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了,就坐吧。”子螭倒是大方,指指下首,对我说。
我没有说话,又惊又疑,心思百转。
子螭却面容平静,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般态度,自己若推拒反而扭捏。
我暗自咬唇,看看那案席,只得走过去坐下。
“怎突然想起来看我?”子螭目光睨来,不紧不慢地开口。
“该问你。”我瞥瞥他,仍觉得不自然,四目相触即收回视线:“龙君说你卧病,我……嗯,就来看看。”
“哦?”子螭淡淡一笑:“撷英也知道关心我这高高在上之人,却是难得。”
他竟拿我说过的话来讥讽,我心里一阵气恼,横他一眼,冷冷道:“告辞。”说罢,利落地起身。
还没站稳,臂上被他突然一拽,我跌坐下来。
子螭低笑,瞥着我,脸上满是作弄得逞的神色:“多大了,还这般易怒!”
我瞪他:“到底怎么回事?”
子螭扬起眉梢,目光深邃:“做我妇人我就告诉你。”
我再度被惹恼,伸手一把推开他,起身离席。
身后传来子螭哈哈大笑的声音。
竖子,真是脑子坏了才来理他!
我心里恨恨骂道,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没走几步,我却听到子螭那笑声似乎渐渐低下去,片刻,变作一阵急喘。
不对!我猛然回头。
子螭正倒在榻上,身体蜷了起来。
心中一惊,我赶紧快步上前。
只见他的一手紧紧捂着胸下,脸色变得像那夜所见一样苍白如纸,眉头紧拧着,额间渗出细汗,似痛苦不已。
“你怎么了?”我看着他,心头一阵恐慌,急忙转头向殿外大喊:“来人!”
话音出来,却似撞在什么上面,闷闷地挡回。
“不可……”子螭突然用力扼住我的手臂:“不可教人知晓!”
我睁大眼睛,手足无措:“可你……”
“无事。”子螭闭着眼,仍喘着气,似极力忍耐,声音从牙缝里低低传来:“……过一会就好。”
我怔怔地看着他。
子螭没再说话,胸腹处,他的双手紧紧地攥在那里,骨节发白。
“你……”我心焦不已,喉咙里似卡着东西,想做什么,却无从下手。
那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句龙死去,子螭就是天庭中仅剩的神君,这事如果传出去,会引起何等人心动荡可想而知。
片刻,我看向他的胸口上的双手,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握上去。
那手绷得硬硬的,阵阵泛着凉。
我先封住殿内声息,不让任何人发觉。接着,我集中意念,让神力缓缓传给子螭。
脉搏的跳动在指下清晰传来,好一会,子螭的呼吸似乎平静了些。
手被轻轻拿开。
子螭已经睁开了眼,看着我,血色尽失的唇上浮起一丝虚弱地苦笑:“不必,没用的。”
我无言地看着他,只觉心头纠结不已。
“现在觉得如何?”少顷,我问。
“好多了。”子螭吁出一口气,缓缓道。他闭上眼睛,似疲惫不已:“我想睡上片刻。”
“嗯。”我说。
他却扯着我的一只手不放:“你不许离开。”
“……”
心底叹口气,我无奈地坐下不动:“好。”
子螭唇角微微扬起,捉着我那只手放在胸前,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殿上静悄悄的。
没过多久,我听到子螭的呼吸声绵长,似乎已经睡着了。
似乎如他所言,那疼痛只有一阵。现在,他睡容安详,神色也恢复了些,不再白得吓人。
他到底是患的是什么病症?我心中万般疑惑。
思索间,我看到他额角上湿乎乎的,是方才渗出的冷汗。我抬起另一只手,想替他拭一拭,忽然,手掌无意中触到他的胸前,似乎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藏在了衣领下。
我讶然,看看子螭,轻轻地将手探入他的衣下。
待取出那物事,我暗自一惊,只见竟是昆仑璧。
它的色泽依旧温润,却与从前所见大不一样,几条裂缝横亘其中,似乎随时要破碎似的,触目惊心。
海水映着瑞光,明亮通透。
南海龙宫的珊瑚台上,数十龙女身着戎装,操着干戈演起海兵戎舞。
乐师擂起鱼皮大鼓,一声一声,雄壮激人。
“方士和妖兽么?”子螭轻抿一口茶,“天庭也接过奏章,那些山门惨案突如其来,确是蹊跷。”
我颔首,想起熊三他们的惨状,道:“大地上的方士与妖兽本有仇隙,如今只怕更甚。”
子螭淡淡一笑,低声道:“何止大地如此。”
旁边有犀利的眼神飞来,我转头,南海龙君坐在不远处的宝榻上看着这边,目光森冷。
我不以为意,唇角一弯,转回头去。
那日子螭发病的事之后,我和子螭之间出现了一种奇异的默契。
我不再烦躁易怒地对他冷嘲热讽,暂时留在了龙宫里;他除了偶尔变成无赖,大部分时候还是正常的,会像个真正的神君一样跟我谈些时事。
病症的事,子螭没有对我隐瞒。
因由牵扯到过去,我们头一次敞开来谈了一回。
跟我猜测的一样,他的病来自那半边昆仑璧。
神界将天庭的权利交托句龙和子螭之时,为使得他们团结一心,用昆仑璧将他二人命脉相连。
当年,句龙用散神封住了若磐,用昆仑璧保住了我的魂魄,让我们陷入沉睡。
可当我投生为凡人之后,子螭带着他那半边昆仑璧来到人间与我重遇。二璧相应,句龙的昆仑璧开始与我的魂魄剥离。
我做噩梦,记忆复苏,在浮山之中,我的魂魄终于脱离了句龙的昆仑璧。
幸运的是,经过昆仑璧的灵气千年滋养,我的魂魄已积聚成形,仍恢复了神体;可是句龙昆仑璧觉醒之后失去主人,破碎毁去。
当句龙的半边昆仑璧碎掉,子螭也不能幸免于难。
随着昆仑璧上的裂纹日渐深刻,子螭的身心也渐渐被侵蚀。从上回天裂开始,每当夏秋交替等这般混沌时节,天地间维系变弱,子螭便会发病。而最终,昆仑璧会完全碎开,子螭也将和句龙一般散神而死。
这一切回想起来,似荒谬,又似冥冥之中有所安排。
我曾想,句龙那时耗尽心力,却可曾料到这一切竟因为子螭到人间来寻他而终结?
将这话问子螭,他没有回答,只浅浅一笑而过。
“世事无常,即便是句龙神君亦不能全然掌控……” 大司命在幽冥对我说过的话似隐隐回荡在心……
“撷英,”子螭的话音低低传来:“随我回天庭吧。”
我愣了愣。
子螭的目光深邃,片刻,却转过头去看向珊瑚台,语气轻松:“你许久没回去了呢。”
我看着他,好一会,颔首:“好。”

第四十九章

九鹤托着祥云缓缓而上,穿过九霄,天门的金光在云中渐渐清晰。
早有天庭一众仙官迎候在前,见到子螭来到,皆深深行礼:“恭迎神君。”
子螭含笑:“众卿辛劳。”
祥云和仙鹤散去,子螭换上神车,由祥龙牵引着,朝天门内驰去。雷轮驶过云彩铺就的道路,隆隆作响。后面,仙官和神兽列作仪仗,浩浩荡荡。
我乘着云跟随车旁,朝车上看去,霓光造就的车盖下,子螭端坐着,身形挺得笔直。
天地间节气渐渐稳定,那日以后,子螭再也没有那样强烈地发病。现在,他气色恢复如常,回到天庭也不必担心被人发觉异状。
身后,仙官们无不偷眼看我,目光中满是揣测。
他们的面容,有许多我并不陌生,他们也当然也认得我。消失了千余年,估计天庭已经打算要给我描遗像了,没想到又突然跟着子螭回来,换作是谁看到都要觉得匪夷。
彩云为旌,神车驰过浩瀚的苍穹,天庭久违的美景慢慢重现面前。只见琼楼玉宇在瑞光和云气间连绵矗立,瑶池水光如昔,远远可望见池中的菡萏正开得五光十色。千年时光,眼前的熟悉景致接踵而来,风貌几无所改,让我恍然置身从前。只是到底物是人非,心中不免又升起些怅然。
时而,形貌俊逸的仙君仙女们腾云飞过,遇到神车,纷纷避让行礼。
与仙官们一样,所有人看到子螭车后的我,都露出讶异地神色。我早预料到这般情形,面色淡定,一律浅笑回视。
“拜见神君。”
正当我觉得脸笑得要僵掉的时候,一个柔软的声音忽而传来。
拉车的神龙踟蹰停下,我望去,只见一名女仙伫立在前,正朝神车行礼,身上的衣衫飘若云霓,光彩夺目。
看到那面容,我的神色真正僵了起来。
那是瑶池仙子昙珠。
昙珠看到我,神色也骤然一变,笑容凝在唇边。
在凡间,每人一辈子都有那么几个不相善的人,天庭里的神仙也一样。
我和昙珠就是这样的关系。
昙珠本是广清真君门下弟子,登仙之后,被封为瑶池仙子。广清真君弟子在天庭里有不少,算是名门,昙珠亦生得风姿美艳,因此,她生来心高气傲,不大受女仙们欢迎;男仙们则截然相反,私下里向她示爱的人多如牛毛。
可是一般的男仙,昙珠根本看也不看。
她看上的是句龙。
可惜句龙身边有我杵着,于是很自然的,我成了她的敌人。
有那么一段日子,我无论走到,女仙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流言四起,说我脾性刻薄啦不爱洁净啦占着句龙又和哪个男仙暧昧不清啦等等等等。当年我年轻气盛,得知以后自然恼怒非常,待查清楚这些都是昙珠所为,我当即找到她,当着在瑶池里游玩的神仙们的面,把她一下推到了池里。
天庭神仙们生命无尽,平日除了仙游之乐,着实无聊得紧。故而这件事,一度被天庭仙众津津乐道。
从此,我不好惹的名声传开了,和昙珠之间也从此结下仇怨。
人言冤家路窄,果然不差。
如今我重返天庭,刚来就遇上了昙珠。
看着她那精细的装扮,想来费心不少。
原来又看上了子螭,我心里冷哼。
昙珠却很快恢复了神色,她收回目光,将手中一只玉盘双手捧前,柔柔道:“瑶池前日玉露新生,昙珠采下,献与神君。”
车前仙官接过玉盘,呈与子螭。
我往那盘中瞥一眼,只见上面托着一只金盏,盏中液光闪动。玉露是瑶池中特有之物,乃满月辉光落入池中而生,须以昆仑白玉才能采接,因此得名。
几滴露水有什么了不起,也值得拦车来献?我心里腹诽。
子螭看了看盘中托着的金盏,颔首浅笑,声音醇厚:“多谢仙子美意。”
昙珠微微抬眼,露出嫣然的笑意。她衣裙轻拂地避向一旁,仪态万方地再礼:“昙珠恭送神君。”
驭者驱动缰绳,神龙再度腾空往前。
行了好一段,我回头睨去,昙珠仍立在云道旁,双目脉脉望向这边。
“望什么?”子螭的声音忽而传入耳中。
我回过头,若无其事:“没望什么。”
子螭眉梢微扬,看看我,亦不言语,似笑非笑。
天庭自有营造规矩,子螭与句龙同为神君,他们的宫室规格并无差别。金雕玉砌的宫门一样的华美大气,我从前见惯,却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区别还是有的。
“恭迎神君。”神车方才停住,柔软的声音随即传来。
我回神,果然,两列仙娥侍女手持香炉宝扇,从宫门内施施然出来。她们迎候在神车之前,望去,只见乌鬓如云,烟罗似霞,伴以香气宝光,果然花团锦簇。
为首两名仙娥上前,将子螭从神车上请下。子螭踏着祥云,才下车,即有仙官在他身后张起华盖。
这般神气的排场,在句龙宫中绝无可能见到,可是放在子螭身上却在正常不过,无论在天庭还是凡间,我已经见怪不怪。不知是否提前打过招呼,子螭宫中的仙官和仙娥见到我,并无方才一路上看到的诧异之色,对我从容有礼,这一点我倒是很满意。
才入宫门,忽然,我听到有些声音传来,隐隐的,似乎有什么人在大声吵闹。
子螭显然也听到了,看向身旁的仙官。
仙官一脸苦笑,道:“禀神君,是犀明君与沐廉君来了,侯在琼霄殿前阁,都说有要事向神君面禀。”
我听着,心中讶然。犀明和沐廉,一个司兽仙,一个司人仙,他们这么匆忙要见子螭,所为何事?
心中隐隐觉得同近来大地上妖兽和方士的事有牵扯,看向子螭,只见他神色微微发沉。
“先过去一趟。”少顷,他对仙官说。
仙官应下。
子螭又看向我,道:“你且歇息。”
“好。”我微笑。
我不累也不困,子螭离开后,我向服侍的仙娥交代一番,独自腾云朝宫外而去。
天空蓝得深邃,似海一般。
风缓缓拂过仙苑,脚下的小径仍如记忆中般熟悉,走在上面,香草和藤蔓忽而从土中长起,像追随我的脚步似的,一路延伸。
头顶,巨大的树木枝叶如盖,绚烂的花朵开满了枝头,花蕊闪动着晶莹的光泽。隐隐的吟唱之声悠长萦绕,似乎正因为我的到来而变得愈加欢快。过去自己精心照料的情景点点浮上脑海,那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干,我都熟悉无比,望着它们,我的眼睛忽而发涩。
落英点点在空中飞舞,如雪一般落在我的肩头。
时隔千年,我的宝霓花树仍长得高大美丽。
笑意情不自禁地漾满颊边,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我望着它们,抚摸着低垂下来的花朵和叶片。花瓣的叶尖温柔地掠过掌间,欢笑一般在枝头轻颤。
“……子螭不在,你只有一人,若是对付不了怎么办?”上一次,也是在这树下,我仰着头问身前那人。
他莞尔:“不过一次天裂,怎会对付不了?”
我觉得似乎有理,却还是不放心,弯弯唇角:“如此,你让我去看好了……”
此情此景,我定定地站着,恍若隔世。万千思绪堵在心头,鼻间忽而涌起一阵酸涩,花朵的颜色变得模糊不清。
自从恢复了神身,我一直逗留在人间,一步也未曾踏入过天庭。这里有太多的记忆,我怕我一旦面对无法承载,于是干脆远远逃开。
子螭说我浑浑噩噩,他其实说对了。现在我站在这里,才发现有些东西已经和我的心长在了一起,无论我走得多远也不会落下。
我明白句龙为这片天地耗费了多少心血,所以就算舍命也会为他珍惜。也正是因此,子螭提出让我随他回天庭的时候,我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了。这一切,看似为了子螭,却何尝不是为了句龙……
“撷英……撷英……”头顶,细小的声音传来。
我拭拭眼睛,只见无数指头大小的花精在空中朝我飞来,望着我,身上长长的罗裙张在空中,飘动如烟。我吸吸鼻子,朝她们破涕而笑。
“……宝霓花,果然是仙苑里开得最好!”这时,一阵声音忽而传来。
我愣了愣,循着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人影绰绰,原来是几名仙人到苑里来游览,花枝繁茂,方才竟一直没发现。
“说来也怪,听说花君已经消失了千余年,这花竟还开得这么好。”
“不明白了吧?那是因为子螭神君一直在关照哩!”
“啧啧……”
我听着这些话,不觉地睁大了眼睛。望向头顶的花树,它们被护理得这样好,竟是子螭的功劳?
错愕间,却听到那几人又谈了起来:“说起子螭,听说他今日从凡间回来了?”
“正是。听说沐廉今晨就往宫中去了。”
“哦?为的是凡间的事吧?”
“可不是。近来又有几个山门被灭,妖兽的山林业接连被屠了好些,沐廉和犀明正闹得不可开交呢。唉,我看子螭也是难为,当今天庭,兽仙与人仙势均力敌,他向着谁都不好。”
“那可不一定,我可听说许多人要广清真君出来为方士主持公道呢……”
又是这些事,我微微皱眉。
下界的事终于闹上了天庭,子螭果然是处理争执去了。
可我总觉得一切没那么简单。事情起因扑朔迷离,如今看到的却只有一桩桩血案和争执,实在诡异。
至于广清真君,他德高望重,是人仙中的元老。可是我如今却对他尊敬不起来。先不说他门下的昙珠和悟贤,在凡间经历一番,我开始觉得这些所谓名门壮大至今已不免藏污纳垢,广清真君身为元尊却在天庭闭关不理。这般做法,号称“无为”,实则任由门风败坏,岂不教人齿寒。
我不想再听,抚抚花精们,迈步再往别处。
才转身,猛然发现一人站在身后,看着我,呵呵地笑:“嗬,这不是撷英么?”

第五十章

我起初被吓了一跳,待看清了那人,松了口气。
北极星君还是那副鹤发童颜的样子,看着我,似乎对把我惊到很得意,嘿嘿地笑。
我定下心来,向他一礼:“拜见星君。”
他是天庭中最年长的神仙之一,岁数比句龙和子螭都大多了。不过他虽为长者,却从来没有严肃过,最喜欢的就是与我这样的小辈神仙扎堆玩耍,还与酒神拼过酒量,是有名的老顽童。
“免礼免礼。”北极星君挥挥手,一边笑一边摸摸那只永远发红的鼻子:“才听说你回来了,老叟就往仙苑里来,果然碰到。”
他说话嗓门挺大,空地上说话那几位仙人张望过来。我连忙瞪他一眼,忙拉着他往前方走去。
走了好一段,我终于停下脚步,舒一口气。
“星君别来无恙否?”我继续微笑地说。
“无恙无恙!”星君往口里灌了一口酒,咂咂嘴,瞥瞥我:“撷英,这可是你降生以来头一回对老叟这般有礼,这千年不见,可是被捉去神界受教了?”
我苦笑,没说话。
星君却仍看着我,小眼里不掩八卦之色:“听说你这回是跟着子螭回来的?”
果然都是神仙,传话之快速非同一般。
“星君还是这般消息灵通。”我早有经验,语带奉承地敷衍道。
与过去一样,星君笑起来,拿起酒葫芦又灌一口。
“小神女,不是老叟我卖弄。”他打个酒嗝,得意地说:“老叟当年在天庭那可是千里眼顺风耳都不如的!就连女娲伏羲都要向老叟打听那四方异事。还那宝霓天,若没了老叟,如今还被句龙那小儿锁在藏室里不见天日……”
我愣了愣。
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星君亦打住话头,尴尬地看看我,片刻,又呵呵地笑了起来:“人老了,记不住事,莫怪莫怪!”
我抿抿唇,没有言语。
句龙当年与我一同消失,现在我回来了,句龙仍不见踪影,天庭中必然再起议论。昆仑璧与句龙子螭的关系不是秘密,若将句龙死讯公布,无异于将子螭的病情告诉所有神仙。故而,过去天庭对句龙去向的解释是句龙被召回了神界,今后也只能继续这样。
将来怎么办,我也曾问过子螭。他却不以为然,说他那半边昆仑璧要完全破碎,少说也还有千年,即便句龙不在,他自己也能扛起天庭。
“星君方才说宝霓天,怎么回事?”我不理会方才那言语中的打探,岔话问道。
星君精神又回来了,看着我,神秘地说:“撷英可去过凡间?”不等我回答,他嘿嘿地笑起来:“据说如今宝霓天在凡间可红着呢,宫廷教坊争相排演,那可都是老叟的功劳!”
我了然。睨着他,当年曾听说宝霓天是一位仙人传下的,原来就是北极星君。
星君说着,却叹口气:“句龙那文辞虽佳,可若是用术业的眼光去想,老叟觉得那神君换作子螭的模样更好,故而……”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两只眼睛望着前方。
我也望去,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他身上换了一套淡色的寻常锦袍,与背后盛开漫天的宝霓花相映,却深刻分明。
“撷英,”星君望着那边,忽然捅捅我的手臂,低声道:“不是老叟说你,子螭也不错呢。”
说罢,他又嘿嘿地笑了起来,朝子螭远远一揖,摇摇晃晃地哼着小调腾云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看看星君的身影,又看看子螭,啼笑皆非。
“谒见完毕了?”我走上前去,问道。
“嗯。”子螭道:“方才那是北极星君?”
“正是。”我说。
子螭望望四周的宝霓花,又看看我,脸上神色轻松,没有说话,迈步沿着另一条小径朝着宝霓花深处走去。
“子螭,”我望着他的背影,想了想,道:“为何不去神界解开昆仑璧?”
“嗯?”子螭回头看看我,片刻,淡淡道:“你以为我不想?神界早已缥缈无踪,我上回去已是最后一次。”
他说的“上回”,就是句龙补天那个时候。牵扯到过去,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花树渐密,花枝簇拥得也更美,抬头望去,宝光如云霞般灿烂。和风吹过枝头,繁花微动,点点花瓣打着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