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莞尔,瞪着师父,有些不明白。
师父却说起了故事。
“师父年轻时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那时是个大小姐,心高气傲,从不把师父放在眼里,师父那时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甚至连跟人说个喜欢的资格也没有,可是她好像知道,时不时会说,我看不上你,你这个穷小子。”
师父沉浸在久远的往事中,沧桑的脸浮起一抹蕴着淡淡幸福的笑:“她那时19岁,师父也才25岁,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背着个包就走了,说到底,是受不了她的神气劲。再后来她家倒了,她不是千金小姐了,却还有千金小姐的心气,师父回去探老东家,好端端的女孩子,见到我就成了只刺猬,说我假惺惺,来看她笑话,讲了一堆难听的话。”
我听得好奇,迫不及待想听后续:“后来怎样了?”
师父眼一眯,笑容可掬:“当时师父掉头就走,结果她在后面喊,王遂昌,你再走试试看,你再走,我就死给你看。”
“师父回头一看,呵,小姑娘一脸的眼泪水,巴巴看着我,眼泪水水漫金山似的,哗哗往外流…都过去了一辈子,师父到现在还记得她那张沾着泪花的小脸。”
师父面露得意,师母端脸盆走出来,红着脸絮絮叨叨数落着:“老东西,就不能被你揪住小辫子,拿这事糗我几十年,你羞是不羞。”
我忍不住拍大腿,憋着满肚子笑:“原来师父师母当年是欢喜冤家,落难公主遇上穷小子,哇,这不是最近一本电视剧的戏码吗?可不演的就是你们俩的戏吗?”
师父淡漠一笑,深邃的眼波望向蔚蓝的天,天的尽头是一片云海,我循着师父的视线望过去,心境感到开阔许多,于是眯眼深呼吸。
师父说话了,口气语重心长:“年纪轻的时候,想事情未免绝对偏颇,师父当年就这样,对是对,错就是错,分得太清楚了,所以半步不退让。”
“师父能和你师母携手走过这一辈子,靠的就是你师母当时的退,当时在我眼里那么心高气傲的小姑娘,一身傲骨,居然肯为我这个穷小子退一大步…所以,师父到现在都要说谢谢,因为那个时候,就算我练就一身的力气,终究没有她这个小女子的胆气。”
在井边的师母蕙质兰心,朝师父投来一个默契十足的柔笑,眼神中的绵绵情意让我恍惚了好一阵,而身后师父在轻轻咏叹:“退一步,海阔天空,换得五十年的相依相伴。退得好。”
师父的反应出乎我意料,他老人家脾气大我是领教过的,曾经吼得师兄一愣一愣的,我和师母好说歹说一顿他才肯让师兄留下,可是没想到这次他老人家对林白岩的态度却出奇温和,简直像换了个人,难道就像别人所说的,人年纪大了脾气也跟着温驯了?
我摸到师母边蹲下来,有些茫然:“师母,师父是怎么了?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师母了然一笑:“他啊,只是心疼你这孩子罢了。”
我怔了怔,师母接着说:“昨天小林来找过你师父了,一老一小谈了很久,还下了好几盘棋,你师父说啊,好久没下得这么痛快了,可算遇到对手了。”
我瞠目结舌,这姓林的用了什么手段把我那厉害师父征服了,我有些不痛快:“他倒是有脸来,也不怕师父打断他的腿。”
师母笑呵呵:“那小子说不定骨头硬哦。”
一年最后的几天走得飞快,喜迎新春的气氛欢天喜地弥漫开,每家每户都贴上了春联,贴上了窗花,象征喜气的红色随处可见,孩子们蹦蹦跳跳等着收足红包。
师母不让我成天关在小书房里对着电脑辐射,我答应,跟着师母清扫了两天屋子,而透过矮墙望过去,隔壁的人家也正热火朝天地清扫,往常干干净净的高大男人,正灰头土脸地弯腰抱起一摞浸湿的柴,直起腰见我在拿着扫帚看他,朝我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眉目飞扬孩子气十足:“要不要我帮忙?”
我赶忙摇摇头,低头扫地上的残雪,心咚咚的跳了起来,他的声音徐徐飘进耳里,像根羽毛,轻轻地搔痒我心中的某处柔软的地方。
“阿姨,这个放哪里?”
“阿姨,我来吧。”
“旺杰,钉子有吗?这个架子有点松了,得加固。”
再也不想听不想看,我掩着耳朵,几乎是落荒而逃。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旺杰兴冲冲跑过来跟我告别,说他全家要去镇上的奶奶家过年,要大年初三才回来,他挤眉弄眼暗示我林白岩买了一堆方便面回来,孤身在外的男人除夕夜还要泡方便面吃,真是凄凉无比。
我面无表情回他一句:“你那么同情他,把他带到你奶奶家蹭饭不就行了。”
旺杰嬉皮笑脸:“那不行,姐你不知道,我奶奶怕见生人,她家的饭可不是那么好蹭的。”
我无奈瞪他一眼,心里叹气,你当我不知道,往年你们顶多在奶奶家吃一顿,哪会呆到初三那么久,明摆着合伙算计我。
明知被人算计,我却也狠不下心对他不闻不问,让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人度过这一年最喜庆的日子,毕竟他是为我而来,放弃享受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分,跑到偏僻的乡村过枯燥的生活,我心里的疙瘩虽然还未解开,对他却还没有狠心到这地步。
年三十一早,鞭炮时远时近的炸响,我隔着矮墙第一次对他主动说话:“这几天过来吃饭吧。”
他愣了愣,喜上眉梢,淡淡应了声:“好。”
还没到午饭时间,林白岩就早早来了,大概去了村口,提了包装精致的保健品进门,见到端坐着的一脸威严的师父,还有微微浅笑的师母,俊逸的脸闪过一抹局促,礼貌笑道:“又给二老添麻烦了,我不知道这边拜年的风俗,就这样给二老简单拜个年了。”
他表情谦恭,一直小心翼翼,师父缓缓点头:“午饭还早,先来下两盘吧。”
林白岩一听,刚才还紧张的脸有些放松,像是受到鼓励一样激动地瞥我一眼,嘴角有微上扬的弧度,点头不迭地坐下开始对弈,半分钟以后已经收敛笑容,专心对战。
我远远站在一边,心情复杂地看着对坐的一老一少,玻璃窗倒影出我阴郁的脸,紧皱的眉头许久都没有舒展开。
除夕夜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欢叫中来临,窗外的残雪反衬着屋内的融融暖意,师母做了一桌丰盛好菜,林白岩和师父碰杯浅酌,林白岩敬了师父又敬师母,白天的拘谨已经无影无踪,表情自在,还真把我家当自己家了。
我低着头忿忿,师母笑问:“小林,明年有什么计划?”
“事务所这几年发展的很好,明年我跟朋友打算扩大规模,另外…”对面的俊朗男人笑得腼腆:“明年想成家了。”
他抬头炯炯看向的那瞬,我赶忙低下头,只听鞭炮声中他的声音再轻柔不过:“只等她点头了。”
窗外,烟花绽放,漆黑的天空有五颜六色的花朵绽至最美,然后缤纷落下,瀑布一般倾泻,是这个夜晚最绚烂的时刻,迷乱
41、40 ...
世人追求真善美的眼。
我是不是该做那只飞蛾,扑向那诱人的美丽,只为一瞬的火焰?
晚饭后已近八点,看了会春节联欢晚会,轮到唱戏时段,林白岩走出门去,走进来时手里捧着一小捆小管烟花,站着对我淡笑邀请:“放烟花去吧。”
我呆愣了一下,拿不定主意,师母在我背后拍了拍,推怂了一下:“去吧,年轻人就该多闹闹,总跟我们老头老太呆一块,你也不嫌闷?”
师父的眼风往这边扫了扫,继续面无表情听电视里面的花旦依依呀呀唱戏,手上打着拍子,显然不想掺和进来。
我只好悻悻跟着林白岩出门,总怀疑走我前面的男人正笑得像只老狐狸,而我正一步步走向他布下的陷阱,不由气闷起来。
走到院子,他转过身,身后的背景是一片烟花的海洋,不知道是烟花太美,还是男人大大灿烂的笑脸缭乱了我的眼,我有片刻的失神,他低头点燃线香,递到我手上,笑说:“来,点火吧,把所有的烦恼都点燃,把它们扔到空中,明年你就是什么都不用愁的莫愁了。”
盯着他眼中的点点笑意,我冷冷一笑,忍不住挑眉回嘴:“如果可以,我希望把你扔到空中,越远越好。”
林白岩不恼,生来就爱用冷淡面对人的男人,此刻的神情甚至算得上温暖,见我伸手要夺线香,手往回缩了缩,嘴角弧度弯起:“我太重,你扔下去还是会直线掉下来落在原地的。”
我气急败坏,禁不住把话挑明了:“林白岩,原谅我莫愁终究是个小气女人,受人欺负,虽然做不到以牙还牙,却会放到心里记上一笔账,概不往来。所以你再怎样,我都不会理会,这是原则问题。”
半空一道烟火娇艳绽放,在霞光中我讪讪道:“生来就是软柿子已经是不幸,更别提还要被人一再踩踏,所以…请你手下留情吧。”
甩完决绝却隐含着乞求的话,我心情激愤,看不得他这张月光下类似受伤的脸,转身就想走,他却一把拉住我胳膊,回过头看去,他也已经收敛了笑,定定看着我的眼,表情再认真不过。
他语气恳求:“听我说完再走,好吗?就几分钟。”
兴许是为了他背后的那片璀璨烟花太过绚烂,而他目光粼粼,眼中光华不逊于烟火,我没有挪动步子。
“莫愁,我们不要提什么原则问题,如果提原则,我想我会让自己一辈子不再出现在你面前,我甚至…我甚至没有立场坦然站在你面前。”
“而我现在,之所以死皮赖脸站在你面前,只是恳求你听我几句话,听完以后,你可以拒绝我,但请不要在今天,因为今天是合家欢乐的除夕,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我不希望成为那个唯一难过的人。好吗?”
看着他紧张不安的神情,我微微有些动容,点点头。
他在烟花下对我说:“莫愁,我做过错事,应该受到惩罚,但是喜欢一个女孩子没有错,我只是看清了我的心,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而已。”
“同样,我也希望你看清自己的心,看看那里有没有我,然后再考虑要不要赶我走。”
“我已经做好被你拒绝的心理准备,哪怕你心里…还有别人,我还是会等,等到你心里有我的那一天。”
耳边传来的声音太过蛊惑,像是在许一个诱人的有关一生一世的承诺,让人不得不陶醉其中,我愣了愣,几乎是苦涩地说:“你这又是何必?”
他摇摇头,目光坚定:“这是我的选择,只因为…你是我遇到的最美好的女孩。”
“林白岩你…”我忿忿偏过身,莫名脸红:“什么美好不美好?你不要以为用点甜言蜜语我就会心软。”
“相信我,你确实美好,你宽容、善良、心地像雪一样白净,而我这个黑心律师,请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我咬着唇不吭声,而他在我几步说着忏悔的话。
“是,我有罪。”
“假如中意你是罪,我愿意一辈子犯罪受罚。”
“我愿意一生不辩解,不上诉,只求你能判我终生监禁。”
耳边传来他情意绵绵的话,天空有五彩烟花点点,点缀地上的白雪皑皑,让人误以为幸福正踏雪而来,可是又有谁知道呢,人在渴望幸福的同时,或许已经不再相信幸福本身,过去的人生,幸福的日子那样短暂,身边的每个人都是来去匆匆,我又有什么把握让身边这个男人能长长久久地伴我左右?
可是他的承诺那么动人。
心乱了,彻底乱了,于是只好用冷漠的目光望向他:“你的几句话也未免太多了些。”
说完,我迈着脚步准备进屋,外面实在冷了些,此刻迫不及待渴求些真实的温暖。
“莫愁。”他忽的在我身后喊住我。
我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只是莫名地不敢转身看他深海般的眼,只怕下一刻就做不到狠心离开。
“话多了吗?呵,大概受了旺杰妈的影响。”他在我身后低低一笑:“再让我多说两句好吗?”
我不说话,而身后传来温暖的一声:“我想说,你是我遇见的最美的意外。”
“新年快乐。”
是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期待新的一年了,过了今晚,就是崭新一年的开始,再也不会有眼泪的新年。
远处,又一朵紫色繁花噼里啪啦绽放,与星星争艳,是这一年,最美的时刻。
我勾起嘴角笑,抬头看漫天烟花缭乱我的眼,轻轻说:“新年快乐。”
乡村的新年红火中透出些平淡,家家走亲访友,我家倒是没有这么多亲戚可以走动,于是我安心待在家,静静享受新年带给我的感动。
这个本应该平静度过的新年,因一个男人的存在,令我再也做不到平淡生活。
我每天都很烦。
林白岩一直没有走,一段时间住下来,看他眉目间神清气爽,旺杰一天到晚黏着他,有时拖着林白岩来我家蹭饭,我师父师母也笑脸相迎,连我自己都糊涂了,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自己很被动。
林白岩守株待兔到这份上,兴许旁人眼里的我也是别扭地不像话,大年初六的时候旺杰甚至颠颠地跑过来当说客:“莫愁姐,我说你跟林哥…啊?哈哈,姐你可真别扭,往前看嘛,我看林哥认错态度挺好,姐你可快点收了他,再不收,我妈可坐不住了,这不我有个表姐在A市吗?我妈已经随时准备着把我表姐往林哥怀里塞了,姐你要有危机意识啊我的姐。”
我抱之一笑,随便敷衍了几句打发掉旺杰这难缠的家伙,回头时正好与林白岩的目光对上,心猛跳了一下,移开了视线。
我也时常在问自己,我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周围的每个人都殷切地等待我做出最后的决定,他也够耐心,够执着,而我却一团迷乱,烦乱到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每天都过得矛盾不堪。
我不得不承认,每天我见到他,心就会软一些,我就会想退一步,想尝试着看看生活是否能真的海阔天空,可每次总退到临门那一脚时,发现自己已经迈不开步子。
他已经将山盟海誓递到我面前,可是我跟我自己过不去,想不通,就是想不通。
归咎到底,想来是自尊心出来作祟,这么多年,我一无所有,也许只有把自尊心护在心里,才觉得自己到底是个富足的人。
我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我每天都在期待他走,期待这个男人的视线不再从矮墙那头传过来,他一走,我想我会欢天喜地买鞭炮庆祝,可是他真要走时,我竟然惊慌失措,心里空空的,惶然间接受不了他要走的事实。
我想我对于分离,已经有了沁入骨髓的恐惧,惊慌到无力抵抗。
过去的每一次分离,我都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可这次我知道,我是能挽留他的,只要我开口,只要我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心,他就会为我停留。
如果现在谁问我,你认为谁会是你生命中会为你停留的男人,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报出他的名字。
可是他要离开了…
有桩大案子指明让林白岩担任辩护律师,林白岩不得不在大年初十赶回去,他初八上午告诉我要走,我淡淡“哦”了一声,匆匆进门什么也没说,却因此关在书房里郁郁不乐一整天。
我闷在房里一遍遍唾弃自己,痛骂自己的别扭、反复,到了最后,不是要了骄傲就失去幸福,就是要了幸福失去骄傲。
不论怎样,都是可笑的输家。
晚上草草吃了晚饭又回房间里生闷气,无聊兴起时在纸上写下林白岩的名字,然后小孩子似的拿笔尖戳纸,看他的名字被戳得支零破碎,心里才好受一些,嘴角勾起笑了起来。
“我进来一下好吗?”
门外忽然响起他的声音,我蓦地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把残破的纸张用胳膊扫向地下,不料一番疾风动作后最外面的一张碎纸反而飘飘悠悠荡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站在桌前的男人的脚下。
我的脸瞬间变得火辣辣。
林白岩弯□子捡起那张破纸,饶有兴致地翻看,而后不动声色地扫了我一眼,眉眼间竟然现出几分得意:“看起来确实恨我入骨了。”
小动作被人抓到,我脸红耳热,只能悻悻地扭头不看他,骄傲地像只孔雀,语气也是骄傲的:“有事吗?”
“我听你师母说你明天上山,是去你爸那吗?”
听到他提这事,我低下骄傲的头颅,点点头“…嗯,怕他寂寞,上去陪他说说话。”
“那我能一起吗?”
我莞尔,抬起头来看面前男人的脸,见他一脸认真地与我对视,我随即低下头,结巴起来:“大过年的都图喜庆,你…你去干什么?”
“跟你一样,陪你爸说说话。”
“说什么?”
“现在没想好。”
“我爸可不喜欢人家胡言乱语。”
“好,我不打扰你们父女之间的清静,那我就在旁边站着。”他直直看着我:“我可以去吗?”
“我爸看到你,不会太高兴吧。”
他见我拒绝,站在边上沉默,气氛有点冷滞,我只是静静坐着,心里升腾起悲伤的情绪,半晌后喃喃道:“可是大过年的,多个人陪他说说话,总好过他一个人孤单吧。”
我一个人呆呆坐着望窗外的风景,身后是沉默的林白岩,窗外暮色蔼蔼,冬夜的景色透出沉重气息,这样一个合家欢乐的夜晚,值得放下纷繁纠结的往事,只为等待明天的再次相聚。
我和林白岩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一前一后朝远处的深山走去,最近山上刚下了一场雪,只是天气还算晴好,山路上残雪消融,道路十分泥泞湿滑,我们走得有点狼狈,林白岩差点脚底打滑摔了一跤。
两个人一路沉默,一前一后,身边是诗一般“鸟鸣山更幽”的自然风光,明明有不知名的小鸟在咕噜咕噜忽远忽近的叫唤,世界却好像万籁俱静一般,仿佛这个世界也只有我和他,很有默契地一言不发。
甚至不用回头看,我也猜到背后的男人的视线正投向哪,背后甚至有一种隐隐的焦灼感,让我浑身不自在。
他在看我。
我甚至能猜到他的眼神幽深,又隐含着一丝忧伤,这样一双深情的眼睛不能多看,多看一分便是多一分的沉沦。
我于是不看,却不免自问:我和他,何去何从?
我有些神不守舍,被远方传来的天籁般的嘤嘤鸟声吸引,抬头怔怔地眺望被白雪覆盖的远山,心想这座山离我们真远啊,可是只要花上一点时间,我便能站在它的山脚下,可是人心这座山呢?单纯如我,触得到吗?
心思飘远了去,脚步也有些不稳,我没有防备右脚踩到一块被雪覆盖的石头,偏巧这块松动的石头又在小路边缘,紧接着我脚底一空,肩膀一低,身体不自禁地倾斜不稳,我惊呼出声,整个人失控般往下面滚了下去。
羊肠小道边上就是个斜坡,坡底是片绿油油的竹林,我踏空栽了下去,林白岩在背后想拉住我的衣服,可是下冲的惯性实在太大,天旋地转大脑空白的几十秒间,我只觉得我被一双有力的手抱着在雪地里往下滚了好几圈,雪地松软,那种世界被颠覆的眼冒金星的感觉持续了没有太久,几棵粗壮的竹子阻止我们继续下滚。
停下那会,我大脑空白了许久,突如其来的摔下坡让我有点懵,更因为趴在林白岩身上,感觉呼吸越加急乱,有点劫后余生的微喘。
“有没有事?啊?有没有哪里伤着?”林白岩在我耳边急切地问,嗓音温暖,在荒郊野岭遭遇惊险之后听到这样暖暖温切的声音让我恍惚了一会,微微贪恋身下起伏着的胸膛的温度,直到林白岩喊了我好几声,我才怔怔抬头看他应了一声“我没事”,正好遇上他焦虑热烈的视线。
“有没有哪里痛?”他仔仔细细打量我,这样熟悉的眼神,我曾经在电视中见过,电视中的男人小心呵护手中易碎的珍宝,左看右看,生怕手里的宝贝摔出一丝瑕疵。
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眼神。
“没有,哪里都没有受伤。你呢?”
“我没事,还好衣服穿得多,雪也够厚。”他彻底松了口气,躺着颇为惬意地扫了眼四周,然后眼含笑意地看着我拨开了我头发上的雪花,眼底有着一丝戏谑,“这是我今年第二次滚下坡,比起第一次,现在倒是浪漫得多。”
他笑了一下,拥紧我一点,“摔一摔滚一滚,滚出新人生,你说是不是?”
41、40 ...
他说这话时,眼睛晶晶亮,黑瞳里映出傻傻的我。
“看起来嘴皮子没受伤。”我强装镇定地挣脱开他的钳制,扶着腰站起来,言语有些讪讪,脸不禁微热,只好顾自张望风景。
耳边有微微的寒风拂动,像是远山轻柔的吻,携着早春的问候,那轻轻的感觉一点点的在皮肤上消融开,身心也渐渐轻盈。
林白岩没有离开的打算,依旧这样懒懒的躺在雪地上晒着太阳,嘴边裂开淡淡舒适的笑,他也在享受早春阳光的温柔,淡金色的光影投在我跟他身上,安逸到不想离开。
“别站着挡我阳光,坐下来吧。”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坐了下来,心里挺乱,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托腮望向不远处翠绿的山竹。
清脆悦耳的鸟叫声像小夜曲,冲淡了我跟他之间诡异的沉默,他微眯着眼假寐,嘴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根枯黄的草,眉宇间透出股漫不经心。
是我先打破沉默。
“林白岩。”
“嗯?”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当面问你。”
“什么?”
“四年前骗师兄下山,是你出的主意吗?”
我问题一出口,躺在我身边的林白岩没了声响,我们又陷入可怕的沉默,
我心里乱糟糟的,耐心等着他的答案。
“主意是方菲出的。”身后蓦地响起他低沉的嗓音,不远处风掠过,一小块雪从竹叶上坠下,嘎吱声特别清晰,我竖起耳朵听。
“四年前,我自以为做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林白岩沐浴在阳光下,娓娓道来。
“我不理解那时候的顾斐,想不通他躲在山上有什么意义,作为朋友,我很替他担心。”
“方菲主动来找我,顾斐要跟她分手,她几乎崩溃,她是聪明女人,也了解顾斐的个性,知道耍什么手段才能把他劝回来。”
“只是她不想让顾斐知道在背后耍手段的是她,只有我当说客才最合适,她甚至怕我拒绝她,哭哭啼啼拿出刀子,我拒绝她她就自杀。”
“其实她不用拿出刀,我也会答应她,我作为朋友,其实是很愿意把顾斐拉回正路的,至少那时,我是这么想的。我认为他走了弯路。”
“只不过我问过方菲,顾斐即使回来,心如果还在山上该怎么办,方菲的回答倒是让我很佩服,她一直是让我佩服的聪明女人,她说人回来就好,心可以慢慢回来,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山上。她对自己有信心。”
我若有所思地听完,淡淡“哦”了一声,半晌后呼出一口绵长的白汽,那些前尘往事突然让我感到疲惫,别人已经抛却往事昂首阔步朝前走,我却还揪着这些东西不肯放手,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可笑。
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积雪,我说,“起来吧,小心着凉了。”
我们爬上来时的路,我不敢再分心,脚底下是脚踩积雪的吱吱声,此时路边干枯的荆棘擦过我的手指,划出道不小的血口,我若有所思用嘴吸了吸伤口,继续费力挪步往前走。
两人还是没什么话,再走了会,此时山路峰回路转,眼前是另一片广阔天地,我们已经到达了半山腰的一块小平地,眼前天高地远,身边萦绕着袅袅山中白雾,我和林白岩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欣赏雪景,站在半山腰俯瞰茫茫群山。
刚才的烦躁被眼前仙境般的景致一一平复,这新年的伊始,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美景在前,我钟情的男人伴随着我,虽然心有芥蒂,但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只想静静的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望着遥远的前方。
这样的时刻,又多么渴望是永远。
过了好半天我才开口道:“嫂子说的对,人的心怎么可能一辈子留在山上。”
“我的心也已经在山下,又有谁能坚持一生一世把心留在山上。”
“就连我爸也做不到,他只是太伤心,把山当成寄托。我让他睡在山上,可是他的心还在山下吧,牵挂着我。”
回顾这些日子的心路,我把自己困在一口枯井里,自己不走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固执到自己都烦闷不堪。
我爸在天上看着我,一定很难过吧?
放下吧,为自己的人生赌一次,试着相信他,假如又是输,大不了哭一哭,今时今日的莫愁已经刀枪不入,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楚,还有什么分离能让我更痛?
我还怕什么呢?也许我什么都不怕了。
心里忽然有所释然,一片开阔,我转过头对林白岩微微笑,视线却模糊起来,眼前升起一团白雾:“林白岩,我忽然明白过来,我爸,师父,师兄,甚至我,我们躲在山上,是为了躲避自己的人生而已。”
“可是命运安排的一切,谁又能躲得过呢,就好像我最初遇见你,所以我在想…”
哽咽了一下,想哭,最终泪却没有流下来,我朝着他微微笑:“兴许…你是我生命中那个领我下山的人。”
林白岩怔怔看着我的眼睛,眼底有最柔软的光束,而后走上前缓缓紧拥住我,让我靠在他暖暖的胸膛,抵挡早春的严寒。
他默默抓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握,说:“答应我,让我领你下山。”
我抬起头认真问他:“林白岩,你想好要对我爸说些什么了吗?”
他点头:“想好了。”
“什么?”
“我要告诉他,我要照顾你的女儿一生一世,就像当初你出生时他所希望的那样,尽我努力让她一生不愁,我想请他放心。”
我想我听懂了,也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坚定,点点头,望着他的眼睛袒露内心:“林白岩,过去许多年,我最见不得有人离开我,所以知道你要走,我昨晚没有睡好。”
我低眉继续说:“昨晚我想了很多…大家都说我别扭,就连我那老顽固师父,原来也比我想得开,我不知道我在争些什么,可是我说来说去,我不过是争能被人珍视,能不放弃我。”
“曾经有那么多人珍视我,可是不长久,偏偏我太贪心,我想被珍视一辈子,想到你曾经也这样对我,我受不了。”
他为我捋捋被风吹乱的发,说:“原谅我莫愁,我那时还不认识你。”
我挣开他的手,转身眺望远方苍茫的林海:“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只要不是要求我离开你,其他我都答应。”他在我背后环住我,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暖心。
“未来的日子,不要给我眼泪。”
“好。我林白岩一生一世,不给莫愁眼泪。珍视你一辈子,不管任何时刻都不放开你。”
身后传来的是铿锵有力的回答,徐徐回荡在耳边,我在风中会心一笑,默默在心里对我爸呼唤。
爸,你在天上是否已经看到,我终究遇上要给我永远的男人,他承诺,一生一世,不给我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别打我~~~~
42
42、师兄番外 ...
师兄番外
我走进表妹房间叫小丫头出来吃饭的时候,那丫头正坐在电脑前,红着眼睛孩子气十足地擦眼泪。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情窦初开,青春的脸就是粉黛未施,也是明媚如花,让我恍惚想起多年以前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躲在大树后面悄悄探出小脑袋,明明想和我玩捉迷藏,却总是怕我找不到她。
我苦笑了一下,原来老了,有些记忆却并不会衰退,年轻时遇到的爱情,还有给我爱情的那个人,都在记忆深处里好好收藏着,时不时跳出来让我陷入回忆的漩涡。
既然不想忘,那就不要忘吧。
爱面子的小丫头见我走进来,小嘴翘了起来,讪讪地吸了吸哭红的鼻子,忍不住责怪:“哥你老这样,进来也不先敲门。”
我笑笑坐了下来,打趣道;“哥是警察,要是养成敲门的习惯,犯人早就跑光了。”
“毛病。”小丫头一脸不快,啪的关了电脑。
“没事哭什么呢?哪个男孩给我们小公主找气受了?跟哥说,哥立刻就去把他抓来。”
“哼,就会耍威风。”表妹朝我做了个调皮的鬼脸,然后生机勃勃地叉着腰说,“只有本姑娘欺负男人的份哦。”
我莞尔一笑,心里忍不住把她跟记忆里那个小女孩做对比,蓦然发现两人的性子南辕北辙,记忆力的小女孩没有这样勇敢的眼神,她总是那么忧愁的看着你,嘴角灿烂的绽开,让人在那一瞬感到,原来有时候,阳光并不总是明媚,阳光也会有忧郁的时刻,那么深的穿透你的眼睛,到达你的灵魂。
她曾是我心头的一缕忧郁阳光,温暖了那一年的四季。
“表哥你的笑很古怪哦,哈,我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啦。”表妹大咧咧一笑,然后神情有些严肃,水灵灵的红眼睛瞪着天花板,又恢复刚才哭鼻子时的怅然若失,明明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却露出那样凝重的表情,让人有些失笑。
“人家只是刚看完一本很感人的电视剧啦,结尾让人好无语。”她嘴里嘟嘟囔囔。
我抱之一笑,果然只有小孩子才会为了那些不存在的剧情而哭哭啼啼伤春悲秋,对于我这样已经当爹的男人来说,心已经硬得像石头,已经很难被打动了。
表妹心情激动,似乎很想与我分享看完后的感想,或许只是想找个听众,所以小姑娘打开话匣滔滔不绝起来。
“是港片啦,刑事侦缉档案4,也是讲破案的,可是结局好心酸,徐飞的前女友失踪,徐飞好不容易接受女友死掉的事实跟武俏君开始,两人中间好甜蜜,可是结局残忍死了,原来有人要杀徐飞,她的前女友为了保护他跟那个杀手在一起,为了徐飞还瘫痪坐轮椅了,牺牲好大,最后徐飞还是选择回到了前女友身边照顾她一生,其实他那时最爱的是武俏君了。”
我神情麻木地听完整个故事,一脸木然地看着对面的小女孩又红了眼睛,听她无知地问:“哥,为什么相爱的人没有走到一起啊,徐飞明明那么爱武俏君啊,人家不是说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吗?道义有那么重要吗?不顾一切又怎样呢?活生生的情侣就这样永远拆散了,我真是想不明白。”
“哥,你明白吗?”小女孩转过脑袋问我,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懵懂无知的眼睛里充满渴望。
我陷入沉默,摸索着口袋有点想抽烟,却想到有女孩子在场,吸多了烟味总是不好,摸索了一阵以后站起来拍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说:“不用明白,这只是电视剧,你一辈子都不会遇上这样的选择的。”
我走了出去,小姑娘在背后急匆匆喊住我:“哥,我真不会这么悲剧遇到这种事吧,我可做不到把白马王子拱手让给别的女人呢。”
我顿了一下,点点头:“如果万一遇到的话,听哥一句话,不要放开他。”
小姑娘在后面甜丝丝地喊;“哥,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我轻轻笑了起来,想抽烟的想法更甚。
晚上抱着睡熟的儿子回家,把孩子放到床上安顿好出来的时候,方菲坐在沙发上,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她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的请帖,见我出来,神情有些不自然。
她扬了扬手里的请帖,简单道:“白岩好事近了。”
“他们几号的婚礼?”我脱了大衣准备冲个热水澡,淡淡问了句。
“下个月17号。”方菲沉默了半分钟才试探地问,“顾斐要不要给你去买套新西服?你那几套都旧了。”
我想她想问的是:顾斐你去吗?
方菲还在等我的回答,视线紧盯着一刻也没有离开我,我淡笑着说:“好啊,你也买一套,不过咱们俩低调点,免得抢了他们夫妻俩的风头。”
橙色灯光下,方菲笑得娇媚而又忧伤。
隔了几天有个朋友约我到那家叫做“花满枝桠”的素食餐厅吃饭,我去了,没有看到这家餐厅美丽年轻的老板娘,倒是服务员小姑娘凑上来热情洋溢地说:“两位先生,下个月我们老板娘结婚,老板娘答谢所有客人,所以下个月有十分优惠的活动,本餐厅招牌菜‘花满枝桠’只要8元,其他菜色也是大减价,两位记得下个月一定要光临哦。”
我笑笑点点头,与朋友谈笑风生起来。
隔了一会,花满枝桠这道菜就端了上来,朋友第一次见到摆得这样漂亮的菜,赞不绝口,甚至舍不得下筷。
“菜总是拿来吃的嘛,你不吃我吃了。”我笑着先夹菜。
清新的口味,却不是记忆中的味道,记忆中这道菜没有那么多菜色,也没有今天这般鲜艳,只记得那时她郑重地端上这道菜,待我吃完后,严肃却孩子气地仰头问我:“师兄,这道菜虽然全是素的,不过我觉得尝起来有海鲜的味道,你吃出来了吗?”
我老实答:“没有。”
她略略失望。
而后我慢悠悠地说:“不过菜摆得难得漂亮,好像一棵树上长满了花,怎么想到的?”
“你发现了啊?因为咱们厨房外面的海棠花开了呀。”
“虽然没有你预想到的味道,不过可以给它取个好名字。”
“什么名字?”
“花满枝桠好吗?”
“好啊好啊,很棒的名字呢,师兄我决定崇拜你了。”
我浅笑尝着,对面的朋友漫不经心的说:“这名字取得好,下个月我把我老婆孩子带来尝尝,那家那小子就喜欢吃肉,肯德基什么的,一点都不爱吃蔬菜,现在胖得像个球。”
“以后多来吧。”我应着,转头看向阳光和煦的窗外,外面春花已经烂漫了一地,让我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月色如歌,我为心爱的姑娘做了一顶花环,对面美丽的姑娘幽幽望着我,美丽的大眼睛像一首诗,那个夜如此静谧悠远,我以为我们可以这样朝夕相望到海枯石烂。
可惜多年以后,我不属于她,她不属于我,我们之间共同拥有的,只有一个叫做“花满枝桠”的故事,永远留在记忆最深的地方。
我终究为了尘世间许许多多的东西,放开了曾经属于我的,花一般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书已经改名为《花满枝桠》,已经上市了,我终于有脸见你们了~~
43、婚后番外
又到一年清明雨纷纷,我把店关了,带着师傅师母还有女儿七郎回到那个山间小镇。
我和林白岩已经结婚三年,女儿在我们婚后一年呱呱落地,大名叫做林海润,小名叫七郎,名字是师父取的,说女孩取个男孩名,会不娇气一些。
婚后我把师父师母也带回了A城,这是我的坚持,林白岩也十分尊重我的决定,他的父母早已移居海外,与老人生活在一起,他那边没有障碍。
障碍倒是来源于老人那边,他们不想成为我的负担。
师父以自己习惯了山野生活为由不肯跟我离开,我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女孩子大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嫁到个好人家就是最大的幸福,哪有把老人家带过去的道理。
师父是个打定主意就绝不动摇的人,我却明白,这一次如果不比他更倔,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我一个人离开。
而我太清楚分离的滋味,特别是对于老人家来说,白发苍苍时没有儿女承欢漆下,那是何等凄凉的晚景。
我于是告诉二老,“你们不跟我一起走,我就不结婚了,爱情可以不要,师父师母却不能丢下。”
我只能比他们更倔。
林白岩也有些急了,怕真结不了婚,那段时间,他也是频频在A城与山里奔波,幸好是口才了得的律师,最懂抓住人的薄弱点进行说服,师父眼见我真是要说到做到,一声长叹,“那,走吧。”
这一晃,三年过去。
师父逐渐习惯了城市生活,幸好我们的住所边上就是个很大的城市公园,师父须臾白发的世外高人模样置身于城市人中,还是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已经有不少老头老太甚至年轻男女习惯跟在师父后面学打太极,师父已经是不少人的师父。
看到师父师母晚年的生活渐渐热闹起来,我心里颇感安慰。
家庭和睦,丈夫体贴,女儿乖巧,素菜馆的生意也蒸蒸日上,我有时午后坐在“花满枝桠”最边上的那个窗台边,沐浴一身城市的阳光,会有种恍如隔日的感觉。
经历了年幼时的颠簸,差点忘记什么是幸福时,幸福又不期而至,恍恍惚惚地想,幸福又在我手中了。
心里最感激的,依然是那个给我幸福的人,林白岩,我的丈夫。
午夜梦回的时候悠悠醒转,感到自己被他抱着,两人的心跳频率几乎一致,于是悄悄侧过身用耳朵倾听他的心跳,怦怦,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是怎样的姻缘让我们在一起呢?我们能幸福到天荒地老的那一天吗?
说实在的,我已经不想追究这样的问题了,我爸、师父、还有无数人的经历都在提醒我,珍惜当下。
我爸和我妈的婚姻哪怕最后走上末路,但我想,之前的他们是相爱的,我是他们的爱情结晶,也曾经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而人总是在长大的时候,才学会不再偏执,学会宽容,学会释怀。
只是还是有一些孩子气似的坚持。
尽管我妈会时不时过来我这边,我却一直没有去她和陆叔叔的家过,三年来一次也没有,我总觉得我去了,我爸就真的孤孤单单一人了,他活着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他走了以后,我也不愿意为了活着的人而妥协些什么。
我知道,我爸那么孤独,他只有我而已。
我现在就坐在我爸的坟前,七郎很听话,正在很努力地和爸爸一起拔去外公坟前的杂草。
林白岩教孩子怎么除草,边小声告诉她小草是怎么长大的,而后看我怔怔地坐着看我爸的照片,说,“别又哭了。”
我笑了一下,“嗯。”
此刻我爸正在照片上对我笑,我抚摸过他瘦削的颊,轻轻承诺,“以后我只对你笑了,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