是如此。府州虽在黄河畔,但夏人一围城,它便取不着水了。更何况是咱们麟州,还不靠着黄河呢。”他嘴唇干裂,也许久没有一盏茶润喉了。困局之中,水这东西如今太金贵了,谁还舍得用茶末盐姜去玷污它?
正说着,忽有兵卒来报:“禀都监,抓到了两个可疑的书生!”
“书生?”王凯奇怪道,“这穷时节,鬼地方,怎么会有书生!带来我看。”他带人来到厅里,却见一个朴素无饰的白衣书生、一个头上簪花的黄衫公子,正被数杆枪戟逼住,脊背相靠站在中央。
“什么人!”他大喝一声,“跪下!”
白衣书生站着不动,那黄衫公子却“噗嗤”笑了。
他皱了下眉,正要叫人动手,却见自己身后两张交椅腾空飞到了他二人手里,他们随手便摆下交椅坐了,自然得像在自个家里。那黄衫公子还翘着脚,笑嘻嘻道:“王都监,虽说边城民风粗犷,但还有待客之道不是?你贵人多忘事,不请人‘上坐’,我们不怪你。”
兵卒们喝道:“放肆!”长枪一齐逼上他们颈子来。
“水货,”黄衫公子悠然道,“五行之中,金水相生,你还没试过吧?”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正好一试!”
他伸出双手将枪头一搂,那执枪的兵卒只觉手里一轻,那长枪竟化清水从他们手中溜去!那清水在他双手之间化作一个水球,被他随手抛下,竟发出哐啷啷一声巨响。
王凯低头一看,大骇!
这不是水球,而是麻花一样绞缠在一起的数支长枪!
他虽然震惊,但在边关为将,自有一股悍勇之气,面不改色大骂:“咄,哪来的妖孽!唬你天爷呢!”
兵卒们纷纷后退,带着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刚才发生的事,实在太挑战人的认知,可那扭成麻花的长枪又分明扔在那里。那是何等的巨力,才能把这样粗的钢铁扭成这等模样?
白衣书生长身站起,微笑拱手道:“王都监少怪,这不过幻术把戏罢了。这几位哥哥打西夏还要用兵器,怎能折损在我手里!”说着,他又随手把那麻花团抓起,依旧变成了一个清澈透明的水球。他揉着水球,像和着一个面团,双手一拉一扯,水便成了数条晶亮的棍体。他双手一搂,便出现了数杆雪亮的长枪。
兵卒们一个个从他手里领回兵器,其中一个年小的,还惊叫道:“好亮!我这枪上的铁锈都没了!”
王凯面色稍霁,问:“两位异人,到此有何贵干?”
白秀才道:“王都监是当年灭蜀主帅王全斌的后人,雄镇边关,气魄凛然。小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我叫白奇,他叫黄异,是结拜兄弟。今日有急事借过宝地,不想让几位哥哥当成了奸细,还望都监明辨。”
王凯见了他们这般能耐,心下有招揽之意,便道:“不管是不是奸细,现在西夏大军压境,你们这会想走也走不了了,不如留在我们麟州城帮忙。”
谢子文急着要说什么,白秀才拉了下他的袖子,温文恭敬地问道:“都监,我们刚从开封来,不知麟州近况如何?能帮上什么忙?”
王凯指着外头,长叹一声:“整整一个多月,河东路都没下过一滴雨了!”
白秀才惊道:“南有兔毛川,北有浊轮川,西南有屈野川,何至于此?!”
王凯道:“麟州地势你也看到了。河水远都在城外,夏人拦路,取水不着。民无饮水,都到了‘黄金一两,易水一杯’的地步了!”
白秀才沉思片刻,道:“我去引水不难,但总要在城里打个深井,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谢子文朗声道:“既然这里易守难攻,杀不出去,何不去府州向折家军求援?”
王凯气笑:“真是顽话!城外是西夏大军,如何走得出一步?还谈什么引水、求援?!”
白秀才拱手道:“今夜我出城引水,我兄弟去府州求援。还请王都监率官军接应。”
王凯吃惊地看着眼前两个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你们当真要去?”
白秀才点头:“我们是大宋子民,理应为大宋出力。”
王凯眼中激动的神色一闪而逝,他又镇定了下来,沉声道:“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见那白衣书生拉着黄衫公子一径离去,一个属将犹疑着进言道:“都监,若真是奸细,这不是放虎归山?到时他们一去不还,我们上哪儿逮人去?”
王凯道:“我眼还没瞎!这书生一身清气,目光朗澈,如何能做贼?”
***
“水货,水货!”谢子文轻声叫他,“这里可要打仗了,不是闹着玩的。你当真要留在这里帮忙?”
白秀才已经拉着他来到街衢之上。因为缺水,麟州城里已经没几个脸面衣衫齐楚的人了,个个灰头土脸,嘴唇干裂。有个年轻的媳妇,穿着褴褛的嫁衣,贴着墙根慢慢地走,脸上没有一丝生气。一个奶娃娃紧紧地揪着她的衣角,跟着她,呜呜哭着:“妈妈,妈妈,我渴,妈妈……”
一个老汉从他们面前走过,一下子停住,猛然朝前伸出一个葫芦瓢来,浑浊的眼睛冒出亮光:“水……有水吗?”他嘴唇翕动,嘴唇上的皮不知裂了多少回,凝结着血水。
谢子文被他吓了一跳:“没……”
白秀才牵着他绕了过去,小声叮嘱道:“你今晚就出城,乘木鸟去找西夏公主。我留下帮他们。”
谢子文急道:“那怎么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怎能扔下你一个人走?别以为自己当了妖怪本事大,你这点斤两,在千军万马之前,根本就不够看的!”
白秀才轻叹一声:“既然来了这里,看到了这一切,我哪能袖手旁观!不管做神仙还是做妖怪,做人还是做鬼,我到底是个宋人。我吃大宋的饭,穿大宋的衣,受大宋百姓的供奉,深负家园国土之恩,岂能有恩不报,畏缩逃避呢?!”
谢子文站定了,斩钉截铁道:“你不逃,我也不逃。今夜你去引水,我与你同去。等引水入城,我们一同去府州报信!”
白秀才点头:“也罢!”
入夜,白秀才本待从城墙上跳下,谢子文却止住他:“我会土遁,你变小了藏在我身上,跟我出去,岂不省事!”
白秀才依言变成个一寸高的小人,谢子文张开袍袖,道:“进来吧。”
白秀才一跳进去,便被布料兜头裹住,之后被带着一路疾奔。他被颠得晕头转向,眼前又黑漆嘛乌,伸手不见五指。他听到了地下水流动的声音,铮铮淙淙,又远到近,又听见土石滚动、沙子不断打在谢子文衣衫袍袖上的声音。
约莫过了半刻钟,谢子文停住了,白秀才听到了欢唱般的流水声。他钻出袍袖,立刻看到了眼前的河流。“是兔毛川。”他欣喜地说,“我要带着这些水,回麟州城去!”
麟州人会记得这个月光般离奇的夜晚。他们听了都监的话,拿了盆、碗、缸、瓢,将信将疑地等在城墙上下,忽闻有大声从南方呼啸而来。
望风台上眼尖的兵卒看到,大叫起来:“起潮了,起潮了!兔毛川竟然涨了大水,马上要淹到城墙来了!”一听有水,渴怕了的老百姓比谁都疯,拿着茶壶、瘿瓢扒在城墙上大呼大喊:“老天开眼了!”“让我喝口水,死也瞑目了!”“神仙显灵了!”“天哪,神仙显灵啦!”
“真的来了?”王凯闻报,大吃一惊,冲到城墙上。
他看见的是遍地奔涌而来的浪涛,浪头冲在前面,追赶着一个衣衫雪白的人影。那人衣袂飞扬,奔在浪头前面,踏过干涸不毛的土地,冲过一重又一重西夏兵的封锁,如入无人之境。他身后狂涛怒吼,浪花飞溅,倒映着万千月华,衬得他宛似真神,周身闪耀。
一个小孩子尖声叫了起来:“爹爹,那是不是龙王?!”
他父亲、那筑墙的工匠把他抱了起来,贴了贴脸,激动地说:“是,龙王就长这样!”
这人也许真是神仙!王凯素来不信神,此刻却也在这万千呼喊中湿了眼眶。
终于有水了!这人带来了麟州的救命水!
若他是救苦的天神,他愿意向天一跪!
作者有话要说:麟州、府州、丰州这河东三城的地理位置参见
这里地理位置险要,西边是西夏,北边是辽国。
我们就要见到小鲤鱼啦!
第49章 求援
哗——哗——哗——
浪涛冲倒了西夏兵,打歪了飞蝗般的箭雨。白秀才像一道雪亮的闪电,冲上了麟州城头。大水像听话的马群,跟着一跃而上,浇满了百姓手里的锅碗瓢盆,又毫不停留地向城内冲去,径奔东北。高崖之上,谢子文已经等候在那里,见他冲来,便朝画好的法阵掷下铁簪。铁簪到处,土石轰然塌陷,出现了一个周围二十几丈的大坑。大水涌来,哗哗注入大坑之中,片刻功夫,就变成了一个水塘。
水打着旋儿,归于宁静。围聚而来的百姓望着这一切,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整个城池都回荡着一片欢声。王凯踏着梦游般的步子走了过来,睁大眼看看这个水塘,又看看这两个奇怪的年轻人。轻波荡漾,折射着渺渺月光,把他的表情照得更迷糊了。
谢子文跳到高处,喊道:“父老乡亲,别愣着了,还有没有没装水的桶,都拿来取水啊!湖底结的冰层只能维持一日一夜,再不取用,土里的盐碱可跑到水里去啦!”人群着起慌来,一下子就散开了,赶回去拿盆拿桶。
王凯忙指挥将领:“对,对!王吉,吩咐下去,让人守着,不许哄抢。百夫长!快带人挑水,灌满军中水缸!”一个脸上紧裹纱布的将军也领着兵卒赶过来帮忙,王凯叫道:“张岊,你受伤还没好,养着罢!”
张岊摸摸脸,摇手“呜呜”几声,旁边伶俐的小兵说道:“都监,巡检说,有什么事,只管让他老张去办!”王凯笑笑,挥手准了。
白秀才上前拱手道:“都监,我已探过,水塘正中往下一百二十丈,有两条地下水脉交汇。我们走后,可以征集民夫造口深井,就再也不怕外敌围城断水了!”
王凯瞪大了一双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突然,他颓金山,倒玉柱,倒头便拜:“两位义士,解了我麟州燃眉之急,王某大恩不言谢了!”
“不敢当!”白秀才扶定他的双臂,王凯只觉一股巨力托住自己,便怎么也拜不下去了。他站直了身体,也不顾还有这么多人在场,忽然以手遮面,泪落如雨。
白秀才松开手,退步还了一礼:“都监,我不过是报家园国土之恩,当不起如此大礼。我们事先说好的事,我和兄弟今夜就要去做。如今城外大乱,元昊必定惊疑不定,正是我们行事的大好时机。”
王凯收了泪,慨然道:“既如此,王某等两位义士传来佳音!”
白秀才道:“一定!”谢子文也笑道:“等我们好消息!”
一阵风来,王凯只觉衣袂疾飞而过,便不见影踪。他大声对天喊道:“我等你们好消息!”
***
“到底是什么人?!”元昊闻报,勃然大怒。
那西夏兵抖抖索索道:“吾祖(也作“兀卒”,汉语“清天子”的意思,相当于可汗号),麟州城来了个妖人,引着兔毛川的水,径直奔回了城里。有几百个兄弟上阵拦截,可那人一闪就过去了……”
“废物!几百个人,居然连一个人都拦不住!”元昊大骂。
“吾祖息怒。”一个双眸闪闪的西夏小兵轻声唤道,“那既是妖人,定有些蹊跷之处,只怕不是一般兵将能敌的。”
元昊瞪了他一眼:“滚出去,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下次再敢跑出来,先打断你的腿!”
小兵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轮廓英秀的脸庞,泛着浅浅的红色。他扁扁嘴,委委屈屈地说:“吾祖,你连日劳累了,记得歇息。”
元昊一怔,微微放柔了语气:“去吧。”
小兵跑了出去。他骑上枣红小马,唿哨一声,几个侍女扮成的兵卒急忙跟上。他扬鞭催马,一气跑出老远。侍女们骑马紧跟着,声声唤道:“公主!公主!”过了好一会,小兵终于停了下来,把头盔摘下,往草地上一掷,失声痛哭。风声呼啸,吹散了她的发髻,吹得地上的衰草一起一伏。她猛然望向高天,喊道:“我这样不快活,他为什么还不来?!”
营帐中,野利遇乞望着那小小的身影奔出去,疑惑道:“吾祖,拉木措怎么跟来了?”
元昊按了下额头道:“别管她,顽劣之至,回去便可嫁了。眼看上回府州送往麟州的水粮就要告罄,这时候麟州有了水,形势就不同了!”
野利遇乞道:“吾祖,要不要请萨满来此做法,应对妖人?”
元昊怒气冲冲地拍了下案几:“什么妖人?多半是叫宋军装神弄鬼唬住了!从三川口到好水川,哪场不是大胜仗?宋军屡战屡败,一战不如一战,怎会突然冒出个钉子来?”
一旁的张元道:“吾祖说得是!未必是什么妖人作祟。宋军还有几个骁勇之辈,轻易小看不得。上回在青眉浪埋伏,我军头回冲锋就将王凯、张岊隔开,可那张岊真猛士也,阿绰一箭将他左右脸颊射个对穿,他居然将箭拔下,又挥枪杀来。那王吉取的是速战之策,当时若能拖延几时,以我军三万对宋军六千,胜负当无悬念……”
元昊捏紧了拳头:“可我们还是输了!”
张元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吾祖,一时之胜负,算不得什么。我们只要和三川口、好水川一样,截断麟州、府州之间道路,以逸待劳,等着宋军送上门来。他们无粮无衣,兵器朽烂,想活下去就必须出城作战。到时,呵呵……”
***
白秀才被谢子文裹在袖子里带出城后,两人便乘上木鸟,一径向府州飞去。轻云朵朵从木鸟下方飘过,明亮的月光照得他们面庞衣衫皆如霜雪,像在月光海里行船。
谢子文查看着下面的地形,问道:“现在府州是谁管事?”
白秀才道:“是张亢,这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刚刚打退过西夏军。他本是文官,却转了武职。之前是鄜延都钤辖,如今又受任并代都钤辖,管勾麟、府军马事。”
谢子文奇道:“大宋崇文抑武,自太祖杯酒释兵权后,朝廷便一直钳制武将,总是‘以文驭武’,让文臣来管着武将。当武将多憋气呀,还有人这么想不开,放着文官不做,要转武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