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把茶饼研开,道:“说来。”
罗言道:“阿康与阿萝年纪不小了,阿康昨日来说,他想娶阿萝,不知公子……”
“哦?”我抬起头来,笑了笑。
阿康和阿萝是我收留的第一批孤儿。他们同个村子,父母都在水灾中身亡,结伴在路上讨食,一直来到琼池边上。
那时,这二人才四五岁,如今转眼就是大人了呢……
“好啊。”我说,看看罗言:“只是他们虽从小熟识,可既要婚娶,当有诚意,三媒六聘,可简不可缺。”
罗言含笑,道:“这是自然,阿康说已经攒够了钱,办个像样的婚礼不在话下。”
我想了想,道:“阿萝的嫁妆,店里也可出钱添些,不可太寡淡。”
“小人省得。”罗言道。
正说着话,这时,外面忽然有些声音传来,笑嘻嘻的。
“公子回来了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外面问,话音未落,竹帘“刷”地拉了开来。

 第三十九章

我望去,只见几个女子挤在门口,当前一人,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正是阿萝。
“这般无礼成何体统,还不快出去。”罗言冷着脸道。
几名女子被这一喝,都缩了一下。
阿萝望着罗言,委屈道:“我等听说公子回来了,都想来看一眼,管事净来凶人。”
我看看罗言发青的脸,又看看阿萝她们,笑了笑,对阿萝道:“现在看到了,如何?”
阿萝几人脸上回复笑意,一人道:“公子还那么年轻哩!”
这话出来,女子们都咯咯地笑起来,有几人还红了脸。
我也微笑,正容道:“我正与管事议事,尔等且下去,不可误了工。”
女子们皆答应,向我一礼,乖乖地离开了。
我看着那仍在晃动的竹帘,心里却一阵警觉。说我不会老么……虽然是溢美之词,但是这样下去不行。这张脸几十年如一日不变,总会教人生疑。我思索着,也许下回露面该加点皱纹什么的才好。
“都是些少年心性,公子莫怪。”只听罗言道。
我回过神来,笑笑。旁边的水壶“咕咕”地冒着白汽,我把茶末倒入壶中。
“你说有几件事禀报,还有何事?”我问。
罗言忙道:“是这样。近来人客多了许多,总不够案席招待,小人寻思着可否扩充店面?旁边那屋宅破旧,想来主人也不愿住了。”
我听了,道:“我亦有此意。可遣人打听了那家主人去处,将屋宅买下来。”
新皇继位,至今已经十余年。水灾后,民生惨淡,新皇令免赋税五年,奖励开荒和水利。休养生息至今,已重现生机。这些都是我在外游历时看在眼里的,琼池乃名胜,如今下本钱扩建,亏不了。
“小人今日就遣人去办。” 罗言颔首答应。停了停,他看看我,道:“还有一事,万琼楼上月又遣人来问,仍说要盘下云来阁,公子看……”
我冷笑。
万琼楼是这琼池边上最豪奢的食肆之一。
说是之一,乃是因为去年新开了一个斛珠居,也有建造精美高楼亭台和优伶献艺,且后来居上,拉走了不少万琼楼的食客。万琼楼当然不服气,就打起了云来阁的主意。从去年十月开始,万琼楼就不停地遣人来说要盘下云来阁。这边坚决不应,他们竟让市井中的闲人来闹事,幸而被罗言识破,把他们赶走了。
“无事,若再使那些低劣的手段,就让熊三再把他们扔出去。”我说着,把佐料加入茶汤里,慢慢搅拌:“这些事你以后不必理会。”
“小人知道了。”罗言道。
茶香在壶中四溢开来,我拿起壶,将我和罗言面前的茶盏斟上。
“罗言,”我瞥了瞥他:“我不是早说过,你未卖身于我,不必小人小人说个不停。”
罗言微笑,清秀的  脸上浮起些赧然,道:“小人明白,只是受公子多年恩惠,礼不可废。”
同样的话他说过许多回,我扫他一眼,继续饮茶。
我回到来,阿康和阿萝的婚事也很快定下,六礼办得有模有样,
阿康在云来阁的后巷里租了一个小小的宅院作为新居,月余之后,二人举行婚礼,阿萝乘着牛车离开了云来阁,由阿康接到新居里去了。
罗言做傧相,我做主人,看着新人向我行礼,心里竟有了些情不自禁的感慨,眼睛里微微发热。
忽然想到从前那人,我问他,这么多事做也做不完,为何不干脆像子螭说的那样分给仙官们,自己也好逍遥。那人却笑,说重任一旦在身,就会有了些父母的怜悯关切之心,想放也放不下。
这就是父母之心么?我望着面前,唇角微微弯起,只觉烛光耀眼……
婚礼三日后,阿萝依礼归宁。在堂上行礼之后,子弟们都起哄,说要到他们的新居里去。我看众人兴致高的很,索性放他们一日的假,打烊休息。
子弟们高兴得不得了,收拾过后,蜂拥地随着阿康和阿萝到他们新居里去了。
店里登时冷清下来。
我哪里也不想去,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我的住处是一幢小楼,面前像老宅里一样种满了白芍药。天气已经热了,别处的芍药早就凋谢,我这院子里却仍开得绚烂。阵风吹过,清香满院。看着洁白的花朵恣意绽放在绿油油的枝头,我心平气和,从花园中间辟出的小径走过,将那些花朵细看。
“……阿芍同那花一般美呢。”那个温婉的声音又回响在脑海。
我不禁微笑,似乎感受到我心中所想,面前几朵芍药忽而将花瓣舒展得更开。
一阵噼啪的声音隐隐传来,似乎有谁在劈柴。我讶然,原以为店里的人都去了阿康和阿萝的婚宴,还有人没走么?
我离开小院,循着那声音走去。到了庖厨所在的院子,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立在院中劈柴,我了然,原来是熊三。
熊三是柴房里的杂役,他姓熊,也真的是就是一只熊。
灾祸之年也连累了许多兽类。熊三是我在森林里见到的,当时他跟另一只熊妖争食不过,身受重伤。我将它治好之后,熊三就一直说要报恩,跟着我回到了云来阁。
他很听话,我不让他变身吓人,他就不变身,一直是人形。虽然长得比常人高大太多,熊三干起活来却很卖力,多粗多重的木料,他一掌下去,即刻变成细柴。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把他留了下来。云来阁全是孤弱之人,来些寻衅的还真不好对付,熊三可是上好的戍卫人选。事实也确实如此,上回万琼楼找的人来滋事,熊三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些人扔了出去。
不过熊三到底出身山林野兽, 虽能做活,却不擅长与人交往,说话冷冰冰的。弟子们对他又敬又怕,相处不来。
“熊三。”我走过去打招呼。
熊三回头看到是我,停下手中的活,一边用脱下的短褐擦汗一边走过来:“公子。”
我看着他,问:“今日放假,不回山里么?”
熊三摇头,指指身后垒得山一样高的木头,道:“早晨才来了薪柴,要赶紧劈好。”
我颔首,正要在说话,这时,忽然听到店里的大堂上有些声音传来,似乎是罗言在招呼客人。
客人?我心中诧异,转身走向那边。
到了堂上,只见罗言正拱手作揖,面前,两人风尘仆仆,浑身旅人打扮。
“两位公台,小店今日打烊,着实不便招待,还请移步。”罗言和气地说。
那两人却不走,一人作揖笑道:“这位店主人,我等知晓贵店打烊,只是此地实在热闹,我等想讨口水喝,转了许多家,门口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店主人就让我二人歇息片刻,喝口水酒就走。”说着,那人从囊中取出一串铜子,足有五十钱。
罗言正要再说,我走上前去:“罗言。”
他回头看到我,忙行礼:“公子,这二位……”
“我已知晓。”我含笑道,看看那二人,又看看那手里的钱,对罗言道:“些许方便,无甚难处。请二位公台落座,上一壶酒。”
二人闻言大喜,向我施礼:“多谢这位公子!”
我笑笑,向罗言挥挥手。
罗言见我这般,只好引他们落座,斟上酒水。
一壶茶二十文,这样好的生意不做才怪。我心里暗笑,想起罗言昨日说要给我看账本,转身走到柜台前去。
罗言见状,招待过那两人,也连忙走了过来,把账本翻好,指着条目对我交代。
“终于坐下来了,可真累人。”那二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只听一人叹道。
“可不是。”另一人说:“不想琼池边上这么热闹,我走得腿也瘸了。”另一人笑着说。
“十余年能恢复成这样也算不错呢。须知我上回来琼池之时,正是洪水刚过。那个惨,方圆五里不见人。唉,千年一遇,也真猛。”
“不如上回猛。我看过门中师尊留下的笔记,上个千年,洪水可把京城都淹了。”
“果真?啧啧!”
“啧什么,还有更惨的。我听说,神君句龙上个千年可就死了。”
我的心似被什么触了一下,抬起眼来。
只见那二人仍对坐饮酒,聊得入港。
“神君句龙?”一人吃惊地说:“如何见得?”
另一人说:“昆仑璧知道么?”
“知道啊。”
“我山门中登仙的师祖上月显灵了,我师尊被召了去随宴,回来就给我等捎了消息,说子螭的昆仑璧已经许久未见了。”
“哦?”那人想了想 :“却又如何?”
“啧,你想啊,昆仑璧这般重要之物,句龙子螭历来佩在身上。这许久不见佩戴,便说明那昆仑璧出了事。神君与昆仑璧相连,一位神君若死去,他那昆仑璧必然碎裂;而两半昆仑璧亦是一体,一半碎裂,必然殃及另一半。你说,你若是子螭,若你那昆仑璧碎裂了,你怎么办?”
那人恍然大悟:“所以子螭就不再佩戴了。”说着,他又疑惑:“那子螭的神力……”
对坐那人神秘地笑了笑,不说话。
“可我又不明白了。”那人说:“既然句龙死在千年之前,怎无人发觉?”
“句龙已死的说法一早就有了。”对坐的人缓缓道:“你未听说千年前那场天裂之后,有许多人看到了九色巨虹?且那以后,句龙再未出现,何解?不过是因为子螭那昆仑璧还好端端的,他不说话,谁敢质疑?”
“那为何子螭的昆仑璧一直好端端的?”
“这我可就不晓了。”对坐的人哼笑一声:“子螭是神君,天知道他有什么厉害的法术。这回补天是子螭补的,只怕是补天过后他精力不济,维系昆仑璧的神力弱了,这才露了马脚。”
问话的人听他这么说,叹了声:“昆仑璧可是天庭信物,握有昆仑璧才能掌握天庭,这……”
“可不是。”那人双眼发亮:“你说,没了昆仑璧,神君又如何?”
“你的意思……”
他脸上浮着醉意,笑着说:“我们师尊可说了,当今天庭之上,下界仙人最多。既神界管不得事,那位子也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那笑容落在我眼中,心底一阵厌恶。
他们不是方士就是修仙之人。
自从浮山之后,我对这些人就没了好感,凡与他们有关,一律回避。方才他们进来时一副普通的旅人打扮,我没在意,听着他们谈话才发觉他们身份。原想着开门做生意,是我自己放他们进来的,喝过酒就算了。不想这二人言语愈发猥琐,真让人给不起脸来。
我让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账目的罗言停下,离开柜台,朝那二人走去。
才行两步,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堂后传来:“公子!”
我看去,只见熊三提着两只桶走过来,道:“我要到山里取泉水,可要替你那些芍药花也取些来?”
我点点头:“好,取些来。”
熊三应了声,正转身离开,这时,却听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慢着!”
我看去,那两个喝酒的人已经站了起来,看着熊三,满面酒气的脸上露着精光。
“二位公台,怎么了?”罗言诧异地问。
“怎么了?”一人盯着熊三,脸上横肉冷笑:“这堂堂一间大食肆,在琼州也是名声响亮,不想竟匿着这般妖物!”

第四十章

这话出来,熊三面上一愣。
“妖物?”罗言不禁失笑,上前拱手道:“二位公台,小店堂堂正正,店主人公子就在此处,何来妖物?二位公台想必是喝多了……”
话音未落,那人却将他推开,“锵”地将腰间一把宝剑抽出:“不与你啰嗦,待山人来将妖物收拾。”说罢,剑上忽然青光闪现,他口中默念,长喝一声,劈向熊三。
剑气才到半空,忽然,一下灭掉。
那人动作僵在半空,懵然愣住,再举剑,那剑却黯淡无光,犹如一块锈铁。
“我来!”他旁边那人哼道,从腰上扯出一个布袋,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将口袋朝熊三张开:“妖孽,来受死!”
话音落去,口袋在他手中瘪瘪垂下,熊三仍好好地站在那里。
二人面面相觑,神色匪夷。
熊三青筋暴跳,怒吼一声便朝他们冲去。
“熊三,慢着。”我淡淡道,拉住熊三,转向那二人,沉着脸:“二位可闹够了?”
二人瞪着熊三,又瞪着我,一人道:“此人确实是妖!方才之事,定是有更厉害的妖力作祟!”
“哦?”我慢条斯理:“如此,那妖孽又在何处?”
二人紧张望着四周,狐疑地目光掠过我和罗言,说不出来。
“妖不妖孽的暂不理论。”我继续道:“且问二位,就算我这杂役是妖,尔等要收服,可有他作恶的凭据?”
“凭据?”一人皱起眉头,硬气地说:“你这公子!妖物就是妖物,收服即是正道,要什么凭据?”
我冷笑:“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说罢,放开熊三:“去吧。”
熊三双目圆瞪,大喝一声,抡起粗壮的手臂,一边一个地将他们拎起。未几,只听惨叫声传来,二人被熊三扔出了街上。
活该。
我心底冷哼。连妖力和神力都分不清楚,还修个什么仙。
回头,罗言正看着我,一语不发。
“来继续看账本。”我若无其事,朝柜台后面走去。
夜晚,我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我又开始想以前的事,一想就停不下来。
我想起了灰狐狸。
那时,我刚从幽冥出来,魂魄重新召集天地精气重塑身躯,恢复了神力。虽获得新生,我的心里放不下牵挂,开始四处寻找若磐、妖男和灰狐狸。找了许久,最后,终于在蓬莱找到了妖男。
他那时就像换了个人,没了从前的张扬,变得沉默寡言。他失去魄血,登仙之事被耽搁下来。可我觉得让他意志消沉的不是这个,因为他每日守着昏迷的灰狐狸,一坐就是一整日。
修炼中的精怪若被人取了妖丹,性命就会变得濒死一般脆弱。虽然可以用别的妖丹加以弥补,但血性有灵,若新补的妖丹力量不足,身体必扭曲爆裂而毁,只有用妖力深厚百倍的妖丹才镇得住。
灰狐狸也是一样。
妖男手上倒有妖力深厚的妖丹,可那是从鼠王身上取下的,邪气太重,须慢慢炼化。为了给灰狐狸续命,妖男带着她来到蓬莱仙岛,采仙草精元喂她。
我是花君,这样的事对我来说最是在行。见到他们之后,我把采集仙草精元的事一手包办下来,好让妖男专心炼化妖丹。这十几年来,每隔一段时日我就会回到蓬莱,将采集的精元送给灰狐狸续命。
或许真是事在人为,让我欣慰的是,灰狐狸虽一直昏迷,身体却不像从前孱弱。月余前我离开蓬莱的时候,她的脉搏已经有力了许多。妖男说鼠王的妖丹已经炼得七八成了,若有进展就来书告诉我。
更多的,我想起了句龙和若磐。
那两个人说句龙的事,只有一个地方说错了。句龙死后,昆仑璧仍完好,并非是子螭刻意隐瞒,而是因为句龙把他的神力放在了若磐身上,又将倾注了意念的昆仑璧收集我的灵魂。这样,昆仑璧仍随着句龙,却因为我和若磐的沉睡而一阵保存下来。
后来的事就很清晰了。我投生为人,若磐身上力量与句龙那半边昆仑璧息息相关,也跟着醒了来。
这事子螭知道多少,我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很明白,自从我偷到他的昆仑璧之后,句龙的昆仑璧就开始苏醒,我的魂魄也慢慢地与它剥离开来。
他这么做是有意还是碰巧,我也想不透彻,只越想越觉得此人深沉得教人捉摸不清。
而至于若磐……从妖男口中我得知,那日我自尽,若磐像疯了一样,力量突然迸发。他爪下罡风生火,浮山登时山摇地动,那山腹中一片火海。炙人的热浪中,妖男只看到悟贤和他的弟子被烈火烧灼,惨叫地坠了下去,耳边满是若磐的怒吼,却不见若磐身影。
那时情形实在危险,妖男顾不得许多,抱起灰狐狸逃了出来。许是浮山失去鳖灵,没过多久,整个岛都在大海中消失了,而若磐,从此再也没了消息。
我不知道那是何等情形,听着妖男说时,手指紧紧地攥着,身上阵阵发寒。
句龙、若磐和我,就像被人下了恶咒,那羁羁绊绊,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分不清许多,只有一股的悲伤,看不出深切,却像缕缕发丝般纠缠在心头。
千年前,我为了句龙,散神封住了若磐;千年后,我把同样的事又做了一次。
我苦笑,自己大概不欠句龙了吧。
那么,若磐呢?
脑中纷乱无比,我躺在榻上,闭起眼睛。
脑海中,那金色的双眸一直注视着我,似乎从未离开过……
神仙睡觉也有睡得混沌的时候,第二日我醒来,已是日中了。
出到院外,罗言匆匆走过来,说万琼楼主人遣了人来,邀我今夜游湖。
“来人说,今夜田公还邀了太守,公子你看……”
我瞥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说的田公就是那万琼楼主人,名昌,琼州人都叫他田公。说是邀我游湖,实际目的不用想也知道,离不开要盘下云来阁的事。
“公子,”罗言试探地看着我:“可要回他?”
“不必。”我低低打个哈欠,转身朝小楼内走去,懒洋洋道:“不必理会,就说我还在睡。”
虽不想去,可田昌既然搬来了太守,便由不得我了。
这太守新上任,姓卢。一方父母,还是要给面子的,谁让我是在凡间开店呢?
到了傍晚之时,我换好了衣裳,收拾一番,乘着罗言为我添置的那辆雕花镶钿垂香漆车赴约去了。游湖的大舟停泊之处其实不远,就在琼池一处水榭旁。
还没到地方,已经能望见紫红余晖下,盏盏明灯点缀着水榭和大舟,人影绰绰,阵阵歌声传来,热闹得很。
似乎不止我和太守,田昌还邀了别的许多人,今夜也游湖许是要大操大办。
我不介意,反正有吃有喝,我来者不拒。从车上下来,我整整身上的锦袍,款步向那水榭走去。
水榭前,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正在招待客人,见我来到,笑容满面地上前作揖:“白公子,主人等候多时,请。”
我微笑,随他登舟。
大舟上果然灯火辉煌,上到去,只见丝毯铺地,正中一块西域花毯上,几名舞伎排列如雁,长袖飞舞,腰身柔软。
我露面的一瞬,在场的目光纷纷凝来,似有一瞬的安静。
“白公子!”田昌离席走来,满面笑容地向我作揖:“当真稀客!”
我亦含笑还礼:“田公相邀,某岂敢推辞。昨夜饮酒宿醉误了答复,还请田公勿怪。”
田昌笑出声来:“公子这话折煞田某,公子俊雅风流,琼州谁人不闻?能请到公子与宴,田某幸甚!”他说着,两只眼睛盯着我看,笑眯眯地说:“公子多年不见,还这般年轻俊美呢。”
那圆胖的脸庞上,两坨脸肉泛着油亮的红光。
“田公过誉。”我保持笑容,移开目光。只见四周围坐的的面孔半熟不熟,似乎都是琼州本地的大商贾。上首,一个中年人端坐着,衣裳虽平常,眉目间却浑然一股严肃的架势,大概就是那新任的卢太守。
“府君请看,这位就是田某曾提起的那位云来阁白公子。”田昌引着我到上首前去,向卢太守笑道。
我行礼:“白某拜见府君。”
卢太守看着我,目光微微停住,片刻,微笑颔首:“白公子,久闻大名。”
我又与旁边几席行过礼,在一席间坐下。田昌回到上首,“啪,啪”击掌两声,场中的舞伎乐师纷纷退下。田昌堆起满脸笑意,举起漆觞道:“今日月圆花好,田某设宴湖上,一为新任卢太守洗尘接风,二为与琼州诸公共赏良宵。”说着,他笑呵呵地将漆觞先敬太守,又敬向众人。
众人一阵应和,纷纷举起酒盏,一时间,笑语不绝。
“这话说得,倒像他是琼州商贾之首一般。”正无聊,我听到旁边两人正窃窃私语,声音很低,却逃不过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