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方稚桐三人,谢停云挣扎着要起身,丫鬟忙跪在拔步床的踏脚上,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少爷,您就可怜可怜婢子,再安心躺一歇歇可好?”
霍昭也劝他,“谢贤弟不必拘礼,我等同窗数载,情谊深厚,亦不必在乎这些俗礼。”
方稚桐与查公子在一旁连连点头,“正是。”
谢停云这才息了起身的心思,安心躺在床上。
“谢贤弟的身体,可好些了?”霍昭在丫鬟端来的绣墩上落座,和声问。
谢停云点了点头。“小弟那日自贡院考场出来,便体力不支,昏了过去。被家人送回来以后,人事不知,昏睡了两日,将祖母吓了好歹,在我床前不眠不休,也足足守了两日…”
屋里的丫鬟为三人奉茶,听他说到这里,不由红了眼睛。
谢停云挥手叫丫鬟退下,里间只留他们四人。他气息不足,说两句便要停下来歇一歇,不过总算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他因在贡院号舍里受了风寒,回家便昏迷不醒,总算经过大夫诊治,这才略略有了起色。祖母见他醒来,扑在他床头,痛哭不已,说是对不起谢家的列祖列宗,没照顾好他,也不曾给他娶亲,留下谢家的一滴血脉。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打算独活,索性抹脖子陪着他一起到地下去见先夫谢老爷云云。
谢停云听了,与祖母抱头痛哭,最后答应祖母,先纳一房妾室。
“小弟的身子差,又无功名在身,娶了好人家的小姐,若是…”谢停云苦笑,“岂不是白白叫她守寡?纳妾则不同,倘使她为我生下一儿半女,将来我若去了,便是放她出去,也是可以的。”
与其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做一双怨偶,到最后还叫人家小姐守寡,弗如寻个自己喜欢的,两人欢欢喜喜地,能守着对方多久,便守对方多久。待有朝一日他去了,也能早早替她安排好了将来的生活。
霍昭点点头,“这倒也对。”
方稚桐见谢停云眼里隐隐有一丝欢喜之色,便笑问:“不知说的是哪家小娘子?”
谢停云微微忸捏片刻,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就是谷阳桥头卖酸梅汤的小娘子…”
方稚桐只觉得胸口“嘭”的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一旁霍昭与查公子并未察觉方稚桐的异样,查公子打趣道:“那今后要喝酸梅汤,岂不是只好到谢贤弟家来了?”
霍昭为人严谨,想得亦长远,问:“如何便相中了余家小娘子了呢?”
谢停云除了在庆云山庄与他们一道拜师习字,甚少外出,只偶尔同他们一道在茶摊喝过一回酸梅汤,因回去的晚了,贴身伺候他的小厮还叫打了板子。这样的他,哪里有机会接触茶摊上的小娘子,怎地就说服了谢老夫人纳她为妾?
谢停云清瘦的脸上流露出羞赧的笑容来,“就是那一次,在茶摊上喝酸梅汤…”
查公子怪叫一声,“我想起来了,那日谢贤弟格外多看了那小娘子好几眼!原是那时候就惦记上了!”
谢停云轻咳两下,掩饰自己的羞窘。
霍昭瞪了查公子一眼,“查贤弟休得无礼!”
查公子嘿嘿一笑,展开折扇,掩着口鼻贼笑。
方稚桐只坐在一旁,默不作声。霍昭察觉他的沉默,不由得问:“方贤弟,这是怎么了?”
方稚桐打起精神来,勉强一笑,“恭喜谢贤弟了,未知何时能讨一杯谢贤弟的喜酒喝?”
谢停云摇摇头,“祖母说她家还在考虑,不过总要尽快将她抬进门来…”
说着话,已是一脸的期盼之色。
“谢贤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查公子一边不住贼忒兮兮地嘿嘿笑,一边拿胳膊肘捅了捅方稚桐,“到时候桂榜高中,再纳一房娇妾,谢贤弟可是要双喜临门了。方贤弟,你我二人要加油了。”
查公子还未订亲,家里只等他秋闱上榜,不拘名次前后,成了举人,再给他说一门好亲事。
方稚桐强忍了胸口的一丝疼痛,“查兄是知道小弟的,不过了十八岁,暂时不谈婚论嫁。”
查公子“嗛”地一声,“方贤弟如何竟对那老和尚的话深信不疑?!我看他不过是见你家富贵,想诓了你去,好叫你家多出银子捐功德罢了。”
霍昭拿扇子一敲查公子肩膀,“出家人不打诳语,查贤弟不得瞎说。”
查公子一笑,遂不多说什么。
三人又小坐片刻,相约等谢停云大好了,一道去佘山上赏桂听琴,这才辞了谢停云出来,与谢老夫人道别,出了谢府。
查公子提出三人到谷阳桥下头去吃茶,仔细看看那茶摊中的小娘子,到底生得如何好看,叫谢停云念念不忘,以致要抬回家做妾的。
霍昭一摇折扇,“不妥。到底是谢贤弟看中的人。”
方稚桐轻道:“小弟答应了祖母,早些家去。”
查公子觉得有些败兴,“不去就不去罢!”
三人在谢府门口道别,各自带着下人归家。
奉墨只觉得少爷自谢家出来,便格外沉默,又不知其中缘由,只好屏气凝神,跟在少爷身后,回到方府。
方稚桐挥手教两个上前伺候的丫鬟退下,自己和衣倒在床时,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一忽儿是初初相见,亦珍瞪眼鼓腮的鬼脸模样,一忽儿是她留了心太软予他时的嫣然一笑。
方稚桐猛地拿锦被蒙住了头,希望一片黑暗能驱走心中亦珍的影子。
他并不晓得余家犹豫都不曾犹豫一下,便拒绝了谢家。

 


45第四十四章 一厢情愿(3)

魏婆子并没有当即便到谢府回复谢老夫人,曹寡妇拒绝谢家之事。而是先往自家去,细细思量了几日,叫家里的丫鬟在外头打听清楚了,池婆子上曹寡妇家去,乃是替杨老爷家的少爷提亲去的。杨家愿三书六礼娶余家小娘子过门做少奶奶。
魏婆子听了丫鬟打听回来的消息,这才整装往谢府去。
谢老夫人在自己院子的偏厅中招待魏婆子,“魏嬷嬷此来,可是有了好消息?”
魏婆子轻轻一叹,“老婆子有负老夫人所托啊!”
谢老夫人的眼闻言便是一冷,“魏嬷嬷此话何来?”
魏婆子从袖笼里摸出绢子来,一挥而下,拍在自己大腿上,“老夫人有所不知,那曹寡妇家的小娘子,年纪轻轻,不想倒是个俊俏风流的。老婆子前去她家说合亲事,正正遇见池家弄的池婆子从她家出来,也是去余家提亲的。”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难不成还是个香饽饽?”
魏婆子觑了一眼谢老夫人的脸色,添油加醋道:“可不是么,一个寡妇家,小门小户的,还能说什么好人家?老婆子好生将老夫人的意思说了,那曹寡妇只说考虑考虑…”
谢老夫人“当啷”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在茶几上,“考虑考虑?那如今她考虑得如何了?”
魏婆子背上一冷,“那曹夫人…拒绝了老夫人的提议。不过——老夫人若是信得过老婆子,老婆子定当替谢少爷说一户更好的人家…”
谢老夫人垂下眼帘,冷冷一笑,“不识抬举!”
吓得魏婆子只稍稍沾了一点凳子的屁股猛地离了凳子,“老夫人,是老婆子没将事情办好,是老婆子的不是!”
谢老夫人想起躺在病榻上,说起余家小娘子,双眼都为之明亮起来的孙子,强压下心头的怒气,“烦请魏嬷嬷再往曹寡妇家走一趟。告诉曹寡妇,她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老身一定答应她!”
魏婆子见谢老夫人竟是铁了心要将余家小娘子抬进门给孙子做妾,暗暗道,此事若是说成了,必少不了她的好处,看来少不得要她厚着脸皮再往曹寡妇家跑一趟。
遂朝谢老夫人福身道:“那老婆子便再走一趟。”
谢老夫人扯了扯嘴角,“不管你使什么手段,魏嬷嬷可莫叫老身失望啊。”
魏婆子情知这回自己接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原本若是曹寡妇见钱眼开,上赶着送女儿到谢家做妾,自然是皆大欢喜。奈何曹寡妇竟是个有骨气的,谢家再如何家大业大,富贵滔天,她也不想女儿将来伏低做小,性命完全操之由人。偏偏谢老夫人一副认死了余家小娘子,不抬进门给孙子做妾誓不罢休的模样。
魏婆子回到家中,唉声叹气地和衣往架子床上一栽,只觉得一股火儿往心头直蹿。说亲说亲,自然是要说得两家开开心心,亲亲热热的,这一头掷出话来,叫她不折手段,另一头则是连听都不屑一听…这往后即便是勉强说成了,两家也自此结了仇。
魏婆子在床上辗转反侧,既想得了谢家丰厚的封赏,又不想得罪了曹寡妇。所谓做人留一线,今后好相见,谁晓得曹寡妇家往后还会有什么际遇,乃至飞黄腾达的?虽然魏婆子私以为凭一个寡妇同一个黄毛丫头成不了什么大事,但总归事情不能做绝了,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这时候魏婆子的媳妇儿端着铜盆进了屋,轻手轻脚搁在一旁的脸盆架子上,一边低低声问:“娘在外头奔波了一天,先擦把脸罢,媳妇给您做了栗子糕…”
魏婆子猛地将脚上的绣面儿布鞋踢飞出去一只,“不擦不擦,不吃不吃!!丧门败气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老娘正烦心呢么?”
魏婆子的儿媳妇差点被迎面飞来的绣鞋砸个正着,她也不躲避,只微微侧了头,任鞋子擦着面颊耳根掠过,啪嗒一声落在青砖地上。随后蹲□子,伸手捡起了鞋子,小步走到婆婆床前,放在小脚凳上。
“娘有什么烦心事,憋闷在心里,若是憋出病来可如何是好?”边说,一边伸手脱下魏婆子另一只脚上的绣鞋,同刚才那只并排放在一处,“不如说出来,媳妇替您参详参详?”
魏婆子脚上微一用力,踢在媳妇儿肩膀上,“你个没见识的,能懂什么?”
魏婆子的儿媳妇被蹬了个趔趄,面上也不恼,只管捉了婆婆的脚腕子,轻轻揉捏,“戏文里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么?媳妇儿也是想替娘分忧…”
魏婆子听了这话,将吊梢眼往跪在床前给她揉脚的儿媳妇身上扫了一扫,想起这媳妇是死老头子在世的时候,与同乡落地秀才定下的,她再是不喜,究竟也还是秀才的女儿。大见识没有,但胜在耐心细致,又知书达理。
遂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将自己从谢家领了说合的差事,到曹寡妇拒绝让女儿做妾,再到谢老夫人威逼利诱,非认准了曹寡妇的女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魏婆子的儿媳妇静静听婆婆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间中并不插嘴,待婆婆说完了,这才缓缓地劝解道:“娘,媳妇儿说句不中听的,若您是那曹寡妇,有大户人家上门来,要纳姑娘进门做妾冲喜,娘您可肯?”
魏婆子一瞪眼,“我儿是当正头夫人的命!”
魏婆子媳妇浅笑,“您看,人同此心,情同此理。哪个做娘的,不想自己闺女做正室夫人?”
“你这是给我出主意呢?还是给我添堵呢?”魏婆子一翻眼珠子,又踹了媳妇儿一脚。
魏婆子媳妇儿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只管好脾气地笑一笑,“娘您且听我说完,再发作媳妇儿不迟。那曹寡妇毕竟上了年纪,有些阅历,自然希望她家闺女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头娘子,可是,若架不住她家小娘子自己个儿贪图富贵享受,愿意进门做妾呢?”
魏婆子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随后一挥手,“去去去!别在我跟前装孝顺,我还没瞎!”
魏婆子媳妇儿也不反驳,起来朝婆婆一福身,微微抿着嘴唇退了出去。
魏婆子趿拉上绣鞋,在内间里来回踱了两圈,干瘦的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颜色来。
所谓富贵迷人眼,曹寡妇家的小娘子年纪轻,又没见识,一听能进谢家享受荣华富贵,哪有不肯的道理?
魏婆子独自在屋里,桀桀笑出声来。
亦珍在茶摊里“嘁嗤嘁嗤”打了两个喷嚏,汤伯与招娣齐齐问:“小姐可是着凉了?”
过了八月半,松江府的天气便一天凉过一天,晚间睡觉,倘开着窗,便觉得冷飕飕的。偏亦珍一向爱留一扇支摘窗开着,说是通气用的。
亦珍抬手摸了摸鼻尖,只略略觉得痒,通身上下并不觉得不舒服,便摇了摇头,“倒是不曾。”
汤伯却不放心,“小姐还是回家去喝碗热姜汤,歇一歇罢。反正今儿生意也不忙,老奴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夫人这段时间身体将养得有起色了,别再把小姐累得病了,到时候以夫人的脾气,哪有在家里歇着不理事的道理?汤伯怕好不容易夫人养好身体,这样一来又要前功尽弃。遂向招娣使了个眼色。
招娣只是老实,却并不笨,接了汤伯的翎子,对亦珍道:“小姐,不如奴婢先送您家去罢?”
亦珍一句“我自己回去便好”在嘴边转了一圈,终归还是咽了下去。虽然她不过是小门小户人家的闺女,为生计之故在外抛头露面,但终究不能放肆,独自在外行走。
故而亦珍点点头,“那我和招娣先家去了,辛苦汤伯了。”
汤伯连连摆手,嘴里迭声道“不敢当”。
亦珍领了招娣,出了茶摊,一路慢悠悠往家去。
弄堂里有馥郁清冷的桂花香气,隐隐传来,昨夜方下过一场细细的秋雨,空气中犹似带着一股子缠绵的雨意。景家堰弄堂两旁屋檐下头,未见着阳光处,青石台阶上仍湿漉漉的,昭示着秋雨曾经来过的事实。
亦珍身上披了件豆绿绣月白玉兰花的缎子面儿斗篷。豆绿色缎子面儿是曹氏从自己的樟木箱子里取出来的压箱料子,又亲手剪裁,由汤妈妈一针一线做的斗篷。恰衣服做得的那日,英姐儿来家里玩儿,见着亦珍的这件新斗篷,当下央了亦珍,带回家去。隔了数日送回来时,上头已经绣了累累缀缀的月白色玉兰花,或含苞待放,或缓缓盛开,每一朵都栩栩如生,仿佛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亦珍自英姐儿手中接过斗篷时,眼中充满惊喜与赞叹,“英姐儿,这是你绣的么?真美啊!”
“珍姐儿喜欢么?”难得豪爽英气的英姐儿脸上露出些许羞赧之色,“我娘说若珍姐儿你喜欢,我才算半出师了。”
亦珍将斗篷捧在胸.口,大力点头,迭声说:“喜欢!真的!这玉兰花绣得极精致逼真,恰如深园锁清寒,百艳皆不见。寂寞娉婷展玉容,不惧风尘辗。”
英姐儿听了,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握了亦珍的手,“谢谢你,珍姐儿!”
“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亦珍对英姐儿道。英姐儿在努力学习母亲顾娘子的刺绣绝技,为她在佛前许下的心愿而认真努力。她也要向英姐儿看齐,为了自己定下的目标而全力以赴。
两个花一般年轻的女孩子携手相视微笑。
这几日天气逐渐凉了,亦珍外出,总穿着这件豆绿绣月白玉兰花的缎子面儿斗篷。果然每每路上都有人将视线投在这件斗篷上头,久久不去。亦珍暗暗想,她也别无余力,只能这样给英姐当块活招牌罢。
亦珍与招娣过了卖条头糕的铺子,正待往家去,倏忽自条头糕铺子里,走出个穿盘领葛紫团花长袄,花布马面裙的精瘦婆子来。那婆子冗长脸儿,一双吊梢眼,塌鼻梁,两张薄唇,勒了条乌绫镶珠儿抹额,鬓插一朵大红绢花,通身上下透出股子市井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教大家个简单的水果沙拉做法,方便操作之余,还能带出去野餐。
材料:喜欢的水果数种(苹果,香蕉,芒果,草莓,火龙果,喜欢什么就放什么)切成小块,装在小保鲜盒中密封,两罐原味酸奶(亦可以喜欢的任何一种口味哦~)。
步骤:要野餐的时候,取出保鲜盒,倒入酸奶,稍微颠动保鲜盒即可。
营养美味又健康哦~

 


46第四十五章 一厢情愿(4)

那婆子打斜里过来,拦住了亦珍的去路。
招娣机警,伸手一把将亦珍护在自己的身后,睁大眼睛,瞪向那瘦巴巴的婆子。
那婆子一挥手中的水红帕子,微微躬身,施个礼道,“老婆子姓魏,给小娘子见礼了。”
亦珍轻轻颌首,原想绕过去,继续往前走。
哪料魏婆子张开手,以示阻拦,脸上露出些神秘颜色来,“老婆子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亦珍当即冷下脸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女子与你素不相时,你既然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不要讲了。招娣,我们走。”
魏婆子见亦珍并不好奇,一时愣了愣,随即堆起了满脸的笑意,“事关小娘子的终身大事,小娘子…”
便是口舌并不算便给的招娣,都忍不住回了一句:“我家小姐的婚事自有夫人做主!”
亦珍根本不欲与其浪费口舌,一拉招娣衣袖,打算绕过拦路的魏婆子,直接家去。岂料魏婆子不是犯了什么牛性,竟是铁心要与亦珍说个清楚,“小娘子可晓得,谢府曾上门去,向令堂提亲?”
亦珍脚步一顿。谢府?哪个谢府?母亲因对前头官媒陆婶打听的几家人选不甚满意,那之后便再不曾同她提起过。只是既然母亲不提,必定自有考虑,何须一个陌生人跑到她跟前来说三道四?亦珍微微垂了眼,抿住了一缕冷笑,“招娣,我们家去。”
魏婆子见亦珍不为所动,心道真是个不识抬举的,嘴上却说:“小娘子有所不知了不是?这谢公子乃是谢府三代单传的长子嫡孙,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只得一个耄耋祖母。谢家家大业大,富贵以极,小娘子进了谢家,上无主母压着,下无侍妾通房分宠,若能早早诞下一儿半女的,那往后自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亦珍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又不想当街将事情闹大了教彼此面上难看,正蹙眉之时,一旁一道清朗干净的男声,淡淡插口,“想我松江府人杰地灵,不料竟有这等不识礼数之人。这位小娘子不与你这老货一般见识,你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
魏婆子一窒,还想反驳,却听男声一冷:“休得啰嗦,还不快滚?!若再不识相,对这位小娘子纠缠不休,休怪本公子不讲情理,把你这老货一顿好打!”
魏婆子望向从景家堰底行来的绯衣玉带书生,以及他身旁一副“打不死你个老货”表情的小厮,只得将满腹劝言咽了回去,悻悻然一礼,灰溜溜地去了。
招娣冲着魏婆子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亦珍则朝替她解围的方稚桐矮身一福,“多谢公子出言相助。”
方稚桐第一次在茶摊以外与亦珍讲话,顿时满心的欢喜,“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小娘子不必言谢。”
书僮奉墨在他身后朝招娣粲然一笑,心道:少爷其实希望你家小姐以身相许。
招娣的注意力却在亦珍与方稚桐身上。夫人和汤妈妈交代她,在外头务必要照顾好小姐,莫教小姐有个什么闪失。刚才那讨厌的婆子走了,可是眼前这英挺俊俏的书生,便是常常在茶摊上喝酸梅汤,谁又知道到底是不是好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松警惕的。
方稚桐哪晓得亦珍身边丫鬟的心思,只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亦珍身上,只见她梳着干净的三小髻,戴一根米粒攒珠银钗,皮肤莹白如玉,微微垂着眼睫,在下眼帘投下一片淡淡阴影,额头饱满,鼻梁挺直,樱唇粉嫩,竟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他想说些什么,又惟恐唐突了亦珍,这一犹豫,便错过机会。亦珍微微颌首,领了招娣,绕过方稚桐主仆,朝自己家去了。
奉墨见自家公子只管痴痴望着佳人远去的背影出神,不由得顿足。
少爷,你倒是拿出点本事来,教人家小娘子对你刮目相看啊!
方稚桐待看不见亦珍的背影,才轻轻叹了口气,“走罢,奉墨。”
秋试还未放榜,他本想等放了榜,再去先生东海翁家中的。只是听说先生因挂心他们下场考试,这几日睡得不好,竟是又病了,少不得带了小厮,自家中库房里取了顶好的补品,到先生家中探望。待他从庆云山庄出来,不成想竟意外遇见了被魏婆子拦下的亦珍。
他远远听了几句,见那婆子越说越不像话,亦珍冷冷的表情里渐渐有了怒色,心道这起子三姑六婆最不好相与,若是亦珍得罪了她,往后不晓得会在坊间里散布多少谣言。总不能教亦珍当街给那婆子没脸,遂出言将那婆子赶走。
只是——方稚桐遥遥望了望谢府方向——停云若喜欢亦珍,他又如何自处?
奉墨见少爷怅然若失,落落寡欢,小声道:“少爷,小的观余家小娘子,倒并不是那嫌贫爱富,攀附权势的性子,否则…也不会以冷脸对那婆子了。”
方稚桐轻轻说,“我自是知道她不是那样的性子,不然如何会起早贪黑地出来支茶摊呢?我只担心谢老夫人不会就此罢休。”
为了教孙子得偿所愿,谢老夫人只怕会不择手段。到时亦珍该如何应对?
“少爷何不先下手为强?”奉墨压低了声音,向少爷建言。
方稚桐瞥了奉墨一眼,“你想得太简单了,奉墨。”
他如今一切吃用,悉数仰仗父母,自己并无收入恒产。眼下父母健在,也由不得他自说自话,想怎样就怎样。他若真心喜欢亦珍,便需在父母跟前表白心迹,求父亲母亲请了官媒上门去提亲。父亲听了,会做何反应,他吃不准,然则母亲的反应,他不必猜都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