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我的栽培,那你是怎么个不忘法呢?”

她自然明白他的暗示,却只是慢慢收敛了眉目,半真半假地试探道:

“谢老板今天找我来,想必是认同我还有些可取之处,如果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总有一天会成为你的摇钱树。”

他持烟不动,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嘴角还是有一点笑,却神色复杂,她长长的指甲紧紧扣住青花瓷杯,竭力镇定说道:

“片酬我可以少拿,如果谢先生的影视公司愿意和我签约,佣金我也可以抽到最少,我不怕吃苦,只要是公司的要求我都会尽量配合,我——”

一声嗤笑打断她有些情急的自荐:

“徐小姐,你到底是不懂装懂呢还是存心和我开玩笑?”

他掸掸烟灰,烟圈吐得愈加好看,一双细长眼睛在烟雾之后光芒闪烁:

“我们要请的不是打杂的小妹,而是电视剧的女主角、未来的大明星。现在这个年代,没有名气背景好运怎么才能落到自己头上,徐小姐,我想,你肯定比我更懂。”

这位谢先生从见面伊始给她的感觉就是高傲冷淡,便是周遭站着光芒四射的女人也绝不会放入眼中一般,更遑论让她给迷住一星半点儿,所以她怎样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刻——他仍旧板着脸高高在上地训着话,一只手若无其事地举着烟,另一只手却越过垂下的厚重桌布,径直摸上了她的腿。

她只穿了薄薄的丝袜,那干枯的手的触感几乎就炸裂在每一根神经的末梢,明明是暖气十足的房间里,可是那手仍旧浸得惊人,仿佛缠绕的蛇似的,贪恋在她温暖的肌肤上游移,游移的,还有耳畔那仿佛罂粟般蛊惑人心的话:

“小徐啊,你的条件真的很不错,白白浪费掉了实在可惜,《烟花易冷》的女主角真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你放心,我不哄你,这个位置一定留给你,戴琪不要想和你争!我也不会少给你的片酬、更不会剥削你的佣金,我把金山银山堆给你也不嫌多,我要把你捧起来,捧你到中国第一,捧你进好莱坞,我说到做到,说到做到!”

她微微咬牙,全身僵硬,脸已经涨得绯红,是的,她知道会有这样一刻,从她放弃丁磊,铁了心要闯这个圈子时就知道一定会有这样一刻,这个圈子红起来的那些女人,镜头前都是高贵大方端庄优雅,可是镁光灯照不到的地方,谁没有这些屈辱的过去呢?他们要,她们要成功,两厢情愿的交易而已,她不再为谁执着,只有那一个成功的信念而已,她想,咬咬牙,没什么大不了,一切终会过去的,就如同曾经那些撕心裂肺的痛一样,都会过去的。只是,此刻,当那冰冷的蛇一般的手在她的腿上游移,渐渐向上,那个人已经坐到了她身侧,和着茶沫苦气的呼吸声已经吹到了她的耳畔:

“我们上楼去,房间我已经定好了。”

她咬牙咬牙,已经银牙咬碎,可还是过不去,她终于知道原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蓦地站起来,一把推开了他:

“对不起谢先生,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

她的力气极大,将面前的茶杯都带着甩了出去,跌落在地毯上,茶水扑了一地,沉闷的一声响。

他掸掸身上溅到的茶水,镜片后的眼光冷冽:

“徐小姐,你耍我?”

得罪

她慌忙间大力推开他,带倒了桌上茶杯,谢先生掸掸身上溅到的茶水,镜片后的眼光冷冽:

“徐小姐,你耍我?”

她不敢看他的阴霾脸色,只低头道歉:

“实在对不起谢先生,我真的有事,现在必须要走了。”

她站起来去取外套,他在后面冷笑:

“这个女主角你真不想演了?你一辈子都只想混些不入流的角色吗?你今天得罪了我,难道还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得安心吗?”

她只若未闻,将外套披肩和手袋提在手中,他这一次却笑出声来:

“徐起霏,你和我装什么装,你是什么货色难道我还没打听出来吗?远的我们不说,就说你现在演的这部《惊鸿》,谁不知道你是怎么才弄到手的?周正泽不过给你派了一个女二号你就心甘情愿跟他睡了好几个月,我现在给你一个女一号当当,换你一晚上你也开始给我摆谱了是不是?”

“对不起,”她不敢同他争辩,最后向他埋头致歉后转身便要走,他一直懒懒坐在那里的,这时却突然站起来攥住她的手臂:

“你既然求到我头上,既然敢来赴这个约,就应该知道游戏规则,现在才来说后悔,你当我谢某人是什么人,让你个戏子在我面前甩脸走人,还没有哪个女人有这么张狂!”

他之前高人一等的架子拿得十足十,上流社会衣冠楚楚的派头也很有几分,谁料想陡然翻脸,脸上的每一根皱纹竟然都是狰狞,那一对细长眼睛中的铮铮亮光钩子般剜到她身上来,竟带着几分地痞流氓才有的狠戾,她惊呼起来:

“你干什么,放手,我喊人了!”

“装什么三贞九烈,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样子做得一本正经,其实不过想狮子大开口罢了,有什么条件直接说出来,不要给我来欲擒故纵那一套!”他死死攥住她,另一只手揽到她腰上来,那一双枯皮老手竟然爆发出钢筋铁钳般的力量,挣扎之下她的手袋外套全部甩开了,身上的那块披肩也已经委顿落地,露出贴身晚装包裹的玲珑身段,他眼中精光更盛,那样子直想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她真怕他用强,惊慌失措下手上使力一挖,已经在他的脸上拉出几道血痕来!

趁他吃痛她奋力挣脱出来,拉开门不管不顾冲了出去,耳中只听他最后一句冷厉声音:

“好,徐起霏,咱们走着瞧!”

他没有追上来,他到底要面子,不敢在这公众场合惹出风波,她却仍旧一步也不敢停,三步并作两步直往灯光璀璨的大厅走,这时候这高级酒店大厅里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往来仍旧很多,她埋头匆匆在他们身边走过,耳中却陡然听到一句熟悉的笑语,不自禁抬头,果然在一群人中看到了周正泽。

西装笔挺人模狗样的,正和身旁的一两个人边走边谈,他们那一行大概有十一二个人,正往楼上的宴会厅走,应该恰好在这里又有什么应酬,那一群人个个衣饰华贵派头十足,可是在这样一群人里,他侃侃而谈淡淡而笑,仍旧风范十足光彩夺目,那是真正的身家和涵养才能孕育出来的不自觉的底气,那真正才是属于这璀璨光影里的不败王者,而她,无论如何包裹伪装,仍旧和这里格格不入,仍旧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他们并不是迎头撞上,中间还隔开了颇远的一段距离,他仿佛往这边瞟了一眼,又仿佛没有,不过他谈笑风生的样子丝毫没有异样,应该没有发现旁边狼狈不堪落荒而逃的她,就是发现了,似乎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不知怎的她竟似松了一口气,脚下加紧几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酒店。

她冲出来才记起惊惶之下大衣披肩和手袋全部落在那茶室里了,在那暖气四溢的大厅还不觉得,一走出来冷气肆虐,她只穿了单薄的晚装,陡然便打了个激灵。

其实她一直在抖,不过教十指在双臂上互相掐住才稍稍抑制了些,可是此刻寒气袭来,似乎她再用多大的力也掐不住那颤抖一般,她在背风处立了片刻,想起有个同事就住在附近,想打电话给她的,却记起手机还在手袋里,一并落在那茶室了,所幸这里走过去不过三四站路,她吸一口气,在寒气中缩成了一只弯背鸵鸟,逆风前行。

路灯朦胧,这样的鬼天气,行人只零星几个,车灯倒明亮,呼啸着来去,仍旧是明晃晃的一条车河。景观的树木教冷风吹得一浪一浪弯下去,又一浪一浪瑟瑟长起来,她的腰也弯下去,却瑟瑟也直不起一点来。这样佝偻着走了快一站路,有车停在了路边,颇陈旧的一辆面包车,她往那边扫了一眼,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眼之间,那面包车门陡然拉开,两个人彪形大汉已经旋风般跳下来冲到了她身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那两人强按进了车里,车门咚的一声拉上,引擎哄哄怪叫着,车已经冲了出去,外面的寒风远了,可是她更像掉进了冰窟窿无谓挣扎的小兽,连背上那一层汗似乎都要结成冰渣子了。

劫持她的有三个人,一个人开车,另外两个一左一右就坐在她身边,她的手一上车就被拧到身后捆了起来,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悬在她的脸庞上,拿刀的人笑嘻嘻看着她,笑嘻嘻欣赏着她的惊慌恐惧,她已经知道她今晚上得罪了惹不起的人,那个姓谢的应该有黑道背景,可是她居然在这样的场景中也镇定下来,声音中有着外强中干的冷静:

“你们想干什么,我已经给我朋友打过电话了,如果我半个小时没有到她家,她会报警的。”

“警察管什么,我们又不拐卖人口,不过请徐小姐玩一玩,明天就让你回去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拿刀的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徐小姐不是想演电影吗,老板成全你,就让你去演电影,演主角——A片女主角!”

“你告诉他不要乱来,如果我报警,姓谢的一定会吃上官司的。”

“报警?你随便,只要你想你的带子传遍整个网络,或者你这漂亮小脸溅上一点硫酸,谢老板说了,到时候保证徐小姐比兽兽什么的还要红!”

她想她的指甲应该已经掐进了血肉里,可是也不觉得痛,只是颤抖,仿佛心都要从腔子里抖出来,就连她死死绷住的冷静声音也跟着抖,她终于软下来:

“放了我,求你们,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几位大哥,求求你们!”

这两人只是大笑,倒是那开车的人似乎心善一点,转了半个头过来说道:

“你也是,怎么就得罪了谢老板!你想红顺着他不就好了,这娱乐圈哪个女明星不是踩着潜规则过来的,不是和这个赞助商就是和那个投资方,人家潜你还是看得起你,有多少人求上门去他都不会看一眼,你弄成这样真是自找罪受!”

拿刀那人又猥亵笑起来:

“她这样也是有前辈的,香港那个刘什么玲,当年被拍了裸、照,后面不是一样大红大紫吗,所以徐小姐你也别怕,像你这样的三线小演员,说不定还真是个大好的机会呢,哈哈哈…”

他笑得恶心,那手上的刀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她绝望到极致,有无数次想要撞上那雪亮刀尖的冲动,或许某一次她真的要那样做了,那司机却突然说道:

“老三,不对,后面有辆车在跟我们——他好像要超车!”

他话音刚落,物体急速移动带起的旋风似乎都扑进了车窗里面,然后尖利的一声响,前面陡然亮起雪白车灯,已经有车急速超前,一个漂亮转弯挡在了前面。

“救命——”她尖声求救,却立刻被黑胶贴住了嘴,她努力在刺目的车灯下辨识前方情景,似乎有个高而笔挺的影子开门下来,如果是数个月前,她一定毫不犹豫认定那个人肯定是丁磊,可是此刻,这个为了她的安危追随而来的影子,会是…刚刚那个人吗?

俗气的英雄救美[VIP]

后面的车呼啸而来,一个打横急刹,生生拦住了面包车的去路,她努力在刺目车灯下辨识前方情景,一个高而笔挺的影子开门下车,直直朝他们走来,等他走近一点,终于让她在光影中辨出那个熟悉的轮廓时,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陡然冲上心头。

她的复杂心情也只有那么一瞬罢了,立刻,她身侧的两个彪形大汉相顾一望,不约而同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局面顿时混乱起来,他们大声呵斥着什么,那个人的声音也毫不退缩,似乎要他们放人,也在不断叫她的名字,她呜呜应答不出,只死死捏住了手心一把的汗!

这样的场景在电影中常常能看到,无一避免都是那样的轨迹——混乱、暴力、血腥,可是她还抱着一丝希望——那个人是谁,他样样都算计精明的,怎么会把自己置于这种无法掌控的局面之中?他既然敢来,必定有他的关系手腕,必定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局面怎样也会在他的控制之内的…她不断强化这个信念,然而情况却在陡然间急转直下!

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那边的喧嚣之声猛然激烈,几个人的影子在刹那间歪曲扭打到一起,挡住了对面雪亮的灯光,在面包车的挡风玻璃上投下乱舞的影子,仿佛铺天盖地的黑云一般隆隆翻滚着,只让她的心脏骤然紧缩。

暴怒的短喝声中人影纷乱,她根本看不清谁是谁,更看不清周正泽有没有吃亏,可是想来他也是吃亏吃定了的,开车的司机看到那边动起手来,操起旁边的一把扳手杀气腾腾也跳下了车去,她慌忙间以身体之重压住了喇叭,刺耳的声音陡然穿破黑暗,仿佛应和这声求救之鸣一般,寒风中突然有警笛声破空而来。

应该是他在路上便报了警,鸣笛呼啸的警车来得极快,那几个人坏事做尽的,最听不得的就是这警笛长鸣之声,惊慌失措下弃车而逃,转瞬间便只剩孤零零站在车灯下的那个影子,他似乎有些脚步漂浮,可是还撑着往前走了两步,喊了一声:

“徐起霏!”

她陡然觉得眼睛酸涩,然而还来不及回应那警车却已经冲到了面前,然后便是新一轮的混乱,救人的、抓人的、搜车的、作笔录的,乱成一团,她教录口供的警员缠住,不厌其烦问她姓名住址原因经过,她倒不是担心这些事传出去又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只是实在没有心思作笔录,眼光只追随着人群中那个影子,一个警员给他的伤口作处理,他正在和带队的头头说话,片刻后又打了个电话,那警察队长也接过电话说了几句,然后态度立刻恭敬许多,不多时便走到她身边来,让那笔录的警察不用记了,然后询问她的住址,说是让警车护送她回去。她不禁感慨有钱人真是牛X得多,这种事情一个电话也可以跳过所有的既定程序直接走人。她往他那边看一看,对队长摇一摇头,手指坚定指过去:

“不用了,我和他一起走。”

她执意上车,他不拦,却也不说话,只沉默着发动车子,她这才能仔细看一看他到底伤得如何了,眼角有青紫,头上一条伤口,看不清多长多深,已经简单处理过了,可还是有些血糊糊的吓人,她稳住心头的惊慌,率先开口说话:

“去医院吧。”

他一心开车,气氛有些凝重,她眼光往他那边瞟了一瞟,再次开口:

“人家那些逞英雄的都是会跆拳道空手道的高手,你什么也不是,不会等警察先来吗?”她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警察再来晚一点点,他还能不能这样坐在她身旁开车!

他还是不回答,良久后才看她一眼,嘴唇动了一动,说出一句话,却完全是另一件事:

“你…还是退出演艺圈吧。”

她怔了一怔,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刻说出这样一句话出来,思忖片刻过后轻声道:

“谢谢你今天救我,可是这种事又不是儿戏,哪能说说就做的?”

“那今天晚上这种情况你还想碰到几次?”他的声音陡然提高,眉眼间似乎泊上了一层怒气,这是第一次,谈的不是江以夏,可是他却现出这样的表情,“姓谢的那种人在娱乐圈里数都数不清,你躲得了他,躲不了其他人,难道你真想这样任人宰割?”

今天晚上的经历的确是让人挥之不去的噩梦,只要一想到她现在还是止不住的寒颤,但是,到底是这个圈子乱了套,还是她跟不上节奏?她轻轻揽住胳膊,脸上有一点笑:

“不是任人宰割,只是相互交换,各取所需而已,我知道这是人人都要经历的潜规则,只是不习惯,所以才闹出这样的乌龙。我多给自己一点时间,也许、也许总会有适应的一天吧,你不是说过吗,我这样的人会很适合这个圈子的。”

“我收回这句话行不行?”他倒似真怒了,手指仿佛要将那方向盘掐落下来,眼睛也圆鼓鼓地朝她瞪起,配着那青青紫紫的“眼妆”竟然还有几分喜剧效果,可是这一刻她笑不出来,愣愣看了他片刻,突然也问出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得认真:

“周正泽,你为什么会来?”

他一愣,倒被问住了。

是,他为什么会来,明明已经被她的自甘堕落气到不行,明明已经打定主意再不管她的,可是不过偶然的一个碰面,远远的一两眼,她的恐慌失措便让他丢下那一大桌子的重要客人尾随而来,开车跟在她身后,目睹她被劫持,明明已经打电话报警了,明明那样跟着就可以了,可是实在无法想象她在车上会发生什么事,来不及再盘算什么、来不及再计量什么,就那样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为什么?

她的眼光灼灼逼人,他别开眼睛不看她,几根手指在方向盘上掸来掸去,又不自在地咳嗽几声,总算保持了开口时的一本正经:

“是因为…我觉得…我以前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又为救自己受了伤,她明明该又急又慌的,可是看着暖色灯光下他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看着他那绷得比石刻面具还要僵硬的脸,她突然心生促狭,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正泽,你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我还一直纳闷江以夏怎么就从你手上逃掉的,现在看来真是一点也不奇怪了!”

他莫名其妙瞪她几眼,她不管他,自顾自笑得很张扬:

“也许江以夏曾经问过你:‘正泽哥,你是不是喜欢我?’,你一定也这样板着脸装过深沉:‘以夏,好好学习,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她心底的小火星终于扑灭了,终于不想了,于是你就悲剧了。”

提到江以夏果然又让他沉下眼睛来,她却不怕,虽然收敛了笑声,却将眼梢挑高了,舒展翘起的水仙花瓣一般,眼中是半真半假、似笑非笑的神气:

“周正泽,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们的机会

朦胧光影中,她挑高了眼梢,突然半真半假地问出一句:

“周正泽,你是不是喜欢我?”

那句话音量不高,杀伤力却大,他那张石刻僵面孔陡然被风化,虽然只有一瞬间又绷回了原样,可那片刻的失态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曾经人前做戏颇久,各种真真假假的亲密暧昧都要胜过这句话千倍万倍,可是种种场合里他从来如鱼得水应对自如,未见一丝扭捏尴尬,浑然便是花间老手,她也曾听过他的一些绯闻,周公子的豪车内向来是不缺美女的,虽然常常易主,没人说得出个准头,但是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功夫绝对是炉火纯青的,“你是不是喜欢我”这样一句话他怎样也能在谈笑间四两拨千斤地应对过去,可是现在、此刻,他,居然,失态了。

她仍望着他等一个回答,他慢慢放缓了车速,终于将车停了下来,外面寒风犹劲,树的影子弯腰驼背爬到窗玻璃上拱出怪异的影子,他在那奇怪的影子里转过身子,表情有些模糊不明,却不答她那直来直往的问句,手指一指受伤的头,问她:

“这里是怎样受伤的?”

她瞪他一眼,没着好气:

“谁叫你逞强来着?”

“不是这一次,上一次,在你家,喝醉酒的时候。”

她心里咯嘣一下,声音嗫嗫了:

“不是早说清楚了吗,你喝醉酒自己磕的——”

他平静戳破她的谎言:

“徐起霏,上次我头上那个鸡蛋大的包,是你用啤酒罐砸的。”

她又咯嘣了两下,闪闪烁烁准备负隅顽抗,他却再说出下一句话:

“我也想起来了,你为什么砸我。”

一时间四周寂静。

那一刻凛冽的酒气似乎陡然冲上了鼻端,随着酒气显出的心痛,天涯同沦落的寂寞,那一针异样情丝在各种复杂情愫里的莫名而动、倏然窜起,牵引出被酒精麻痹后不由自主的动作——倾身向前,以吻相覆,彼此的气息在那一刻交缠。

她脸上发烫,只将眼睛撇开了去,掩饰而笑:

“那次你喝醉了,把我当成了江以夏。”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慢慢说出一句话:

“徐起霏,现在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他顿一顿,一字一句:

“也许…我是喜欢你的。”

这是极其严肃的一刻,严肃得有些可笑,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青涩地说着“喜欢”,可明明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看过世事历过沧桑,男女之间的关系熟谙得只需一个眼神的碰撞,但是他却用了这样清纯的字眼。

也许在他青涩的岁月里是应该有这样一幕的,有几分失态,带一些拘谨,对着倾慕的那个人说出喜欢,可是他错过了无数次的机会,终于也错过了那个人,于是这一刻,似乎便带了几分祭奠的意味了。

这一幕也在她脑海中带出了难以描绘的熟稔——曾经那一道青春遗留的伤口,那抹着蜂蜜的疼痛,恍惚袭来,不忍触碰,她没有应他的话,长久地沉默。树影之后是灯火霓虹,影随风动,灯随影斑驳,交织出光怪陆离的景象,幻化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实了——这座冷漠的城市、身侧男人俊挺的侧脸、还有他那句话。她呆呆坐了很久,总算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