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错了么?”
“孙儿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
“你若不知,就接着跪,跪到你想起来为止。”
目光闪了闪,年轻人泄气般的嘟囔,“孙子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再说要不是她,孙儿也不至于拜不了吴先生为师!”
老太太微有怒意,“你还知道她在作梗?那为何不在餐桌上为她说几句好话?连沐姐儿这点都比你强!”
青年忿忿,“那是她年幼无知,不知她的底细!”
老太太轻哼,“说到年幼无知,我觉得你比她更甚!她娘累成那样回去,这丫头又不是傻子,怎不知其中蹊跷?她若是个心地糊涂的,能出来替你做那道菜吗?还故意说那样的话,让你婶娘可以把庆哥儿推出来拜师,这是个笨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青年忿然起来,“若是她心地明白,知道自个儿的娘受了委屈,还要巴结奉承仇人,也足见是个没骨气的!”
“骨气?骨气能比全家性命还要紧么?你瞧不起她巴结奉承,若是换了你,你又能担得起全家的重担?”
青年傲然道,“就是去做苦力,我也能养活一家人!”
老太太嘿然冷笑,“就凭你这倔强性子,哪里有人肯请你?况且这寒冬腊月的,你让她们一家上哪儿找活干?人家忍辱负重的来了,看你遇到难处,便想着你那点小恩小惠,想要报答,还不敢得罪了你三婶,这得是多么犯难的事?可人家一个小姑娘生生的就办到了。她若是跟你似的讲骨气,今儿索性不来,这吴先生你可有办法留住?”
青年一哽,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叹道,“好男儿是须有傲气,可也得用对地方。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那日,你见沐家娘子遭罪,好心帮她。可你知不知道,你三婶回头就跑来问我,要不要在你屋里放个人,省得你对个无男外妇那么好,万一传出些不中听的话来,败坏了家里的名声。”
“她!她欺人太甚!”青年气得面皮紫涨,霍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恨不得立时就冲出去跟人理论。
“她就欺负你了,你能怎样?你去找她理论,就是对长辈不尊。就算给你吵赢了,结果又能怎样?这些口舌是非只会越描越黑,你是能割了她的舌头,还是堵上她的嘴?”老太太忽地流露出几分悲戚,“祖母已经老了,替你挡不了几年的风雨了。你要不能快点长大成人,将来难道要窝在这个家里,受你叔婶一辈子的气?”
“我——”青年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了,只有满眼与年纪不相符的苍凉与悲愤,令人心酸。
一滴浑浊的老泪落了下来,老太太伸手把青年揽到怀中,抚着他的头颈道,“好孩子,老天是待你薄了些,却也不是最薄的。你看那沐姐儿,岂不比你更难?可人家一个小姑娘都撑过来了,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又有什么好怕的?眼下祖母还在,自当为你的前程筹谋。等你长了本事,翅膀硬了,又何须再看人眼色?只是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忍。”
她轻哼一声,低低道,“你三婶不过一浅薄妇人,虽说她娘家现今阔了,总不过一暴发户尔,能不能维持得了这一代都难说,你又何须跟她计较?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跟着吴先生,好好学点本事。这不光是书本上的知识,还有做人的学问。吴先生是个极有见识的人,你舅舅能把他请来,是你的福气,你可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青年哽咽着用力点了点头,“是孙儿莽撞,让祖母操心了。不过,那吴先生还不肯收我…”
老太太拍着他的背笑了,“人啊,都是相处出来的。吴先生既答应指点你,你就好好表现给他看,等到他看到你的好处了,自然就会收你。你先别灰心,回去好生温习着,等到过了年,吴先生闲下来了,咱们再去请他来,你再跟他好好亲近亲近。”
青年点头应下,说现就要回去读书,告辞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了,老太太的脸上却重又挂起愁容。
多年的老仆贺嬷嬷端了杯参茶上前,轻声劝道,“老太太别太过虑了,大少爷宅心仁厚,必有后福的。”
“希望如此吧。”老太太的目光落在压在柜顶上的一封书信上,深深叹息,“本就没了娘,还摊上这么个爹。老天若是再不肯开眼,真是不给人活路了。”
贺嬷嬷尽力说笑道,“老太太过虑了,想着咱们大少爷,真是好心有好报,才帮了沐家娘子,她女儿就来还情了。那可真是个伶俐丫头,亏她逗得吴先生高兴,还弄出那样新鲜有趣的菜来。”
老太太却又叹道,“伶俐是伶俐,我只怕她伶俐太过,不知收敛锋芒,反而惹祸。”
“不会吧?”贺嬷嬷还想多说几句,忽地眼角一闪,瞥见门外一角石榴红裙。才要喝问,老太太忽地伸手捻了她一把,如常道,“总也不是咱家的正人,且不必理会。倒是庆哥儿那里,让人去传个话,让他也好生温着书,省得回头一问三不知,丢了家里的脸。”
贺嬷嬷答应着出去传了话,老太太便继续闭目念起了经。
※
太过伶俐的沐姐儿今天蔫了,不声不响的蹲在厨房生着火,十足的小透明模样。
很快,又一锅黄豆炸出锅了,当然,每颗豆子都炸得很好,酥脆金黄,可问题是,那大豆油却怎么也炼不出来。眼看这锅油再炸下去就要废了,念福愁得就地画起了圈圈,自言自语,“怎么就是不行呢?”
还是爽直的陈嫂,实在看不下去了,好心提点,“沐姐儿你这样恐怕不行吧?不如问问余大娘?”
邹嫂顿时说起风凉话,“哟,人家自己都没张嘴,你操这个冤枉心干什么?沐姐儿要是没点本事,昨儿能给你们弄来赏钱?你就安心吧,说不定人家这回弄好了,还能给你们挣锭银子呢!”
眼看这样被挤兑,念福也没动怒,反而可怜巴巴的道,“嫂子这样说,是怪我昨日做错了么?若是的话,你就直说,可千万别赶我走。我家里还有姥姥姥爷和阿娘都病着呢,要是我把这差使弄砸了,一家人就真的没活路了。在来这儿之前,我们家都只能喝点红薯和菜叶汤,眼下好不容易有点粥,要是连这也没了,那可真是活不下去了。”
看她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不少人于心不忍了。大家都有儿有女,也知道过日子的难处,想想这丫头虽然精明了些,但委实境遇可怜。昨日她肯把赏银分了,也未必是想收买人心,只怕是自己独吞会得罪人,所以才如此小心吧?
陈嫂对念福印象不错,听她一说,当下就红了眼眶,“沐姐儿,别这么说,没人赶你走。只是我们也不知道那炼油的法子,你还是出去打听打听吧。”
就见沐姐儿擦擦眼角,就势上前团团给众人行了个礼,怯怯道,“我知道自己年纪小,也没学过什么规矩,要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望诸位嫂子大婶别见怪。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好歹让我能在这儿干过这一冬,不至于一家饿死。我在此,先谢过诸位了。”
看她说得悲悲切切,柔弱如小白兔任人欺负的样儿,邹嫂那些风凉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连余大娘都开始怀疑,这丫头是不是自己太高看了,其实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大伙心中都在想,她一个外来的,又干不了几天,能折腾出什么?如此一来,危机感解除,人人神色都和缓起来。
余大娘更是大方表示,“行了,不用这么着。难得共事一场,没太太发话,谁会赶你走?横竖该忙的也忙完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家里还有病人,就早些回去吧。”
“那怎么行?”念福一个劲儿摇头,就是不敢早走。
余大娘倒替她想了个现成的借口,“那你就去粮油铺子问问,还有什么可以打你那个酱的油,也算是一桩正经差使了。”
沐姐儿这回才总算是应了,转头出来,微松了口气。
额滴娘呀!这场危机攻关总算是见效了。要是连扮小白花都不行,她也不知要怎么化解大家对她的戒心了。
才要出府,忽地有个肤色微黑的小厮追了来,“沐姐儿,沐姐儿!”
念福仔细一瞧,认得,是上回来厨房叫人那个,白宣说他叫墨云的,“有事?”
墨云提着一只小布袋递上,“我们大少爷说,这个或许能拿来炼先生要的油,你要不试试?”
念福将信将疑的打开一看,然后,很想再喊一声额滴娘呀!(继续求推荐,求收藏!)
第11章 好东西当然是费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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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大娘照管完了晚饭,又安排了值夜做宵夜的人便回家了。
一进家门,就见自家怀着五六个月身孕的媳妇笑吟吟的端上热茶,“娘,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饭都好了,等爹回来就能吃了。”
余大娘一杯热茶下肚,只觉舒心不少,虽说知道媳妇这是看在自己能撑钱,待她娘家也大方的份上才如此殷勤,可世态炎凉,谁又不是如此呢?
“今儿家里都好吧?你也还好?”
“都好。自上回您拿了一瓶太太吃的雪梅丹回来,我每天早晚一粒,就不觉得恶心犯呕了。对了,今儿晌午,张旺媳妇打发丫头把这个月返给您的利钱给送来了。”余家媳妇一面压低声音说着,一面把银子拿出来交给婆婆,又掩嘴笑道,“那时节阿胜也在家,他还纳闷,我就说是先前借了咱家的钱,现在来还的。否则他要知道了,还不定怎么大手大脚呢。”
余大娘一笑,把钱点清收好,“你做得很好。这钱我们攒下来,也迟早是要交到你手里的。胜儿大手大脚,有你细心管着,我们也放心。”
余家媳妇笑得更甜,却见余大娘自揉起太阳穴,忙上前接过手,“娘怎么又头疼了?可是那邹嫂又捅娄子了?”
“怎么这么说?”
“嗐,这几年娘为她操的心还少么?虽说爹和邹叔交情好,但邹嫂自个儿也太不争气了,就为了要给个什么人家找事,来来去去上门了多少回?嘀咕得我都不爱听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她收了人家的礼,怎不自己想法去给人家办事?求到咱们这儿来,好象还是咱们该给她办似的,我就不爱听那口气。”
余大娘一时触动心事,想起邹嫂陷害蕙娘,却连累自己在三太太那里跪了许久,未免也有些不快。不过又想着两家交好,只得叹道,“她这人别的是不行,可跟我,倒还是一条心。”
余家媳妇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娘若肯跟人结交,哪有人不巴结着的?象那王三媳妇,一样来求事,可人家这三不五时的送了多少礼来?也没象她那样讨债似的催。”
余大娘闭着眼不语,媳妇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却不知余大娘心里头早已暗悔把邹嫂弄进厨房里来,原想给自己添个臂膀,却不料添个累赘。手艺平平不说,脑子还很有限,人又懒又馋,更是三不五时的借着自己的势,在厨房里作威作福,也不知得罪多少人。要不是自己仗着太太陪房,还有几分脸面,早不知给人掐死多少回了。
就象今日,那沐姐儿炼不出油来,陈嫂不过是帮着说了两句,她的怪话就出去了。说来人家又不是要问她,是问自己来着,她抢在前头插一杠子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以后别人跟自己说句话还得她先同意?真是不知所谓!
且不提余大娘烦恼,那边施家人倒是个个精神抖擞,正在集体——磕瓜子。
只不过他们磕的不是熟的,而是生的。
在打开欧阳大少派人送来的袋子时,念福很想抽自己一耳光。
她肯定是脑子里进大豆油了,所以忘了这世上还有葵花籽油。
这也是清淡无味的好物有木有?如果说大豆油炼制起来可能有点麻烦,葵花籽油应该会容易些吧?
当念福扛着袋瓜子早退回家之后,都不用找香油铺子,直接从姥爷这里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想当年,我还跟念福这么大的时候曾在香油坊里干过,虽说多半是拿芝麻榨油,但有些乡民收了有多的葵花子的时候,也会拿来央我们一起榨,只不过榨出来的没什么香味,多半还得混在芝麻里才行。”
看施老爹一副自以为内行的嘴脸,施大娘忍不住嗔道,“说你胖你还喘了!都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你还会吗?别白糟蹋了好东西。”
“你怎么瞧不起人哪?那打小的手艺还能忘了?”
感冒渐好,也起身帮忙的蕙娘跟着打趣,“别说娘不信,我也不信。爹您既有这手艺,怎么干起了磨豆腐?”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消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点用武之处的施老爹很是得意的开始科普。
“做香油最关键的是两件事,一个是磨,一个是水。你们没见那香油磨坊多建在上好的溪水边?一是要用水车来推磨,把芝麻细细磨成粉,好制成酱胚。二是要用油浮于水的道理,用上好的水把油慢慢淘澄出来,这样做出来的油才香,才卖得起价钱。可你们想想,光这一个磨坊得要多少钱?寻常人家谁置得起?我们从前那家磨坊主说要给独生女儿招赘,说亲的立马踏破门槛,全是瞧那座磨坊的面上呢!”
施大娘才要打趣老伴是不是也动过心,却听外孙女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惊叹道,“我还以为油是火炼出来的,没想到竟是水磨出来的。”
施大娘不觉忘了要说什么,接着话笑道,“火炸出来的是猪油,你在家只做过这个,哪里会知道旁的?不过老头子,你既这么说,咱家又没好磨,又没好水的,能做得出好油来么?”
施老爹满不在乎道,“没事儿!她要得也不多,别看这袋瓜子不少,真磕出来的仁就有限了,再一榨油,就更少了,咱家那台石磨足够用了。”
念福趁便问起,“姥爷,那您再受点累,咱试试能磨出豆油来行不?”
施老爹噗哧笑了,“你若要问别的倒也罢了,可你姥爷做了一辈子豆腐,这大豆油却是我从来没听说过的。虽说做豆腐时,表面也能挑起一层豆油皮,可那也不是能拿着当油使的东西啊?”
念福很执着,“真的能做的,姥爷你再想想!”
蕙娘忍不住白了女儿一记,“你说这葵瓜子吧,油乎乎的,能拿来榨油倒有几分可信。可那黄豆怎么泡也是半点油星不起的,怎么能榨出油来?它要真能炸出油来,我看黄豆也能当猪肉吃了。”
“娘你这么能这样打击人呢?算了,我不跟你说。等我日后炼出来,你才知道呢!”
看小丫头气鼓鼓磕着瓜子的样儿,全家人都笑了。
不过笑过之后,施大娘又想起一桩事来,“念福啊,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你能在欧阳家请几天假么?人说初一的香烧了最灵了,你还得去拜拜的。”
念福点头,“行啊,我明儿就去问问。反正吴先生过年也忙,肯定不会来教书的,若是有事,来喊我一声也就罢了。就是要扣几天工钱,咱们也认了。”
“很是这个话。”施老爹点头之余,忽地也想起一事。
看他想讲不好讲的样子,施大娘嗔道,“这个老头子,一家人在一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蕙娘促狭的抿嘴一笑,“怕是想孙子了吧?”
“我想他们做什么?”施老爹忙撇清自己,“我是在想,这葵瓜子若是真能炼出油来,这方子要不要告诉欧阳家?毕竟是人家大少爷想出的点子,又是他给的瓜子。”
念福想想,“方子就不用了。不是我藏私,是实在没必要。你们想啊,连姥爷这几十年前学过的人都知道,他们家要是真想做,随便找个香油铺子就能问出来,回了干什么?况且大少爷跟三太太关系又不好,这瓜子是他家大少爷送来的,我若特特去回大少爷也不妥,回三太太就更不妥了。横竖他们家要的是酱,又不是要油,咱们只管做出酱来送去,也就完了。”
宅斗的女人不好惹,做她手底下的打工妹,就更要小心了。
几人听得不住点头,施老爹此时也耍起小心眼,“便做好了,念福你也不用着急把东西送去。嘿嘿,姥爷教你啊,想要好东西,当然是费劲的。你一下子就捧了出去,人家还以为多容易似的。依我说,最好是大年三十再往他家送,那才显得贵重呢!”
看着姥爷那副小奸商的得瑟劲儿,念福忽地觉得,那个真正的念福,不管她投胎到哪里,有这样的基因遗传,想来也会过得平安顺遂吧?不,那一定是必须的!
于是,在接下来又去欧阳家做烧火丫头时,念福一面继续扮演小可怜,一面愁眉苦脸的望油兴叹。
人人都以为她做不出吴先生要的那种油,怕被赶,都很同情。之前被刷下去的好感度,又唰唰的往上涨。
当然也有乐得看笑话的,比如邹嫂,不过眼下跟念福这小白花战斗太有损内存,所以她只好忍着发痒的舌根,去磕瓜子解闷了。
倒是那位欧阳大少是真心着急,看葵瓜子没动静,又一大袋一大袋的往念福这里送花生核桃杏仁松子等油性干果,弄得念福颇有些过意不去。可事情没成之前她也不能跟他说什么,只好由着那位大少爷急得跳脚去。
亲,时候没到,想发货还要再耐心等等哦!
至于拿着人家送的东西,在家私做的核桃酥、花生糖、杏仁饼、还有松子糕等等,嚯嚯,不好意思,就当欧阳小老板关爱临时工,发放的过年福利了哈。
第12章 帅也不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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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大年三十到了,念福已经提前一天请好了假,并且说定初五这日再来上工。三太太没赏她过年红包,倒是把之前那副蕙娘交上去的银耳环又赏了下来。
“…你娘也是太小心了,这么点子东西亏她还想着还。我一直忙着,也不知此事,今儿瞧见才晓得。你又不是我们家的奴婢,也没得过年衣裳那些东西,还是把这个拿去吧。再到厨房装点糕饼吃食,也给一家子都尝尝。”
沐念福没矫情没客气,道谢领赏,打包回家过年。
不过这副害得蕙娘大病一场的耳环她才不要戴出来添堵,只妥善收好,预备等着家里揭不开锅时,再拿出当钱使唤。
三十一早在家忙活完了事情,又吃过午饭,刚过晌午,念福怀抱着姥爷的小奸计,又到欧阳家来了。
她已经换了一身茜红色的新棉衣,红彤彤的跟个小辣椒似的,脑门左右的一对小丫髻上,没舍得花钱买花戴,就扎着两尺红头绳,梳得油光水滑,倒也平添几分喜气。本来出门前,蕙娘还想拿剪窗花剩下的红纸给她两颊抹一抹,被念福严辞拒绝了。
其实,好吧,她不是不想打扮,而是看到隔壁红玉给李大娘用同样手法抹的那张脸,对蕙娘的手艺就基本不抱希望了。
姐才不要猴子屁股呢!
只是那小奸计还有点沉,初时不觉得,走长了还有累。念福站在欧阳家的门外又稳了稳,才跟抱西瓜似的,抱着那对半尺来阔,用大红纸包着坛口的小圆坛子,从角门进去,踩着点儿到了厨房。
这时候刚忙完午饭,余大娘这样有脸面的仆妇都赏了席面吃酒去了,剩下也有回家团圆的,也有去别的院子走亲访友的,厨房管理松懈下来,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但一般人都知道适可而止,只邹嫂一向是个贪心的。刚打包了一堆菜回去,偏她小儿子爱吃其中的卤水,吃完了还闹着要,邹嫂于是又回来施展搬运大法了。
念福躲在瞧着,又左右一望,恰好四下无人,便是一喜。故意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然后重重道,“邹嫂,过年好啊!”
邹嫂刚捞完了卤水,又贪心的去挟篮子里油炸货,给念福这一吓,刚包好的油炸货撒了一地,人也吓得脚下一滑,一屁股就摔了下去。
“哎哟!这是怎么了?摔着了吧,快起来快起来!”念福故作吃惊,把坛子妥妥的放下,再柔弱的,很不容易的把邹嫂扶了起来,还假意给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只是掸灰的劲略大了些,又正好拍到邹嫂的痛处,只听她一个劲儿吱哇叫唤,“行了行了,不用拍了!”
哦。念福老实的收回爪子,天真无邪的问,“嫂子这是干嘛呢?”
邹嫂讪讪着胡诌,“这是太太让我打包了散给外头人吃的,瞧,全给你洒地下了。嗳,你不请假了吗?还跑来干嘛?”
念福于是很好心的蹲下帮她捡东西,只是一边捡一边还偷偷往脏处蹭了蹭,“上回吴先生不是要这个美滋滋酱么,我直到今儿才终于出了一小瓶子,赶紧做出来就给府上送来了。劳嫂子去帮我跟三太太说一声,也是我家的一点心意。”
邹嫂没注意到念福的小动作,没好气的把她拣起的东西收回,“那你自己去不行么?干嘛叫我?”
念福客客气气的道,“我也不是有心要支使嫂子的,只是不知三太太有没有空,若三太太有空,那我现在就过去啦。让三太太看了,也高兴高兴。”
邹嫂一听高兴二字,顿时警惕了,“站住!我刚想起来,主子们刚用了饭,只怕都在休息,你还是放下,回头我替你去说吧。”想去领导面前讨好卖乖,才不给你这个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