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盯着她,目光深沉不辨。
“去吧。”少顷,他淡淡道。
罂终于抬起头来,秀美的脸庞上,双目平静。
“多谢大王。”她再礼,起身后退。
转身时,她忽然瞥见坐在不远处的跃。
光照淡淡地映着他的侧脸,四目相对,那双眸依旧明亮,神色却似交杂难言。
心头似乎掠过什么,如风一般柔软而无形。罂的目光停驻片刻,转头向堂外走去。
厚实的墙壁将堂上的一切隔绝在身后,罂走到廊下,望着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前庭,胸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腿有些发软,罂松开一直捏紧的手心,登时一阵清凉。
廊下侍立的臣仆见她出来,脸上露出疑惑之色。罂看看四周,敛起表情,快步地走开。
才回到侧室,不久,一串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罂望去,保妇带着两名婢女走了来。
“媪。”罂心里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向保妇一礼。
“册罂,”只听保妇开口道:“事已至此,你不可再居宫中。
罂微笑,答道:“册罂知晓。”说罢,她从案上捧起一叠整齐的衣物,上面放着首饰,道,“这些都是宫中之物,罂多日叨扰,心中感激,现下如数归还。
保妇看着那些物品,又看看罂身上的旧衣,没有说话。少顷,她借过那些衣饰,让侍婢收起,命她们退出门外等候。
室中只剩保妇与罂二人。
保妇的目光依旧注视着罂,却微微变幻,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
“昨日王子到大王宫中,今日大王与王后亲自过来,我就知晓大王心意如何。”她缓缓道,“册罂,大邑商贵眷众多,想成为王子妇的女子更是无数,你距此一步之遥,为何退却?”
罂淡笑,道:“册罂孤独于世,从无贵眷之志,王子于我乃救命恩人,岂可借此攀附?大王错爱,册罂心中感激,却实不敢受。”
保妇听着她的话,神色平和无波。
“你心中所想,果然如此?”过了会,她问。
罂讶然,看着她的双目,张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保妇没有问下去,少顷,却摇摇头道:“你这倔强神气,倒是同你母亲一模一样。"
罂心里一动:“我母亲?”
保妇却不再说话,笑了笑,转身走出门去。
罂住进宫室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庭院里静得很,估计商王他们还在堂上,也没有四处走动的仆婢。保妇派了一名小臣过来,带着罂走出载的宫室。
王宫里的宫道长且笔直,日头灿灿,宫墙和高台在地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走到一处道口的时候,前方走来一队人。罂望去,只见几名宫仆走在前面,手中捧着各色物件,两名妇人走在后面,低声交谈着,时而笑语声声。
将至面前时,罂瞥去,却见那两名妇人之中,一个是兕骊,另一个三四十岁年纪,面貌端正,衣饰雍容。
照面时,兕骊看到罂,目光似一闪,忽而停住话语。
引路的小臣见到她们,忙停住步子,向她们行礼:“媪,宗女。”
年长的妇人看着小臣,神色和善地颔首,片刻,又看向罂,视线在她的脸上微微停驻。
“小臣何往?”她问道。
小臣答道:“我奉宫中保妇之命,送册罂去庙宫。”
妇人又看向罂,笑意淡淡:“原来如此。”说罢,她收回目光,继续与兕骊朝前方走去。
小臣等她们走出丈余远,才领着罂继续走开。
罂觉得小臣对那妇人的态度恭敬,忍不住问:“小臣,方才贵妇是何人?”
小臣回头看她一眼,有些诧异:“你不知么?她可是妇侈。”
“妇侈?”罂愣了愣,又问,“她是兕骊的母亲?”
“正是。”小臣道。
罂明白过来,她就是册癸说的那个兕侯的妻子。
无论莘国或者睢国,在大邑商的生妇总被人们当作某种憧憬而津津乐道,原来生妇就是这样的么?罂心里想着,不禁再看去。
才回头,她忽然发现兕骊也正回头望着这边,目光相接,她却很快转头回头去。
她在看自己么?罂心里讶然,转过一处宫墙,那队人影再也不见。
罂回到庙宫,除了册宰和册癸,其他人看到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诧异。
小臣将册罂交给册宰之后,就行礼离去了。册宰站在庭中看着罂,神色平静,目光却不掩惊讶。
“你……”他看看四周,低低咳了咳,“就回来了么?”
他言语婉转,似有所指。
罂笑笑,瞥了瞥殿堂上远远朝这边招手的册癸,颔首:“回来了。”
“还留在庙宫?”
“正是。”
册宰疑惑地看她,片刻,又问,“伤势如何?”
“已无碍。”她答道。
册宰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牍书还有许多,你今日可歇息,明日还须抄眷。”册宰神色恢复正经,对罂道。
罂应声,向册宰一礼,转身走开。
“你怎回来了?”罂才到堂上,册癸几步走出来,就满脸不可置信地 将她上下打量。
这话和册宰问得一样,却比册宰直接多了。
罂无奈地笑,正要说话,旁边的作册一边抄眷一边奇怪地看册癸:“大惊小怪,册罂不是睢国来人探望,这几日告假么?”
告假?罂愣了愣。
“册罂,”另一名作册笑道,“册癸可想你呢,那日你走开,他追了出去,回来又使劲说什么你被人劫了。你果真被人劫了么?”
罂讪然。
册癸脸红起来,瞪了那作册一眼:“胡说什么!”
“我可不曾胡说,”那作册不罢休,道,“那时册宥也在。册宥!你说那日册癸是不是又喊又叫?”
册宥一直在埋头书写,听得这话,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抄眷。
“不同尔等胡言。”册癸摆出一本正经的脸色,言毕,转头问罂,“ 你要回住处么?”
罂颔首:“正是。”
“我送你。”册癸说罢,再瞪那些作册一眼,与罂离开。
走出殿堂好几丈,作册们的笑声仍然还能听见。
罂忍不住问册癸:“听说那日是你去宫中见王子载?”
册癸看看她,呵呵地笑,却面露遗憾之色,“我原本想叫王子跃,不想那时只有王子载。”
罂也笑:“王子跃也好,王子载也好,到底你救了我。”说罢,她正容,向册癸一礼,“恩人。”
册癸登时脸红到脖子根,急忙把她扯起。
“拜什么!”他瞪罂一眼,说吧,又看向四周。
罂笑嘻嘻地说:“你帮了我,总该道谢。”
册癸“嘁”一声,昂着头整整衣襟。片刻,他瞥瞥罂,脸上露出狡黠之色:“谢我也可。将来你做了王后,赐我做卿事好了。”
罂愣了愣,脸色登时窘起。
“胡说什么。”她没好气,轻轻踢了一下册癸。
册癸笑嘻嘻地躲闪着。
“是了。”过了会,他像想起什么,神色不解,“你进了宫,怎又回来了?我昨日听到册宰私下与一位宫中小臣交谈,那小臣说你住进了王子载的宫室,他们可都揣测不已。”
“有什么可揣测。”罂不以为然,“王子救了我便住进去。”
“现下呢?”
罂眨眨眼睛:“伤愈了就回来呗。”
册癸拉下脸:“我救了你你也不说实话。”
“是实话。”罂笑笑,“那可是王宫,我一个作册怎可说进就进。”
册癸狐疑地看她。
这时,二人已经走到宽敞处,行人巫师三三两两,都是庙宫里的人。册癸不再与罂笑闹,收起脸色,昂首挺胸。
“册罂。”册癸送罂回到庭院的时候,他想了想,忽然问,“你可曾同我问起妇妸?”
“问起过。”罂点点头。
“你那时问得不清不楚,我未料到你原来是问十年前那个妇妸。”册癸道,“妇妸我知晓,那可是个名人。”
罂心中一动,睁大眼睛望着他。
册癸道:“当年后癸离世,天子择后,命各方献女,妇妸就是其中之一。彼时,后辛和后妌都还是天子的王妇,而妇妸来到大邑商之后,天子竟独宠妇妸。彼时他修筑了一座离宫,据说是特地为妇妸建的。”
罂听着,只觉心跳隐隐。
“而后呢?”她问。
“就在人人以为妇妸将为王妇之时,天子却突然把妇妸赐给了睢侯。”
罂讶然:“为何?”
册癸扬扬眉梢:“我也不知。那之后不久,后辛当了王后,她故去后,后妌也当了王后。”说罢,他盯着罂,“我后来想起,你是睢人,那妇妸……”
“是我母亲。”罂老实道。
册癸瞪起眼睛。
罂苦笑:“我幼时痴傻,母亲很快故去,这些我全然不晓。”
册癸颔首,片刻,却露出些同情之色:“册罂,我知晓你为何不曾留在宫中了。”
“为何?”罂问。
册癸叹口气,看着罂的目光变得怜悯:“我听说当年,后辛和后妌深恨妇妸,如今……”他别有深意地撇撇嘴角。
罂的目光微微凝住,没有说话。
夜晚,月亮露出椭圆的脸,庭院里,蝉鸣仍然响亮。
庙宫晚上要行祭,巫女们都不在。
罂一人坐在阶前,指间夹着刚刚扯来的半截草梗。
她望着天上的星斗,一闪一闪,盯久一些,可以发现更多不易察觉的星光从月亮后面显露出来。
早在莘国的时候,罂走出庙宫,常常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那是妇妸的女儿。那时,她只知道妇妸是莘伯的妹妹,嫁给了睢侯。而到了睢国,她又忽然发现妇妸在那里有更多的意义,人们听说她是妇妸的女儿,目光里总有异样。
今天册癸对她说的那些话,其实罂早猜测到了七八分,只是没想到妇妸曾经在大邑商如此风光。
“……后辛和后妌深恨妇妸……”册癸的话犹在耳旁,徘徊不断。
罂把草梗凑到嘴里,缓缓地吸了一口。
她想起自己遇袭的事。
如果有人很恨自己的母亲,会不会与此事有所关联?
细想一下,又觉得武断。她对自己的身份一向不张扬,庙宫里的作册们也顶多知道她是睢国的宗女。
“……你与她眉眼相似,一看就知……”保妇的话又从脑海里跳出来。
罂微微蹙眉,望着天空,又将草梗吸了一口。
蝉鸣依旧嘈嘈,正思索间,庭院里的侧门忽然响了一下。
罂望去,只见一个人影从虚掩的门外走了进来,不禁吓了一小跳。
“何人!”她紧张地低喝。
“罂?”树影在微风中移开,那人的脸庞露在月光下,眉眼和身姿英俊而熟悉,正是跃。
37、相约(上)

罂望着那身影,双目定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身体新愈,怎坐在此处?”跃走进来,看她坐在阶上,皱皱眉头。

“你怎在此?”罂不答却问。

跃唇边扬起微微地笑意。

“我怕我不来,你又被谁劫了去。”他轻叹口气,缓缓道。

罂抬着头,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高高的身影挡住了月色,流利的轮廓边上泛着柔和的晕光。

夜风和缓而温暖,带着附近花树的馨香,似乎能沁入心间。

“我又不是稚子。”罂窘然,轻声嘟哝道。

耳边传来跃的低笑,他身形移开,在罂的身旁坐了下来。

“你在做甚?”他问。

罂指指天空:“看月光。”

跃看看她的手指,那里仍夹着半截草梗。他想起当初在骊山时,罂的手里也夹着草梗,不禁莞尔:“你为何爱咬草梗?”

“嗯?”罂看看指间,笑了笑,“习惯罢了,可消遣。”

“消遣?”跃眉梢扬起,有些不解。

罂莞尔,从袖子中拿出一截新的来,递给他。

跃将那草梗拿在手中,看了看,正要往嘴里塞,罂却开口道:“不对。”说着伸手过去,将那草梗夹在他指间。

跃讶然。

罂看着他,把自己的草梗放到唇间,轻轻吸了一口。

跃神色疑惑,照着她的样子,也把草梗一端含在嘴里,试探地吸气。

空气带着草梗的味道,淡淡的。

“就这么吸?”跃问罂。

罂点头,看着他大惑不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跃问。

“无事。”罂摇摇头,却仍然止不住笑,月色下,双眼弯着弧度,光泽清亮。

跃也不再问,看着罂,唇角不禁扬起。

他抬头望望天空,道:“我知道一个去处,看月光最好。”

“何处?”罂问。

跃却不答,笑容神秘:“你去么?”

罂望着他,片刻,笑笑地点头。

夜还不深,街道上的风中仍带着白日里的温度。

罂头一回乘马车,她两手扶轼,望着前方。粗大的松明火把插在车旁,马蹄声有力而清脆,风迎面吹来,她能感觉到鬓边的发丝被微微扯动。

跃坐在驭者的位置上,两手操纵缰绳,熟稔而轻松。

罂看着他的后脑,视线顺着修长的脖颈,落在宽阔的后背上。跃身着半袖短衣,随着双臂动作,罂能看到衣料下健壮起伏的肌理。

“就快到了,你勿着急。”似乎察觉到罂的沉默,忽然回过头来说。

四目相对,罂怔了怔,随即笑笑:“嗯。”

庙宫附近并无民居,马车走了长长一段,前方走来一队夜巡的武士。

他们看到马车,缓下脚步,待看清车上的跃,皆露出讶异之色。

跃朝他们微微颔首,不待他们行礼,驭车驰过。

罂回头,街道上没有路灯,那些人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道路虽黑暗,跃却驾轻就熟,丝毫不曾放慢。没多久,罂看到月光下,宫殿和高台巨大的轮廓出现在道路前方,不禁讶然。

“要去王宫?”她问。

“也不算。”跃答道,“这是先王盘庚迁来大邑商之初营造的宫室,你还不曾来过。”

罂望去,随着马车渐近,宫城墙上的烛燎已经清晰可辨,并不如之前见过的王宫宫门那样辉煌。

守卫宫门的武士也并不多,跃才近前,他们急忙奔下来将城门开启。

“王子。”武士们向跃行礼,看到车上的罂,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之色。

跃仍然颔首,没有停驻,直接驾着马车驰入了宫城之中。

罂坐在车上,四处张望。

烛燎的光照中,只见盘庚宫城的宫道并不如之前去过的王宫那样宽阔,也没有壮观的衡门,却是一样的高墙重檐,远处,一座高台矗立在月光下,尤为显眼。

“这边宫室狭窄,”跃解释道,“自盘庚之后,历任天子扩建宫室,你先前看到的都是先王小辛之后新修的宫城。”

“原来如此。”罂颔首。

许是冷落了很久,他们沿着宫道畅行,一路上并不见什么人。高墙和屋檐的身影在眼前变换,月光时隐时露,走过一段之后,罂忽然发现面前陡然开阔,竟是个广场。

她望去,只见一条长长的石道延伸向前穿过广场,尽头,一座高台矗立,像山峰一般直指夜空。

另有两处较矮的高台耸立在广场两侧,马车经过,像走在山谷之中似的,声音愈加清脆响亮。

离高台还有几十丈的时候,跃将马车停下。

“这是先王的高台,车马不可惊扰。”他对罂说。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高台?”罂问。

“正是。”跃笑笑,却看着她,“想去么?”

罂亦笑,点点头,从车上下来。

跃将马车拴在一根石柱上,取下松明,与罂一道步行向前。

月亮挂在头顶,似乎又明亮了一些。二人的影子映在空旷的广场上,与三面竦峙的高台相比,显得如此渺小。四周除了他们,再无别人,呼吸都清晰可闻。待走到高台下,罂抬头望去,只见磴道层层叠叠,如凌空一般。

跃率先踏上石阶,转过头,朝罂伸出一只手来。

“磴道陡峭,你攀行恐要费力。”他说。

罂犹豫了一下,望望前方,伸出手去。

跃即刻把她的手握住,笑了笑,带她向前走去。

他的掌心温暖而厚实,罂的手被裹在里面,只觉莫名的安心。

罂第一次登高台,脚踏在上面,只觉跃说的倒不是虚言。这磴道上的每个阶梯都比她从前攀过的要高一些,才走一段,她就觉得腿上有些吃力了。

“累么?”跃发现罂慢了下来,回头问道。

“还好。”罂笑笑。

跃把脚步放缓了些。

“我幼时常常来登这高台。”跃一边走着,一边说,“那时我总想像父亲那样在高台舞干戈祭祀先祖,便常常夜里独自来练。”

罂诧异地望着他:“后来呢?”

跃莞尔:“后来,有一回临到祭祀,大巫跌伤了腿,我自告奋勇去做大巫,父亲终于应允。”

罂也笑起来。

她发现跃这个王子当得与她想象中不大一样。他识文能武,且不娇生惯养。即便扔到骊山那样的深山老林里,他也能独自生存;而在大邑商,像担任巫舞之职这样的小事,跃也会凭着自己的努力去争取。

心里生起些异样的感觉,罂看着跃的侧脸,忽然觉得那结实的臂膀上承载的东西,比她想得要多。

“快到了。”愣神间,她忽然听到跃出声道。

罂抬头望去,果不其然,高台的顶端就在前方。

跃露出笑容,带着罂加紧脚步,没多久,眼前一片空旷,二人攀上了高台宽阔的平顶。

夜空笼罩在头顶,宽阔无际,像穹庐一般。月亮也似乎放大了许多,触手可及。深邃的天幕中,星光璀璨,虽有月光皎皎,却仍能看到银河在天空中铺陈而过。

罂喘着气,望向跃,不掩惊喜。

跃也露出笑意,月光下,神采柔和。

罂再向四周望去,地面漆黑,辨不清林苑和街道,远处高台和城墙上的通明灯火却能望见,与这边遥遥相对,像大海上的一座座灯塔。

“坐下吧。”跃指指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对罂说。

罂颔首,同他一起走过去。

她发现大石边上有些东西,凑过去看,却是一副干戈。它们都是木质,似乎在这里放了许久,风吹日晒,干上面的朱漆都几乎剥落光了,戈上的利刃也不见了踪影。

“这是你的?”她问跃。

“嗯。”跃点头。

罂把那干戈拿起,饶有兴味地看了看。

“跃舞干戈是何模样?”罂笑着问跃。

跃看着罂:“想看么?”

罂双目一亮,点点头。

跃笑笑,把松明放在地上,从罂的手中接过干戈,转身走到两三丈外。

罂在石头上坐下,睁大眼睛望着他。

跃一手执干,一手执戈,敛容踞地而立。四周寂静,忽然,他沉沉地大喝一声,起势而舞。

没有鼓乐,没有喝彩,跃的动作却有板有眼,脚踏在地上,自成节律。

月亮挂在头顶,跃舞姿矫健而热烈,将干戈如风一般。

“萬乎!”跃盯着罂,大声吼道。洪亮的声音在空中扩散开去,似远远传来回声。

罂笑起来,双目却一瞬不移,只觉那身影映在空旷而璀璨的天幕下,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38、相约(下)

松明的火光在风中“噼啪”地摇曳,跃的影子在地上映得缭乱,舞姿却愈加贲张。光影中,他手足动作越来越热烈,似乎连迎面吹来的夜风也带上了灼人的温度。
罂望着他,只觉那舞似乎真的带着巫术,把她的目光全都牢牢摄了去,心也随着那节奏隐隐击撞。
“萬乎!”跃的舞步越来越急,刹那间,戛然而止。
那动作定格在最后一瞬,跃的双目炯炯明亮,胸膛起伏着,汗水在他的脸上和脖颈间泛着光泽。
“好!”罂用力地鼓掌,大声喝彩。
跃咧嘴笑起来,火光中,霞红的颜色从脸颊漫到了脖子根。
“好看么?”他一边喘气一边走过来,用臂上的半截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好看。”罂笑着点头。
跃的脸似乎更红,两只眼睛仍注视着她的脸。
罂看他大汗淋漓,伸手往袖中找巾帕,却没有找到。
“出来匆忙,不曾带布帕。”她抱歉地说。
“无事。”跃不以为意地再抹一把额头,在大石上坐了下来。
罂看着他,问:“你方才舞的是萬舞?”
“嗯。”跃颔首。
罂了然。
商人的萬舞她知道,以模仿蝎子的勇武好斗之姿而得名。这个舞在莘国算是家喻户晓,传说商人的先祖王亥就曾用萬舞引诱有扈氏的妇女,却在与有扈氏女幽会的时候被女子的族人杀死,引发一场大战。
罂亦莞尔。她刚才看跃的萬舞都觉得阳刚热烈,有扈氏女会心动倒也不足为奇。
“跃舞得甚好。”她由衷地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