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淑女好逑》作者:海青拿天鹅
备注:
隋唐背景,日更,欢迎跳坑。
(始终如一的文案无能、文名无能,有想法了再补 )
阳春
三月的天气,正是阳春回暖。天气连晴了数日,碧空如洗。
篦城里,街道并不热闹,邻里的妇人们并坐在一处晒着太阳做活,偶尔有买花糕的小贩走过,引得几个小童跟在后面。
一阵吹打之声忽而沸沸扬扬传来,引得人们纷纷探头观望。只见石桥那边,一辆牛车装饰五彩缓缓而来,前呼后拥,吹打之人衣裳鲜丽,好不热闹。
“是哪家喜事?挺气派么。”一名妇人道。
“你不知道么?今日城南杜大郎嫁女呢。”
“嫁女?可杜大郎生的不是两个儿子么,哪来的女儿?”
“啧,你忘了,两年前杜二郎在成都殁了,他女儿就来篦城投了大伯。”
“哦!”妇人恍然大悟,“这么说这嫁的就是杜二郎的女儿?这两年可不怎么见过她,可真是深养闺中。”
“那自然。杜家现在是不行,可怎么说也是士宦之家,杜先公和杜二郎都是入了仕的。如今这杜小娘要嫁去阆州的褚家,听说也是个士族。”
妇人点头:“倒是门当户对……”
“什么门当户对。”这是,旁边一位老妇忽而摇头道,“你们知道什么。我可听说,阆州那边的新郎是个病得只剩下一口气的人,父母听了方士之言,要娶新妇冲喜呢。”
众人愕然。
老妇继续道:“不然你们以为那阆州的人家,为何千里迢迢跑来篦城娶妇?杜大郎好赌,家中的资财都快败尽了,见阆州那边出的聘礼丰厚,就把侄女许了婚。”说着,她摇头,“作孽哟……”
妇人们面面相觑。
这时,迎亲的队伍已经走了过来,妇人们细看,果然,那喜气洋洋的人群里竟没有新郎,只有个长辈模样的中年人走在前面,权作引车。
“还真是……”
等那队伍过去,妇人们脸上的好奇已经变成了同情,纷纷叹气。
宁儿坐在牛车里,外面的吵闹刺耳,膝头被牛车震得发麻,她不适地挪了挪双腿。
她五更起身,盥洗穿衣。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两名族中的妇人一左一右地按住她,用细线给她开面,疼得她满眼泪水。
“勿哭,哭什么。”大伯母崔氏手里掂着一直寸许长的金钗,笑眯眯地说,“阆州那边可是个大族,叔伯中有好几位在京中。你那夫君乃是长房长子,你嫁过去可是享福呢。”说着,她把金钗插到宁儿的发髻上,道,“这金钗是你祖母传下的,你大伯舍不得你,就给你做了嫁妆。”
这原本就是祖母给我的。宁儿在心里道,低头不语。
崔氏见她顺从,很是满意,让婢女给她涂脂抹粉,打扮起来。
阆州的迎亲队伍按时来到,杜宅里喜气洋洋。宁儿的大伯杜平大肚便便,红光满面;两个儿子也难得地穿戴整齐,牛车才到,就嚷嚷地要拦车讨喜钱。
宁儿头上戴了羃离,待行过礼,被搀着登车。当车帏放下的那一瞬,她看到这个住了两年的老宅消失在眼前,心里竟是解脱。
牛车一路摇摇晃晃,当外面的伶人累了不再吹打,宁儿听到农人赶牛的吆喝声——已经出城了。她摸摸腰上,私藏的物事安然无恙,幸好衣裳足够宽大。
大路两旁新种的青绿,农人在田地里耕作,赶路疲惫了的行人在挑着酒旗的草庐里歇脚。
“这地界,都快出剑南道了,还有山。”一人喝口水,摇头道。
“是呀,山高林密,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另一人用袖子扇着风。
“二位,听口音是中原来的吧。”草庐主人提着茶壶笑道,“我们这地界,往东是山南道,往北出陇右道,山还有的是呢。不过要说山,本地的山确实多些高些,抱朴子葛仙人二位听说过吧,他曾来采药……”
“你这店主人又讹人。”草庐主人身后坐着两个短衣大汉,一个尖脸,一个满脸虬须。虬须大汉朝他嚷道,“你酒里的水那么多,那个什么葛仙人若喝了你的酒,怕是再也不愿来了!”
“去去!”草庐主人回头恼道,“我这酒是自家酿的,哪里掺水!”
众人皆笑。
一人道:“主人家,我听说这山中有山贼?”
草庐主人道:“山贼么,都是前些年东边闹水灾时来的流寇,官府剿了许多,如今不过小股,出没不定。二位若是忧心,可往前方村子借住两日,这路上常有官军人马通过,到时将二位捎带一程也好。”
话才说完,一阵辚辚的声音从大路上传来。众人望去,却是六七个人拥着一辆牛车,铃声叮叮。而那车前,一名青年器宇轩昂地骑着白马,身着天青锦袍,颇有贵气。
庐中众人看着他们,停住了话语,有眼尖的人看到他腰间的鱼袋和佩刀。
“这么年轻就有鱼袋,是京中哪个贵胄的子弟吧。”有人啧啧道。
“嗯,那刀也是好刀。”
旁人跟着看去,只见那人的刀修长,刀柄上裹着鲛皮,除此之外,并无贵重装饰。
“也不见得多好,长安的鲛皮刀多的是。”他说。
那人摇头,笑道:“你不曾参军看不出来,那可不是拿来摆设的仪刀,杀气重着哩。”
队伍经过草庐时,牛车四角的香气随风暗溢,青年淡淡地瞥了一眼庐中。众人看清那面貌,只见剑眉星目,风姿俊逸。
“京城的贵眷也来游玩么。”待车队离开,众人议论开来。
“京城贵眷算什么,”草庐主人一边斟酒一边得意地说,“葛仙人都来过呢。”
草庐里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坐在后面的两个短衣大汉却不再饮酒,各自将草笠戴在头上,留下几个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草庐。
道路在山间变得不平整,牛车的木轮硌在□的石头上,发出粗钝难听的声音。
车内的女子纨扇半掩,伸出玉指轻轻挑开一角车帏。
前方,白马上青年的身影英挺,撩人心动。
“娘子,”走在车旁的管事不放心地说,“此人与我等半路遇得,根底不知,由他引路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女子道,“田郎可是仕宦之人。”
“虽如此,可他一个随从都没有,小人总觉得……”
“好啦,”女子打断道,“田郎说了,他来剑南访友,着急启程,故而不曾带随人。且田郎一路知情识礼,牒文查验也并无差错,哪点像是歹人?你莫错怪了他。”
管事见她一口一个“田郎”,心知再反对也无用,只得噤声。
道路入山渐深,走了一段之后,路上只剩下车队几人,四周林木茂密,再不见他人。
行至一处山谷,田少府提议歇息。众人走了半日,也觉劳累,便到路旁驻步饮水。
女子从车上下来,仍将纨扇半掩面庞,瞥向立在马旁眺望山景的青年,移步朝他走去。
“得田郎一路照拂,妾有礼了。”女子款款行礼道。
田郎还礼;“同路相携,本是应当,娘子不必言谢。”
女子含笑,却又微微蹙眉,轻叹道:“田郎有所不知,妾自绵州往京,一路上听人备言此地凶险,本有怯意,奈何姨母病重,实不忍教她空盼。幸亏路上遇得了田郎,否则至今不知如何是好。”
田郎看着女子,纨扇后面粉颊桃红,一双眼眸脉脉含情。
“娘子实在客气。”田郎温声道。
女子娇羞低头,再问:“容妾再问,听田郎口音,是京城人士?”
“某世居长安。”
“如此,”女子问,“不知田郎身居何职?”
“娘子说的是我这鱼袋么?”田郎忽而露齿一笑,将腰间鱼袋解下,彬彬有礼地在女子面前打开来,“娘子请看,是空的。”
女子愣了愣。
“老七!”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喝,“货都齐了么?”
田郎朝那边一招手,“齐了!”
只听一声呼哨锐响,十几条蒙面大汉从密林里蹿下。正在歇息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惊得变色 ,几个会武术的家人急忙拿起刀棍。
“你……”女子彻底醒悟过来,望着仍一脸笑容的田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贼人纳命!”一个身形骠壮的家人怒喝一手,举刀朝田郎杀来。
田郎却面不改色,也不拔刃,那刀风到时,只将身体轻快一让,乘家人未及收势猛然一脚飞起,将人撂倒在地。
待收拾完毕,求饶声和呵斥声在山谷里交杂,山贼们清点着从牛车上搬下来的财物,喜滋滋的。
“辛苦了。”虬须汉子耿二身着短衣,摘下头上的草笠,笑嘻嘻地对田郎说。
“二兄。”田郎亦笑,朝他抱抱拳。
耿二转头去看财物,打开一只箱子,将面上一串项链挑出来。
“不错,还是上等的合浦珠。”他颇有兴致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比.
“耿爷想要也成!”有人嚷嚷道,“先讨个嫂夫人!”
旁的山贼一阵哄笑。
“嫂夫人还不简单!”尖脸汉子吴三打量着缩在地上的女子,笑得色迷迷的,“这就有个现成的。”
众人大笑地附和。
可怜的女子刚醒过来,听到这话,又晕了过去。
耿二笑骂:“老三你闭嘴!还有你们这些小儿,鼓噪个鸟!”说着,眼睛却不住往女子身上转。
“耿爷!”又有人道,“这些人怎么办?”
耿二斜眼瞥瞥那些面如死灰的家人:“什么怎么办,杀了丢山沟里。”
“杀了?”田郎转过头来,不紧不慢地扯开圆领袍上的扣子,“我等出来之前,兄长一再吩咐,只取财物不伤人命。”
“不杀?”吴三嚷嚷:“难道让他们去报官?”
田郎没有说话,只将眼睛清凌凌地看着耿二。
耿二面上哂然:“便如老七所言,放了他们。”说罢,瞥瞥地上的女子,咽咽喉咙,“不过这……”
“不绑人亦是先前商议好的。”田郎接道。
耿二被他一句话堵住,眼神有些恼怒不甘,却只得将手一挥,“把货搬走,回山!”
众人一哄而起,纷纷搬起财物,蹿回密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下定决心开坑了,欢迎大家勇敢、坚定地跳坑~~~鞠躬~~~
契书
回到山寨里,头领张信正在堂上。
张信身长不足五尺,却身形壮硕,耿二等人早摘了蒙面布,纷纷上前抱拳行礼,口称“兄长”。
“回来了?”张信看看众山贼抬来的箱笼财物,笑笑,“呵,不少!”
“那是!”耿二得意地说,“兄长也不看看谁出的手!”说罢,他命收下将箱笼打开,只见全是满满的绫罗珠宝,看得人眼馋。
“不错,”张信点头笑道,“梓州大贾黄氏果然名不虚传,随行的细软都比小富之家的家当来得多。”
众人大笑,叽叽喳喳,堂上闹哄哄的。
张信看向立在一旁的田郎,赞许地拍拍他的肩头,“还是老七聪明,今日当记首功!”
这话出来,有人赞许叫好,耿二等人却有些不快之色。
“兄长,二兄带着我等一路紧跟 ,货也是二兄截下的。”有人嚷嚷道。
“就是,我等埋伏了许久,论功劳也不比他差!”
张信皱眉,眼风朝堂上一扫,众人纷纷噤声。
田郎双手抱胸,目光淡漠。
“哦?”张信神色喜怒不辨,“老三不服?你说说。”
吴三刚才喊得最大声,听得这话不由僵了僵。他瞥瞥耿二,哂了哂,瓮声瓮气道,“也不是不服,可老七不过就穿着锦袍骑马摆摆架势走一圈……”
“摆摆架势?”张信笑一声,“就算摆摆架势,让你去摆你摆得来么?上回也不知是谁穿同样的衣服去城里找娼家,还没进门就给鸨婆轰了出来。”
众山贼哄堂大笑。
吴三臊得脸红,却硬着脖子嚷道,“就算他穿衣好看些,那最后劫物的可是我等兄弟,老七刀都没摸一下!”
“老三你这话端是狗屁!”张信身后的王四道:“老七在城中打探了几日,又亲自出马才将人引了来,没他你们劫个球!”
众人议论纷纷,争论不休。
“吵什么吵!收声!”张信脸上有些不好看,瞥向边上的耿二:“老二,今日出山是你领的头,你说话。”
耿二瞄一眼田郎,笑笑:“弟兄们都有功劳,全听兄长分派便是。”
张信又看向一直没做声的田郎:“老七,你的意思?”
田郎嘴角勾起:“我自然也听兄长的。”
张信沉吟,转头对王四道,“既如此,老规矩,三成留在公仓,其余平分。”
王四答应。
正待再说旁事,外面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神色兴奋,“兄长……人!我等劫到了人!”
众人愕然。
“女……女人!”那人一抹脸上的汗水,两眼发光,“一个新妇!”
宁儿紧张地缩在墙角,手里握着金钗,心里默念着女诫,眼睛紧盯着面前两个晃悠地山贼。
她的羃离在被劫的时候失落了,头发松散,脸上的粉妆也被汗水糊掉了,两只大眼睛里汪汪噙着泪水。
“小娘子,别哭呀。”一个山贼嘻笑地上前,想伸手摸她的脸。
“别过来!”宁儿哑着嗓子,忙将金钗在空中一划。
“哟,还挺凶!”山贼缩回手,差点被扎中。
宁儿咬着唇,差点哭出声来。
心里懊悔万分。她原本计划着待到迎亲的牛车走到这山里时,她托言下车方便,借着树丛逃走。可队伍才进山,忽然呼啸声起,山上蹿下十几山贼。吹打的伶人和迎亲送嫁的人见势不妙,立刻惊慌逃走了,待山贼将牛车团团围住,她衣长袖宽行走不便,只能束手就擒。
要是在没进山之前就下车就好了,一想到刚在被山贼扛在肩膀上带进来,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女子最重的乃是贞洁。她父亲是益州司户,是官宦之人,做女儿的切不可做出不检点之事,让父母蒙羞……想到这些,宁儿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呜呜呜……母亲……
呜呜呜……父亲……
“……”
两个山贼面面相觑。
“怎么了?”一人茫然道。
另一人挠头:“不知道呀……哎哎,别哭……哎……”
“怎么回事?”这时,一个粗鲁的声音响起,二贼回头,见是山寨几个头领都来了,连忙站到一旁。
宁儿抬头,看到几个形貌邋遢的汉子走来,更加恐惧,背脊几乎把墙角抵出个洞来。可眼神一晃,她突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里面,愣了愣。
她眨眨眼,用袖子擦擦眼睛。
“呵,果真是个小美人!”吴三眼睛发亮,正待凑上前去看,却见她望向一边,“稹郎……”
宁儿声音微颤,指着田郎,“你是稹郎么?”
事情突如其来,众人皆愕然,顺着她的手指,目光一下聚集到表情僵住的田郎脸上。
田郎看看他们,又看看宁儿,却一脸懵懂:“我……”
“田老七,你的旧识?”一人道。
“田老七?”宁儿茫然,望着田郎,“你不是姓……”话没说完,她的头已经被田郎紧紧抱在怀中。
“表妹!”田郎声音激动,“原来是你啊!表妹!”
众山贼:“……”
阳春时节,山里的风依然带着些寒凉,顺着木屋墙板的缝隙飕飕地透进来。
宁儿坐在一张简陋的矮榻上,好奇地望望四周,只见除了榻案之外,物什少得可怜,最大的摆设不过是角落一口木箱。
“你不是叫邵稹么?”宁儿已经不再害怕,朝站在门口的那人问道,“他们为何叫你田老七?还是个药名,田七……”
“不是田七。”田郎,不,邵稹望了望门外,确定无人偷听了,才把门掩上。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坐在木榻上的宁儿,狐疑又烦躁。
榻前的案台上已经摆着饭食,有肉有菜,宁儿饿了一天,口水早已流到肚子里去了。
“没人看着,放开吃吧。”邵稹早看出她眼里的绿光,一语道破。
宁儿得了这话,犹豫了一下,终于拿起碗筷,低头吃起来。
邵稹在木榻的另一边坐下,手摸着下巴打量这女子,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宁儿被他盯得不自在,停住筷子。
“我看我的,你吃你的。”邵稹道。
宁儿听话地再度埋头苦吃。
“你到底是谁?”半晌,邵稹疑惑地说,“我们以前认识过?”
“你不认得我了?”宁儿抬头。
“是有些面善,让我想想……”邵稹认真而诚恳,拧起眉头,“洛阳琉璃街的柳香?嗯……不像。扬州花栖馆的红妩?也不对,你年轻多了……利州白桐巷的小青……还是隋州的阿纨?不是?永州?定州?秦州?长安?”
宁儿:“……”
“……哦对了,”邵稹眼睛忽而亮起,一拍脑袋,“你是剑南人,那是万安春香馆的凝翠!”
宁儿的脸忽然红起来:“万安春香馆?那不是伎馆么……”
“不是么?”邵稹更加疑惑。
“你真不记得我了?”宁儿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眼泪摇摇欲坠。
邵稹哑然,正要再说话,却见宁儿背过身去。
“你……你也背过去,不许看。”她红着脸说。
邵稹一头迷雾,依言背过身。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邵稹忍不住偷偷回头,只见宁儿低头翻着自己宽大的裙子,不知在干什么。
好一会,她终于抬起头来吁口气,手上竟多了个折得扁扁的包袱。
邵稹:“……”
“回头吧。”宁儿把包袱放在榻上,轻快地说。
邵稹装模作样地转回来,只见她把包袱打开,里面有好些物事——零碎首饰、铜钱、小块糗粮、针线、火石……还有一张发皱的纸。
“看,这个。”宁儿把那纸在他面前展开,“你还记得么?”
邵稹的目光落在上面,忽而凝住。
那纸已经泛黄,上面一行一行的字迹却清晰,苍劲而熟悉:洛阳人邵文显,永徽四年正月立契。银钱五千文,得钱即还。立此契,画指为验。钱主杜阅,举钱人邵文显。
“邵文显”三个字上面,端正地压着一枚红色指印。
“原来你是杜司户的女儿。”邵稹看了半天,恍然大悟。
“你记起来了。”宁儿欣慰地说。
邵稹使劲地回忆:“你叫杜……”
“杜宁。”她说,“你以前来我家,也跟着我母亲叫我宁儿。”
邵稹扬扬眉,不置可否。
邵稹祖籍洛阳,家中自前朝起就世代从军。邵氏武功出众,邵稹的先人曾以高功官至卫尉丞。可惜后来,邵氏的官运一直不佳,只有邵稹的父亲官至上府果毅都尉,可惜邵稹十岁那年,他随军征突厥,再也没有回来。邵稹母亲早亡,父亲去世之后,邵稹就成了孤儿。于是,在成都的祖父就将他接了过去。
邵稹的祖父邵文显从军一辈子,老了之后,在成都挂了个州司马的闲职。他爱好无多,唯有武功和饮酒两样。对于武功,他要求严苛,邵稹自从跟了他,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练武,从无间断;对于酒,他嗜之如命,家中的余钱都耗在了这上面,最后酒醉跌入水潭而亡。
宁儿的父亲杜阅,是益州司户,对邵稹的祖父很是敬重。两家相隔不远,杜阅得了好酒,常常送一些给邵家;邵稹的祖父也常常过府去跟杜阅下棋。
邵稹有时会跟着祖父去杜家,记得杜阅有个女儿,却不记得模样了。
不过,她手上的契书,邵稹却是知道的。
那是祖父去世的前一年,一场冰雹打坏了邵家的房屋。祖父常年把钱花在饮酒上,过去房屋有些缺漏,他马马虎虎,从不找人彻底重新修葺。而这次,他再也不能无视,却一样手头拮据。杜阅仗义解囊,将五千钱送到了邵家,可是邵稹祖父坚决不肯白受,便立了这张契书。
邵稹记得,当年祖父对杜阅很是感激,还立志戒酒一段日子,想将这些钱早日还上。
可惜,还没出一年,他就故去了。
“那时我父亲想把这契书烧了,”宁儿把契书折好,重新收进包袱里,“我母亲却不许,说借了就是借了,后来又留给了我。”
“嗯。”邵稹应了声,“于是如何?”
宁儿望着他,双目期盼:“父债子承,你既然认了,就还钱吧。”
原来是想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