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父亲今日还送来说,可将延年堂交给他。”阿元红着脸说。
我讶然。
“韦扁鹊知道我与李管事的生意?”我问。
“他不知。”阿元连忙道,“父亲只让他与蔡让去商量,父亲借些租金与他,将来若有盈利,他还要还钱。”
我了然。表面上帮忙借钱示好,暗地里又赚多一笔租金,李尚这个买卖,怎么看都不亏。
由于任姬的事,郭夫人的心情一直不好。而我与此事的因由本有些微妙,郭夫人看到我,更是没露过一次笑脸。
我也不去她跟前找不自在,除了每日必要的行礼问安,其他时候都以养胎为名躲得远远。
天气一日一日变冷,魏康在雍都待了一个月,在大雪封路之前回去了。
魏安则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专心致志地钻研他的楼船。
魏郯赠送兵器舟船给马奎那伙江洋大盗之后,我听魏郯说过两三次他们在江东袭扰吴兵和埋伏劫漕粮的事。其实,我更想听听裴潜的消息,可是当着魏郯的面,毕竟不好明问。
幸好李焕那边消息还灵通,阿元告诉我,吴琨杀了林崇,但裴潜仍然是都督。
我听得这话,心中稍稍安定。
裴潜仍然是都督,说明至少表面上,吴琨仍然要维持和气。可我想起魏郯说过裴潜在江东举足轻重,又觉得悬。吴琨待裴潜气,还有可能是出自忌惮,那么将来一旦事情有变,只怕裴潜会更不利。
大雪一场又一场,我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沉。
与往年一样,除夕的那夜,魏氏的众子侄都到了场。
不同的是,魏贤和魏朗的案上饭食酒肉俱全,只是席上空空。朱氏已经带着儿女回了陇西,往日里他们坐的地方,显得特别冷清。
魏傕先领着众人向魏贤和魏朗祭一盏酒,堂下乐师击钟,宴饮开始。
宴上还是旧日的模样,众人敬酒拜年,畅言无忌。
魏慈拉着魏安过来跟我和魏郯敬酒,我有孕在身,以茶代酒,魏郯则豪气地仰头灌下。
经过骐陵之战,魏慈的言语比从前少了许多,笑起来却仍旧开朗。他看着魏郯,片刻,看看魏朗的席上,微醺的脸上,眼圈有些泛红。
魏郯拍拍他的肩膀,对魏安说:“今年不是也要点火人么?带你表兄去点火人!”
魏安应一声,魏慈笑笑,抬头深吸口气,大声招呼一声魏嫆,大步朝堂外走去。
府中的妾侍按长幼也坐在一排,我微微回头,就看到了许姬。
确切地说,这是我回到雍都的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许姬。
她抱着孩子上前来,先向魏傕和郭夫人行礼。
魏治才不到一岁,正是讨人喜爱之时,圆圆的脸庞,玉雪可爱。魏傕和郭夫人见到他就合不拢嘴,郭夫人更是将他抱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松手。
梁蕙和魏昭立在下首,魏昭唇边带笑,梁蕙却是一脸漠然。许姬过来行礼,梁蕙正眼也不看一下。
魏昭问了许姬几句平日生活的话,许姬一一答来。梁蕙则恍若未闻,手里拿着一把织金便面,眼睛望着别处。魏昭看了她一眼,对许姬点点头:“下去吧。”
许姬低眉一礼,走到姬妾们的席中。
众人要守岁,酒宴一直喝到很晚。魏傕喝得醉醺醺,他命家伎歌舞不许停,还拿着酒壶笑嘻嘻地走到舞伎中间,搂过一个就来灌酒。
席上的人大多也醺醉,随着魏傕哈哈大笑。我觑向四周,再看看旁边,魏郯也有了七八分醉意,扶着凭几饮酒。
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欢闹,郭夫人也觉得这般失态太甚。她命家人去把魏傕搀回来,魏傕却大怒,将家人推开:“安得扫兴!”
郭夫人无法,只得作罢。
子时过后,众人再行礼,男子们都已经走路东倒西歪。郭夫人让众人各自回去歇息,又让家人撤去酒席。她去搀扶魏傕的时候,魏傕挥手让她退下,大声地叫来任姬。
任姬今日穿得俏丽,红衣素纱,衬得容色娇美更甚。她柔顺地搀住魏傕,巧笑倩兮:“主公,夫人所言甚是,还是回房歇息吧。”
我瞥到郭夫人的脸上有那么一瞬的僵住,正想再看,魏郯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酒气喷来:“回去……嗯?”
我应下,跟着他朝后院走去。
出到廊外,一阵寒风驱走了炭火的余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冷?”魏郯察觉到。
“嗯。”我说。
他把身上的大氅脱下,加到我身上,再伸手来,环住我的肩膀。他有些醉意,走起路来。步子并不十分稳当。我被他带着时而走得歪歪扭扭,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方才堂上的种种掠过心头,我窝在他的臂间,只觉得周遭温暖得如同春阳晒背。
除夕过后就是新年,朝中和家中的祭祀一场接一场,直到上元才有了空闲。转眼到了二月,我的肚子已经沉得晚上睡不好觉,腿也浮肿得难看。
二月十五,我正寻思着让阿元回家问问李尚药庄的事,忽然,腹部开始作痛。我大声唤着阿元的名字,支着身体倒在榻上。阿元跑进来,见我这般,脸色一变,连忙朝屋外大叫:“来人!少夫人要生产了!快叫稳婆!”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一下章节名,我然写到100章了。。。
天地良心。。我没想过要写那么长,我怎么写的啊,囧。。。
生产
“夫人!”阿元跑进来,想扶我,又不敢动,只能着急地问,“觉得如何?”
我靠在隐枕上,定了定神,摇摇头。
其实,腹中的疼痛并不太强烈,可昨日周氏和毛氏才来聊过,说起当初分娩时的种种,我听得紧张。
但是很奇怪,疼了一阵之后,腹中忽然平静下来。
我愣了愣,正要起来,那疼痛却又开始了。
“怎么?!”魏郯方才去了前堂会,许是闻得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的心安下少许。
“把门打开,勿碍着近处!”正要开口,魏郯却一脸严肃,有条不紊地对指挥着家人:“多叫几个人,把榻抬起,将夫人移到产室!”
“稳婆呢?赶紧去催!”
“阿元!去取被褥……错了,要新做那些!就放在那箱中!”
吼完以后,魏郯又俯下来握住我的肩膀,双目明亮,声音温和,“勿担心,你稍忍一忍。”
我:“……”
腹中的疼痛本来不算严重,但是魏郯这如临大敌的架势,我却觉得孩子都要迫不及待想出来了。
等到稳婆终于被仆妇拉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侧室收拾成的产房里了。
稳婆过来看看我,问我几句话,把把脉,摸摸肚子,笑着说“不急”;接着,又吩咐伺候生产的几位仆妇去准备生产的用物。
最后,她对魏郯说:“大公子,此乃产室,男子不便入内。”
魏郯一愣,看向我。
我也看着他,忽然想到他这一出去,顺利的话,就是孩子出世才能再见,若是不顺利……
眼眶忽而一酸,我咽咽喉咙,抿起唇。
“阿嫤……”魏郯连忙过来,神色有些复杂,替我拭拭眼睛。
也不是道是不是腹中的疼痛变得厉害了,我更加难受,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稳婆在一边见状,苦笑道:“少夫人,最长也不过一两日,莫担心,少夫人胎位端正,定是无碍。”
我看看她,又看看魏郯,深吸口气。
“夫君出去吧。”我擦擦眼泪,松开魏郯的手,低低道。
魏郯脸色有些不定,过了会,低声道:“我就在外面。”
我点点头。
魏郯对稳婆和阿元交代了几句话,看看我,再弯腰摸摸我的头发,转身走了出去。
我曾经和魏郯讨论过孩子的名字。魏郯坚持说他来取,于是每天回来就翻。此事跟魏傕说过之后,他却不乐意,说魏治的名字都是他取的,嫡孙的名字当然只能是他取。
于是,我和魏郯就落到了只能取乳名的境地。
既然是乳名,我毫不犹豫地把做主之权拿了过来,说叫阿乖。
魏郯起初不肯,说他是父亲,怎么螚由我取名。
我不以为然地抚着肚子:“生孩子的可是妾。”
魏郯也不以为然:“没有为夫,你怎会有孩子。”
我反驳:“生产时出力的是妾。”
魏郯微笑:“可造人时出力的,乃是为夫。”
这个问题争了一轮,无疾而终。最后,我退一步,让魏郯想几个乳名。不出我所料,魏郯这个粗人,想出来的乳名全不是引经据典一本正经就是阿团阿福阿玉阿雪之类的。
我于是不再忍让,说孩子就叫阿乖。
而到了如今,我已经不去想什么乳名之类的啥问题。
疼痛一阵接一阵,跟临产前的时候相比,我初时的那点腹痛就像儿戏一样。稳婆让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架着我,身后垫着厚厚的被褥。我的精力全然被那个挣扎着要出来的物事拽了去,咬着牙,听着旁人不断地说“用些力,再用些力”。
我咬着巾帕,喘着气,不知是否幻觉,每当稍稍停下,似乎听到外面有一个隐约的声音传来,又低又沉。
“阿嫤……”似乎有人在唤我,像是魏郯,又像是母亲。
当一声啼哭的传入我的耳中,身上已经精疲力尽。
身旁传来妇人们欢喜的声音,我被搀扶着躺倒在榻上。
不待我从解脱中喘过气来,稳婆大声贺道:“恭喜少夫人,是位小女君!”
女君?
我无力地侧着头,看到一个皱兮兮的小脸出现在面前,清亮的啼哭,小手一下一下地挥着。
这是我的孩子?在腹中陪了我九个多月的孩子?
我感到奇妙又不真实,费力地抬抬手。当触到那小手,心中忽而被一阵柔软裹住。
女儿也好。
我露出笑容,声音沙哑而微弱:“……阿乖,我是母亲……”
从前,母亲曾跟我说过她生我时的感受。
“生你长兄的时候很疼,生阿嫤么……”她笑笑,抚抚我的脸,“母亲叫了声阿嫤,你就出来了。”
这当然是骗小孩的。我长大以后,虽然没有真的见过谁生孩子,听说的各种情形倒是不少。周氏和毛氏就是我近来最大的八卦来源。对于生孩子,她们众口一词,疼。头胎的话,加一个字,更疼。
我虽听着就已经心有戚戚然,可到了自己体会的时候,才知道做母亲的艰苦。
当我沉睡醒来之后,看到的是魏郯。
他坐在榻旁,看着我,脸上带着笑容,布满血丝的眼睛显示着他没有好好歇息。
“醒了?”他低低地问,嗓音有些干涩。
“嗯。”我的喉咙像卡着什么,却朝身侧看去。
我和魏郯中间,一只小小的襁褓放在榻上,婴儿小小的脸睡得恬静。
“她总是睡。”魏郯笑笑。
我也笑,与魏郯对视。他脸上笑意深深,双目里尽是掩不住的喜气。心中似淌过一阵甘甜,温软而脉脉。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魏郯握着我的手,粗糙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我的手指。
我回握着他,不禁又看向阿乖,从眉毛,到鼻子,再到眼睛,仔细地看,充满好奇。
阿元端来一碗粥,笑盈盈地说,“夫人,小女君可乖了,不乱吵闹。大公子昨夜一夜未睡,好不容易今晨睡了一会,又走来看你,拦都拦不住。”
魏郯难得地宽宏大量,被婢子打趣也一派和气,嘴角上扬,接过阿元的粥:“把小女君抱走,我要喂夫人用食。”
阿元应一声,小心翼翼地将阿乖抱起。
我一直看着她把阿乖放在一旁的小榻上,又看到阿乖一动不动继续睡,才收回目光。
“还疼么?”他低声问。
我点点头:“嗯。”
魏郯目光怜惜,片刻,他低头吹了吹汤匙里的粥,送到我唇边。
我望着他,张开口。粥不烫,熬得香浓,我吞下,身上一阵舒泰。
“阿乖吃了么?”我问。
“吃了。”魏郯拿过巾帕,擦擦我嘴角上的粥水,道,“母亲那边已经找来了乳母。”
“舅氏与姑氏来看过么?”我问。
“看过。”魏郯继续将一匙粥喂来,道,“昨夜他们一直待到孩子出生,父亲还抱了好一会才回去。”
我笑笑:“哦?可取了名?”
魏郯道:“父亲还未想好。”
我看着他,微微颔首。
阿乖的出生,对于魏氏是一件微妙的事。这一点,我明白,魏郯也明白。
我和他成婚已经将近两年,先前为了子嗣,我们都各有压力,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孩子,却并非男儿。此事,魏郯就算不介意,魏傕的失望却不用想也知道。
“若是……”我停了停,轻轻道:“若是男儿,就好了。”
魏郯看着我,唇角抿抿,又将一匙粥塞进我的嘴巴:“勿多想。”
我生产还不足月,不能下地。魏郯开春的时候就开始忙碌,每天只有早晨和晚上来看看我。所幸周氏和毛氏常常来,我生产之后一度为涨奶和恢复之类的事困扰,也是她们帮忙,教了我许多。
“阿乖真好看。”毛氏抱着孩子,一边端详一边说,“将来必定像长嫂。”
我笑道:“她还小,弟妇先前不是说,要大一些才能看出来?”
“现在有几分像了。”周氏凑过去,道,“额头像长嫂,下巴也是长嫂的。”
毛氏道:“眼睛和鼻子倒像大堂兄,阿乖身上,大堂兄与长嫂五五分呢。”
众人笑起来。
“不像阿治,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二堂兄。”周氏笑道。
“说到阿治,我倒想起一事,阿乖起名不曾?”毛氏问我。
我摇头:“不曾,舅氏说要亲自取。”
毛氏颔首,叹道:“丞相近来头风又犯,只怕要拖些时日。”
我笑笑,道:“取名之事,本不十分着急。”这事我是知道的,魏郯两天前告诉过我。他想找韦郊来,可是韦郊偏偏到深山里寻药去了,不见踪影。
二人又陪我说了些话,各自回去。
等到傍晚,我正望着天色想着魏郯何时回来,阿元忽然匆匆跑进来,道:“夫人,出了大事!”
“何事?”我问。
阿元凑过来,对我低声道:“我方才路过前院,听到管事匆匆与人说话,丞相中风了!”
阿谧
我还未出月子,不能离开产室。魏傕那边的状况,都是阿元告诉我的。
魏傕本在室中小憩,此时,郭夫人带着魏治到庭中玩耍。魏傕听到孩童嘻笑,心情大悦,出门去看。不料才到廊下,他突然行走不稳跌倒在地。家人连忙将他搀起,可是此时,他已经吐字不清,半边身体动不得了。
“我听丞相身旁服侍的家人说,丞相的嘴都歪了,说什么都说不清楚。夫人也知丞相素来好强,家人听不懂,就发怒骂人,郭夫人都劝不住。”阿元说。
我颔首,心中思绪急转。
魏傕中风偏瘫,就像一记惊雷,无论对于魏氏还是朝廷,都意味深远。最大的问题,魏傕不能做主,那么魏郯和魏昭,谁来做主?
我望向紧闭的窗户,烛光落在洁白的窗纸上,勾勒着翳动的阴影。这墙的外面,应该有不少人在跟我动着同样的心思吧?魏郯……
“咕……”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低头,阿乖吮着奶,一双眼睛迷怔地睁着。
我看着她,心底忽而有一种莫名的踏实和平静。我看着她,不禁微笑,轻轻抚抚她的背。
魏郯很晚才来。他的脸上有些倦色,看到醒着的阿乖,却神采一振。
“醒了?”他凑过来,看着阿乖。
“嗯。”我说。魏郯从前来得不是太早就是太晚,绝大部分时候,阿乖都睡得沉沉的,魏郯想逗她都不行。
阿乖也看着他,小嘴微微张着,稀疏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疑惑这人是谁。
魏郯乐了,悠悠道:“来,让父亲看看,今日长大了不曾。”说罢,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阿乖太小,魏郯却是身形高大,只得缩着两只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阿乖捧在怀里。
我每次看到这模样都觉得很滑稽,忍不住笑起来。
“夫君坐下。”我说。
魏郯应了一声,坐在我身旁。
“她怎瞪着我?”魏郯不解道。
我瞥瞥阿乖,打趣道:“阿乖少见夫君,自然要瞪。”
“可她也瞪你。”魏郯立刻道,“不信,夫人抱来试试。”
我嗔他一眼,将他作势递来的手推回去。
魏郯狡黠一笑,看着阿乖,片刻,叹道:“长得真像我。”
“像我。”我说。
“像我。”魏郯满足地笑,“鼻、眼、脸都是我的。”
我懒得搭话。生产前,此人天天嘴甜得像抹了蜜,说“夫人美,孩儿出来一定像夫人”。可是阿乖出世之后,他就见一次叹一次“真像我”,我反驳,他还跟我辩到底,什么歪理都有,像个小童。
魏郯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屑,笑着凑过来低声道:“像我好些,夫人美,谁也比不上。”
这话一点诚意也没有,我弯弯唇角,报复地捏住他的鼻子。他两只手都在阿乖身上,躲不得又反击不得,龇牙皱眉。
我开心地笑。
其实,我挺喜欢看他这样。他抱着阿乖,言行举止全然像个孩子,傻乎乎的,与往日全然不是一个人。
阿乖似乎看不懂我们这些大人在做什么,过了会,打个哈欠,在魏郯怀里闭上眼睛。
“夫君放她去睡吧。”我说。
魏郯依言,又小心翼翼起身,将她放到小榻上,看了一会,才坐回来。
二人相对,魏郯抚抚我的头发,俯下来,把脸埋在我的颈间。
阿元和仆妇们早就出去了,屋里除了阿乖,只有我和他。生产以来,我们每日只有这时候可以温存一会。
“今日累么?”我轻轻抚着他的鬓角,问道。
“嗯。”魏郯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
“舅氏……”我低声道,“太医来看过了么?”
“来了。”魏郯叹口气,“被父亲骂了回去。”
我默然。
我虽不曾到场,可是以我对魏傕脾性的了解,还是能够想象得到他是如何模样。李尚告诉过我,出了倪容那件事以后,雍都中的医者听到魏傕的名字无不色变。就算是魏傕平日里信得过的那些郎中,过府来看病也是如履薄冰,开的药,宁可效用不大也但求平稳,有胆子给魏傕治病的,更是只有韦郊一个。
如今魏傕这般状况,只怕更难。
魏郯是长子,里里外外都必须出头支撑,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可想而知。
“我明日送些过来。”魏郯忽然道。
“嗯?”我讶然,“为何?”
“阿乖的名字,”魏郯缓缓道,抬起头,唇边弯着一抹苦笑,“如今只好由你我来取了。”
韦郊云游在外,仍然杳无音信。魏傕那边闹了几日,也终于慢慢平静。
其间,还出过一件事。
魏傕病倒,任姬要伺候,郭夫人却不许。她说魏傕是在任姬侍奉之时落下的病,任姬难辞其咎。正要令家人杖责,任姬到魏傕面前哭诉,说她有孕在身,已怀了两个月。
郭夫人大惊,立刻叫来郎中。经郎中把脉,说任姬确是有孕。
“听说,郭夫人那时脸色可难看了,只得忍气吞声留下任姬。”阿元说。
我哂然。
此事倒是有趣,任姬这般小心,恐怕是决心十拿九稳了才说出来的。
“夫人。”阿元皱皱眉,“若她诞下男儿,大公子岂非又多了一个弟弟?”
“是呢。”我淡淡道,不以为意。魏傕的儿子,除了魏郯、魏昭和魏安,还有两个不足两岁的孩子,皆是妾侍所生。所以,即便任姬又生一个儿子,对魏郯也不会有影响,顶多能让任姬自保罢了。
这些天,魏郯忙忙碌碌,有时接连两天都看不到他。不过他一向是忙惯的,回来的时候抱抱阿乖,又是一脸嬉笑。
我虽担心他的身体,但行动不便,只好让阿元每日炖些羹汤,他回来以后,吃一些再去歇息。
等到我终于从产房里出来,天气已经暖和了。
祭祀除秽之后,我抱着阿乖去拜见魏傕。才进门,就闻得一股药气扑面而来。
魏傕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消瘦的脸,花白的头发,还有歪斜的嘴,看起来与先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竟是判若两人。
我心中吃惊,看向一旁。
任姬衣饰素净,见我看她,微微低眉。
“主公。”郭夫人坐在榻旁,柔声唤道,“少夫人带着孙儿来见主公。”
过了一会,魏傕才睁开眼。
“舅氏。”我上前,向他行礼。
魏傕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像应了声,疲惫而无力。
他看看我,片刻,看向阿乖。
我忙将阿乖抱前:“舅氏,小儿满月了。”
魏傕看着阿乖,脸上露出和色,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