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里男神仙们之间的轶事也不少,对于这些,我还是很通达的。
我拿过茶盏,轻抿一口:“北海王之事至今也不过十几年,你这般声势,不怕给人认出?”
子螭不以为意一笑,并未回答,却眸光流转:“撷英莫非担心本神君有难?”
我心底嗤一声,扭过头去。
这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管事引着几人前来,俱是上座的宾客。
“我等久仰公台,今日得公台相邀,幸甚!”他们向子螭举盏敬道。
子螭坐起,含笑拿起案上酒盏,道:“某身体不适,未亲自招待诸公,实在惭愧。”
是懒吧。我腹诽。
众人望着子螭,皆颔首而笑。
一人看看我,带着醉意笑道:“原来白公子认得胡公,怎不早说?教我等空对这斛珠居猜测许久。”
我正要开口,子螭却微笑着出声道:“公台错怪了白公子。某与白公子乃是旧交,却失散多年,不知彼此所在。故而两家食肆开在同处,竟不知原是熟人。” 说着,子螭目光将我一瞥,唇漾浅笑:“某也是这几日来到才知公子下落,故而今日设宴,一为款待琼州诸公,二为与白公子再聚首。”
这话从他嘴里出来,竟有些暧昧的意味,我不禁皱眉。
“原来如此。”众人皆颔首称道,微微交换目光,再看向我和子螭时,似多了些心照不宣。
“诸公误会,”我忙澄清道:“白某……”
“白公子不必谦虚。”有人笑道:“常言兰蕙为友,二位公台皆天人之姿,却是应了此言。”
一时间,笑语声声。
我瞪起眼睛。看看子螭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再看看对座,果然,南海龙君正冷着脸,目光如刃。
宾客接连来了几拨,好不容易得清静,一只精美的鱼形米糕忽而被夹到我面前的盘上。
“来,尝尝我这店里的小食。”子螭温和地说。
我碰也不碰。
“你何意?”我冷冷问道。
“嗯?”子螭抬眼看看我,面色不改,目光无辜:“什么何意。你我莫非不是再聚首?你难道不是今日才知晓这斛珠居是我的?”
我气极反笑。
要玩么?我倒不介意,反正恼的是对面那个龙君小儿,他憋死了才好。
我拿起牙箸,夹起那米糕,放入口中轻轻咬下一小口。香甜味道顿时溢满舌间,似糖似酒,滑糯可口。似乎是天庭里的做法,心中不禁为那个倒霉的万琼楼主人田昌叹气,他若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不吐血才怪。
“好吃么?”气息流动,只听子螭嗓音低低。
我没有躲开目光,抬眼望入那幽深的眸中,亦勾起微笑,唇齿轻启:“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两张脸离得很近,我的视线微微扫过子螭绯红的衣领,只见脖颈光洁如玉。
这位置相当显眼,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正有无数目光窃窃张望。
片刻,子螭笑起来,拿起牙箸——却不落向案上,而直接将我箸上吃剩的半块米糕接过。
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子螭将米糕放入口中,片刻,唇边笑意愈盛,声音甘醇:“果然香甜。”
阁楼上的声音似乎瞬间低了下去,四周目光变得火热,
忽然,“砰”一声,一个瓷盘在地上摔得粉碎。
只见南海龙君站了起来。
“你们……”他涨红了脸,眼睛圆瞪,少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没想到,公子是个断袖呢。”
“我倒不觉奇怪,你看公子总不成亲不纳妾,连个贴身侍婢也没有,自然不是常人。”
“听说那斛珠居主人也生得美极,啧啧,我们公子虽断袖,做派却还是那么雅致得一丝不苟……”
庭院里,几个扫地的子弟窃窃私语,声音一点不落地传入我的耳朵。
我趴在窗台上,一手托腮望着天空,未几,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失足成千古恨。
随着那夜斛珠酒宴盛况传开,我的清白已经荡然无存。
坊间的传说有好些版本,最出名的一个就是:斛珠居主人与云来阁主人少年相识,互生爱慕。十几年前一场洪水,二人不幸天各一方。许久以来,二人苦苦寻觅不得门路,斛珠居主人被父母逼迫成家而育下一子。不料世事瞬息万变,多年以后,二人在琼池边上相遇,此时方知原来手中产业开到了一处。旧人重遇,分外激动,情愫脉脉,于是便有了那斛珠居宴上的幕幕……
“咔”一声,手中的一根细木簪被我折断。
子螭那竖子!想到这些我就咬牙生恨。
我晃晃脑袋,想把那些烦人的回忆通通甩掉,站起身来,朝楼下跑去。
妖男仍坐在那棵老桃树下,悠然对着棋盘。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
“不是要炼丹么,今日就回蓬莱好了。”我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说。
“呜……”灰狐狸低低地叫唤了一声,趴在他膝头上望着我,似好奇不已。
妖男抚抚灰狐狸的脑袋,看我一眼,淡笑:“不忙,岛上丹鼎药引皆已齐备,过几日再回也一样。”
“不一样。”我忙道:“过几日天气有变,落雨可不好启程,而且我现在就想走。”
“哦?”妖男不紧不慢,神色揶揄:“子螭知道么?”
这家伙,存心揭我伤疤么?
我瞪起眼,正要说话,这时,阿萝匆匆地走进院子里来,兴奋地对我说:“公子公子!旁边那老宅里搬来了人家呢,你猜是谁?”
“谁?”我没好气地问。
阿萝脸庞通红,望着我,却有些结巴:“是……嗯,是斛珠居主人!”
什么?
我懵然。
我当然不会傻到在众目睽睽下光明正大地闯到那家宅里去质问子螭意欲何为。
幸好我是神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隐没身形穿墙而入,轻易地就到了隔壁那老宅的后院。
浓云遮在天空中,星月皆不见踪影。
我站在主室门前,只见门扇里透着橘黄的光照。
静谧的夜风中,子螭的气息很明显。
我深吸一口气,想着质问之词,一把将门推开。
室内水汽浓浓,温热而氤氲。
我愣了愣,朝室内看去,却见一个巨大的木桶摆在屏风前,一人悠然坐在泡在水中里,赤/裸的胸膛上,水珠泛着湿亮的光。
耳根猛然一热,我转开脸去。
“你……你怎不隔上屏风!”我尴尬不已,气急地问。
“屏风?”子螭声音缓缓:“我在自己房中沐浴,怎会料到有人突然闯入?”
真是可笑至极。一个神君不在天上好好待着,下凡来泡什么木桶!
我不与他多舌,想即刻出去,门却“呀”一声在我面前一下阖了起来。再想穿墙出去,却一下碰在了壁上。
心中又惊又恼,我回头:“你这是……”话才说一半,却看到子螭正背对着我从水中站了起来。热气腾地蹭上脸颊,我像被蜇了一样,急忙再转过身去:“你这是做什么!”
子螭却不慌不忙:“我做什么你还不知晓?你把房门踹开,莫不许我关上?”
岂有此理!我正欲反驳,忽然,一只仍带着潮热的手捂在了我的嘴上。
“嘘……”子螭低低的气息拂在耳旁。
“主人。”外面传来些家人的声音:“小人听到动静,可是主人有吩咐?”
“无事,”子螭声音平静,他的手臂结实地箍在我的肩头,胸膛贴着我的背,嗓音振响:“下去吧,有事我再唤。”
外面的家人应了一声。
我睁大眼睛,只觉他的胸膛热得发烫,周身被那陌生的温热包围,我的脸颊似烧灼一般。听着那家人脚步离去,我立刻挣扎起来。
子螭没有松开手,目光一闪,突然又道。“慢着。”
“主人有何吩咐?”家人转回来。
子螭看着我,近在咫尺的脸上,双眸笑意愈深,似乎仍染着水汽的氤氲。
他语气轻松:“我听到庭院里有鼠叫,尔等仔细搜上一搜。”
第四十五章
家人们在外面应了一声,竟留了下来,院子里传来窸窣走动的声音。
子螭仍环着我,气息流动,耳根似被烫到一样。
我气怒交加,用念力抓起附近一只瓷盏砸向他。
子螭却从容得无所动作,那瓷盏飞上半空,又稳稳地落了下来。我干脆聚起法力击向他,气脉却像裹着绵絮一样,软乎乎的。
“可想好了。”子螭继续在我耳边低低笑道:“你若再有动静,家人们便会发觉,到时你我名声可就坐实了。”
言下之意不挑自明,他的手仍捂着我的嘴唇,掌心热力似火。我的目光触到他横在面前的臂膀,想到身后那躯体只穿着薄薄的单衣,热气几乎冲出脑门。
狂徒!我羞恼不已,一口咬向捂在嘴上的手。
“嘶!”子螭倒吸一口冷气,松开那手。
我乘机挣脱出来,一掌挥向他的脸。
“你疯了。”他捉住我的手,低喝道。
我不依不饶,继续用另一只手抽他。法术使不出来,我就使劲用脚踢,用手捶。发现就发现好了,今日我宁可毁了名声也要揍他!
子螭似乎没料到我这样激烈,愣了愣,随即剪住我的手脚。他力道很大,我动弹不得,牙关一咬,又把肩膀和后背撞向他的胸膛和腹部。
“别动。”子螭突然沉声道。
我再使劲,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样,连转头都动不了。
室中忽而安静下来,只剩下身后那胸膛中气息起伏的声音。它长而急促,似乎压抑着什么。
心中似有什么掠过。
眼前的光照仍然被水雾染得氤氲,微微变幻。我睁大眼睛,只觉隔着衣衫,似乎有什么抵在臀后。
子螭的头埋在我的发间,手臂像铁圈一样箍着我,肌肤的温热融融传来,憋窒得烘人。
“……可看到了鼠?”屋外,家人的声音传来。
“不曾呢……”
我耳边的发丝被热气拂起,触在颊边发痒,却愈加烧灼。
好一会,只听一个深长的呼吸声传来,子螭倏而将我放开。
我怔了怔,发现身上能活动了。回头看去,子螭仍注视着我,目光灼灼生辉,雪白的生绢单衣敞开着领口,可以看到起伏的胸膛上仍泛着淡淡的霞红之色。
四目相对着,谁也没有说话。
我的心冲撞着胸口,“咚咚”地响。羞愤仍在,我举起手来,想给他一个厉害的雷刀。可挥到半空中,却怎么也使不下劲来。
“主人,”这时,家人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禀报道:“庭院中并不见有鼠。”
子螭没有答话,只将眼睛盯着我。
“竖子!”我咬牙骂了声,一跺脚,转身穿墙而去。
回到云来阁,我步履匆匆,直奔后院。
“公子……”回廊上,夜巡的罗言等人看到我,皆神色讶异。
我没有说话,径自走进小楼,门一关,灯也不点,一下扑倒在榻上。
完了。
不仅名声,差一点清白也毁在了那竖子手里。
我用手拍拍额边,使劲摇头。方才那氤氲炽热的情景仍徘徊在脑海中,恍若梦境,却怎么也赶不走……
“你摇头做什么?”一个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我一惊回头。
窗边,妖男倚在那里,怀中,灰狐狸睡得正香。
我像要遮掩什么一样,连忙坐起来。
“你……你怎么招呼也不打就私闯近来!”我瞪着眼睛。
“某一向爱私闯,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妖男一脸无谓。说着,他看看我,说:“方才去见了子螭?”
耳根突然又烧起。
“嗯。”我说着,片刻,咬牙道:“我还是想去蓬莱。”
“好。”妖男居然答应得很爽快。
我一愣,随即道:“现在就走。”
“好。”妖男道。
我有些懵然,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
“你不是说过几日才走么?”我疑惑地开口问道。
妖男将手指缓缓理着灰狐狸的皮毛,道:“总不好让你独自落荒而逃。”
这话出来,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跳起,反驳道:“谁说我落荒而逃!”
妖男却不慌不忙,睨我一眼:“半夜去蓬莱,不是落荒而逃是什么?”
我哑口无言。
“收拾好了就下来。”妖男却不多废话,一拂衣袖,转身消失。
说走就走。
我马上开始收拾行囊,待提着包袱走下楼,忽然发现罗言站在门前。
“公子现在就走?”他吃惊地望着我。
“嗯。”我答道,看看他:“店里还要劳你多多操心。”
说罢,我略一颔首,朝前方走去。
“公子,”身后,罗言却追上来,声音急道:“公子才回来未多时,怎好就走?店里还有许多事须公子做主……”
“罗言。”我心里叹下一口气,收住脚步,转回头去:“隔壁的老宅,是你为子螭办的吧?”
罗言怔住,看着我,面色刷白。
我盯着他,继续道:“我曾打听过,滁州白杨里确有一户罗姓富商罹难于洪水。不过,那富商子息单薄,只有二女,洪水时,皆已出嫁。”
罗言没有言语,夜色中,伫立不动。
我不再管他,拿着包袱,自顾地朝前方离开了。
夜空中,云雾层叠掠过脚下,头顶,星光漫天。
妖男立在云端,神色悠然,灰狐狸在他怀里睡得安安稳稳。
风迎面拂来,凉得似水,似乎能把一直混乱的头脑变得清静。
我有些后悔。
罗言是子螭派来的,这事,我在收留他之后不久就知道了。罗言虽是凡人模样,却洞悉世事,有一股超脱世俗的气性,想不引起我好奇都难。
有时神仙的直觉就是那么敏锐。
我在幽冥重塑神体之后,虽然一直没有回天庭,但是他们不可能对我一无所知。所以,对于罗言,我并不挑明。监视也好,保护也好,只要相安无事,我并无所谓。
说实话,这么多年来,罗言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相反,他尽心尽力打理云来阁,从未有半句怨言。我心里对此明白得很,也尽力厚待于他。不管他稀不稀罕,云来阁所有财产,我实际上都不加保留地交予了他手上。
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我会继续装聋作哑。
都怪子螭,遇到他,我什么事都冷静不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等到去了蓬莱,一切都会离我远远的,今晚的事,就当它真的是梦好了……
妖男的屋宅坐落在蓬莱岛东面的一个山坡上,离海很近,周围长着稀疏的松树,往前十余丈就是险峻陡峭的悬崖。据妖男说,此处人迹罕至,故而灵气最足,对灰狐狸恢复有利。我对这地方一向挺喜欢,夜里入睡时,有海涛的起伏之声相伴,很是舒服。
第二天早上,我在榻上醒来。
周遭景物陌生又熟悉,我愣怔片刻,听着海浪声传来,才想身在何处。
昨夜的事在心头浮起,我伸着懒腰的手突然顿在半空。
“嘘……”那低低的嗓音又隐隐回响在耳边。
似乎有什么噎在喉头,我咽咽嗓子,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惑术,不去想就好。
我心里默念着,拿起衣衫往身上穿好,下了榻,打开房门。
灿烂的日光从外面斜斜照下,伴着徐徐的海风,一阵神清气爽。我微微眯起眼睛,只见天空万里无云,尽头与沧海相接,水天一色。不远处的嶙峋岩石上,几棵老松姿态遒劲,树下对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衣袂临风,飘扬欲飞。
什么?
我愣了愣,揉揉眼睛。
没错,确是两人。似乎察觉到动静,他们适时地转过头来。小的那个,身板笔挺,是南海龙君;大的那个,坐姿舒展而优雅,是子螭。
我如遭雷劈。
第四十六章
“醒了?”子螭看过来,悠悠将手中一颗棋子落下,笑意翩然浮在唇间。
那话语飘入耳间,与昨夜留在脑海的声音重合。我的脸上登时一阵臊热,竟一下说不出话来,早上的愉悦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
“呜。”
这时,灰狐狸的叫声从一旁传来。我转头,却见妖男正坐在屋前用石杵捣着药材,神色恬淡。灰狐狸蹲在他肩上,歪着脑袋看我。
“他二人怎会在此?”我瞪着妖男,眉头倒竖。
“我怎知。”妖男不紧不慢,道:“他们可是神仙。”
我噎住。再望向那老松下,目光触到子螭似笑非笑地脸,呼吸一窒。
“砰”一声,我逃也般地转头,把门用力关上。
我在屋里一直待到午后。
谁也没有来打扰我。
外面,灰狐狸的声音不时响起,似乎跟什么人玩得欢快得很。我被吵得睡不下觉,又无聊得发憋,终于,心里一鼓作气,伸手再度打开房门。
海风夹着暖意,阵阵吹来。
老松下,不知何时摆上了玉榻锦褥,子螭仍以那招牌的慵懒姿势倚在上面。几名美貌的龙女环伺在旁,或持花打扇,或摆弄茶具。子螭面前一张案台上,南海龙君端坐着,专心烹茶。
子螭唇含浅笑,一手拿着茶盏,一手将一只小球抛向不远处的灰狐狸。那小球是海沫聚成,在阳光底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泽。灰狐狸兴奋不已,上蹿下跳,将毛绒绒尾巴朝着飞来的小球一扫。
小球弹开,复又飞回子螭手里。子螭不厌其烦,再抛,灰狐狸再扫……
很难想象一个活得数不清岁数的神仙会喜欢玩这种游戏。
装嫩么。我腹诽。
忽然,那小球直直飞来,我愣了愣,伸手接住。
“呜……吱吱,呜……”灰狐狸撒腿奔过来,乌溜溜的眼珠企盼地望着我,不住叫唤。
我看看她,把小球抛过去。
灰狐狸随即又开心地玩起来,心满意足。
再看子螭,不意外地,他看着这里,神色似笑非笑。
我努力让表情显得若无其事,走过去。
“辟荔何在?”我问。
“不知。”子螭手指抚弄着茶盏边缘,徐徐道:“许是采药去了。”说罢,他指指旁边一张舒适的小榻,和声道:“坐。”
我看看他,又看看案前的龙君。
龙君正瞥着我,片刻,冷冷地转过头去。
有人比我更不高兴呢。心里道。我顿时觉得安慰许多,从容地在那小榻坐下。
子螭对我这般举动似乎很是满意,拿起一盏茶水放在榻前,语调温和:“来尝尝弁羽烹的茶。”
我没有碰。
再瞟龙君,果然,收到一个恶狠狠地白眼。
我看向子螭,问:“你来做什么?”
子螭美眸抬起,深瞳中,目光流转。
“我来做什么你还不知道?”他嗓音低缓。
我看着他,虽努力保持镇定,颊边却再度腾起热气。
“神君,”这时,龙君突然出声。他转过头来,先阴晴不定地剜我一眼,随后看向子螭,问:“接下来要喝什么?玉露还是清岚?”
子螭看看他,想了想,道:“玉露生于仙山之巅,我曾在三更时在月下取琼池之水来烹,味道正好;清岚生于崖上,其性坚强,若取林间露水来烹,才最是出色。如今在这蓬莱海边,清岚为宜。”
龙君应声,颇有默契地微微颔首。
我对这些刁钻的饮茶之道并无兴趣,与这二人坐着亦浑身不自在,说声“告辞”,起身离开。
子螭对我的不理不睬似乎并不在意。
我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他,可是他总会隔三差五出现一次,不过身边南海龙君,只有他自己。
妖男很快就开始闭关炼妖丹,少了他,我更加不自在。我深知自己对这位行为不端的神君实在招架乏术,于是子螭每次来,我就叫上附近山林里相熟的妖兽们过来玩耍。狐狸啦松鼠啦棕熊啦野獾啦兔子啦等等等等,把屋前的空地塞得满满的,反正不让自己落单。
可是子螭不愠不火,他就坐在那老松下,不是带些文书来批阅就是静静坐在那里,神态从容,却把我盯得发毛。
除了这件事之外,蓬莱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平静的。
妖男的丹药练得很顺利,没多久就成功了。
炼好了就须尽快给灰狐狸服下。夜里,妖男选了时辰,施术让灰狐狸熟睡,在屋前摆起法阵。
月光下,松枝掩映,涛声如诉。
我立在旁边,看着妖男念念有词。那妖丹已经不复过去那诡异的暗红,炼得色泽清淡纯正,在妖男掌间泛着晶莹的微光。
妖男神色沉凝,低喃着法咒,灰狐狸仍闭着眼睛,周身渐渐被一团月华般的光泽裹起,片刻,她缓缓张开了嘴。
妖丹轻盈地从妖男掌间飞起,缓缓落入灰狐狸口中。
我紧张地看着妖丹的光芒隐没在灰狐狸口中,片刻,消失不见。看看妖男,他盯着灰狐狸,神色严肃。
渐渐地,灰狐狸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