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儿赶忙答道:“有、有的。只是旧院废弃后就被封住了,不再使用,小女便没有画出来……”
岳银川唇边挑起一抹微笑,轻轻点头,“很好,那咱们就盯住这个角门!”
谭恒有些拿不准地问道:“将军,萧元启真的会把刺客藏在自己府里吗?你能确认他们一定会选这个角门出入?”
“问的什么话,我当然不能确认!”岳银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咱们就这几个人手,也只能盯住一个最有可能的地方,希望可以碰碰运气了。”
谭恒呆了呆,视线不由飘向一旁低头忍笑的佩儿,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的也是……”
岳银川全靠推测来碰运气的这个角门,倒还真是萧元启为了戚夫人暗中开启的一条秘密通道。只不过主君想要的工部旧档还未到手,这位女刺客安静无声地住在荒废的旧院中,一时并不急着离开。芡州七人组轮班在角门外的小巷墙头趴了四五天,也没能发现丝毫异动。若不是岳银川极有耐性和定力,这场盯梢恐怕已经黯然收场。
当初与东海订下第二次交易的时候,萧元启一直以为自己将要完成的部分更加简单。在他的想法中,工部库房又不是银库,向来不受人重视,书办这种职位相当容易安插,等过几日混成了熟脸,打扫整理皆是本职,找到想要的旧档再偷偷夹带出来,显然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
“本王不明白,既然戚夫人手下的杭五已经找到了旧档,为什么不能拿出来?”萧元启面沉似水地瞪着眼前的何成,神色略显急躁,“工部那个破库房出入又不搜身,到底难办在哪里?今儿已是正月十九,再拖下去等荀飞盏回来,送人出城可就没有现在这么有把握了!”
“属下明白……可我跟着进去看过,东海想要的图纸不是一卷两卷,整整两大书柜呢,顶梁那么高,实在没有办法夹带……”何成苦着脸解释,“属下顺手带了一匣子出来,王爷您先看看……”
萧元启的确没有想到是这么个情形,飞快地接过书匣打开一看,里面卷放的都是些看不太懂的机关图样,纸张发黄,明显已经有些年头。
“整整两大柜?存档的签子上写的什么?”
“按签子上的标注,应该是建造船舶的图样。”
东海水域广袤,别的倒也罢了,造船之术绝对领先各国。虞天来派出心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要的竟是大梁压库未用的船样旧档,怎么想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萧元启原本便多疑,转头看窗外天色已黑,立即卷了书匣,起身前往旧院,准备当面询问戚夫人。
一听说杭五已经找到图纸,戚夫人甚是欢喜,对萧元启的疑问也早有准备,笑着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我们国主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出海垂钓,总想着要造一艘又小巧又平稳开得又快的好船。无奈国中的匠人卡在某些关节上,怎么做都做不好,让国主很是失望。后来辗转得知大梁几十年前有位卫老将军,在这上头极有天分,留下了许多手稿。贵国对于造船之术似乎并不感兴趣,这图样多年束之高阁无人问津,国主借来一用,岂不是两无关碍?”
萧元启静静听她说完,眉间微露恍然之色,“哦,原来如此,国主想要更小巧更快捷的船?”
“正是。”
“那我就不懂了,难道不是更大、更抗风浪、更有动力的巨舰,才配得上深水船坞吗?”
他居然会知道深水船坞,戚夫人大感意外,素来灵活的舌头竟然僵结了一阵,好半天才勉强笑道:“王爷切莫误会,国主并不是想要隐瞒您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事情您可能不太会感兴趣。我东海临水建国,即便想要建造巨舰和可容巨舰的深水船坞,为的也是远跨外海,去前人未去之境,并非针对大梁。王爷您想,贵国是一片中原沃土,陆上水道浅窄。纵然我国中造出巨舰,对王爷将来执掌江山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这话说得倒还符合情理,萧元启的面色略转舒缓,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说来也是,凭你有什么巨舰,总不可能开到我们岸上来……好吧,你我定下交易,夫人既已履约,我也不能食言。只不过这么多旧档想要全部偷运出来并不容易,即便是我也得安排两天。等一切准备好了,我亲自送夫人出城。至于杭五……他的身份无人怀疑,突然消失反而奇怪,等夫人走后,他最好在工部多留些时日,以后再找机会离开吧。”
戚夫人柔声恭维道:“荀白水已死,王爷在朝堂上深受信任,办这么件小事自当不在话下。一切听从王爷吩咐便是。”
这番话听上去甚是让人受用,连萧元启都不禁笑了笑,脸色更加和悦,为表亲善,正要问她此处起居是否舒适,院中突然传来何成的一声惊呼:“王妃怎么来了?”
失去胎儿之后,荀安如卧床数日,形如槁木,太医说她悲伤过度,绝不能再受刺激,萧元启便下了严令,要求院中上下人等小心服侍,谁也不许违逆触怒。这日掌灯时分,敏儿出来说王妃心烦,将新添的侍女们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关上门,回到荀安如身边,低声对她道:“王妃可知……太夫人旧院的主屋里头,不久前住进一位女客?”
以荀安如此时的心境,根本不在乎萧元启想养什么样的女客,仍是低头半靠在枕上,没有说话。
“高门大户收房纳妾是常有的事,若只是这样,奴婢绝不会多嘴……”敏儿倾身向前,紧紧握住了荀安如的手,“但姑娘应该还记得,在外头刺杀咱们家老爷的……是个女刺客。”
荀安如悚然一惊,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你想说什么?”
“敏儿一向不聪明,什么事都不知道。但是沉香楼游湖之后,佩儿不见了,姑娘又病了那么久,我再傻也能猜出来……咱们这个姑爷,恐怕不是以前我们所想的那个姑爷……”敏儿抬手抹了抹泪,咬紧了牙根,“……姑娘,外头大张旗鼓地搜捕女刺客,王爷却在府里藏了个女人,您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荀安如抓住榻侧的扶手站了起来,搭在膝上的毛毯滑落在地,双腿虚软,从头到脚都在发抖。
敏儿问她怎么办,她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办。这一生所受的教养,聆习的准则,没有一条能够告诉她应该怎么办。此时唯一鲜明的感觉,就只有周身上下入骨的寒凉,太疼太冷,无法忍耐更多。
荀安如推开房门,奔下石阶,冬夜朔风冷利如刀,瞬间扑面而来。
在无星无月的深夜中没有灯烛的指引,前方的每一步仿佛都会踏空,会跌入吞噬万物的深渊。但她的脚步却没有因此而犹豫停顿,院中娘子和侍女们全然追赶不及,只能遥遥看着那单薄的寝衣在夜色中飞舞飘扬,如同扑火的羽蝶一般冲进了太夫人那所阴森荒凉的旧院。
何成迎上前只说了一句话,脸上便挨了重重一记耳光,又不敢伸手拉扯,只能高声叫道:“王爷!王妃进来了!”
话音未落,虚掩的房门已被猛然撞开,萧元启急步上前还未及开口,荀安如已经甩开他的手,冲到了戚夫人的前方,发红的眼眸死死盯住她,问道:“是她吗?就是她刺杀了我叔父?”
向来柔弱的她这般一针见血,令萧元启甚是意外,怔了怔方道:“安如,你又在胡说什么?”
“你不用再骗我了。虽然我长在深闺,但我不是傻子……”荀安如将视线从戚夫人的身上移开,怔怔地看向桌案上散放的图纸,“这又是什么?你又给了东海什么?你到底还能做多少可怕的事情?你到底还要出卖多少良心?”
“住口!”萧元启恼羞成怒地握住荀安如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这都是男人的事情,你不懂。”
夜风从开敞的门外灌入,荀安如身体上的颤抖反而停了下来,眸中满是决绝之意,“男人的事情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但我会告诉大哥他们……只要你不杀我,只要你敢让我活着,我下次见到他们就会说的………”
这个几乎从未反抗过的温顺女子,原来自始至终都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萧元启突然感到了一种被看透的羞恼,猛地抬手掐住了她的喉间,指尖微微用力。
不过须臾之间,荀安如的呼吸就已完全停顿,脸色渐转紫红。在濒死的极度痛苦中,她的双手依然轻轻垂落在身体两侧,没有试图抬起,更没有丝毫挣扎,细长柔软的脖颈在男子的手掌中显得那般脆弱,脆弱得就像是已经跌落在半空的琉璃,下一个瞬间便会撞击地面,传来碎裂的声响。
一直审时度势默然未语的戚夫人皱了皱眉,提前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萧元启发出怒兽般的嘶吼,手指在最后一刻猛地松开,用力将她掼在了地面上,眸中竟然也浮起了泪意。
“我不会杀你。……但你既然这样说了,那么以后……你再也别想见到你大哥、你婶娘,也绝不可能……再进宫去见你姑母……”
那一晚的萧元启最终会如何善后,被打昏带走的荀安如又将面对什么样的结局,看过太多人世风霜的戚夫人并不在意,也不想多问。她严格依照双方的约定,安安静静地在荒院中又等了两天,终于等来了一切安排妥当,可以出城回国的消息。
莱阳王日常出行的双辕马车停在暗开的北墙角门内,戚夫人环顾左右,只看见了一名等候的车夫,并没找到其他拉运旧档的货车,脸色顿时有些疑惑。
陪她一起从旧院过来的何成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解释道:“整整一车旧档,拉到府里一进一出的,太过惹人耳目,所以先运了出去,等夫人到了城外幽僻之处再行清点吧。反正杭五还要在工部多留些时日,若运出的旧档真的有所疏漏,让他补拿总比现在的动静小一些。”
萧元启的这个做法明显更加稳妥周全,戚夫人心头一定,不由赞道:“想起三年前初见王爷时,行事还不似这般滴水不漏。能在短短时日进益如此,可见真是天命所归。”
“多谢夫人谬赞,倒让本王愧不敢当。”
听到后方传来的语音,戚夫人微微一笑,回身正要见礼,一眼看见荀安如竟也被他揽在臂间带了过来,不由吃了一惊,“王妃也要同去?”
“送你出城必须得要万无一失,车中有内眷,自然要宽泛许多,日后有人问起,也算是个出门的缘由。”萧元启转头朝荀安如笑了一下,“反正你一直不肯说话,不是吗?”
戚夫人不由挑了挑眉,“您也不怕王妃到时候又想说了呢?”
萧元启语调阴寒,“放心,没有这个开口的机会。”
两人说话间,何成已在车轮上方扳动了开关,机栝声响,侧板收起,厢体下沿立时现出一个薄薄的隔层。
“虽说是本王亲自护送,不大可能会被搜查,但也难说有没有意外。为保万全,只能委屈夫人躲在这下头了。”
戚夫人自小修习柔术,更窄小的地方也能藏了进去,笑了笑没再多言,自己轻盈地一挂,柔若无骨般滑进了夹层中,何成在外侧将厢板放下,拉平马车的帷幔,整个车厢看上去毫无异样。
萧元启又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强揽着荀安如上了车,放下垂帘。何成亲自开了角门,先骑马奔出,早得过吩咐的车夫稍等了片刻,这才轻抖缰绳,驾车驶入墙外那条专用巷道。
这条废弃已久的小巷长约百丈,一边是莱阳府的马厩,另一边是低矮的民居。岳银川穿着暗色便衣,小心地从墙头上半探出身体。
谭恒在他身后小声问道:“总算有动静了,看来是要出城,咱们拦吗?”
岳银川摇头,“既然巡防营是他的人,在城里根本拦不了。照我的推断……如果女刺客真的在车上,萧元启应该会在城外幽僻处放人。到时候不要着急,先跟着,等他走远之后再动手。只有把女刺客活捉回去,咱们说的话才会有人听,有人信。”
谭恒等人颔首领命,跟随主将滑下了墙头。马车这时已经驶出巷道,左转上了主街,一路上不紧不慢,小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东城门下。
先行离开的何成自然已提前到达,正在城楼边跟京兆府的校尉说着话,转头看见挂着莱阳水牌的马车驶近,忙迎上前见礼,“参见王爷。您这是要出城?怎么没有带人?”
萧元启掀了半帘探出身来,先扫了一眼周边的兵士,叹道:“出了这样的事,王妃难免哀伤,带她到郊外透透气吧。这人一多她就心烦,特意不让跟着的。”说着侧开身子,主动示意他检看。
京兆府的校尉原本觉得根本不用检查,但见何成探看车厢这么认真,怕给莱阳王留下轻疏的印象,急忙也在周围转了一圈,最终当然什么也没看出来,开了路障放行。
一辆厢式货车等在城外半里处,想来应该是先行拉运出城的旧档,戚夫人从夹层缝隙中看见,忙抬手叩了叩厢板。
萧元启俯身回敲了一下,低声道:“请夫人稍安,外头还有行人,要到前面僻静之处,才方便请夫人出来。”
周边确实还有些杂乱的马蹄声,戚夫人立时安静下来。马车随后加快了速度,驶出官道,沿小径再前行一里,最后在一片密林中央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萧元启先将荀安如从车内抱出,再次轻叩厢板,“夫人稍等片刻,我的人还要再察看一下附近,以保万全。”
他说话的时候,车夫已经开始卸除马具。少顷,何成也飞骑而来,上前帮着将解下的马匹牵到一边,又从辕木下方的踏台上拿出两个瓦罐,拆开油纸封口,把罐内清油均匀泼在厢体各处。
荀安如全身颤抖,刚要出唇的惊呼被萧元启轻轻掩住,抱到了更远的地方。
藏身于黑暗夹层中的戚夫人嗅到油气,似乎察觉到危险,急切地开始想要推动上方和侧面的木板,高声叫道:“王爷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马车外,何成后退一步,打燃了手中的火石,点起一支细长的引捻。
萧元启冷冷扬声,“夫人真的以为,我会让你把可能造出巨舰的图纸,就这样带出大梁,交给东海国主吗?”
马车厢体在戚夫人的挣扎下开始晃动,她心知不妙,嗓音中满是绝望,“萧元启,你若敢毁信弃约,国主绝对不会放过你!”
“夫人仔细想想,你在城外的人手荀飞盏会一一清理干净,城里嘛自然是有我来善后。但凡知道些什么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回到东海。国主再怎么神通广大,到底也隔了那么远。在我看来,他单单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恐怕都得费好大一番工夫吧。”
戚夫人几乎是疯狂地在夹层中挣动,两寸多厚的厢板竟被她踢出了裂纹,“国主见不到我回去,他一定会亲自来!他会亲自来的!”
若说萧元启对她的这些话全无畏惧,当然不是真的,但他还是努力咬牙稳住了自己,语调依然冰冷,“我知道他会,但那个时候金陵城已经是我的天下,自然能想到妥当的办法迎接国主,还请夫人尽管放心。”
话音落地,燃烧的引捻也被掷出,小小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车厢上面。烈焰以爆炸之势被引燃,整个车身瞬间就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远处灌木丛中蹲伏偷看的跟踪者们因为不敢接近,根本听不到这边的声音,突然看到火球爆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岳银川也惊得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火光的热力映红了荀安如的脸。她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呼吸困难。
“我带你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到,杀你叔父的凶手已经被烧为灰烬。现在怎么样?我替你报了这个仇,有没有感觉舒服一点?”萧元启收紧了手臂,柔声对她道,“你看,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担心,凡是我拱手送出去的,将来只会拿到更多。就连淮东三州……我也迟早会从东海手里夺回来……”
荀安如没有说话,黑沉沉的眼珠动也不动地瞪着他,几乎已凝结成冰。
噼啪的燃烧声中,车架晃了两下,轰然倒地,火焰余威渐低,股股黑烟萦绕直上,最终漫过萧瑟的林梢,散向天际。
第三十六章 愿许天涯
硬黄宣纸新装成册,扎纫在书脊上的棉线洁白如雪。林奚将自己微有细茧的手掌压在暗蓝无字的封面上,运力捋平,低头推给了书案对面的萧平旌。
“让我写吗?”萧平旌眉间眼底满是笑意,郑重地坐直了身体,取笔濡墨,在封面上写下“百草新集”四个大字,“恭喜你,多年辛苦终于功成。”
林奚捧回书卷,轻轻吹了吹封面墨迹,“不过才编出首卷而已,离功成还差得远着呢。”
萧平旌歪了歪头,眸中闪着亮光,“既有济世之能,又有仁人之心,你实在是比我强太多。”
“可不能这么比。”林奚轻轻摇头,微笑道,“这世间最令人心折之处,不就在于人人不同,又都各有所长吗?”
萧平旌一面颔首,一面又去拿她手中书册,“既然有幸题名,那就让我来做第一个赏鉴之人吧。”
林奚急忙侧过身去护住,嗔道:“这是药典,你又看不懂,能赏鉴什么,最多知道我里头的描图像不像罢了。”
萧平旌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不让我第一个看,那谁能看啊?”
林奚抿唇不答,笑着起身推开了书阁的纸门。
外间清风扑面而来,吹起她蓬松扎束的乌发,昨夜新雪松松软软地从挑檐边飘下数簇,随风散开,犹如春日早到,杨花飞舞。
萧平旌向来不是一个太有执念的人,自从倾付心力写过淮东方略呈送入京之后,他便将东海之战彻彻底底放到了一边,恢复了以往幽静舒缓的山居生活。习文修武、饮茶下棋,陪伴小侄儿玩耍,帮着林奚整理草植标本,日子过得充实而又自在。《百草新集》首卷问世,他看起来竟好像比林奚还要激动,聆听老阁主阅后点评的时候也是一脸认真,连蔺九都忍不住取笑他道:“你也就是搭手晒了几朵花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占了多大功劳呢。”
老阁主轻抚书册封面,笑了笑转向林奚,眸中满是赞许之色,“姑娘不畏劳苦,遍游各国,集现有药典之大成,核定其图形,验证其药性,纠查其谬误,最终得成此卷,以医者之心泽惠世人,实在是令人敬佩的功业。这本《百草新集》一旦成为医家典册,姑娘之名亦可随之百世流芳了。”
林奚恭肃地欠身行礼,道:“多谢老阁主夸赞,但是林奚并不想在此书上署名。”
萧平旌不由一怔,“此书由你编纂,为何不想署名?”
林奚轻叹一声,眸色有些无奈,“老阁主知道,当今之世情仍对女子有所偏见,此书若署林奚之名,必有许多俗浅之人加以轻视。若它不得流传,不得重视,那所谓泽惠世人的初衷又如何能够达成呢?”
老阁主雪白的眉梢微扬,“依你的意思是……”
“林奚斗胆,请老阁主赐下琅琊之名,以助此书传世。”
萧平旌立时摇头,“可如此一来,对你岂非不公平?”
“我医家之心,只愿济世救人,不图身后虚名。”
“但你想过没有,若是女子之功,一直不得世人所知,那当今之偏见,又如何能改呢?”
这倒是一个林奚未曾虑及的角度,不由怔住无语。
看着眼前这两个意见不一,但却又无比和谐的年轻人,老阁主眸中笑意更深,慈和地抬了抬手,下了定论,“你们二人的想法都有道理。放心吧,纂者应该留名,此书也必定传世。”
有了老阁主这句话,林奚的心头顿时安定,垂额深深一礼,恭声道:“多谢老阁主。”
萧平旌正想追问到底有什么办法,见她不问,便也没有多嘴,陪着一起俯身拜谢。
蒙浅雪正托着茶壶杯盏从廊下走进来,一眼看见,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他们两个这样叩头,倒像是在拜堂似的。”
林奚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萧平旌原本打算反击一句,见她害羞成这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两颊也跟着有些发烫。
老阁主是个爱看热闹的,抚着白须呵呵大笑,还是蔺九比较厚道,接了一句话算是圆场,“明儿就是除夕了,说是在拜年也无不可啊。”
蒙浅雪抿唇笑了笑,顺势道:“说起新年,今儿二十九是上供的日子,香案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平旌去磕头呢。”
当年闭府出京时,祭院中的三面神主皆由萧平旌带走,一直供奉在琅琊顶峰一间名为“苏阁”的小楼中。虽然山居岁月素无甲子,琅琊阁也没有过年的习惯,但岁末祭祖还是应有之礼,不能轻忽。萧平旌听了大嫂的话,立即起身向老阁主告退,到殿外找到正在玩耍的策儿,抱着他行过险狭的栈道,来到苏阁。
未满六岁的娃娃还不能完全理解祭礼的含义,蒙浅雪也只告诉他这里有祖父母、有爹爹,但策儿似乎本能地知道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没有顽皮跳闹,懵懵懂懂地学着二叔的样子,叩拜起身,端呈供果,拿小手点了香,踮着脚插在青铜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