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刚刚开始知道什么是孤独的时候,我又被他们接纳了。我们准时地在这一天的剧情结束以后来到了竹林里。10号说,好了,我们要开始了,阿穆,根据剧情,你要帮我们修圣衣。

我说,啊?

10号说,你看今天的那一集了么?阿穆最后都帮他们修补了圣衣。首先你要帮我的圣衣涂上颜色,你不是学校里美术组的么?然后你要帮他们三个人每个人都根据我的圣衣的样子做一套圣衣。

我说,啊?

10号说,我们一切要根据剧情来,你不光是一个黄金圣斗士,你是所有的黄金圣斗士,你是十二个。但是所有的人要记住,只有我这套圣衣才是真正的圣衣,因为是祖先留下来的,是从地里挖出来的,你们的都是复制的。所以我的小宇宙总是要比你们的大一点。

我那一人饰十二角的日子在挨打中度过,当时我不知道剧作法,不明白为什么每一集都是黄金圣斗士会失败。因为一直在挨打,我对扮演没有圣衣的黄金圣斗士失去了兴趣。我开始听小虎队的歌,我开始站在我的窗前望着眼前的电线杆、远处的电线杆、视线尽头的电线 杆发呆,我常常想起我爬在旗杆上看校办厂的那次,还有我的浅蓝色裙子的女同学,我来找你了。

在每一次做广播体操的时候,我总是盯着每个女孩子的下身看,我希望找到那条浅蓝色的裙子,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材质,虽然我还记得她的小皮鞋,小发卡,但太多女孩子用

一样的东西,唯独那条裙子我从来没有看到别人穿过。我在学校的人群里找了整整一个冬天。在寒假之前,我发现我自己不光始终没有找到穿这条裙子的女孩子,我连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子都没找到。妈的,我是在穿裙子的季节掉下去的,但我却在穿棉衣的季节找寻她。我很多次地咒骂我自己,想找一个词汇来形容我自己的愚蠢,在后来的语文课上,我终于知道了我这种行为叫刻舟求剑。

不过倒是让我发现了好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她们是李小慧、刘茵茵、陆美涵和倪菲菲。我觉得我那天看见的女孩子一定是她们四个人之中的一个。就是我完全记不得她的脸了。莫非我喜欢的就是她的造型?

李小慧从小学跳舞,她的妈妈是老师,爸爸是公务员,她是我们学校穿衣服最好看的女孩子,每次她穿出来的衣服都会成为全校女孩子模仿的对象。她是第一个在市里代表我们学校表演的女孩子,我入选了那一次的学生观摩团,我完全忘记了她跳的是什么舞,只记得她表演的内容是劈叉,她劈遍了台上的每一个角落,唤起了我最早的青春里对异性的萌动。我记得我之前的性幻想对象是花仙子,那是动画片里的角色,好处就是她永远不会老,缺点就是就算我以后变成了百万富翁,我也上不到我的性幻想对象,我只能重金聘请一个漫画家把我的样子画成漫画去干花仙子。小慧是我的第一个真人性幻想对象,尤其是她在演出的最后迎风劈叉的英姿,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刘茵茵唱歌唱得特别好,很多的小男孩喜欢她,圆圆的脸蛋特别双的眼皮,就是有点孤傲。我觉得她不是很喜欢和人说话,她偶然和我说过几句话我都记得很深,她说,同学,擦窗,她还说,同学,擦黑板。对了,她是劳动委员。她其实应该是文艺委员,也应该是音乐课代表,可是她什么都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和老师的关系也不好。按理来说她这样的家庭应该和学校的关系很好,她的父亲是在各个老电影里演重要历史人物的,她的母亲是音乐教授,如此好的家庭背景,她来我们这个学校念书我都觉得很吃惊。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她的父亲被打倒了一次又一次,来到了我们这个南方小镇,在这里结识了她的母亲,当时她母亲是一个钢琴老师。她的父亲刚来到了这个小镇,迅速又被打倒。忘了介绍,他是演蒋介石的。后来他们就定居在了这里。刘茵茵因为和别的女生打架被校长训斥,当时刘茵茵的爸爸来到了学校,未听解释就把校长骂了一顿,说,你有没有搞错,我的女儿是绝对不会先打人的,一定是错在对方。校长问她,为什么?她父亲说,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有我的血脉。校长说,你真当你是校长啊,我才是校长。你是蒋介石演多了还没有出戏吧,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不是黄埔军校,你的军队已经失败了,你的女儿在这个国家的学校念书,就要遵守相关法规。

刘茵茵的父亲一度将女儿带到自己家里自己教育,她现在弹得一手好钢琴。后来教育局的领导以未能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为名,把刘茵茵又劝回了学校,可是她已经离开了学校半年多,所以她留了一级,被安插在我们的班级里。

陆美涵没有什么特长,特长就是和男孩子的关系都特别好,也认识很多高年级和校外的 男生,她似乎懂得特别多。她的父亲是跑运输的,母亲是化工厂的工人,因为她住在这个镇的镇郊,所以她的父亲早先特别喜欢开着空闲的卡车去学校接她,但他的卡车实在太大了,他只要一来接送,学校附近的交通必然瘫痪。他父亲的解放牌大卡车一停,这条路上就不能再错车了,连三轮车经过都非常的困难。陆美涵似乎很不喜欢她的父亲来接送她。她以前是假装不认识她的父亲,后来被她爹强行抓到了车里。再后来,只要她爹来接她,她就特别积极帮助同学做班级卫生,一定要拖到最后一个才走。因为她爹的解放牌柴油发动机声音特别大,所以每次到了快放学的时候,我们总会私下交流说,陆美涵的爹来了。

轮到我做卫生的时候,我特别盼望她父亲来接她,一方面可以和小美女多待一会儿,一方面自己也能少干一点活儿。但是这就苦了这条街上的居民。因为陆美涵喜欢和外校生混在

一起,所以她的父亲愈发不放心,发展到了每天必接的地步,直接导致派出所的同志测量了他卡车的宽窄,为此特地在街上树了两个水泥桩防止陆美涵她爹的解放牌开进来。陆美涵她爹也很执著,水泥桩做到哪里,他就把车停到哪里。她爹直接导致了我们学校门口那条路的扩建,几百户人家为此搬迁。纵然在扩建的过程中,她爹的卡车依然混在那些建筑车辆中日夜接送。

由于全校皆知了,所以陆美涵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每当放学乖乖坐进了卡车,这也造福了一路和她同方向的男同学们,大家都扒她爹的卡车,坐在后面的车斗里。她爹每次到了公共汽车站以后还会像公共汽车一样停站,然后那些男同学们都从车斗里跳下,看得公共汽车司机们惊诧不已。后来他还得到了乡政府颁发的“学雷锋好居民”奖章。

在那次颁奖活动中,李小慧负责跳舞。

倪菲菲是一个恬静的女孩子,她的父亲下海经商,生意做得很大,家庭条件应该是这四个女孩子里最好的,但是倪菲菲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她的爸爸虽然没有和她的妈妈离婚,但是他的爸爸和他的秘书好上了,问题是那个秘书还不是她那个弟弟的妈妈,现在他们

一家五口住在一个镇边的别墅里。倪菲菲也不喜欢说话,但她喜欢写文章。她参加过小青蛙演讲比赛,这个演讲比赛由小青蛙文具公司赞助,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区县举办,倪菲菲那

一次讲了一个青蛙王子的故事,因为非常契合赞助商的形象,她意外获得了第一名,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第一次获得小青蛙演讲比赛的第一名,所以她在学校里名声大噪。倪菲菲还经常投稿,她的稿子经常被《绿领巾报》刊登。有一天,她甚至在班会课的演讲里说,我们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们是高年级的学生,我们的思想已经变得成熟,我们的感情已经变得丰富,我会更好地写作,更多地反映小学生的心声。老师也告诉我,你可以尝试向更高端的报纸投稿,《绿领巾报》已经不是我的目标,我会做出成绩给大家看的。

倪菲菲没有说大话,很快,她一篇描写她是怎么样眼睁睁地看着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放在阳光下被烤融化的作品被刊登在了《红领巾报》上。

倪菲菲是这个学校的才女和美女,大部分男孩子看见她都很自卑,尤其是这些女孩子们都率先发育了,每一个都比我们高。我甚至觉得,只有成熟潇洒骑着山地车的初中生才能享有她们。

但我一定要等到夏天,我一定要知道这几个女孩子究竟谁是我爱上的那个身影。我听着小虎队1989年的磁带入眠,那盘《男孩不哭》被我 A面 B面反复聆听。和那些喜欢快歌的 同学们不同,我显得更加的深沉,我喜欢那盘磁带里的慢歌。我觉得他们是没有爱上一个人,所以他们才喜欢快歌,而爱上了一个人,他就会喜欢上慢歌,因为你要弄明白,他们到底在唱些什么,是否贴合我的心境。

当时我最喜欢的歌叫《我的烦恼》,因为我下意识里已经觉得这段感情很悲观,因为我当时还没有1米40,而她们每一个都已经超过了1米50。这些都是我的烦恼。当时我认识的人之中有人面临下岗,有人决定下海,在一片烦恼之中,唯一的喜讯就是我的另外一个哥哥,他被提前释放出来了,可惜我对这个哥哥没有什么感情,在我比那时尚小的时候,他就进去了。当时正值1983年的严打之后,犯罪分子和企图犯罪分子都噤若寒蝉,但是过去几年,我所在的城市发生了几起凶杀案,到处都疯传市长的女儿被社会青年强奸了,所以这个城市掀起了局部严打,一切刑事犯罪从快从严打击,尽量保持和大环境的同步。他是我的邻居的邻居的儿子,他叫肖华哥哥。也是我们最多讨论的对象。邻居的邻居是个屠夫,以杀猪为生。1987年一个半夜,肖华哥哥在街上溜达,结果被派出所民警盘问,并搜出了一把螺丝刀。

当时大家都认为他已经偷窃自行车或者有偷窃的动机,而事实上,整个镇子的确丢失了

一些自行车,甚至有一辆非常罕见的嘉陵摩托车被偷了。于是,肖华哥哥被判刑十年。没有人知道和证实过他是否偷窃过自行车和摩托车,但由于他也没有办法论证自己为什么半夜带着一把螺丝刀,所以依然被判刑,但是他的家人非常感谢民警宽大处理,因为当时本想将那台嘉陵摩托车算在他的头上,如果算进去,那盗窃金额就特别巨大,参照1983年的全国严打条例,可以枪毙。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偷窃过自行车,但群众使用了倒推法,在肖华哥哥被抓进去的那年里,的确没有自行车再失窃,证明自行车和那台稀有的摩托车的确是肖华哥哥所偷。丁丁哥哥告诉我,如果肖华哥哥回来了,我们一定要对他好,因为没有证据证明他偷窃了,就算偷窃了,他也已经改邪归正。肖华哥哥是个好人。

我被丁丁哥哥的歪理邪说给折服了。我尽量克服着自己的感情,迎接肖华哥哥的到来。

但我更要迎接的是夏天的到来。

我要迎接漫天的星斗。

我要迎接满河的龙虾。

我要迎接能刺痛我皮肤的带刺的野草。

我要迎接能刺痛我眼睛的我从不敢正视的太阳。

我要迎接丁丁哥哥周年,据说在那个时候,他的灵魂会回来,我愿他保佑我钓到这个夏天最大的龙虾,在我的小伙伴中扬眉吐气。我愿他在我身边多逗留一分钟,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我就可以停止我的追问。

最重要的是,我要等待所有的女孩子都穿上裙子,我就能找到,究竟是谁,在我从旗杆 上掉下来的那一刻,被我爱上了。

五年级的我坚信那是爱情,因为那让我夜不能寐。我开始喜欢收听电台里的情感节目。当时的电台里能收到各种各样的节目,在一些非常奇怪的频率里,我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很多其他国家之声的节目,但是奇怪的是,他们都是中文的。节目里说着一些和我们的课本上不

一样的话。我觉得非常的好玩,还特地拿去给我爷爷听,我爷爷一听,连忙关掉,并机警地

四下扫视。他正要张口对我说些什么,又觉得不放心,打开了门探出头看看,又打开五斗橱看看,趴在地上往床底看看,然后严厉地对我说,这是在收听敌台啊。

我说,什么是敌台。

爷爷说,就是敌人的电台。

我说,敌人不是都被枪毙了么?

爷爷说,敌人是枪毙不完的。我明天马上把这个情况汇报给组织里,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不小心调到了这个台,并且主动举报给了家长,明白么?

我说,明白了。

我第一次为政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的小收音机被爷爷上缴了国家。爷爷回来还说,可恶的敌人,他们换了频率,组织上检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搜不到了。小孩子千万不要听这些,现在是无产阶级专政,那些都是资本主义垃圾。

我问爷爷,我的收音机呢?

爷爷说,上缴了,被封存了。

我说,那我的磁带呢?

爷爷说,什么磁带?

我说,

《男孩不哭》。

爷爷说,在收音机里,当然也被封存了。

我当时就哭了。

我爷爷见我哭得伤心,说,这样,我明天去申请一下,把磁带拿回来,那个收音机我估计还要放一段时间,那个磁带叫什么来着。

我哭着说,

《男孩不哭》。

爷爷问我,谁唱的? 我说,小虎队,小虎队。

爷爷问我,小虎队,哪里的部队?

我说,不是部队,是个组合,由霹雳虎、乖乖虎和小帅虎组成的。

爷爷说,哦,是个乐队。

我鼻涕都快掉到地上,说,是个乐队,是个乐队。

爷爷说,嗯,我明天去拿回来,是哪里的乐队?

我哭得更大声了,颤抖地说,是台湾的。

爷爷表情一下子凝重了,说,虽然改革开放了,但是台湾的东西还是要小心的。

我说,爷爷,你帮不帮我拿回来?

爷爷说,等组织决定。

在这个春天里,我没有磁带和调频陪伴我,我坐在窗边的写字台上,将这盘磁带每一首的歌词都默写了下来。我特地把《我的烦恼》默写在了单独的一张纸上。

当你的眼睛笼罩着忧郁,我知道再也不能骗自己,秋天的落叶终究会凋零,我们的故事要走到哪里。轻轻走出你的梦,不敢唱起那首歌,当爱情收回最后的眼泪,奔跑的孩子一样会心碎。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今天说爱你明天就后悔。狂热的夜无处追,这样的爱只一回。如果你能爱上这样的我,我愿意为爱痛苦,如果你能爱上这样的我,我愿意为爱烦忧。

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狂热的夜无处追,这样的爱只一回”。当时我认为,我一辈子就爱这样一个人了,所以赶紧要让我知道,这个女孩子到底是李小慧、刘茵茵、陆美涵、倪菲菲之中的哪一个,我觉得哪一个我都能接受,

而如果1米5的她们能爱上这样1米4的我,我愿意为爱痛苦。

我儿时的家就住在国道的旁边,我当时骑着自行车,在危险的卡车和时常不亮的路灯下幻想,在未来的旅途里,香车美女,奔向远方。不想是破车孕妇,孩子还不是我的,连他妈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娜娜在活跃了一阵子以后靠着侧窗睡去,手里还握着一个果冻。但是我带着这个累赘是不能准时到达目的地接到我的朋友的。他只有我这一个朋友,我想,当他出来的时候,若没有我,该会多么孤独。此刻繁星远去,沉云扑来。夜晚深到了它的极点。这一天漫长扎实,我和娜娜远去百多公里,我轻轻地推醒了她。我说,娜娜,我们找一个地方住下来。

娜娜睡眼蒙胧,对着我聚焦了一会儿,问我,这是在哪里? 我说,国道上。

娜娜问我,我们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

我说,我们先住下来吧。

娜娜点头,说,嗯,你继续开,到了叫我。

我们正在接近一个城市,我本以为远处的灯火是大型的化工企业,但路边不断增加的补胎店告诉我,城市到了。路面也从两车道扩充到了四车道,两边的墙上写满了标语。这里正在评选全国文明卫生城市。这个城市相对这条国道并不呈夹道欢迎状,它在国道的右侧,在未来的几公里中,每一条往右支路都通向城市的中心,左边依然是一些新兴的工厂。路过了几个路口以后,在一大片空地上,我看见了一座皇宫似的建筑,我情不自禁地哇哦了一声,开近一看,是法院,射灯都将国徽照得熠熠生辉。在法院的旁边还有一个庞大的阴影,我远看没有发现那里还有一个建筑,开近才发现那是比法院大十倍以上的建筑,只有门卫的小灯亮着。这座建筑挡住了月光,把法院大楼的一角淹没在阴影里。自然,那是人民政府的大楼。我沿着国道开了许久,这是第一次看见夜晚不亮灯的政府,让我对这个城市徒生好感。围绕着政府大楼一圈的射灯就像火炮一样瞄准着它,我很想知道当华灯都亮起,这该有多壮观。往旁边开了一个路口,我看到一个很豪华的宾馆,叫明珠大酒店。我将车停到酒店的门口,准备叫醒娜娜,服务生马上示意我这里不能停车。我说,我知道,我去前台问问。

服务生说,那你也把车停好。

我问他,我的车停哪里?

服务生告诉我,地下车库。

我问他,我停在地面上不行么?

服务生说,停在地下安全。

我驶远一些,到了地面上的空停车位,叫醒娜娜,说,到了。

娜娜睡得投入,醒来以后有些难受,拉开车门将身子探出车外就吐了起来。

我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背,环顾着四周。

娜娜吐完以后转身泪眼汪汪看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没弄到你车上。

我说,不要紧。

娜娜突然透过我的车窗看见了明珠大酒店,大叫一声,哇。

我说,怎么了? 娜娜说,我们住这么好。

我说,住得好点。你身体不大舒服,住得好点,好好休整休整,我们再继续上路。

娜娜莞尔一笑,露出职业语气,道,没想到你是大老板啊。

我说,哪里哪里,打完折应该也不贵,不过押金应该要交不少,这样,我给你三千块,你去里面开一个房间,大床双床都可以,到时候如果多的话,你就把钱给我,少的话你就出来告诉我,我再给你一些。

娜娜说,不用那么多吧,应该。

我说,你拿着,以防万一。

娜娜在车里想了十多秒,说,嗯,那我去开,你在这里等着。

我说,我在这里等着,我正好把车里收拾一下。

娜娜突然深情凝望着我,我想,也许是她为我所感动,我让她住那么好的酒店。车里的卡带播放着辛晓琪的《承认》,娜娜特地等到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然后突然勾着我的脖子,吻了我一下。吻我以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吐过,连忙说,老板,不好意思。

我说,我不是老板。

娜娜说,谢谢你。

我挥手说,你快去吧,天黑了。

娜娜说,早就黑了。

我说,别赖在车里了,快去吧。

娜娜突然帮我理了理头发,泪水直接坠落。我说,你怎么了。

娜娜说,你知道么,以前我在发廊做的时候,那时候店面很小,而且查得也严,所以都要出去才能做。那些客人,像你这样有车的,一般都是开到郊外,或者就是开到一个小旅店,有的完事了甚至都不愿意把我送回去,我为了省钱,有的时候觉得没开出多远,我就走路想回到店里,但是一走路才知道,汽车开一分钟,我要走半个小时,而且我还穿着高跟鞋,可是我想既然我走了,我就不打车了,因为反正都在起步费里,要不然之前的路就白走了,于是我就一直走一直走,好不容易看到店的门脸了,突然又有一个开车的客人,和我谈好了价钱,把我拉到很远的地方,完事了就把我扔在国道上,说他有事情,要走,不顺路。那次我真的想打车,可是我叫不到车了,我就一路又是走啊走,我的脚都起泡了,走了半个多小时,有车打了,可是我一想,我一打车,刚才的路岂不是又白走,我真的不是心疼8块钱的起步 费,真的,我当时出去接一次客,老板娘给我提成有八十块,但是我真的舍不得我刚才走过的路。我好不容易又走到店门口了,又停下来一个面包车,问我做不做,我说,太累了,不做了。面包车里的人说,你客人那么多啊,都做不动了啊。我说,我做得动,可我走不动了,除非你别开远。他们答应了,然后我们就谈好了价钱。

说到这里娜娜顿了顿,我说,嗯,然后呢?

娜娜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呢,我以为那天我生意好,一泼接着一泼。

我改正道,一拨接着一拨。

娜娜说,哦,一波接着一波,反正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板,你看我这个成语用得对不?然后面包车上的男的说,没问题,让我上车。他那个面包车贴了大黑膜,我想,反正后面有大黑膜,我就让他往旁边一靠就行了。面包车后面门一开,我穿着高跟鞋,光顾着看底下踏板了,我脚刚踏上去哪知道面包车里还有其他人,他们一拉我的手,我就给拽上面包车了,然后门一关,车就启动了。我想,完蛋了,要么是抢劫犯,要么是强奸犯,我当时就吓傻了。

我问娜娜,接着呢,是不是遇见歹徒了?

娜娜说,更惨,遇上“扫黄”的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

娜娜说,我很镇定的,我告诉他们,我不是小姐,我是出来玩的。但是他们掏出了录音笔,我刚才开价的那些话都给录进去了。妈的这帮人都有录音癖,太阴了。我直接告诉他们,我没有钱,我刚入行。那个时候我真的刚入行,很勤勤恳恳的,好不容易攒了一点钱,舍不得交罚款。后来他们就说,要不就没收今天身上所有的营业款,还要我伺候他们车里的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