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声嘶吼在厅堂中响起,我望去,妖男挥剑斩下了怪物的首级,只听“轰隆”一声,怪物的身体瘫倒在地,缩成普通老鼠的模样,地上躺着一片黑稠的污液。那尸体旁边,一具干枯发青的肉身横陈,看样貌,应该是真正的梁王。
而不远处躺着另一只白色的鼠尸,旁边同样有一具女尸,身上衣物仍旧装扮华美,脸却已瘪得扭曲。
纵是今夜见惯了血肉模糊的场面,我还是忍不住向旁边干呕起来。
“快些离开才好。”灰狐狸举袖掩着鼻子道。
“不忙。”妖男道,说着,提剑上前,划开怪物腹部,一枚鲜红的物事飞向妖男掌中。
“这是……这是妖丹哩!”灰狐狸瞪着那物事道。
我也看去,只见它足有半个手掌大小,又圆又红,色泽却诡异得很。
“这样大,足有几千年吧!”灰狐狸喃喃道。
“顶多一千来年。”妖男笑笑,道:“这妖怪化作梁王模样,常年得许多人血肉进补,自然比别的妖怪大些。”说罢,他看看厅堂之中不堪入目的狼藉,道:“整个厅堂的妖丹加起来也不及这个沉。”
“哦!”灰狐狸点头,又看向那脏污的大鼎,问:“那他取心做甚?”
妖男道:“许是古传的邪法,聚人心炼鼎,可召唤力量。”
“召唤力量?”灰狐狸不解:“是何力量。”
“照那鼎上纹饰来看,当是召唤神君句龙。”妖男道。“当年大地洪水再发,水过之后,神君句龙不见踪影。天地间传说他为阻止洪水散神而死。如今这妖怪炼鼎,大概就是想聚起句龙神力占位己有。”说着,妖男鄙夷地“嘁”一声:“这般费事,还不是被我杀了。”
“有这等说法?”灰狐狸睁大眼睛:“爷爷怎不知?”
妖男瞥他:“你一个灰狐狸,知道多少。”
灰狐狸登时跳起:“不许叫我爷爷狐狸……”
我却没有心思听他们吵闹,“句龙”这名字落入耳中,只觉心头扎扎地疼。似乎有许多东西正不断从记忆深处冒出来,塞得脑袋乱哄哄的,胀得几欲裂开一般。
“阿芍,你怎么了?”面前,灰狐狸神色担忧地看着我。
我张张嘴,却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突然,两眼一黑,我向旁边栽倒了下去。
我走在一条长长的小径上,沙子晶莹剔透,满满地铺满道路。两旁,高大的树木参天蔽日,枝叶剔透。似乎是迎接我来到,枝条上的各色花朵忽然盛开,日头的光照中,满眼的绚烂缤纷。
“天庭中的宝霓花树,能长得这样好的怕是也只有此处了。”一个带笑的声音传入耳畔,嗓音清朗柔和。
我转头,那人的脸背着灿烂的天光,唇上的笑意却清晰可辨。被日头晒到似的,脸上一阵赧然,我还以微笑……
“撷英在做什么?”有人在问我。
我瞧向她,将手里的东西捧给她看。
“呵,是悬圃上的神土呢,神君对撷英真好……”
水汹涌澎湃,四周像汪洋一般,茫茫望不到尽头。我心中焦虑不已,朝天边大喊着什么。“快走!”一声怒吼传来,眼前巨浪滔天,隐隐可见一人的身影吞没在其间,白炽的光照突如其来,将眼前一切吞没。我听到自己在喊叫,撕心裂肺……
“撷英,神君心愿如此,只望你珍惜他一片深意。”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似亲近又似久远……
第十九章
清明渐渐回到脑海中,我的头昏沉得难受。
额上阵阵发疼,混沌中,我想睁眼,却觉得眼皮像挂着千斤重物一样,很是艰难。
“阿芍……”有人在唤我,片刻,额头上传来一片清凉,很是舒服。
好一会,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视野逐渐清晰,灰狐狸的脸出现在面前。
“阿芍醒了!”她似乎很是开心,连忙从旁边拿起一碗水递到我唇边。
我嘴里干渴得发苦,凑前用力饮了几口,喉咙却被呛住,猛然咳了起来。
“慢些慢些!”灰狐狸忙又放下水碗,给我拍背。
一阵用力,我气喘吁吁,脑子里的混沌却倏而散开许多。我躺回榻上,少顷,转头看向四周。
只见自己正身处在一间屋子里,陈设摆置陌生的很,似乎比栖桃的馆舍要大些……想到栖桃,我的脑子又是一阵发沉,梁王苑里的事一下冲到了记忆中来。
“这是何处?”我开口问灰狐狸,嗓音干哑。
“这是臭方士的京城宅院。”灰狐狸用凉水绞了一把手帕,放到我额头上,道:“阿芍你真要吓死爷爷呢。一晕就是几日,又发烧又说胡话,还哭啼不停。”
哭啼?我愣了愣。
“可不是。”灰狐狸说着,指指榻旁的一套衣物:“你方才还在哭,爷爷正要给你换衣服,你就醒了。
我这才感到脸颊和衣领的地方湿湿的,不禁有些赧然。这时,我的目光落到榻下一侧,忽然看到一团雪白的毛皮。
若磐趴在那里,似乎睡得正沉。
“阿墨为了守你,一连几日未歇息,今晨才睡过去。”灰狐狸道,说着,她忽而两眼放光,低声说:“阿芍你不知道,阿墨守你的时候可是变作了人样,穿着你给的衣衫,可真好看。”
我讶然,看看若磐。他一动不动,一贯的死睡模样。
他也会几日不眠么?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心情却倏而明亮不少。那时,还是若磐及时赶来救了我呢……
我思索片刻,问灰狐狸:“那些弟子如何了?”
灰狐狸歪歪脑袋,道:“那些被鼠妖害了的自然是救不回来了,活下来的只有阿沁和阿絮十几人。臭方士将她们救醒,又从梁王库中取出钱财给她们每人分了些。再详细的事,爷爷却不知晓。”
“如此。”我颔首。那时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恐怖,不过阿絮她们还活着却无疑是万幸,我的心一下安定许多。
“话说回来,”灰狐狸一脸好奇:“爷爷听你那啼哭揪心得很,究竟是为了何事?”
何事?
我回想着,却只记得些浮光掠影,唯一清晰的是梦里那男子对我微笑,亲切的感觉现在还留在心间。至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就再也记不起来了。
想着这些,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像有什么在里面拉扯着,绷绷的难受。
又是这样!我低下头,双手用力按着额边。
“阿芍……”耳边传来灰狐狸担忧的声音,忽然,她声音一亮:“啊,臭方士回来了。”说着,她跑出屋外看了看,又折回来。
“臭方士买了鱼肉回来,”她笑眯眯地说:“阿芍你且歇息,煮好了就来叫你用膳!”说罢,朝门外跑了出去。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过了会,我缓缓地重新躺下。
腕上似乎被什么硌着,硬硬的。我看去,只见手掌上缠着布条,那夜被碎瓷片划破的伤口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腕上,若磐的兽牙系在那里,洁白如初。
我看着那兽牙,又看看若磐,将身体转向他那边,窗口投来一束阳光,照在那皮毛上,白得耀眼。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能听到细微的呼吸起伏。头脑还在胀痛,却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我轻轻闭上眼睛,只觉此刻,心底正生出些柔软的东西,踏实而温暖。
灰狐狸来叫我用膳的时候,若磐还在睡。
我不想吵醒他,换好衣裳,随灰狐狸到堂上去。
妖男对于我的到来,只淡淡地笑了笑,却一个劲招呼我吃菜。
“臭方士自己做的,虽不十分入眼,但味道不错。”灰狐狸在我耳边小声说。
我笑笑,埋头用膳。
这厅堂,虽比不上老宅的大,却也算得齐整,看得出是个殷实人家。
“听灰狐狸说,这是你的京城宅院。”用过膳之后,我问妖男。
妖男看看我,道:“此乃辟荔先师素泉真人旧产,先师羽化之后,这旧产便传到了辟荔手中。”
我颔首,看着他,在席上端正一礼:“白芍谢过公子再救之恩。”
妖男愣了愣,看着我,眉梢微微扬起。
“阿芍谢他做甚?”灰狐狸瞪着眼睛看我,很是不满:“他为的就是那鼠王的妖丹,当初可是爷爷去找他来的,阿芍要谢也该谢我……”
话没说完,她的脑袋忽然被什么砸中,“哎哟”地痛呼一声。
“灰狐狸,”妖男斜睨她,手里将一枚核桃“啪”地捏破,缓缓道:“也不知是谁哭着喊着来求某救人,如今却是不记得了?”
“爷爷叫初雪!”灰狐狸涨红着脸,一下变作兽样跳起来。
“公子早就察觉了那栖桃馆之事,可对?”我怕他们又要起冲撞,忙拖住灰狐狸的尾巴,岔开话题。
“嗯?”妖男脸上露出一丝赞赏的亮光,无视灰狐狸的叫声:“女君怎知晓?”
我把灰狐狸抱在怀里,一边安抚一边说:“不过些许直觉。”
妖男笑笑,将手中的核桃丢到旁边。
“梁王甚爱方术金丹,与在下先师有些交情。先师过后,某去年经过梁王那私苑入内拜访,见梁王形色,已觉有异。某暗地查访,发觉梁王与洛阳这栖桃馆来往甚密。栖桃每年到梁王宴上演一回宝霓天,都要留下许多弟子,却一夜间消失得无声无息,着实教人深思。”
原来如此。妖男为何到了在洛阳,为何总神神秘秘的消失又出现,又为何及时到了梁王苑,所有事情都连接了起来。
我语气低落:“以前的弟子,果真都被吃掉了么?”
妖男看看我:“女君可见那地宫中的大鼎?污秽不堪,当时常年人血浇淋所致。”
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京畿之地,鼠妖这般猖狂,莫非无人所觉?”
妖男摇头,道:“梁王常年醉心此道,旁人早习以为常,且荒芜政事多年,无论他如何挥霍,今上亦从不过问。”说着,他唇角微弯:“再深些就是朝中之事,某也不说了。”
我颔首。
“说到朝中,”妖男看着我:“某这几日在京中逗留,得知了一些左相的往事,不知女君可有兴趣?”
心头微动,我直直盯着妖男,没有说话。、
“女君可知先帝时的太尉白崧?”妖男问。
我摇摇头:“不知。”
妖男缓缓开口:“白崧出身河东大族白氏。先帝一朝,太尉之职数次更替,白崧乃是最后一任。当时,今上还是郑王,白崧曾任太子太傅,继而升任太尉。当时左相还是一名中书谒者,其祖上与白氏有些交情,又得太尉赏识,招为女婿。”
“……这位娘子姓白,说不定是那被先帝满门斩首的河东白氏……”那时舞伎弟子们议论我的话犹在耳旁,我望着妖男,心中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他告诉我,当时先帝对太子颇有成见,偏爱郑王;而朝中也渐成两派,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郑王。白崧曾任太子太傅,自然站在了太子的一边。先帝日益衰老,猜忌之心也越来越重,终于有一天,他听到消息,说太子意欲谋反,白崧府中已造好了登基的冕服。先帝立刻派人搜查太尉府,果不其然,搜出了十二旒的冕冠和十二纹章冕服。
先帝大怒,拘禁太子,诛杀太尉九族。次年,先帝晏驾,郑王顺利登基为新帝。
“今上登基同年,那中书谒者的元配夫人因恶疾被休,而中书谒者数次升迁,最终当到了左相。”妖男道。
我听着他说,没有插话,手掌中汗腻生凉,指头不觉地紧紧攥起。
“……母亲知晓你不爱这里……母亲也不欲受人眼色,可母亲无处可去……”一个忧郁的声音萦绕,似近似远。
鼻子酸酸的,眼睛起了潮,却无论如何掉不下泪来。
堂上一阵安静,灰狐狸不知什么时候也不再挣扎,静静地卧在我的膝上。
“多谢公子相告。”过了许久,我低低地说,看向妖男:“白芍离家之时就已决意不再回头,那里的事情与我无关了。”
“如此。”妖男微微地笑了笑。
日头温煦地照在小小的庭院里,我坐在一棵老榆树下,将手中的衣服缝补。
我对妖男和灰狐狸说想静一静,他们就不见了,留我一人坐在这里。
霞山上遇到父亲一家之后,我就曾在心里无数次对自己说,他与自己无关,今后再遇到他的事情一定不会再往心里去。
可今日听到妖男这番话,我却无论如何平静不下来。心里悸悸地发痛,不是为了别人,全都是为了母亲……
想那人的事做什么!伤感过后,我心里狠狠地骂自己。
额角仍然有些隐隐的胀,我却一点一不想睡。
我揉揉穴位。那些梦的事,方才曾问过妖男。
妖男问我梦到了什么,我却说不清楚。那些人那些事,我一件也记不起来,却觉得实实在在有过。
“只怕某无能为力。”妖男坦言道:“前世今生,虽灵肉更替,有的人却能梦到前世幻境。女君昏厥时,某曾试图施以入梦之术,无奈女君异于常人,无论如何不得相通。”
我看着手中针线,轻轻叹口气。
最近的事一桩接一桩,可谓跌沓起伏,就连做下来,能让我发呆的事也着实不少。
旁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我看去,只见灰狐狸手里捧着一篮樱桃,躲在树后面朝我探头。
“怎么了?”我问。
灰狐狸嘻嘻一笑,将樱桃捧上前来,道:“方才在外面有人卖这个,爷爷觉得不错,就买来给你吃。”
我笑笑,接过樱桃。
“阿芍在缝补呢。”她凑过头来:“这般宽大,谁的衣服?”
我弯弯嘴角,没有答话。
灰狐狸却同情地看着我:“阿芍,你心事挺多哩。”说着,她叹口气:“可惜呢,若你是在想男子的事,爷爷说不定还能给你开导开导。”
“男子?”我看着灰狐狸,觉得又惊讶又可笑:“你多大,知道什么男子?”
灰狐狸瞪起眼睛,神色认真:“你们怎么都这样?爷爷法力是差了些只能变作小童,可爷爷已经两百岁了呢。”说着,她面上露出落寞的神色:“想当年,爷爷也是美狐一只,夜夜都有公狐狸在洞外对爷爷叫唤。若不是爷爷一心修仙,如今也不知道是多少孩儿的曾曾曾祖母了。”
我感到有趣,正想再问多一些,忽然看到地上多出一个人影来。抬头望去,一人站在我们面前,挺立的身形遮着一角天空,阳光碎碎地扎眼。
第二十章
“阿墨!”灰狐狸朝他打招呼。
若磐站在树荫下,碎金般的光照打在他脸上,只觉那眼睛无比清澈。
我好笑地扯扯灰狐狸的耳朵:“怎还叫阿墨?”
“阿墨好听么。”灰狐狸揉揉耳朵,委屈地说。
我不理她,看向若磐。如灰狐狸所说,他穿着我送的衣服,细白的絺布映着阳光,显得他俊朗的面容愈加明净,而身形愈加挺阔。
脸颊忽然有些热气。
果然小了点。心道。
不知是不是我盯得太久,若磐眼睛闪了闪,疑惑地朝身上看去。
我笑笑,道:“穿上衣裳可觉舒适?”
若磐抬头,道:“不觉。”
倒是直接……
我微讪,笑意不改:“无妨,再久一些便习惯了。”说着,我将手中缝好的衣服看了看,折好了,双手递前:“给你。”
若磐看着那衣服,似迟疑片刻,看看我,伸手收下。
“又有新衣。”灰狐狸羡慕地嘀咕。
“你身上这套是我在街上买回来的,尺寸到底不足;现在这套是我自己做的,应当合适些。”停了停,我补充道:“你可以换洗。”
“阿芍会做衣服呢。”灰狐狸讶然看我。
我莞尔,心中有些得意。
做衣服并非难事,我自己的衣服都是母亲做的,她做的时候我在一边看,几次以后就学会了。上回匆忙去街上给若磐买衣服不过是应急,想了想,又顺便扯了些布回来。若磐的身形我大致留心了一下,布买到就即刻动手裁好。原打算在去洛阳的时候得了空就缝好,没想到缝了一半,却遇上那等事……幸而妖男他们细心,取回了我的包裹,这衣服终于得以完成。
若磐看着我,忽而别过头去,把衣服卷起,塞在腰间。
灰狐狸看着他的动作,睁大了眼睛。
还要给他做个包袱才是。我心道。
“我去看臭方士在做什么。”灰狐狸忽然道,说着起身,朝堂外跑去。
树下的长石条多处一半位置,我往旁边又让了让,示意若磐坐下。
若磐看看那石条,走过来。
他坐下的一瞬,某种气息淡淡传来,干净而温暖,就像我伏在他背上感觉到的一半。我看向他,只见他一如既往的缄默,只看着前方,侧脸上表情淡淡。
“吃些么?”我把樱桃捧到他面前。
若磐看看那些樱桃,神色似不为所动,片刻,却出手来。他拿起一枚樱桃,看了看,放进嘴里。
我也伸手到篮子里,将一枚樱桃放入口中。果皮裂开的清脆声在齿间响起,甜丝丝的滋味带着些酸,散在舌间,浓郁而可口。
旁边的高大身影是那样的不容忽视,我微微抬眼,只见阳光中,鲜红的汁液洇开在那唇上,闪着宝石般的色泽。
风悠悠吹来,带着些微醺的气息。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异样,不大自然地转过头来。
“若磐,”踌躇片刻,我对他说:“我今夜想回蒲州看我母亲,你带我去可好?”
若磐侧过头来我,脸颊的轮廓在树荫下泛着蜜金的光泽。
“嗯。”他擦擦嘴唇,答应道。
我弯弯唇角,微笑起来。
半边月亮挂在天上,夜空清澄,巨大的云朵在月光中泛着银白的边,层层分明,后面,星汉一望无际,难以言喻的广阔。
我坐在若磐的背上,望着天空中的奇景,仍然觉得新鲜不已。
经历过梁王私苑的惊心动魄,再坐到若磐的背上,我已经不再觉得紧张了。凉凉的夜风迎面出来,我的两袖鼓起,裙裾舞动,几乎像庙宫壁画上的仙娥们那样高高地飞扬起来。
京城早已消失在身后,月光下,地上万物似乎在狂奔一样迅速往后退去,若磐飞过原野和江河,有时经过大些的城邑,还能看到耸起的高楼上点着灯笼,一闪一闪地在风中摇曳。
若磐在一片宁静的田野上空停下来,我朝下面望去,夜色浓重,只觉迷茫得很。
月光如银,忽然,我发现一所宅子的墙头上,有棵树头很是眼熟。让若磐飞低些再看,没错,那正是我和母亲院子里的那棵老梅树。老宅四四方方,没有一点灯火。我望着它,心里起了些复杂的思绪。现在看来,老宅可谓又小又不起眼,但是在过去,它曾经包容了我的所有,让我觉得它就像天地那么大呢……
找到了老宅就好办许多,我朝四周望了望,一下就望见了母亲埋葬的山坡,让若磐飞过去。
月亮在云间穿梭,荒芜的山坡上,母亲的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若磐在山坡上着了地,我从他背上下来,走到母亲的墓前。
墓碑静静立着,上面只有“白氏之墓”几个字和生卒年月,如碑上的光泽一样清冷。
“母亲……”我抚着墓碑,觉得喉咙哽哽的,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鼻子里阵阵发涩,眼睛里渐渐蓄起泪水,却许久也落不下来。
“母亲,阿芍不但话说不好,连哭也不会了呢……”我苦笑着低声道。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轻轻吹过。
坟包上早已长满青草,因无人打理,有些已经长得老高。我举袖拭了拭眼睛,伸手去拔。那些草根很深,我飞了好大力气才拔下一棵。正要再去拔旁边的,忽然,一双大手伸过来,将几棵野草连根拔起。
我转头,若磐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人形。他弯腰低头,只三两下,坟包上的高草已经清理干净了。
“多谢。”我说。
若磐把手中的草扔到一旁,没有搭话。
我转向坟前,把带来的祭品一一摆上,弄得整整齐齐。
“母亲,你常同阿芍说起京城里的吃食,今日阿芍给你带了些来。”我望着坟包,停了停,道:“阿芍知你心思,将来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母亲在那边,也……”话说了一半,泪水忽而决堤一般涌出眼眶,我再也说不下去,低头大哭起来……
许是哭了一阵,路上又吹了许多凉风。回到京城之后,我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暖。
想了想,我披衣起身,推开房门。
月亮仍挂在天上,若磐趴在廊下,似乎没了忌讳,恢复了巨兽的身形。
我拿着一块茵席走过去,垫着坐下,轻轻靠在若磐的身上。
毛皮上的温暖透过背上的衣裳传来,果然一阵舒坦。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缓缓而沉稳,过了会,身上的寒意渐渐消退。
方才在母亲墓前,若磐坐在我身旁,我哭了多久他就坐了多久。待我哭完,他又负着我一路飞回来,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