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白水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濮阳缨的脸上重新浮起笑意,眉眼弯弯,“我想大人您心里也明白,若要以雷霆之势拔除掉一座将门帅府,没有至高皇权的支持是做不到的。可陛下对长林王恩信深重,咱们显然没有这个一击功成的气势,要想赢到最后,还是得靠滴水穿石的耐心才行。在下的乾天院隐于幕后,从来没有进入过萧平章的眼里,你我一明一暗,互为辅助,岂不是能事半功倍?”

他这番话多少称得上是推心置腹,语调表情也甚为坦诚,但荀白水的脸上却并未出现预想中的反应,眸色反而变得更加清冷起来,“长林王威望过重兵权在手,为太子将来计必须加以制衡,这一点没错。但是上师大人,边境守军关系到国之安稳,老夫何曾说过要将其拔除掉这样的话?”

濮阳缨怔了怔,很快便恢复了从容,摇头笑道:“在下所言只是最坏的情况而已。朝堂相争,总不可能一直和风细雨,说不准将来哪一天,也许只是某个人一念之间,也许只是一点微弱的变数,便会引发你死我活的刀光剑影,谁也躲不开。荀大人,您若是没有最坏的决心,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那么现在你针对长林王府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其实都是在为东宫招祸而已,还不如赶紧停下来为好。”

淡淡抛出这句话后,濮阳缨缓缓站起了身,展袖行过辞别之礼,自行退出了书房。

荀白水并未起身相送,低头坐在灯下,动也不动地思忖了半个时辰。直到荀夫人进来催促他去就寝,他才猛然感觉腰身已坐得有些僵疼,艰难地按着桌面站了起来。

荀夫人赶紧上手搀扶,关切地问道:“老爷晚膳几乎没吃什么,现在又在这里发呆,可是身体不舒服?”

荀白水微微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思来想去,有些后悔。”

“老爷后悔什么?”

“身为荀家一族之长,我谨慎行事十多年,无论朝中有何风雨,我都有办法把自己择出去,护持好皇后娘娘与太子。但是近来……这大小风波一件接着一件,我身在其中乱了方寸,未免有些过于急躁了。”

荀夫人显然没有听懂,茫然地看着他。

“自从与濮阳缨结盟合作,我一直有感觉这一步是走错了,心中越来越不安定。”荀白水咬了咬牙,眸色沉重,“今晚我已经可以肯定,此人就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无论他嘴上说的是什么,我相信……他和我最终想要的结果,绝不可能是一样的。”

荀夫人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老爷既然这样说,那咱们日后不再和他来往就是……”

荀白水忧虑深深地叹了口气,“但现在皇后娘娘对他已是全然信赖,恐怕有些劝不回来了……”

逸仙殿的血腥一幕之后,虽然重华郡主声声指责长林府不愿和谈才下毒手,但大梁的朝阁重臣们又不傻,并没有人真的相信她,主流观点还是觉得这是场意外,只怪萧平旌有些太不小心。萧歆也没有在当天御前商谈时表示明确的态度,只是单独将长林王留下,大概跟他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萧庭生平日里对小儿子似乎挑三拣四很不满意,但真出了事仍然免不了焦急心疼。回府后得知平章还在天牢未归,便将元叔打发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等候。

长林王的书院共有两进,里院的整面南墙是幅一丈见方的北境地图。老王的视线在燕梁边境的几个州府间逐一滑过,默然沉思。

地图旁侧悬挂着一张陈旧的朱红铁弓,他想得过于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弓背上轻轻抚触。

萧平章在门边静静站了片刻,方才叫了一声:“父王。”

萧庭生一惊回头,忙问道:“你回来了,平旌怎么说?”

萧平章叹了口气,“大致跟咱们推测的一样。此事并非意外,但却没有办法证明。”

这样的事情若是在最开初都找不到办法证明清白,那以后便永远说不清楚。萧庭生失望地在室内轻踱了两步,回身到茶台边坐下。

萧平章跟随在后,一面给父王斟茶,一面问道:“您留在宫中,陛下都说什么了?”

“陛下的性情你是知道的,”萧庭生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惠王死得这么惨,他又想维护平旌,自然是打算要让步。此事拖着也没有意思,想来明日就会诏令内阁拟写国书,先给北燕一些和柔的条件,把眼下的危局平息下去……”

萧平章的眉心越皱越紧,突然道:“不,我不同意。”

萧庭生吃了一惊,抬头看向他,“你不同意什么?”

“我不同意陛下退让。让了步,就是承认有错,落人口实不说,对平旌的将来更是不公。我身为长兄,明知平旌没有做错什么,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认了。”

萧庭生揉了揉额角,无奈地道:“为父知道你不甘心,但现在除了平旌自己的辩解以外,咱们连重华郡主为什么这样做的理由都说不清楚。若要强行指控她,风险太大,后果难料。一旦引发两国之争,平旌的罪责不是更重吗?”

“不认错后果难料,那咱们让了步,后果就一定可料了吗?”

萧庭生不由一怔。

“自古以来,两国博弈都是利益为先,事实如何未必人人在意。北燕朝局不稳,陛下如果愿意让利,事态确实可能由此平息,然而代价呢?”萧平章越说表情越稳定,似乎想法已经清晰,“不仅平旌要承担莫须有的罪责,北燕将来缓过气来,随时可以翻脸把这件事当作毁约的借口。所以孩儿以为,息事宁人,也许并非上策。”

第三十二章 皎皎贞素

萧平章打定了主意之后,与父王连夜商议至二更方才回到寝院。因为心里有事,他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好不容易蒙蒙眬眬合上眼睛,外间天光微透窗棂,又要准备起身。

蒙浅雪小心地为他整理衣襟,扣扎好腰带,眸中满是忧闷之色。

萧平章握了握她的肩膀,柔声道:“你这一夜也不安生,再去躺一会儿吧。我送父王进宫后,还得去驿馆跟拓跋宇好好谈一谈,大约要过午后才会回来。”

蒙浅雪有些郁愤地咬了咬下唇,道:“你不是说利益为先,事实如何并没有人放在心上吗?那跟他们北燕人还有什么好谈的?”

萧平章伸手轻轻抚了抚爱妻的鬓发,摇了摇头,“事实如何,的确并非人人在意,但同时,也并非人人都不在意……世间情理总是相通的,我相信此时北燕国中,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人,愿意不顾一切,就只想知道真相如何……”

蒙浅雪并没有怎么见过惠王,可一想到他在故国必定也有家眷盼归,心中便有些难过,扑在萧平章的怀中靠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门。

往日长林王父子一同上朝时,为了省事都是同乘一辆马车,今天因为目的地不同,各自备了车驾,同行至崇安大街分开,老王爷进了宫城,萧平章则直接前往天牢。

提刑司商文举按说也料理过不少与长林府相关的事务,但却没怎么跟萧平章当面说过话,一开始部属来报世子爷在前厅等待时,他很是呆愣了一阵,再三确认没有听错才赶紧迎了出去。

“这么早请大人过来,实在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萧平章微微点头还了他的礼,笑道,“舍弟眼下有些麻烦,必须得他当面出去跟人家解释,我想向大人借他两个时辰,办完了事立刻就送回来,不知可否?”

眼前的长林世子穿着一身白底暗绣的长袍,整个人看上去清润柔雅,说话的语调也是一贯的温和如水,但他提出来借囚这个要求,却是商文举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的,脑中一时有些发晕,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

萧平章不急不躁地先等他考虑了一会儿,方继续道:“你放心吧,我答应了要送回来,就绝不会食言让大人为难。现放着一个长林府在京城,你还怕我们兄弟两个潜逃了不成?”

“瞧世子爷您说的……”商文举一面尴尬地赔笑,一面飞快地转动脑筋,几番评估之后,他犹犹豫豫地向旁边的曲都管示意,让他打开幽冥道,将萧平旌放了出来。

虽在囚室中睡了一夜,但萧平旌素不娇贵,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突然带出来,只是碍于周围有外人就没有说话,直到跟着兄长出了天牢大门,方才轻声问道:“咱们去哪儿啊?”

萧平章转头瞥了他一眼,“当然是皇家驿馆。”

北燕使团所住的皇家驿馆位于宫城之外,原本由巡防营担当外围防护,惠王的尸身收殓送回之后,荀飞盏奉旨调派了禁军前去接管,特意清空了四周的几条街巷,将岗哨安排得尽量远一些,以免不小心再刺激到燕人。

萧平章从天牢过来之前,先派东青向值守的禁军打了招呼。此时轮班负责的是另一位副统领郑春洮,他素日便是个小心的人,生怕在自己的监管下出什么乱子,闻报后立即点了两支小队等在街口,想要陪同长林世子一起进去。

萧平章笑着谢过他的好意,温言劝抚了一番,竟连长林亲卫都留在了外头,只让平旌跟在旁侧,两人一起走进了驿馆的大门。

馆内主厅已由内廷司以最快速度布置成了灵堂,惠王的楠木棺椁停在正中,两边素烛高烧,白幡飘展,铜盆内纸钱成灰,尚有余温。

拓跋宇一身麻衣立于棺前,双眸红肿,似是一夜未眠,面色灰败枯槁。

萧平章在厅外庭中停步,先示意平旌将带来的两把青钢剑放在旁边石桌上,方才扬声叫道:“拓跋公子。”

拓跋宇回头一看,眼睛顿时就红了,足尖点地飞扑而出,一掌直击萧平旌的面门,霎时间拳来脚往,斗得是难分难解。

萧平章拿起石桌上的青钢剑,朗声道:“瀚海拓跋氏,当然要用剑不是吗?”说罢手腕一抖,双剑出鞘飞向两人。

萧平旌与拓跋宇腾身跃起,各自在空中接剑,随即又战在一处,剑风之暴烈,连庭中大树上青翠的树叶都被卷离了枝干,四散飞落。

数十次火星迸发的交击之后,两柄剑身已渐现裂痕。萧平旌双眸明亮,高声道:“拓跋公子,你看清楚了!”

说罢,他纵身而起,当空重重劈下,其身姿、力度和剑势都与那日重华郡主极为一致,锋刃击在拓跋宇横挡的剑身上,两剑同时断裂开来,他随即转动手腕,剑柄向前一送,点在对方半段断刃的尾部,令其破空飞出,直直地钉在两丈远的树干上,没锋而入。

拓跋宇握剑僵立,紧紧盯着仍是微颤的树干,胸口剧烈地起伏。

萧平章走上前一步,慢慢道:“拓跋公子,无论你信与不信,这才是事实。”

拓跋宇回头看向他,痛苦地摇着头,想要努力说服自己,“不,不是这样……你们梁人太过狡猾,这都是为了要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给我大燕的郡主……”

“贵国朝中是何情形,拓跋公子想必比我清楚。舍弟指控重华郡主是不是真有那么荒唐,你也可以放在心里细想。”萧平章转头看了小弟一眼,“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凭家父的地位和战功,让舍弟认一个疏忽意外之责,我长林王府也并不是担不起。可这样只图息事宁人,对惠王殿下的在天之灵是否公平呢?”

拓跋宇全身一颤,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灵堂。

萧平章也随同他看了过去,面上浮起悲怆之意,“我与惠王殿下虽然只有数日之交,相知不深,但却足以知道他对于家国将来是早有设想的。也许对于贵国有些人而言,双方都不再深究是最好的结局。可是拓跋公子,你千里护送他来此,自然与那些人不同,你就真的愿意带着一份湮没真相的国书……就此扶棺而归吗?”

半柄青钢断剑从拓跋宇的手中滑落,他猛地冲进灵堂,双手颤颤地抚上棺身,本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再次涌出。

萧平章示意平旌留在院中,自己缓步走上台阶,抬手齐额,在灵前肃然行了吊唁之礼,“我长林府虽不畏战,但也绝不好战,并不想挑起两国纷争。舍弟不愿承担罪责,绝非蔑视贵国之力,而只是不想混淆事实,反倒让真凶渔翁得利。记得惠王殿下曾经说过,边境安稳,民生丰足,方是他心中的立国之本。如今他不在了,也不知这份宏图夙愿,还有没有人能替他实现?”

拓跋宇发颤的双手按在棺木上,用力收握成拳,突然问道:“我相信令弟绝非有意,但他真能确认……重华她不是失手?”

“不是失手。”

“大梁也肯定会在国书上直接指向她吗?”

“会。但是贵国陛下能否相信,在下就不知道了。”

拓跋宇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根,眼中的泪水已被怒意烧干,“不管他人如何,我瀚海拓跋氏,断断不会眼看着惠王殿下……就这样平白遇害……”

长林府对于重华郡主蓄意刺杀的指控,身为北燕人的拓跋宇最初虽有几分愤怒,但也未曾特别抗拒,反倒是养居殿中议事的大梁朝臣们,一个个惊诧意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奇谈怪论。荀白水甚至还以为自己不慎听错了,怔怔地追问了一遍:“老王爷刚才说什么?”

萧庭生面向梁帝,语调平稳地再次道:“惠王之死并非意外,乃是重华郡主借对战之机蓄意所为。老臣请陛下于国书之上,据实通报北燕国中。”

殿中顿时一片低声哗然,连萧歆也怔怔地坐着,一时没有表态。

荀白水笑容僵硬地拱了拱手,“请问老王爷,这个说法以何为凭啊?”

“犬子是当事人,本王相信他的眼力和判断。”

“……呵呵,不是下官反驳王爷,正因为二公子他就是当时交手对战之人,咱们才不能以他的说辞为凭。北燕前来和谈的皇子死在大殿上,放在往时,那是一件极难收场的祸事。幸好对方国中不稳,陛下又有意维护,朝廷替二公子赔些好处,局面也就随之平息下去了。既然有这样的解决之道,又何必非要强自声辩,半点亏不肯吃,闹得不可收拾呢?”

荀白水之言显然符合不少朝臣当下的想法,廷尉府的吴都尉第一个出言支持,“是啊,如果按老王爷的意思,二公子半点罪责也不肯承担,非得全部推给一个女人,下官担心北燕皇帝悲痛之外更添怒火,万一引发边境危局,辛苦的不也是老王爷您吗?”

萧庭生摇了摇头,解释道:“各位大人多多少少应该也知道,北燕境内如今不仅叛军势大,皇室朝臣们也是两派分立。惠王这一死,本该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可咱们这一退让礼赔,虽然眼下能平缓事态,但其实等于揽责上身,平白给了北燕一个一致对外的靶子,究其实质,反而是替他们安稳了朝堂。”

这倒是一个比较新鲜的看法,吴都尉拧着眉心思索起来。

兵部的甄侍郎是荀白水的门生,眼见他脸色阴沉,赶忙上前一步,笑道:“可是老王爷,陛下之所以要退让,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它说不清楚。重华郡主到时候肯定是咬口不认,难道因为咱们在国书上言之凿凿,就真的能把责任推加到她的身上吗?”

萧庭生淡淡一笑,“没错,咱们这个说法北燕国中一定是有人信,有人不信,双方各不相让,争执不下。而北燕皇帝最终会采信哪一边,现在当然也还估不准。”

“老王爷有些一厢情愿了吧,”甄侍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重华郡主是宗室贵女,说她刺杀本国嫡皇子实在太过荒唐,您凭什么就说北燕朝中会有人相信?”

“因为事实如此。平旌说她是蓄意刺杀,她一定是。”

这句话一出,其他几个准备开口应和的朝臣都被他噎住,突然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总不能直接指出老王爷这是偏听偏信,是溺爱吧?龙案后的那位可比他还要溺爱呢。

在一片尴尬的沉寂之中,思忖良久的吴都尉反而抬起了头,缓缓道:“臣想了想,觉得老王爷所言有些道理。陛下准备礼赔,原本是以为惠王死于交战失手,我大梁多少有些责任,可既然事实不是这样,那咱们凭什么要替惠王的政敌把事态给平息下来呢?”

甄侍郎睁大了眼睛看向他,“说惠王死于刺杀不过是二公子的一面之词,难道咱们就这样采信了?”

吴都尉皱了皱眉,“双方各执一词,总得挑一边儿来信吧?大人又不是北燕人,您不信咱们长林二公子,难道打算相信异国的郡主?”

甄侍郎顿时涨红了脸,张口结舌地正想要分辩,却被荀白水以目止住。

身在朝政中枢多年,在萧庭生解释到一半的时候,这位首辅大人就已经意识到他是对的。惠王一死,北燕朝中他的政敌必占上风,他生前越是大力推行什么,死后就越会被极力抵制,无论大梁此时的应对是硬是软,燕梁修盟都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可能。至于说老王爷是偏袒儿子才不同意息事宁人,其实荀白水自己也并没怎么当真。

“若论对北境局势的把握,没有人能比老王爷更加精准。”荀白水面向梁帝,躬身道,“微臣方才也重新考虑了一下,既然燕梁之间变局已定,确实不必先行让利。若陛下恩准,内阁可以立即开始草拟国书。”

廷辩至此,差不多可以算是消解异议,达成了一致,只需要皇帝陛下点一个头,接下来怎么处置已是顺理成章。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向来对长林王言听计从的萧歆,此时的神情却有些犹豫,对于荀白水禀奏的话,半天都没有予以回应。

“陛下……”萧庭生困惑不解地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陛下心中还有何疑虑,老臣都可以解释。”

萧歆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扶案站了起来,“朕觉得有些烦闷,众卿先退下吧,请王兄陪朕到外面走动走动。”

殿下众人甚是茫然,可又有谁敢多言多问,齐齐行了礼,依序退了出去。

同群臣一起走下殿外高阶后,荀白水快行几步叫住了刑部的吕尚书,询问道:“今日未见长林世子,大人可知他去了哪里?”?“世子即便告假也不会找我,我哪里知道?”吕尚书朝远处的殿门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凡是老王爷奏请之事,陛下一向甚少驳还,今儿这是怎么了?”

荀白水沉吟了一下,摇头,“今儿也不算驳还,给北燕的国书肯定会按老王爷提的意思来写,陛下所忧虑的……大概是这之后的事吧。”

“这之后?”

荀白水淡淡道:“燕梁之间如此重大的变局,吕大人不会真以为一封国书就能全部解决吧?”

养居殿的正后方便是整座宫城最高的云台楼,两者之间由一条七彩琉璃瓦覆顶的长廊相连。梁帝负手在后,步履缓慢地踱行于廊下,一路行来,完全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时近初夏,天边云脚低垂。萧歆默然步行至长廊尽头,拾阶登上云台,手扶石栏,极目远眺,饱含潮意的雨前风穿檐而过,灌满襟袖。

就这样静静站立了近一刻钟,萧歆方转过头来,低声道:“国书可以按王兄的意思拟定,但其他的……朕不允准。”

萧庭生微微一怔,“陛下,其他的事……老臣还没有开口呢。”

“王兄想做什么朕还能不知道吗?你既然提出了这样的处置议案,自然要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形。”萧歆摇着头,眉头紧锁,“无论道理上有多么对,王兄终究也要想想自己的年岁!上次你从甘州回来时朕就说过,再也不放你去边境了。”

萧庭生心中柔暖,微微笑道:“陛下说得不错,老臣的确是想请旨出京。燕梁之间局势已变,北境全线的兵力配置必须要有所调整。但这只是防备而已,短时之内,北燕绝对无力南下,请陛下放心,此行并无凶险。”

梁帝依然沉着脸,甚是不满,“平章是长林副帅,既然只是调整兵力加以防备,让孩子去不也一样吗?”

“后方粮道正在重建之中,这孩子比我细心机变,我想让他出去巡查一趟,回京城也能随时监管。”萧庭生的视线越过重重宫檐,神色变得有些悠远,“再者,陛下您刚才也说了,年岁不饶人,眼看就奔着古稀去了,也许除了归土的那一日,这已经是老臣最后一次前往北境……万望陛下允准。”

萧歆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心知这一次终究还是拗不过他,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长林王辞驾离开宫城的同时,有两道口谕从养居殿中传出。一道命内阁按御前廷议的内容立即开始草拟国书,另一道则直接传给了刑部提刑司,令其释放在押的长林二公子。

商文举接了口谕,十分庆幸自己今日判断得当,没有扫了世子爷的颜面,高高兴兴等在天牢外头,一看到萧平章的车驾出现,便立即迎上前去通报了消息。

萧平章对此并不意外,下车向他致了谢,带着平旌回转府内,打发他先去广泽轩清洗更衣,再到上院请安。

对于调整北境布防的问题,萧平章的想法自然和梁帝一样,打算由自己出行,昨夜为此还与父王争执了半宿,谁也没有劝服谁。他原本以为今日宫里萧歆能够强令拦阻,可在书房门前一看元叔暗示的表情,就知道最终未能如愿,心情顿时有些郁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