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聂锋从后面过来,展臂揽住夏冬,用力抱了抱。
“天哪…”夏冬面色如雪。
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过身为女子,她所想到地第一件事显然跟男人们不同。
“那…霓凰…”
卫峥慢慢将头转过一边。
当初为了霓凰,他曾经狠狠地揍过聂铎一顿,当然也因此被林殊极其严厉地斥骂,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根本不在意了。
以前的愿望现在已经慢慢缩成了很小很小的一点。
他如今只希望自己地少帅能一年一年地活下去,而除此以外的其他任何事,尽可以顺着少帅地意来安排,他喜欢看到怎样,那就怎样好了。
虽然在内心深处,卫峥是明白的,他所期盼的这最小最小的一点,其实才是那最为奢侈的部分。
与赤羽营副将此刻无奈与酸楚地心情一样,在院中的另一个房间里。
一团火气的蒙挚面对着梅长苏平和中略带忧伤的目光,突然之间也觉得茫然无措,胸中空荡荡一片。
“我能怎么样呢?”梅长苏静静地看着他。
淡淡地道,“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需要正常的容貌和声音。
我也不能安安稳稳地找一个山林,就那样保养着活到四十岁五十岁…蒙大哥。
我能怎么样呢?”
“可是你该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我的很多安排你就不会听了。”梅长苏惨然一笑,“你们对我的情义,有时候难免会成为牵累。
我很抱歉,可又不得不这么做…”
“我以为你只瞒靖王,却没想到你还瞒着我。”蒙挚红着眼睛长叹,“靖王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还真是幸福…”
梅长苏皱起了双眉,慢慢在旁边椅上坐下,喃喃道:“景琰…只怕也难瞒他长久…我原本没想到聂大哥还活着,他既然尚在人间,就有他应得的身份,这一点我不能隐瞒。
可一旦景琰知道了那个病人就是聂大哥,那我也瞒不住了…”
“前些天我说告诉靖王,你还跟我生气。
纸里本就包不住火的,就算他不知道那是聂锋,我也不信他到现在还毫无疑“我想地是瞒一时是一时。”梅长苏低声道,“太子未立,旧案未审,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先是东宫加冕,在那之后,静妃娘娘会请皇上赐婚,册立中书令柳澄的孙女为太子妃。
中书令是文臣之首,对朝纲地把握能力远非旁人可及。
有了这桩婚事,靖王在朝廷上一定会更加平顺。”
“小殊…”
“所以这个时候,”梅长苏决然地截断了他的话,“不能让靖王分心,我必须看着他穿上太子地冕服,看着他举行大婚。
等到他足够稳时,再想办法利用莅阳长公主手里地笔供,把当年的旧案翻出来。
如果不能在当今皇帝在位时重审此案,后世只怕会诟病靖王是为了与祁王地旧时情义而有所偏私。
我要清白,就必须要彻彻底底的清白,好比当年身上的火寒毒,拔得再痛,也不能不拔。
蒙大哥,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你让我走下去,好不好?”
蒙挚心头一阵激荡,眼圈儿已经红了。
正如蔺晨所说的,再怎么怒,再怎么跳脚,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人,谁又能拗得过他呢。
“蒙大哥,你真的不必那么难过,我也不是马上就要死的。”梅长苏放缓了语气,露出让人难以抗拒的微笑,“我向你保证,只要赤焰的案子昭雪了,我就放下一切好好休养,我一定活过四十岁,好不好?”
蒙挚无奈地垮下了双肩,骂道:“你自己的命,你自己好好守着。
既然靖王迟早要知道,你好歹也该给他留条活路吧?你在这里朝不保夕地挣命,他却风风光光地加冕大婚,等他将来知道这一切时,心里什么滋味你想过没有?”
梅长苏被他说中心事,脸色略略转白,怔了半日后。
心头绞痛。
因为聂锋的出现,已无法再象预想中那样一瞒到底,可是萧景琰的性情他最清楚。
等真相暴露的那一天,自己这位好友会有多难过多自责。
根本不用想象也能体会得到。
“不过小殊,你也别太挂心,”蒙挚见他神色黯然,心中顿时后悔,又改口劝道。
“为了翻这么大一件案子,为了洗雪祁王和赤焰身上的冤屈,谁能不受点罪?靖王是个心志坚定地硬汉子,这点难过,就让他自己熬去。
你要提前为他操这个心,那还真是小瞧了他。”
梅长苏知他好意,勉强一笑,道:“说的也是。
其实当年,也是景琰护着我的时候多。
他心性坚韧,知难不退,将来我仍然还要靠他护我呢蒙挚没好气地道:“你肯让人护。
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总之你给我记住,以后再做那些没分寸地事情。
就别指望我再帮你瞒着靖“好。
大统领你是我骑射发蒙的师父,你地话我怎么敢不听?”梅长苏虽然心头仍乱。
但为了不让蒙挚再多担心,努力露出欢快的笑容,用轻松的语调道,“你别理那个蔺晨,他就爱胡说八道,你看飞流那么讨厌他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喂,”窗外立即有人接口道,“飞流那是讨厌我吗?那是尊敬啊。”
蒙挚心头顿时一惊,有人就在如此近的地方,自己却对他的行踪毫无察觉,那也委实令人骇然。
“你不用吃惊,”梅长苏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蔺晨就这点偷鸡摸狗地本事了,真要动手打架,他未必打得过你。”
话音刚落,窗扇就被人推开,蔺晨双臂环抱站在外面,一脸不羁的邪笑,“蒙古大夫说,天晚了,早些睡吧。
大统领明日再来做客可好?”
蒙挚转头看看沙漏,果然时辰不早,忙对梅长苏道:“那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保养,我可不是开玩笑的梅长苏笑着应诺,一路将他送到门外。
等禁军统领的身影远去之后,蔺晨才慢慢晃了过来,道:“他最终还是被你说服了…不过我也不意外,连我爹当年都无奈你何,何况他们?”
“蔺晨,”梅长苏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着黑沉沉的前方,低声道,“…我现在感觉不是太好。”
“我知道…”蔺晨的口吻依然轻飘飘的,“我也难得这么生气…”
梅长苏转过身来,眸中闪过微光,“你帮我一下吧,我起码,还需要一年的时间…”
“那你自己也要振作点才行,”蔺晨地神情竟是难得的严肃,“你这么怕靖王知道,不就是因为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信心吗?”
“这也是没办法地事…如果我人在,就算景琰知道真相后再激动,也总有办法可以安抚他,但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静妃娘娘又在深宫之中,景琰那个性子…到时谁来阻止他的激愤?”梅长苏说这些话时神色十分宁静,显然决心已下,“现在地情势还远远称不上万无一失,我机关算尽这些年,绝不能到了最后关头,却让自己成为导致败局地那个变数,所以…只有委屈景琰了…
“其实那个蒙挚说的挺对地,靖王自有靖王必须承担的东西,他也不是那种承不起的软懦之人,你按自己的考量做就是了,何必觉得对不住他?说到底,昭雪此案并非你一人之事,一人之责,你就是在这一点上过于执念了,才会这般心神疲惫。”
梅长苏郁郁一叹,颔首道:“你说的这些,我自己何尝不知,无奈难以自控罢了。
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只须等着景琰东宫册封,等着他大婚、监国、步步稳掌朝政,等着谢玉的死讯报入京城,等着夏江落网,逼皇上不得不同意重审…对于景琰来说,这一切需要他的努力,可对我来说,最需要的却是时间…”,“但你又不想让靖王为了替你抢这一点时间而有所冒进,对不对?”蔺晨挑起入鬓的双眉,笑得一派自信,“放心吧,有我在呢。
我还准备将来新朝时仗你的势耀武扬威一番,哪有那么容易放你去死?”
梅长苏被他逗得一笑,点着头道:“是了,那我先多谢你辛苦。”
蔺晨顿时双眼发光,“你要真心想谢我,就把小飞流给我吧!”
梅长苏立即道:“这个别做梦了,想都不要想。”说罢转身就走,飞流不知从何处出现,无比感动地扑进苏哥哥怀里。
“哈,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治好的?走,陪我散步去!”蔺晨嘻笑着,将飞流从梅长苏身上剥下来,拖啊拖地拖走了。
梅长苏微笑着看那两人走远,正要转身,脸上突然一白,抚住胸口弯下腰,眼前昏黑一片,立时向前倾倒不过他当然没有摔到地上,有人及时奔过来稳稳扶住,为他抚胸拍背。
这阵晕厥来的快去的也快,喘几口气,疼痛感已过去,眼前渐渐回复清明,一抬头,看到须发皆白的晏大夫正站在面前,梅长苏立即本能地关紧了耳朵,同时露出歉然的笑。
但这次老大夫并没有骂人,他只是阴沉着脸瞪了这个病人许久,最后轻叹一声,道:“快扶进去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旧游
六月十六,册立东宫,举行太子加冕礼。
清晨时,宫禁中旌旗烈烈,仪仗森森,只是因国丧仪规限制,减乐。
百官齐集于奉天正殿,萧景琰着储君冕服,由引礼官引领,入丹埠,进丹陛,内赞官接引,近御座前拜位。
宝册官宣读立太子诏书后,梁帝将太子玺绶交中书令,中书令下阶,奉与新太子,太子接印,交东宫捧册官,四拜谢恩。
朝仪礼毕后,新太子入座,接受百官朝贺,之后便进入内宫,拜见贵妃。
午后,梁帝携储君驾临太庙,敬告祖先,沿途接受百姓路谒,场面甚是壮观。
萧景琰是个英武之气甚重的青年,由于勤加操练,长身玉立的体态也十分结实悦目,气质上与稍嫌阴鸷的前太子和有些圆滑的誉王有所不同。
每当他穿戴朝服盛装时,感觉都会与便装或戎装时迥然两样,仿佛有积蕴于内的贵气和压抑已久的威仪迸发出来,令人心生敬畏。
在册立仪式的最后,皇帝宣布大赦天下,由新太子搀扶着走下奉天楼。
也许他自己还不太觉得,但在旁人的眼中,未来天子双眸精光四射,身姿挺拔如松,而老皇发际斑白,身躯颤抖佝偻,暮气沉沉,鲜明的对比不得不使人在心底暗暗感叹,甚至还有些大不敬地揣测着新朝将会在何时到来。
也许由于一整日冕礼的劳累,册立太子后的第二天,梁帝因病诏令免朝十日,一应政事先入东宫,由太子监国。
六月三十。
内廷司发诏,原靖王妃已逝,正位虚悬。
特选立中书令柳澄孙女为太子妃。
大婚日定为七月十五。
靖王府与苏宅之间的那条密道自春猎还京之后不久便已封实,抹去了梅长苏一年来倾心扶助的痕迹。
也许由于萧景琰内心莫名的失望。
也许由于地位变动带来地繁忙,他已有足足一个多月没去过苏宅,反而是列战英时常跑来探望一下卫峥。
移位东宫之后,萧景琰的理政风格与前太子大为不同,他明明更喜欢就事论事、爽洁利落的地人。
行事注重效率,删减程序,但同时,他又特别注意不允许任何人提出“新政”或“革故”之类的说法,力图保持一种微妙地平衡。
七月初五是静贵妃生辰,萧景琰一早便进宫前去拜寿。
今年的静妃已不同于往昔,自然再不能象以前一样母子们安静小聚。
所以陪母亲坐了半个时辰,接见了一些要紧的宗室重臣之后,萧景琰便告退出来。
预备明日再来。
纪王和言侯一早也来向贵妃拜寿,两人在宫门口遇见,结伴同行。
萧景琰因为手里正在处理宗室降代承袭减俸之事。
想听听这两位老人的意见,出来时顺便就请他们一起到了东宫。
宗室减俸。
历代都是不讨好的事。
但由于大梁国祚已久,皇族繁衍。
亲疏有变,很多地方不可能再按旧例。
梁帝一直想改,人情上难动,乘着太子新立,正是锐气不可挡地时候,便甩手把这件事丢给了他。
经过半月筹谋,大致的减俸方案已经定下来了,请纪王和言侯两人来,只是因为他们在众皇亲里颇有人望,想借两人之力予以解说安抚,不至于有什么余波烦到梁帝面前去。
太子请托,事情又确是两人所长,所以纪王和言侯都没怎么推辞,不多时便计议已定,闲坐喝茶。
这时殿外突然来报,说是皇帝听闻太子每日依然练剑不缀,特赐冰蚕软靴,命蒙大统领亲自送来。
萧景琰忙迎了出去,跪接恩赏。
蒙挚宣了口谕,将黄绢包裹的冰蚕软靴交与东宫执事后,便跪下向太子行礼。
萧景琰一把扶住,笑道:“大统领亲跑一趟,当然不能转身就走,进来坐坐吧,恰好纪王叔和言侯也在,我们正在闲谈呢。”
“岂敢岂敢,”蒙挚忙抱拳道,“殿下盛情,臣荣领了。”
入殿见礼坐下后,执事这才将冰蚕靴捧来给萧景琰细看。
此靴乃夜秦所贡,触手柔软,凉爽轻便,果然是极适应夏天练武时穿用的。
大家啧啧赞了一番后,纪王笑问道:“大统领,你是我们大梁第一高手,你说太子殿下的武艺,可排得上琅琊榜不?”
蒙挚被他问的一愣,尚未答言,萧景琰已笑道:“王叔不要为难蒙卿了。
我是军战之将,与江湖高手不是一路的,若连我都排得上琅琊榜,岂不是江湖无人?”蒙挚忙道:“殿下也过谦了,排不排榜的当然是人家琅琊阁主说了算,不过以殿下的武艺,什么时候出去行走江湖,那都是绰绰有余地。”
“不瞒你们说,”萧景琰的目光微微悠远了一下,“我倒常常想象自己是个江湖人,能与二三好友游历于山水之间,岂不也是人间乐事?”
言阙放下茶杯,接言道:“何止是殿下,生于皇家豪门的男孩子,年轻时但凡听过一些江湖传奇,有谁没做过几分侠客之梦,想着仗剑三千里,快意了恩仇呢。”
“我就没有,”纪王很干脆地道,“走江湖那是要吃苦地,我自知受不住,就不做那个梦,每日逍遥快活,多少人羡慕我呢。”
“王爷的率性,旁人怕是学不来。”蒙挚哈哈一笑,“不过言侯爷说地确是实情,别地不说,单说豫津,明明一个贵家公子哥儿,不就总喜欢往外面跑吗?我常常听他说,最喜欢游历在外时那种随心顺意,毫无羁绊呢。”
“他那算什么走江湖,”言阙摇头道,“玩儿罢了。
顶着侯门公子的名头,外面惹了事人家也让着,真正地江湖水,他可是一点也没沾着。”
纪王仰着头,随口道:“这倒是。
比起你们当年在外面的折腾,豫津那是在玩没错。”
“原来言卿当年…”萧景琰挑了挑眉,被勾起了一点兴致。
“我倒从来没听说过。
你刚才说豫津顶着侯门公子的名头算是在玩,难不成言卿那时是瞒了身份。
易名外出地?”
“呵呵,我们那时年少轻狂,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你们?”萧景琰心中一动,“还有谁啊?”
言阙的目光稍稍沉郁。
殿中一时静寂下来。
若说当年谁跟言阙的交情好到跟他一起外出隐名游历,那是不言而喻地。
“有什么不能提的,”萧景琰咬了咬牙,冷冷道,“是林帅么?”
虽说这样提起逆名在身地罪人不太妥当,但在场诸人中言阙与蒙挚本就是敬仰林燮之人,纪王对赤焰案也有他自己的保留看法,现在新太子都明说了,大家也就不再那么忌讳。
神色稍稍自然了一些,只是还不太敢畅所欲言,唯有萧景琰仿若在赌气般。
坚持要谈这个话题。
“言卿并非习武之人,我想若不是有林帅同行。
只怕老太师也不肯放吧?林帅的武功当年可是我们大梁拔尖儿的。
就算他隐了名头,江湖还不是任他横行。”
“殿下有所不知。
我们那时都未及弱冠,还远不到横行的程度呢。
不过未经磨砺地年轻人,出去走那一趟,倒也真见识了不少。”言阙被萧景琰坦然的态度所影响,也侃侃道,“外面的世俗人情,民生风土,闭坐家中只听人说,是难以真切体会的。”
“那想必走过很多地方?”
“名山大川将及踏遍,老臣直到现在,只要回想起那段时日,依然觉得受益良多。”
纪王笑着插言道:“跑那么多地方,想必也遇到些英雄佳人吧?”
“江湖藏龙卧虎,奇人异士甚多。
那一圈绕下来,倾心以待的好朋友确实交了几个,至于佳人…嗯,我们敬而远之。”
纪王放声大笑,“不象不象,这一点你跟豫津不象,小津一定是先交佳人再交朋友的。”
萧景琰也不禁莞尔,问道:“你们都化名成什么?可有在当年的琅琊榜上闯出个名头来?”
“惭愧惭愧,”言阙摊手笑道,“我们是去长见识,不是去争强好胜的,事情嘛是经了一些,不过风头尽量掩过去,不出为上。”
纪王晃了晃头道:“说实话,我只知道你们在外头热闹了大半年,可后来几乎没听你们提起过那时候的事儿,我还以为没什么有趣地呢。”
“我们回京后,立即卷入朝局,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不知不觉间,江湖已是久远淡漠。”言阙叹道,“说到底,那毕竟不是属于我们的地方,终究只是做个过客罢了。”
“哎,殿下刚才问你化名成什么呢?”纪王好奇地提醒道,“名字都是自己取的么?”
“都是自己乱取地。
我当时易名姚一言,江湖寂寂,无人知晓啊。”
“你姓言,就取名一言,这也太随便了吧。”纪王忍不住笑了起来。
“反正只是化名,有什么要紧的,还有人指着一棵树就当了名字呢。”
萧景琰正举杯喝茶,听到此时突然僵住,直直地看向言阙,张了张嘴,却是喉间干哑,没有发出声音。
言阙有些诧异地问道:“殿下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你刚才说…谁指着一棵树当了名字?”萧景琰握紧茶杯,努力吞了口唾沫,力图镇定。
言阙察觉有异,却又想不出起因为何,犹豫了一下,低声答道:“林…”
“林帅,指了何树为名?”
“当时院中,长着石楠,所以…”
他地话还没有说完,萧景琰手中地茶杯已从他指间滑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摔出清脆地一响,砸得粉碎。
在场三人齐齐一惊,忙都站了起来,纷纷问道:“殿下怎么了?”“石楠…”萧景琰扶着桌面慢慢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被蒙挚一把扶住。
他此刻只觉耳边一阵阵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进去,许多曾被忽视的画面逐一回闪,仿若利刃般一下下砍在他的心头。
那个人说:“你是我择定的主君…”
那个人说:“庭生,我会救你出去…”
那个人捻动着被角沉思,那个人随手拔出他的腰刀…
那个人筑了一条密道每日为他煎熬心血,那个人在病中模模糊糊地念着:“景琰,别怕…”
深宫中的母亲那么情真意切地叮嘱自己“永远也不要亏待苏先生”,说了一次又一次,却没有引起应有的警醒;当自己觉得长兄好友都在天上看着时,他其实却在身边,努力铺设着每一步的路…萧景琰面色惨白的站立着,等待涌向心脏的血液回流。
在僵硬颤抖的四肢重新恢复知觉的那一刻,他一言不发地猛冲了出去,直奔马厩,解开视线所及第一匹未解鞍鞯的马,翻身而上,用力一夹马腹,便朝宫外狂奔。
东宫上下都被这一意外的一幕惊呆了,乍然之间谁也反应不过来。
只有蒙挚快速奔出,一面大声呼喝东宫卫队随行,一面也拖过一匹马来,紧紧追在了萧景琰的身后。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心伤
时值正午,七月的烈日当空,烤得人皮肉发疼。
由于阳光太毒,街上没多少行人,商贩们也都尽量把摊子向后挪进屋檐的阴影处,街面宽敞通达地被亮了出来,使得萧景琰没有阻碍,一路越奔越快,蒙挚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勉强缀在他身后。
过了华容绣坊,再转过一个折角,便是苏宅正门所对的那条街道。
可就在即将转弯之前,萧景琰不知为何突然勒住缰绳,动作之猛,使得胯下坐骑长嘶一声,前蹄扬起,马身几乎直立,再落下地时,景琰的手一松,整个身体从马背下摔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把随后赶来的蒙挚吓得魂飞魄散,身形飞展,直扑上前将他扶住,忙忙地检查身体可有受伤。
可是萧景琰却好象并未觉得疼痛,甚至好象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来了人一样,他的视线直直地锁着不远处的那个街角,牙根紧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