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我去了三楼的电子阅览室。
他开机的时候我坐在边上,一脸灿烂,而等他从电影库里调出那令我胆战心惊的《咒怨》时,我灿烂的笑脸彻底扭曲了。
昨晚我跟康子弦看的是《咒怨2》,而他现在看的是《咒怨3》。
江离朝我微微笑了笑,挤腮帮子笑的模样像个魔鬼,他阴阳怪气道,“被你一说,我突然想看了,一起看吧。”
“我,我想上厕所。”
“忍着。”
我直勾勾地看着身边少年英俊却阴森森的侧脸,咽了咽口水,蓦然发现,最近出现的男人,都跟女鬼一样,让我由内而外的,害怕。
33.叮叮叮
我孤苦无依地被江离胁迫着看了一个上午的咒怨,看得我眼前鬼影耸动,离魂飞魄散也就差一口气了,这片子怨气太重,我觉得我也被传染,怨上了。
本来我想找个上厕所的理由溜人的,不过江离识穿了我的把戏,摇摇食指,不让我去。
明明不敢看,可好奇心又唆使自己的眼睛盯在阴测测的屏幕上,看到惊吓处,我低低惊呼一声,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身边江离的胳膊,嘴里碎碎念:“妈呀妈呀妈呀~~~~~~~”
“笨蛋。”江离转头鄙视了我一下,不屑的眼神竟和康子弦有些像,不过倒是好心没有掰开我紧抓不放的爪子。
专心致志看恐怖片到最后,我竟有些不敢去上厕所了。
幽闭光线不足的格子空间,正是任想象肆意驰骋的最佳地点,心魔鼓噪,简直要命。
看完片子跟着江离走出图书馆,漫步在金色阳光下时,我只觉得身上的怨气被冲散了一些,心跳也稳健了,日本电影人在拿捏人心上堪称顶尖,纵使模式雷同,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只是不免让我感到几分挫败,以前觉得自己干警察这一行的,玩的就是胆大,要的就是心跳,在各方面我是不会输给男人的。
我发现自己是个胆小鬼。
我除了怕蜘蛛、怕蛇、怕老谭、怕爱情外,还发现自己怕恐怖片。
那种死亡的力量强大到让人逃无可逃,竟然连阳光也无法驱散开阴霾。
其实咒怨的拍摄手法并不新颖,桥段也是老套,它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让人们真正感受到死神扼住脖子的气息吧。
等红灯时,我怅然地望着对面马路正在执行任务的交警,突然就想起了在天上的我爸。

“喂,你在发什么楞?”已经抬腿走出两三步的江离转身喊住站在原地走神的我,我回过神,“哦”了一声,见人行道那头绿灯在闪,赶紧追上他,笑嘻嘻撒谎道,“嘿嘿,我刚才在想中午吃什么好。”
还没等他回答,我却先自言自语起来,一阵摇头叹气,“我爸这两天出差,我妈又不会做菜,我们只好天天吃泡面,前天晚上是老鸭味的,昨天中午是红烧牛肉味的,昨天晚上是酸菜味的。”
我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凑近他佯装沮丧地问,“江离,你闻闻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有一股方便面的味道?”
江离手插兜,姿态闲散,酷酷冷冷斜了我一眼,口气不善,“离我远点,最讨厌方便面了。”
说完,他就独自走远,加快的脚步冷漠的背影,都在揭示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看我不顺眼。
我无奈地目送前方的年轻少年,五味杂陈,心情怎是个“挫败”就能简单形容。
就算我已对我的魅力彻底失去信心,甚至对是不是能完成组织上交代的任务抱着怀疑态度,但是心里另一个不服输的自己在摇旗呐喊:方亮亮,为了胜利的曙光,你不能半途而废!
我不能放弃,我不求其他,只我要能踏进他家,完成老谭交代我的,我就能跟这总爱话里藏刀的小兔崽子永远拜拜了。
为了胜利的曙光,我追上他,不屈不挠地纠缠他,厚着脸皮问,“江离,原来你不爱吃方便面呀,你家平时都是谁做饭的呀?我家是我爸做饭,不过我爸烧的东西不太好吃,你家呢?”
“保姆。”他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淡漠地目视前方。
“保姆阿姨呀?那你家阿姨烧的东西好吃吗?听现在很多保姆阿姨都很厉害的,还培训过,都有厨师水准哦,可惜我妈省钱不请保姆,唉…”
我巴巴地看着江离,哀怨地吐出一句,“江离同学,你真幸福,我好羡慕你哦。”
平时吃惯外卖的我,也确实羡慕身边的少年,含着金钥匙出生,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他一定是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所以天生骄横,我行我素,更不会顾及别人的心情。
“江离,你家阿姨会做蛋糕吗?布丁呢?”
“嗯,她肯定会包饺子。”
“啊,她是朝鲜族的?那她会做泡菜吗?白菜泡菜?萝卜泡菜?”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我像一只乌鸦一直在他耳边不停聒噪,话里隐隐暗示,江离也聪明,蓦地停了下来,漂亮的眼珠子懒懒地瞟了我一眼,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地问,“想尝尝我家阿姨的手艺吗?”
费了半天口舌,其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点头,却又故作矜持地含羞看他,绞着衣角口是心非着,“那个…不太好吧。”
我满心窃喜地等待他邀请我。
他说,“嗯,是不太好。像你这样子的笨蛋…”他恶毒的话说到一半,毫不掩饰鄙夷地上下打量我一眼,“你还是比较适合吃方便面。”

我只觉半空中一盆凉水当头泼来,彻底浇灭了心中冉冉燃烧的小火苗,好不心凉。
我咯咯咬着牙,心里头的火气嗖得窜上有一丈高,大有火山喷发的趋势。
尽管一再忍耐,这一瞬,我火爆的脾气几乎要破土而出,我索性把心一横,但脸上还是挂着大咧咧的笑,低头匆匆瞄了眼手腕上的HELLO KITTY手表,眨眨眼说,“啊,这么晚了呀,都中午了,江离我先走了,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面呢。”
“怎么?泡了水的手表还能用吗?”江离突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啊?”我愣了几秒,猛然意识到这手表确实是泡过水的,就是那天被康子弦追着在雨中不顾一起疯跑的时候。
所以他不巧看到了?
不会吧…
我反应还算快,这时脑中警铃大响,而就在我心急如焚眨眼思考该如何扯谎自圆其说一通时,江离率先开口了。
“喂,你在你的信里提过要跟我做朋友是吗?”江离说话的表情终于开始认真起来,竟让我有种和成年人对话的错觉。
我呐呐点点头,笑得僵硬,手心竟然出汗了,“是,是啊。”
“你要知道,我对朋友很挑剔。”他趾高气扬,简直在用下巴看我,“我最见不得有人谎,特别是把说谎当饭吃的人。”
他高傲地瞥了我一眼,望向车流如织的马路,“那种人…垃圾不如。”他桀骜一笑,“我是不会和那种人来往的。”
我脸颊火辣,只觉得少年人薄薄的唇吐出的字句,都是刚硬如石,一块块向我掷来。
我有种被扇了一巴掌的感觉,对象还是一个十八岁血气方刚的男孩。
更可笑的是,我却觉得他是对的,竟然一点都找不出气他的理由,因为十八岁时的我也是这样激进地看待世界,眼里容不得一颗沙粒,也见不得一丝丝的背叛和谎言。
却不知不觉被残酷的时间打磨成了一颗鹅卵石,满篇谎话,自己骗自己说,为了工作,不伤大雅的谎话,也是能接受的。
成年后的我懂得了自欺欺人,自以为理所当然,却被少年几句话就一击溃地。
可悲的是,我编织的谎言还得继续。
垃圾不如。
我挠头傻乎乎笑,热切却不失诚恳地说,“江离,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我会努力的。…我能做你朋友吗?”
等待他回答的几秒,我心跳如擂鼓。
他懒懒扫了我一眼,闲散地插兜看向对面叫卖的小贩,森然说,“想做我朋友?那你看一眼自己的手表,回忆回忆,想一想有没有什么事情忘了说,我再做决定不迟。”
我心里霍霍磨着牙,这小兔崽子可真够犀利的,少年老成,再假以时日,将来必定是个厉害角色。
有些吃不准他。
我已经笃定那那天混乱的追逐场面是被江离瞄到了,问题只在于他到底看到了多少,这让我心里泛寒,我记得我后来是被康子弦牵着走回他车子里的,当时只顾着跟他拌嘴牵扯,再加上自己觉得丢人,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路人神色各异的脸。
太大意了。

这就解释了今天江离怪异的举动,看似孩子气,其实含着惩罚,他可真沉得出气。
江离慢悠悠等我答案,我快速权衡了一下,索性心一横,赌了一把,“那个,手表确实是泡了水啦,还不是那姓康的坏人…”
江离微微挑了挑好看的眉,暗示他在仔细听。
最最关键的时候到了,我说谎说得一阵心悸,背上甚至都泌出了汗。
“哦,那个姓康的,其实就是那天和叶老师说话的叔叔啦,你也见过的,他…他是我表姐的男朋友,就是前男友啦,他很花心的,我表姐为他死心塌地的,他却背着我表姐跟其他的女生好上了,真是坏透了呢。”
背上的热汗出了一身,我不知道我在说康子弦坏话的时候,他有没有打喷嚏,现下我只祈求快点把江离忽悠过去。
我提醒自己要镇定,继续天花乱坠地编故事,“我跟我表姐很要好的,我表姐为了他差点要自杀呢,所以那天我看到他跟叶老师,我心里就很气很气,气得肺都快炸了呢,所以,所以…”我扭扭捏捏放慢语气,其实也不知道怎么编下去。
“所以什么?”江离果然不依不饶,刨根问到底。
“所以第二天他出去跟女生约会的时候我跟踪他们,”我眼睛转了转,赶忙补充,“不是叶老师,是别人,我趁他走开的时候跟那个女生说了他做的坏事,还偷偷在他的车上刻花,被他发现了,所以那个人那天就追到学校,说要教训我。”
我故作生气地叉腰,鼓着腮帮子,忿忿道,“哼,我才不怕他呢。坏人!还欺负一个女生,真是坏透坏透了。”
我尽情地骂着康子弦,心里嘟囔着他现在会不会打了很多个喷嚏,也怪委屈他的了。
江离静静看着我的表演,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像是要揣测什么,最后只是冲我咕哝了句,“以卵击石,以后离那些人远点。”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蹭饭吃。就在附近。”然后他就懒散地挪着步子,晃悠悠走开了。
他背后的我如释重负,肩膀瘫软下来,竟然有一丝恶战之后的疲累感。
菲哥说得太对了,是男人,都是难搞的,眼前的男孩,也不例外。
这皮嫩脸白的兔崽子,分明已经精练出一身老兔精的骨骼。
现在的孩子,真是肯德基吃多了…早熟啊。
一路上十分我警觉地跟江离搭讪,拍他马屁,只是每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滤一遍,他的态度倒是热了一点,虽然仍然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却也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带我兜兜转转,终于在一个有些年头的老旧大院停下,大院朴实低调,不过从高墙深瓦中,还是能依稀辨别出当年的显赫富贵,想必当年是大户人家,只不过时代变迁太快,当年的主人子孙香火是否还旺,日子是否还是富贵依旧,就不可知了。
原来里面住的是江离的外公外婆,两个老人家身子骨都挺硬朗,精神矍铄,兴许是寡居在大院落里感到寂寞,对于我们的拜访,乐得收不拢嘴,笑得一脸菊* 花皱。
我外公外婆早就过世了,我爸的父母不住在A市,我只是过年去看望一下,走动地不是很热络,今天见到两个眉目和善的老人家,我心里也挺暖和的。
老人家喜滋滋为我们准备午饭了,江离外公离开的时候还冲着老太太吆喝,“老太婆,小离第一次带女孩子过来,多烧几个菜。”

我一下子就脸红了,讪讪得偷看了眼江离,而他低头翻阅报纸,面不改色。
也不知为什么,面对几步外散发青春气息的少年,我突然如坐针毡。
明明是以正义的名义在工作,却觉得自己像在犯罪,还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江离,你外公外婆人好好哎,怪不得你也这么好。”
“喂,你在说反话讽刺我吗?”
“我…我哪有嘛。”
“你这个笨蛋想撒谎,我会听不出来吗?你明明就在说反话。”
“好嘛好嘛,你基因变异了总可以了吧?”
“你…你胆子大了嘛?”
某人眯起漂亮的眼睛,面带淡淡的威胁。
我只好诺诺应着,“是你说的,做你朋友要诚实的啊。”
他莞尔一下,朝着我忽然嘴角一咧,笑了,笑容中透着阳光的气息,眼神中漾着一道温柔的微波。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瞳里映出一个傻愣姑娘的脸,她扮演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叫做“简美达”的小女孩,看似呆傻,用谎言来掩饰残酷的目的。
我的负罪感无来由地又深了几分,像是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拷问着我的道德我的良知。
34.哗哗哗
江离外婆煮的饭菜非常的可口,蔬菜也新鲜,据说是自家开辟的园子里种出来的,老头老太的寡居生活挺有滋有味,院子里有鹦鹉踩着鸟急架喝水乱叫,纯白的哈巴狗眼巴巴蹲在江离脚下,等着他喂食,长相憨厚的矮胖小保姆也同桌吃饭,一边用难懂的方言说着家乡趣事,两个老人也竖起耳朵认真听着,时不时笑微微接话应答,礼貌可亲。
江离很孝顺,知道老外公牙口不好,嚼不了大块的肉食,就把整个鸡腿夹过来,用筷子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递给老外公,老外公笑笑接过,也不意外。
看起来他经常做这样的事,我默默观察着,对他的认识又深入了些。
饭后我拍了会老人家马屁,逗了会他们家的傻鸟,还有傻狗,心满意足地道别,对于空手上门蹭饭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江离的外公外婆都热情可掬,连连说这不算什么,来陪他们老人家吃饭说话就是最好的礼物。
我跟江离静静走了一路,中间接到个康子弦的催回短信,我侧身瞄了眼署名“康大混蛋”的短信,偷偷瞧了眼身边的江离,默不作声的把手机塞回了包里。

“你有短信。”
“啊?哦,是我妈的啦,催我回家呢。”
他点点头,“那回去吧。还有,你已经笨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叫你妈给你请个家教。”
“哦哦。”
“平时少吃点方便面,吃那种东西能聪明吗?我看你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装脑细胞!”
“是是,装的全是调味料。”我低头点头如蒜捣。
江离被我逗得笑了出来,边笑边恶狠狠瞪我。
江离送我上了公交车才走的,我坐在车上,看着公交车站旁那修长的身影,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思。
我原来只是个听命于上司的小警察,上司说东,我不敢往西拐,把“命令高于一切”当做工作座右铭。
当初接下任务时并没有多想,怀着热血就拼命要去干一场,争取立功表现加薪晋升,可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突然对自己所作所为,迟疑地厉害。
本来习惯江离的冷嘲热讽了,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又让人不知所措徘徊不前了。
骗一颗年轻的心贴近自己,让他人生的最初遭遇感情的欺骗,那对他何其残忍。
我想了想,发了个短信给东子:我拿江离没办法,交给你了,主动点。你行的。
东子回复:师姐你也没辙了?这小子该不会喜欢男人?
我:少放 *屁,他正常着呢。
东子:…师姐你检验过了?
我:你再乱说话,我让邓垅检验你。
东子: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我背着书包晃悠悠到康子弦的小区时,他电话打过来了,口气不悦,“人在哪了?”
“在小区了,快到了。”
我寻思着康子弦出门的时候脸色就不好,挂着冰碴似的,我现在出去大半天,他能舒坦才怪,好歹我们现在是相互培养阶段,我脚步下意识就加快了。
电梯到了25楼,我脚步轻快地走出电梯,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我打开一看,是菲哥:菩萨保佑我大舅醒了。
我喜不胜收,站在康子弦门口回复短信,一边按了他的门铃。
他豁得打开门,面色阴沉地看着我,我刚想冲他漾出个堪比骄阳的娇笑,这时转角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略显衰老的女声突然出现,我愕然转头一看,见到两个年龄相近的短发老太太,相携走来。

“这小子估计在家呢。”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穿着较为雍容的老太太,满头银发,长相却颇有威仪,架着眼睛,耳朵上两颗翡翠耳环,看上去很眼熟。
我在报纸电视上见过这老太太两回,当时心里就嘀咕:可真是现代穆桂英,巾帼女英雄啊。
是康子弦的外婆万祺花,A城人爱叫她万太君。
我从没有想过会和这样叱咤商海的大人物面对面碰上,我瑟缩了一下,吓了一大跳。
两个老太太见到门口的我和康子弦,也突然不说话了,好奇地看着我们俩。
但是这样僵滞的场面也只维持了几秒,因为我集中生智,蓦地对门口的康子弦抱歉说道,“叔叔对不起,我走错楼了,打扰了。”
康子弦抿着唇看着我,不说话。
然后我赶忙快步离开,内心万分庆幸自己的学生打扮,要不然局面还真难收场。
自然而然地与老太太们擦肩而过时,两个老太太还在盯着我看,万太君更是目光如鹰地盯着我,我被盯得心里一阵发毛,等走进电梯后,我才长吁一下,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特别有缘,我心里嘀咕着。
咦咦咦

我下了楼,东张西望不知走到哪里去,这康子弦的厉害外婆也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
她们来干什么呢?按康子弦的表情来判断,连他也事先不知晓,跟我一样愕然了几秒。
搞不好是突然袭击,试探外孙有没有偷偷金屋藏娇也不一定。
脑海中浮现康子弦外婆锐利的老眼,我心里略微起伏,有些忐忑。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怀疑我,这种老太太,对于上门的女孩子,怕都是定义为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那一类吧。
说真的,我可一点也不想踏豪门的浑水,脏了自己的脚不说,还容易落个里外不是人。
什么“豪门梦碎”、“黄粱一梦”,面对失败者,犀利刻薄的旁人不会吝啬成语。
我舅妈这方面就比较有才华。
我无所事事地踢着小路两边的鹅卵石,背着粉红色小书包在这高档小区里乱晃,像只一脚踏错进了天堂的流浪狗,叼着根骨头游走,十分茫然。
这个时候就会想起一句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有点想念我自己那狗窝了,再不济,总归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最后我被小区儿童游戏区的嬉笑声吸引,循着欢快笑声,在秋千不远处停了下来,白色秋千架上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穿着帅气背带裤,随着秋千荡上荡下,像飞翔的小鸟,年轻的父亲在后面笑着推她,母亲在旁边老鹰护雏般的护着小宝贝,一家三口笑容灿烂,是蓝天白云下最美的风景。
我骑着边上的木马,摇摇晃晃,托腮远远望着那个幸福小家庭,明明是24岁的大人,竟然有点羡慕那五岁的小姑娘。
这会谁都不在我身边,我有点伤春悲秋。
小时候我也坐过木马荡过秋千,也咯咯傻笑过,只是身后总是少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推向天空。
从小到大,我只是对着我爸的照片喊老爸,我从来不知道父亲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对父爱的理解是懵懂的。
我问菲哥,菲哥想了想说:“我家老头啊,我菲哥的守护神呗,我老娘要打我屁股的时候他必定第一个挡着,犯了错批评两句也就算了,好歹我是他生的嘛,不包容我包容谁?当爹的大概都这样。”
菲哥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就不知不觉洋溢着小小的幸福,我想,有爹疼有娘爱的孩子都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那时傅辰还是我的情人,有温暖善良的笑,有照亮人心的力量。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傻了,因为我发现几步外的年轻医生笑得真像我老爸,我看了二十多年的照片里的微笑,竟然在现实中被我捕捉到相似的,那一刻的冲击对我来说无疑是强烈的。
我爱上这个男人,最初是从一个礼貌的微笑开始。
因为爱上那样的笑,所以我爱上了傅辰,也征服了他,第一次牵手的时候,我甚至在想,这个人怕是我爸指引给我的吧,就是他了。
看起来我错了。
失恋后我不眠不休了好几晚,甚至一度听歌到落泪,菲哥仗义地陪我失眠,陪我走过了那黯然无光的一段。
这段感情让我彻底成长了,菲哥说得对,我潜意识向往着父爱,小女儿般骄纵任性,以为傅辰也能像父亲兄长那样对我包容溺爱,但是我错得离谱,傅辰不是我爸,他做不到像血亲那样对我无条件包容。
因为做不到,所以他走开了。
思维飘得有些悠远,等我回神的时候,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已经手牵手离开,小女孩牵着父母的手一蹦一跳,这样的情景,让人看着就觉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