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如微微低头,顺从地取下已经戴好的耳坠,接过了他手中鲜亮欲滴的红石榴。

不多时车驾已经备好,大嬷嬷亲自扶着她的姑娘上车,自己也和敏儿一起陪坐了上去。萧元启骑马同行,一路上毫无波折,半个多时辰便低达荀府,马车直接驶入了二门内。

荀白水独自一人站在前厅阶上相迎,面色看上去略显憔悴,的确像是在忧心夫人生病的缘故。荀安如心中更加着急,行过家礼便急匆匆地转往内院。萧元启正想一起陪着过去,荀白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微微摇头道:“她们娘俩儿说话,你跟去做什么?来,老夫陪你去花厅喝上两杯。”

独自赶往后院的荀安如完全没有注意到夫君不在,步子快得敏儿都差点跟不上,直到奔入婶娘的卧房,亲眼见到她面色还好时方才松了口气,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一头扑进她的怀里。

荀夫人虽然知道她生过病,但每次探望的人都回说调养一下就好,所以也没有特别担心过,突然间看见她整个人瘦了许多,原先粉嫩的面颊也失了红润,不禁又惊又怒,连声问道:“哎哟我的安儿,这才多久不见哪?到底是什么症候,一下子瘦成这样?”

荀安如怕她担心,忙拭泪笑了笑,“真不是大病,只不过夜里有些惊眠罢了。”

“我还不知道你,从来都睡得安稳,哪里有失眠的毛病?”荀夫人攥紧了她的手,双眉轻皱,“你告诉婶娘实话,与姑爷相处,可有委屈?”

荀安如忍下胸中酸楚,低声道:“……婶娘这话从何问起?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委屈?”

荀夫人摇了摇头,神色凝肃,“你从来都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这一点最让人担心。我原本以为,陪嫁的两个贴身丫头都是聪慧伶俐的,能够把你照顾好。谁能想到,这第一个出事的竟然就是佩儿……”

一提起这个侍女,荀安如全身轻颤,唇色愈发苍白。

荀夫人放缓了语调,将侄女轻轻揽入怀中,摸着她的小脸,“我与你叔父膝下空空,好在族中子弟还算兴旺。飞盏和你长在府里,那就如同我的骨肉一样。……此处并无外人,咱们娘俩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佩儿的事我一直觉得奇怪,沉香楼有护栏有门窗,到底能怎么失足?那丫头的水性一向又很好,即便真的掉了下去,她就挣扎不起来吗?你告诉婶娘,当时在场的还有谁?我怎么听说连敏儿都不在?出事总得有个前因后果,究竟是为了什么引发的?好孩子,总得要你自己说实话,长辈们才能帮你排解。咱们都是自家人,若真有什么难关,只要彼此相互扶持,最终就一定能迈得过去,你说是不是?”

荀安如靠在婶娘温暖的怀中,多日的凄苦涌上心头,一时难以自持,“婶娘真心疼爱,安儿岂能不知?只是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荀夫人听这话音不对,眉心一皱正要追问,外间突然传来嬷嬷的声音:“大爷怎么过来了?”

话音未落,荀飞盏已经大步迈进,边走边问道:“听说安儿过府了,怎么没人去叫我?”

荀安如急忙起身,正想抹去脸上的泪水,手腕便被大堂兄一把握住,凑近了细看,“大年下回娘家为什么要哭?有谁欺负你了?是不是萧元启对你不好?你别害怕,若是他有亏待你的地方,尽管告诉大哥。我可不管他现在有没有封王,但凡有什么不对,我肯定饶不过他!”

与婶娘的轻言询问相比,荀飞盏的这句“饶不过”听起来实在令人心惊,荀安如心头一阵狂跳,手掌不由自主地掩住腹部,只觉得胸闷发堵,冲向墙角干呕了几下。

荀夫人吓了一跳,慌忙赶上前搀扶着,高声叫喊来人。外间的敏儿匆匆奔了过来,搭手将荀安如扶到榻边坐下,一面揉着她的胸口,一面对荀夫人道:“请夫人和大爷不必担心,太医说了,咱们姑娘害喜的症状,还不算是严重的。”

荀飞盏还在呆怔之中,荀夫人已快速反应了过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安儿这是有喜了?怎么不早说!这是头胎,难怪你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来人啊,把茶杯撤下去,给大姑娘熬碗酸汤来!”

“等等,我不明白,”荀飞盏依然皱着眉头,“有喜是高兴的事,安儿哭什么?”

荀夫人斜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你是爷们儿当然不懂了,有了身孕就是这样的,吃不好睡不好,见了娘家人能不哭吗?……快派人去通知老爷!”

门边的大嬷嬷应了一声,转身正要走,荀夫人突然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连声叫住:“哎呀不用不用,瞧我都高兴糊涂了,侄女婿陪着老爷说话,肯定早就报过喜了!”

正如荀夫人所料,跟随荀白水进入花厅落座之后,萧元启立即就告知了安如有孕的消息,顺便也为初二那日不能回门再次致歉。早已设定好该怎么跟他谈话的荀白水完全没料到这个开局,愣了许久才露出笑纹,举杯向他道贺。

饮过两盅,席间气氛越发融洽,荀白水再次拿起温酒的银壶,以长辈的口吻慈和地道:“安儿有喜固然要你照顾,但身为男儿,还是应当以国事为重。年前进宫请安时陛下已经提了,这收复淮东三州的重担,说不定还是想要交给你呢。”

因他提壶要斟酒,萧元启双手正举着自己的空杯相接,听到这样一句话,手指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倾下的酒液溅了两滴出来。

荀白水如同没有看见,回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若得陛下信任,为臣者自当全力以赴。不过……我从未习过水战,生怕战事不利,辜负皇恩,心中难免有些惶恐。”

荀白水放下银壶,语气十分松快,“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想当初请缨出征时,朝野间有几个看好你的?最终不也是大胜而归吗?”

“但叔父也知道,当时多少有些血勇之气,并未考虑太多。那位芡州的岳将军不是说了吗,东海迟早要退,并不全是我的功劳。”

“岳银川的话听听就算了,陛下并未相信,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老夫虽是文臣,也知阵前拼杀都是真刀真枪的,这还能有假不成?”

萧元启闷闷地独饮了一杯,眉间带出些委屈和无奈,“多谢大人安慰。我自知根基浅薄,陛下的恩赏如此之重,难免被人议论。说是不在意吧,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但若想要辩解,偏偏又没有谁当面冲着我来。叔父大人主政多年,见识高远,请您指教晚辈,陛下若真的想要再托重责,我到底应该接还是不接?”

这句话问得极是恳切,毫无作伪之态,荀白水心头评判权衡的天平难免向他倾斜了少许,思忖了片刻,严肃地道:“于公的话就不说了,于私而言,你是荀家的女婿,既然真心求教,自当为你筹算。在老夫看来,若能收复淮东,功劳实在不小,错过了委实可惜。但东海水师确实强劲,你方才的顾虑也有道理。你看这样好不好,芡州那个参将是个人才,胸中大有方略。他眼下已升了四品,不妨再提拔他做你的副手,替你挑选麾下将领,操训兵士。阵前如果有所疑难,也大可与他商议。当然了,那日见驾时他的确有些言辞鲁莽,不要说你,老夫当时都很是不悦。不过为了朝廷大局,想来你也不会真的计较吧?”

萧元启努力稳住了自己的表情,露出凝神考虑的样子,“岳银川……倒还算是一员不错的战将,他呈上的东境方略我也看过了,确是栋梁之材。”

“你为主帅,他为副将,可谓强强相联,不仅于朝廷有益,对你自己也大有好处。若是没有别的异议,那老夫就按这个意思去跟陛下商量了?陛下明显很喜欢岳银川,说不定还愿意给他专折奏报之权,让你更无后顾之忧呢。”

他一边说,萧元启一边跟着点头,等他一说完,立即举起酒杯相敬,“果然还是叔父大人的思虑更为周全,元启愿意听从安排,不胜感激。”

如果就事论事,萧元启今日的表现可谓毫无破绽,完全是一副胸中坦荡的样子。而荀白水的言谈举止也很自然,仿佛他拉着莱阳王坐下来的主要目的,原本就是为了说服他以大局为重,接纳一个曾经无礼冒犯的副手。此刻花厅外艳阳普照,花厅内言笑晏晏,席间气氛和煦温馨,倒真的像是一家人小聚一般,不见丝毫阴霾。

随着荀飞盏的随后加入,这桌本为小酌的酒席,一直喝到了近晚时分。萧元启以荀安如需要早些休息为由提出告辞,亲自进后院给婶娘请了安,体贴小心地将她接了出来。

荀飞盏自始至终都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亲戚往来,心情最是轻松,待长辈到二门外送行之后,便自行回了独居的院落,全然不知内宅中的叔父,此刻已是面沉似水,正在暗暗下着决断。

他这边是不知,荀夫人则是不解,绕着夫君转了两圈,疑惑地问道:“莱阳王是做错什么得罪老爷了吗?你吩咐要问安儿的话,我全都仔细问过了,她也没说什么。咱们自家的姑爷,素日倒也礼数周全,哪怕有什么差池,只要不是什么太过要紧的事,老爷不妨大度一些吧。”

“滴水不漏,毫无破绽……他若真是心中坦荡,又何至于如此防备?”荀白水完全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喃喃自语了两句,突然扬声道,“来人!”

随侍在后的荀樾急步上前,“属下在,大人有什么吩咐?”

“去叫岳银川马上过来,老夫有话跟他说。”

荀樾跟随荀白水多年,对于指令的轻重缓急最为敏感,领命后径直奔向马厩提了坐骑,竟然亲自赶往岳银川的住处,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他带回府中,领进了书房。

岳银川被叫来得这般仓促,路上连一句话都不及多问,神色当然甚是迷茫,行过礼后还未开口,荀白水已先指了指对面,命他坐下,“老夫已经想好了,东海之事,必须要彻查清楚。将军是举发人,一旦开始便不能回头,你可明白?”

岳银川顿时大喜,急忙应道:“末将心志已定,绝无犹疑。”

“好。你回去之后,把东境战事中的所有疑点、人证的证词,还有夜探何宅的整个过程,尽快拟成文本,先给老夫看一看。”

“是。”

“你已惊动了何成,多少也算惊动了莱阳王。夜长梦多,老夫不打算等到开朝了。明日午时初,你到大理寺外等我。”

岳银川有些讶然,“大理寺?”

“东海通敌一案的所有卷宗都收存在大理寺,你算是一双新鲜的眼睛,老夫想带你重新将此案梳理一遍,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指向萧元启的线索。在面见陛下之前,咱们手里实在的东西越多,当然越好。”

“可是末将听说,凡是牵涉进东海通敌案的人……已经全数处死了……”

荀白水被他戳中痛处,不由闭了闭眼睛,“是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确实有些草率……”

他虽然改了主意,但上次所说的许多难处也并不是假的,岳银川的神色依旧有些不安,“如果……如果末将在旧案卷宗里找不到新的疑点呢?”

荀白水面色阴沉,眉间却有一抹傲色,“就算一无所获,只要老夫坚持深查……陛下最终还是愿意听从的。”

当朝首辅的这句许诺可谓是一个大大的定心丸,连番叩谢之后,岳银川激动地赶回了暂居的小院,开始为正式举发忙忙碌碌地做起了准备。佩儿心情平稳之后的陈述越来越有条理,记录整理她的证词只花了半个时辰;当初从兵部调来的军报已研究过数遍,将罗列于胸的疑点拟成文本更不是难事。乐观的前景让整个院落的人都十分高兴,连养伤的谭恒都不肯多睡,招呼亲卫们在油灯外又加点了好几支蜡烛,照得主屋明晃晃的,好方便将军“连夜写字”。

相比于这座皇城小院里的轻松与欢快,莱阳王府此时的气氛却紧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似乎随时都可能断裂。萧元启并不知道今日的面谈因何而起,也没看出荀白水到底有何异样,但他知道自己心里压之不下的惊慌感就是直觉给他的警告,警告他不能忽视,警告他必须考虑最坏的情况将是怎样。

荀白水一旦起了疑心,必定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曾是他盟友的萧元启对此再清楚不过。当年的萧平旌能够选择安然离开,那是因为长林王府根基深厚。自己不仅没有同样的幸运和同等的实力,面临的具体情况也差别甚大。确切一点说,摆在眼前的已经是一条必须走完的独木桥,既不能失足,也不能后退,若是最终无法达到彼岸,结局便只有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外间的门扉轻响,被何成拉开半扇。一条人影轻烟般飘进,门板随后又重新关紧。

转过围屏的戚夫人满面笑意,行过礼后娇声恭维道:“承蒙王爷相召,我就知道,您是天命所归,一定能够想通的。”

其实目前的局面跟萧元启能否想通已经没有关系了,黑云压顶,危机已起,绝不可能再徐缓图之。不过面对戚夫人得意扬扬的样子,他还是要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

“请夫人稍安,本王请你过来只为商议,至于最终应该如何决定,现在倒还说不好。”

“一旦除掉了荀白水,这金陵城里便再也没有人能挡得住王爷,”戚夫人解了披风,不待相邀便坐了下来,灯烛下眼波闪动,“您素来果敢,怎么到了如今这样的关口上,反倒犹豫起来了?”

萧元启叹息一声,语调阴冷,“并非本王优柔,夫人你亲自出手,固然大有胜算,但终究难保万全。我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样的地位,怕的是万一……”

戚夫人听出了他的意思,毫不迟疑地提出承诺,“既然说好是一项交易,那这场刺杀无论成与不成,都由我东海出面担当。请王爷不必多虑,绝不会有一丝一缕牵连到您的身上。”

萧元启在阴诡机谋中翻滚了这些年,性情远比以前更加多疑。戚夫人说得越是好听,他的心头便越是不安,皱眉问道:“国主想在工部找的那份旧稿到底有多重要,值得夫人冒这么大的风险?”

“国主为何看重那份旧稿,我空口解释您也未必会信,反正我的人把它找到之后又不能立即飞出去,王爷到时亲自看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她的话萧元启并未完全采信,但盘算利弊之后觉得还算可以接受,语调微见松缓,“要安排你的人进工部倒是不难,库房书办只是杂役人等,我明日就能让他进去当值,轮班数日混熟了脸,等到年后各衙开府,想干什么全看他自己的本事,夫人以为如何?”

戚夫人合掌笑道:“王爷放心,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您行事如此爽快,我也不会让您失望。荀白水明天踏出府门拜客之际,便是他的末日。”

荀白水掌政多年,行事一向谨慎,他身边的防卫有多严密,萧元启比谁都清楚。无论戚夫人如何信誓旦旦,他都不敢全然相信,喝了两口茶后,还是忍不住想要询问细节安排。

“王爷如此担心,莫非已经亲自出手试探过了?您放心吧,国主既然主动提出交易,当然不可能是仓促行事。我的武功虽然不及王爷,但论起暗中刺杀,您可就大大比不上我了。东海在金陵已经暗伏了人手,如何探查,如何设伏,如何动手,我自然会安排得妥当,仔细算来,其实只有两件事需要王爷暗中相帮。”

“哪两件?”

“一是夜间有些动作,要请何将军的巡防营加以遮掩;这二嘛,还有个拿不准的人,必须得单独想办法应对。”

戚夫人忽隐忽现的诡异身手绝对称得上是一个顶尖的刺客,连她都说拿不准的人,萧元启不用多想也知道指的是谁。

“……荀飞盏?”

“只要他在城中,便是一个难以把控的变数。不知王爷有什么办法?”

萧元启眸色阴寒如冰,冷冷哼了一声,“我自小就认识他,知道他最在意什么。你不用管了,在你动手之前,我一定能把荀飞盏引出城去。”

第三十四章 是非已空

与金陵城大部分高门贵第一样,荀府下人们所居的偏院和边厢,也是整所宅院每个清晨最先开始苏醒的地方。五更鸡鸣,负责洒扫和供应热水的粗役最先起身开始劳作;卯初二刻,侍卫轮岗,边门角门开启,担当采买的家仆们陆陆续续往返出入;前院管家在辰初开始四处巡视,近身伺候的侍女小厮们也轻手轻脚地起身,先行洗漱以备召唤。这个时候的主子们当然还在安睡,只有习惯早起的荀飞盏走出了房门,在自己的院落里修习早课。

初九这日的清晨,边门刚刚打开,一名穿着莱阳府号衣的亲随匆匆骑马赶来,声称有急事求见荀家大爷。门房仆从不敢耽搁,赶紧领了进去。不多时,荀飞盏神色严肃地大步奔出,命人牵来坐骑,翻身上马,踏着一地碎金般的朝阳,径直奔向南越门而去。

劳碌终年的普通百姓们只在正月里才能休憩,清早的城门外人影稀疏,迷蒙白雾中只有萧元启带着数名亲卫,正不停地向城内仰首张望,一脸焦虑地等待着。

“你派人来捎信也不说清楚,平章的陵寝怎么了?”奔到近前的荀飞盏一勒马缰,未等停稳便急切地询问。

萧元启赶忙解释道:“守陵的人半夜赶来进不了城,我也是早上才从巡防营那里得到消息,只听说有盗贼闯了长林王陵,具体情形一概不知。所以才赶紧约你与我一同过去看看。你和平旌交往更多,也好帮我定个主意,看需不需要通知他。”

荀飞盏关心则乱,闻言不及多想,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

长林王陵距离京城南门原有快马半日的路程,这两人的速度当然更为迅疾,日未中天便已赶到,先飞快地粗略巡看了一圈,只见马道两边的虎甬石像倒翻了几个,冥宫外殿供奉的镀金香炉杯盏失窃少许,而陵寝本身未有伤损,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好在守陵的护卫警醒,盗贼未能潜入,总算没有惊动亡灵。”萧元启扶了虎甬一下,“这里我派人来收拾就行了,倒不用通知平旌,大哥觉得呢?”

荀飞盏点头赞同,“守陵护卫也归禁军统管,我去禁卫府招呼一声,让他们再加派些人手巡视。”

两人商议已定,一齐转头看向马道前方高耸的石坊,思及往事,神色都有些黯然,默默整肃衣冠,迈步而入。

萧平章的墓室远在长林王衣冠冢的侧后方,更是未受丝毫侵袭,坟前供果摆放整齐,白玉所镌的石碑也甚是洁净,可见守陵人的确算得上尽职尽责。

荀飞盏单膝跪在碑前,指尖抚过他描红的名字,低声道:“不久前我去看了策儿,他已经有这么高了……孩子很可爱,真可惜你没有能够亲眼见到他……”

王陵周边松柏森森,突有一群寒鸦惊飞,嘶哑的鸣叫声在林间回荡。萧元启抬头看了看,也单膝跪下,感叹道:“不知不觉,平章兄长竟然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也不知他是否泉下寂寞……若是大哥今日没有其他要务,我派人取些酒来,咱们就在这里陪他一天吧?”

初九并非祭扫之日,但荀飞盏进了陵区后就已经有些不愿离开,萧元启的这个建议正好提在他心坎上,当下便点头应诺,在石碑前半跪半坐了下来。

荀白水夫妇日常的起居习惯,萧元启早在新婚时就已经向安如打听得一清二楚。他掐准时辰将荀飞盏诱离出城后,何成立即在荀府周边的街巷内添加了巡视的人手,奉命时刻关注事件的每一步进展。而作为履约一方的东海,对这次新的交易显然也极为重视,戚夫人调动出安插在金陵城内的所有力量,连夜通宵地设置好了暗杀陷阱,就等着荀白水那辆御赐的华盖马车走出府门,一步一步踏向那道专属于他的鬼门关口。

不过此时的萧元启也好,戚夫人也罢,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偏差,那就是荀白水原有的行程安排其实已经变了。

初九这日华真大长公主府上开年宴,所有朝阁重臣都已确认将要出席。勘查路线、计算时间、选择地点、安置人手……整个谋刺方案全都是基于这个消息设计而成的。至于昨天下午他突然决定不去赴宴而改往大理寺,莱阳王府根本一无所知。

情报陈旧迟滞,计划没赶上变数,往往是大部分行动最终失败的主要原因。

不过也只是大部分,而并非全部。

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事情,是由运气和巧合来决定结果的,荀府到大理寺与荀府到公主府之间,竟有一大半路线完全相同,而戚夫人选择将要动手的地点,恰好便在这段重合的路线上。

也就是说,荀白水临时的行程变更,居然丝毫也没有影响到莱阳王府深夜商定的行动计划。

这是萧元启难得的好运,但从另一方面而言,也是荀白水最终的噩运。

辰正二刻,荀夫人看着日晷的针影轻声唤醒了夫君,带着侍女们伺候他起身洗漱。大概是因为已经下了决心,这位首辅大人昨夜睡得还不错,憔悴的面色有所缓解,神清气爽地坐在窗台前让夫人为他修面挽髻,同时指了顶轻便的绸帽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