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既然阅看过旧档,想必也已经知道夜凌王都最终的结局。”荀白水的语调在平静中透着决绝,“如果说金陵城中危局已定,那么无论如何,这大梁天下绝不能重蹈夜秦国当年的覆辙。此时陛下不在,内阁身负重责,必须早做决断。”

“荀大人的意思是……”

荀白水咬了咬牙,“趁着局面尚且可控,封城。”

萧平章转头看向厅外,默然良久,“此处毕竟是京城,皇家宗庙、满城百姓……这样的决断,内阁能下吗?”

“老夫知道决断艰难,更知道稍有偏差,便是一世的骂名。可世子心里也明白,眼下这样的情形,多犹豫哪怕一日,都有可能追悔莫及。内阁既受陛下重托,此时若不肯出面担当,又能把责任推给何人呢?”荀白水顺着萧平章的视线,也眯眼看向远方,“金陵城中是有宗庙百姓,可在这道城墙之外,还有陛下的圣驾,和咱们大梁的锦绣江山哪。”

萧平章垂眸思忖了片刻,缓缓欠身,“荀大人的意思我知道了。稍后朝堂会商之时,长林府愿意支持大人。”

荀白水微露喜色,拱手深施一礼,“多谢世子。”

自赤霞镇事发之后,朝阁重臣在前殿的会商几乎每日都有,但四品以上官员和有实职的宗室全数都被召来却还是第一次。主持商议的荀白水还没有开始说话,殿中的气氛就已经显得十分压抑。

“陛下以京城交托,内阁朝臣皆有重责。”荀白水的视线向四周一一扫过,“此时正是京城百姓仰赖朝廷之际,诸位大人若有什么建言,但说无妨。”

良久沉寂之后,吏部吕尚书先拱手问道:“不知首辅大人有什么想法?”

荀白水并没有打算浪费时间,直接而又干脆地道:“此次疫情之烈,短时难控。为朝廷大局计,本官认为,金陵应当立即封城!”

“封城”二字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若是其他朝务,也许还要观察观察立场,掂量一番轻重,可金陵封城关系生死,那可不是能随口附和的事情,立时便有一位朝臣站出来争执道:“荀大人,这里可是京城啊!天子基业,帝都之重,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地方。封城之后内外隔绝,如果疫情绵延下去,岂不是要全城殉亡?”

有人开了头,同意的人自然便会跟上,“是啊,城里有发病的,但也有没发病的,难道都圈在一起等死?”

太医令唐知禹忙道:“也不能说是等死。城中有活水,食粮也很充足,封城后太医署可划出多个病区,百姓一旦出现病症,便会移送进去,统一诊治。未发病的人隔离在外,尽量减少外出,小心防护……”

礼部沈尚书急切地插言问道:“这样就能不染疫病了?”

唐知禹被他问得一梗,尴尬地道:“疫病这种事,怎么都难保万全,但总比恐慌之下四散奔逃,既得不到救治,又可能引发他处险情更好。”

开头发难的那位朝臣大是不满,瞪着他道:“你连未发病的人不受侵染都保证不了,那不就是等死的意思嘛!请问唐大人,现在城里是病人多还是没发病的人多?”

唐知禹一时难以回答,只得转头看向上司顾况。

顾况站起身,解释道:“沾染了疫病之人,并不是立即就有表征,到底是真的没事,还是短时没有发作,再好的医者也分辨不出……”

“就算按这个说法,总也有好些人本来没事,却因为封了城被困在里头不得逃生吧?”

殿中顿时有许多人点头应和,即便一直未曾反对之人,表情也有些犹豫不决。

“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胆。”荀飞盏冷冽的声音压住了一片低语,“封闭四门固然有全城赴难之虞,但放任疫情四散,举国同危,对于解救城中子民又有何真正的益处?”这位禁军大统领一直扶剑立于殿门旁侧,外廊边隐隐还有将官兵士守卫的身影,好些朝臣原先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此时听他开言方才意识到了什么,许多人的脸色都有些发黑。

“怎么?”沈尚书表情僵硬地看看他,又看看荀白水,“这是商谈,还是强逼?”

荀白水眸色凌厉地回视着他,“诸位大人皆是朝廷栋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越是危急之时,越当为子民表率。老夫以为,封城令出之后,朝臣如有胆敢携眷外逃,引发民乱者,当立杀无赦!”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如同被冻结住一般,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起伏不定。沈尚书等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有几个人冲了数步上前,似乎还要争执。

一直坐在椅中默默旁听的萧平章这时站了起来,旁移两步,正好立于群臣之前,向荀白水抬手为礼,声调坚稳,“封城禁令若下,我长林王府,必定遵从。”

第三十八章 绝境求生

如血的残阳余晖之下,金陵四方厚重的城门缓缓闭拢。

听到风声的城内平民背着包裹细软,扶老携幼,一拨一拨地拥向城门,现场一片混乱,哭喊之声四起。

“听说赤霞镇的人都死光了!大家逃命啊!”

“是啊!放我们出去!”

“开门!开城门!”

巡防营长枪手密列成人墙挡在主道上,枪尖向前,人流暂时被拦阻在城门内,不停鼓噪呼喝,甚至有人试图用木板棍棒等物强行冲击。

两列骑兵从城墙侧方冲出,马蹄踏出扬尘,长鞭脆响,勉强将这拨冲压挡了回去。

骑兵后方,一辆高高堆放着草袋的平板车被推到主道正中,荀白水由孙统领搀扶着,十分艰难地爬到草堆顶端,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萧平章纵马来到板车旁,东青在身侧一甩长鞭,高声喝道:“都不要吵!”

趁着瞬间静寂,勉强站稳的荀白水挺直了腰身,向四方拱手,扬声道:“各位父老,京城疫灾虽是大难,但也不必过于惊慌。太子殿下尚在东宫,”他一指旁侧的萧平章,“长林府的世子爷也还站在这里,下官身为内阁首辅,府中老幼绝对没有一个外逃的!金陵乃是天子之城,自有上天护佑,朝廷愿与诸位一起,共安天命!”

他一个五旬老人吼得声嘶力竭,鬓边花白的发脚有些凌乱,又穿着一身高阶紫袍官服,下方涌动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平静了少许。

此时增援的禁军终于赶到,面蒙黑巾列队奔来,密密地挡在紧闭的城门之前。

从赤霞镇回到扶风堂后,林奚一直在专心研究调改药方。她是从疫病初始之期便开始参与诊治之人,摸索出的药方已有改善病情的效果,但之后总会出现多次反复,于危重患者也不太有效。

这方面萧平旌有心也插不上手,除了过来帮忙搬运照顾病人以外,也只能在一旁看着林奚与杜仲小声研讨商量。

“把你们最新的药方给我看看。”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门边响起,众人回头一看,顿时满面惊喜,纷纷叫道:“师父!”“老堂主!”

黎骞之微笑着点头回应,健步而入,“刚好有事情过来,遇上封城真是吓了一跳。”他将肩上包袱递给杜仲,到桌边坐下,先看过林奚的药方,略加思忖,扯过了一张纸笺,边写边道:“若按当年夜凌的疫情推断,朝廷这次决断还算及时……这个方子,是最后不知多少条人命才堆出来的,赶紧煎出来,先给危重病人试一下。”

萧平旌惊喜地道:“老堂主当年去过夜凌?那您这一来,金陵百姓岂不是有救了?”

黎骞之按了按额头,没有说话,林奚在一旁低声解释道:“没有那么简单,相似的表征不代表就是一样的疫病,即便真是完全一样的病症,隔了三十年也会有所不同。师父以前的经验虽能帮上大忙,但还是要看最终的药效如何。……说句实话,每每瘟疫之灾,若要消散,总是半靠医者,半靠天命。”

她说到最后,声调已微微有些喑哑。黎骞之很清楚这种身为行医之人的无力感,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按夜凌旧方熬制的药汤很快煎出,林奚到前堂帮着给危重病人喂服,又将空药碗收入托盘中,拿回内院。

走到药房外的连廊下,她只觉得异常疲累,一时撑不太住,靠在墙上暂歇。

萧平旌在院中看见,赶忙上前接过托盘放在扶栏上,担心地劝道:“你也应该去睡一会儿了。要是连你都累倒了,不是更没有人能帮上老堂主了吗?”说着由袖中取了手帕,想要给她擦拭额上的细汗,却被她后退两步刻意躲开。

“怎么了?”萧平旌不解地问。

林奚扶着青砖墙面,低声问道:“平旌,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我相信老堂主和你,你们会找到办法的。”

林奚扶在墙上的手似乎逐渐没了力气,身子晃了两晃,向后缓缓倒下。

萧平旌吓了一跳,抢上前拦腰抱起,一面高声叫着老堂主,一面将她抱进房中。

正在药房的黎骞之闻声奔过来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以软巾垫在她手腕上细细按诊了许久,又察看眼睛与舌面。

林奚这时已经转醒,脸色潮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萧平旌赶忙上前扶住,在她身后垫了一个靠枕,焦急地询问老堂主:“她怎么样?”

黎骞之默然沉思,没有回答。这时杜仲闻讯也赶了过来,在床前蹲下探了探脉,面色紧张得有些发青。

林奚低声问他:“外头第一批服药的病人,现在可有起色?”

杜仲忙答道:“只有少数几个人不再咯血,但还都是高烧难退。”

“这么说来,也许应该试着再加一味……”

黎骞之快速打断了她的话,“为师知道该怎么调方子。你现在要少动思虑,只管好生歇着便是。”林奚从枕上微撑起来,声音虚软,但语调坚定,“师父,此时不能求稳,请您老人家尽量大胆一些。我刚刚发病,正好可以为师父试药。”

萧平旌震惊地看着两人,“试药?怎么个试法?”

室内的医者都沉默了下来,片刻后,黎骞之起身来到外间,一个人沉着脸想想停停,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写出一张新方,递向杜仲,“去煎药吧。”

杜仲接过来快速看了一遍,面色微惊,“老堂主,会不会太险了些?”

黎骞之低头看着自己青筋隆起的苍老的手,好半天才轻叹一声,“照方煎药。”

林奚病倒的消息萧平旌想了想,没有传回家里。长林王府暂时也未发现病例,但以蒙浅雪素日的性情,怎么都不可能自己躲着旁观。她在府中等了许久不见夫君回来,便忍不住想要出门看看,结果刚走到东院二门边,便被东青拦了下来。

“世子妃,外头乱糟糟的,实在太危险,东青绝不可能让您出去啊!”

“不让我出去?”蒙浅雪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东青,“咱们两个单打独斗的话,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拦得住我吧?”

东青噎了一下,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萧平章从外面进来,仿佛没看到两人在对峙般,叫道:“小雪过来,我正找你呢,有件要紧的事,必须得你帮忙。”

一听说能够帮忙,蒙浅雪立时精神一振,“你说。”

萧平章握住她的手肘,引她走进书斋南厢的藏书室,“你当然听说过,琅琊阁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些书,全都是平旌从琅琊书库里抄录下来的,据说,里面刚好有消解这次疫灾的办法……”

“真的?”蒙浅雪仰头看着满满数排与屋梁等高的书架,又惊又喜。

“可平旌正在扶风堂帮忙,我还得平稳京城大局,事情更多,全都抽不出身,只能请你帮着查找一下。就在这儿某一本某一页里头,你找‘上古拾遗’四个字就行了。”

蒙浅雪的手指不由自主捏住腰间的衣带绞了起来,有些为难地道:“要我翻书啊……不能找其他人帮忙吗?”

萧平章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可是琅琊阁的书,里头不知道暗藏了多少隐秘,不方便给外人看的。”

蒙浅雪犹豫了一下,闷闷地道:“那……那……那好吧。”

安稳住了蒙浅雪,萧平章大略又处置了一下协助夜间巡防的事,这才带着几名亲卫赶往扶风堂。

这时天色已经透黑,改为临时病堂的几间店面里只有数盏油灯照明,气氛极为暗沉。萧平章直接穿行到后院,一眼看见小弟呆呆站在院中,忙加快了步伐,对他道:“你传信说老堂主已经进城,这还真是个好消息,他老人家有没有医治疫症的……”话到此处,他方才看清了平旌的脸色,眉心不由一皱,“怎么了?”

萧平旌眼睑下一片暗青,声音有些低哑,“大哥……林奚也病倒了……”

萧平章吃了一惊,绕过他走向对面的屋廊,正好遇上老堂主从室内走出,急忙问道:“林姑娘还好吧?”

黎骞之满眸疲色,扶着廊柱稍站了站,既像是在回答他,更似在努力安慰自己,“此病虽烈,但也有不少人能熬过来自愈……奚儿的身体,一向强健……”

这时杜仲捧着一碗新熬的汤药从药房走来,萧平旌立即迎上前接过,自己端到林奚床前,先将她半身扶起,沾唇试了药温,小心地喂了两匙。

林奚黑晶般的瞳孔有些微散,努力定神看着萧平旌,似乎想要跟他说什么,最终却又没有开口,无声地将整碗汤药喝下。

这是她今日所用的第二服药剂,黎骞之显然很是期盼能有奇效,一直在床边观察,隔半个时辰又诊了一次脉,许久后才将手指轻轻放开。

萧平旌已经不再像白天那般不停追问情况如何,只是将林奚的手放回被中,轻轻给她掖好被角。

屋外廊下只有一盏纸灯,幸而月色还好,光晕柔淡。萧平章并没有进屋,只静静站在阶前,听到老堂主从屋内走出的声音,方才转过身来。

黎骞之走到他身边站定,忧思重重地道:“若能挨到明日不起高烧,这孩子……也许就能逃过一劫……”

病房内昏黄的灯光从半开的窗棂下透出,可以看到平旌守在床前那专注的面容。萧平章默然片刻,低声问道:“我能看得出来,林姑娘对我们平旌并没有厌恶之心。请问老堂主,她为什么不愿意说出身份呢?”

黎骞之怔了怔,转头望向他,“世子猜出来了?”

“老堂主不就是希望平章能猜出来吗?”

黎骞之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没错,当年她们母女悄然出走后,的确是由老夫收留照顾的。”

萧平章的语气中并无责怪之意,但却十分疑惑,“老堂主为何不肯通知父王?”

“林深夫人那个时候因丧夫之痛,整个人几乎已经有了执念,完全经不得任何刺激。老夫是医者,应当优先考虑病患。五年前她去世后,老夫问过奚儿,她说不愿意再提旧约,这件事情也就只能这么晾着。”

萧平章微微皱眉,道:“这么说,林姑娘只是在听从母命。”

“并不全然如此。奚儿这孩子从小性子清淡,主意却大,就连老夫,也时常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萧平章再次看向窗边的昏黄光影,心头甚是难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只希望上天垂怜,他们两个自出生起就有的缘分,即便真的要断……也不要断在此时……”

黎骞之长叹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返身又回到了屋内。

这次疫病的患者中有许多人的病情都是在深夜突然恶化,黎骞之所改新方中的用药又甚是冒险,故而丝毫不敢大意,与杜仲两人轮流值守在病房,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的状况。萧平旌更是一直在床前不肯离开,即便困极稍歇片刻,眼睛闭上不到一刻钟也会惊醒。

一直到下半夜,林奚安静地躺着未起高热,只是呼吸有些短促,双颊潮红。萧平旌用清水绞了巾帕给她擦拭颊边,又伸出手背想要探试一下她额上的温度。

似乎正在昏睡的林奚突然低声道:“你不要……”

萧平旌伸在半空的手立时停住,低声问道:“什么?”

林奚徐徐睁开双眸,眼珠上蒙着一层盈盈的湿气,“你不要直接碰到我……这很危险……”

萧平旌轻轻笑了一下,柔声道:“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吧?你若不愿意,我自会小心不碰到你,但朋友之间,是永远不会彼此害怕的……”

细细的泪滴从林奚眼尾渗出,她目光恍惚地凝视萧平旌的面庞,低声道:“我曾经想过你是什么样子的……你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平旌,无论将来如何,我都很高兴能够与你相识……”

萧平旌不是太明白她的意思,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放心,老堂主能治好你,你不会有事的……”

林奚短促地吸着气,微见模糊的神智似乎突然间又清醒了一些,在枕上半抬起头,“……我想喝点水……”

萧平旌赶忙起身,到旁边小桌上倒了一盏水,揽起她的肩头喂了一口。

林奚的眉间浅浅蹙了起来,一口清水咽得有些艰难,萧平旌想要再喂时,她闭上眼睛将脸转开,摇头不愿再饮。

怔怔地盯了一会儿手中的水杯,萧平旌突然想起了什么,翻身跳起向外奔去,经过外间时,顺手端走了一盏小灯。

坐守在外间闭目养神的杜仲被他一冲而过的动静惊醒,以为出了什么状况,惊慌地跑到内间察看,只见林奚侧躺在榻上,呼吸虽弱,状态还算稳定,又不放心地诊了诊她双手的腕脉,确定病情没有恶化,方才长长吐了口气。

这时萧平旌已经返身回来,手里捏着一把红红的果子,泡进了水壶中,放到炉上加热。杜仲刚才受了惊,不由抱怨道:“您风风火火地做什么去了?把我给吓得……”

“我给林奚倒水。”

“桌子上不是有水吗?”

“她不喜欢喝那个。”说话间,萧平旌已从壶中浅浅斟出了一盏色泽淡红的栗果水,递到林奚唇边喂了半勺,见她果然不再拒绝,慢慢咽下了好几口,面上顿时露出笑容。

黎老堂主对林奚病势的预判甚是准确,她当晚未发高热,次日早晨苏醒时便明显转好,面上的潮红已经褪去,尽管四肢依然虚弱无力,却没有继发晕厥与抽搐。

到了晚间,林奚服下调改方子后的第五剂药,状态更加稳定,在黎骞之看来已与当年夜秦病患好转时的情形基本一样,可算是连日阴霾下难得的一个好兆头。

杜仲按老堂主的要求在堂里病人中挑了二十名,陆续给他们饮下首服汤药,所有大夫全程细心照看,只盼着过了这一晚能见效验。

也许真的是上天开始垂怜,这批服药病患的高热在凌晨时开始回落,甚至有七八个人清醒了一段时间,主动开口要喝水。辛劳了一个通宵的大夫们十分欣慰,萧平旌更是高兴地跑进内院病房告诉林奚这个好消息。

林奚此时已能半坐起身,自己拿木梳梳理着凌乱的长发。

“你睡足这一天,气色真是好多了。”萧平旌坐在床边欢欢喜喜地看她梳头,突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前一晚说,曾经想过我是什么样子的……我琢磨了很久都没明白你的意思,难道咱们在甘州认识之前……”

林奚原本苍白的双颊顿时红了起来,板着脸道:“发烧时说的胡话,你一定是听错了。”

萧平旌甚不服气,“可你那晚没有发烧啊!”

黎骞之这时走了进来,瞧了一眼女徒通红的脸,挑了挑花白的双眉,坐下给她诊了脉,询问她此时身体的感觉。林奚知道自己的病况对于敲定最终的诊疗之法相当重要,一句一句答得十分认真。

师徒二人正低声探讨着,杜仲突然自屋外惊惶地飞奔而入,叫道:“老堂主,不好了!前厅那二十个病人,高烧复起,其中有几个,已经十分危重!”

这批挑出服药的病患,有一半原本就是已在咯血的极危者,情况一旦恶化,能挽回的余地便很小,到了黄昏时,已有八人陆续断了气,仿佛清晨那片刻的好转只是回光返照。

黑衣黑巾的太医署葬师进来将尸首抬走,病堂内许多人似乎都已无力哀伤,大部分只是呆呆地看着,间或有低微的抽泣声响起。杜仲忙碌了整夜却是这样的结果,心里有些受不了地冲到门外,看着斜阳下空荡无人的街头,喃喃自语:“难道当年夜凌城中的景象……也是这个样子吗……”

黎骞之的手轻柔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心,语音悲凉而又疲惫,“进来吧,现在还不是停下来掉眼泪的时候……”

杜仲咬了咬牙,稳住神转过身,随老堂主一起回到药房,两人开始一项项地讨论方子,察看药材,思索什么地方出了偏差。

外间病患服药无效的消息,萧平旌犹豫了半晌还是告诉了林奚。她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地坐了足足一刻钟,自己拿镜子检查了眼底舌底,极是困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