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晓荷,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当修女?”非佛没有否认自己是沐莲恩。
修女垂下眼睫,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然后双手交握。
“我将此身献于了上帝,以求救赎自己所犯下的罪愆。”她淡淡道,顿了一顿,她抬起眼眸望向非佛。“七年前,怂恿你去希腊的人,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的人,是我;当你失踪,没能坚持留下来找寻你的人,仍是我。”
“即使是这样,你也没必要当修女啊!”非佛不是不震惊的,当她享受单家给她的幸福时,晓荷,却为了她而--
“我,也必须为所有罪人赎罪。”修女微笑,美丽的脸上浮现圣洁却幽眇的表情。仿佛,尘世的一切,已再沾染不了她的心。稍早的激动,已经消失无踪。“既然,你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那么,就让往日的一切都彻底湮没在时空的深处罢。告诉我,姐妹,你叫什么名字?”
“非佛,单非佛。”非佛哽咽地说。她始终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那个活泼俏丽热情开朗的晓荷已经消失了的现实。
“非佛姐妹,欢迎你来沐恩堂孤儿院,这里的孩子都很可爱。相处久了,你会发觉,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更象天使的人了。”萨曼莎修女的脸上是温柔祥和的美丽表情,超越了年龄与宗教。“来,让我们去和孩子们相处,同他们这一起,我们最接近性灵的纯洁,亦最接近上帝。来罢,让我们去感受他们的世界。”
非佛强忍住泪水,她不可以哭。这是晓荷的选择,她觉得快乐,她觉得心安便好。心安即是家,不是么?如果在主的怀抱里,晓荷能找到心灵的平静与安宁,那么,她即使含泪,也会奉上祝福。
“修女,我可以经常来看你吗?”她轻轻问。
“欢迎非佛姐妹经常来沐恩堂探望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萨曼莎修女只是温柔地微笑,如和煦春阳。
“一定。”非神握住非佛的手,带着感谢与诚恳。这个女子,是当年的当事人之一,江晓荷。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欣喜于小非的生还。
虽然修女并没有详细提及小非的过去,可是由两人的交谈中他约略可以知道,修女对小非,是含着歉意的。但是非正相反,她甚至一度不能接受她是一个修女的事实。看见非哭,他是心喜掺和着心痛。心喜于非肯在他的眼前释放她的悲哀;心痛的却是,非究竟藏了多少伤痛在她如今看似平和的外表之下?
萨曼莎修女微笑挥手送走今日的最后一位客人。今天一天的招待,的确令社会上的人对沐恩堂里的孤儿们有了比较具体的认识,热心捐赠之余,已经有人提出了收养助养的要求,这使她觉得欣慰,连肉体上的疲劳亦被心灵上的满足给抚慰了。
当她转身欲返回沐恩堂内时,一只男性有力的手攫住了她的膀臂,力气大得令她微微蹙起了眉心。萨曼莎修女回头,却望进了一双充满血丝的眼里去,还有扑鼻而来的酒味。她意识到,青天朗日的,此人已经喝至酩酊大醉。
“晓荷,你早前送走的那一对男女,是什么人?”醉醺醺的邵亦自己都很诧异还能说出完整而条理清晰的句子来。
“他们是我主上帝的孩子,你我的兄弟姐妹。”萨曼莎修女没有挣脱他的掌握,只是用一双悲天悯人的眼注视着他。“你醉了,不该来这里,孩子们会害怕。”
“我不该来?”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若不来,怎么会知道莲恩她还活着?”
“这位兄弟,往事已矣,你应向前看。死者不能复生,你别太执着于过去。”
“死者不能复生?”邵亦听了,怔忡地松开了他的手,未几,竟捂着脸面“嘤嘤”哭了起来。“她不是莲恩吗?那她为什么要出现?是为了惩罚我吗?晓荷,你呢?连你也在惩罚我,是不是?”
修女轻轻叹息,冤孽啊。
“这位兄弟,不必任何人惩罚你,因为你自己已经惩罚了你自己。你所犯下的罪愆,你自己应向主忏悔,求得主的宽恕。你一日不承认自己的罪,你的心灵便一日不能得安宁。”
修女哀怜地低语,她已经在为他们所做错的事在赎罪了,可是,这始终还是不够的罢?但愿他能明白这一点。
“酒能使人亵慢,浓酒使人喧嚷,凡因酒错误的,就无智慧。王的威吓,如狮子的吼叫,惹动他怒的,是自害己命…”修女低低吟诵着箴言,渐渐行得远了。惟留下邵亦痴立在原处,用他那被酒精刺激得麻痹的大脑,琢磨她留下的话。
第八章
非佛的爱琴海玻璃工艺品旗舰店终于开张了,来参加剪彩仪式的,除了非神、非圣和工作室的全体员工外,竟然还有许多演艺界素日里很难请得动的名人。非佛在笑脸相迎之余,不免有淡淡的疑惑,这些明星都极珍惜爱护自己的形象,平日轻易都不在公众场合露面,今天怎么会如此的赏脸?她不记得她有邀请知名艺人。
一旁的非神与非圣却看出了名堂,相互递了一个眼神。国际影后,亚太影帝,当红偶像团体,这些人,全数是邵氏旗下的艺人。只是--以邵亦目前在邵氏的地位,绝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可以请得动这些出场费动辄也要数百万的巨星。所以--他们必须拭目以待。
“单小姐,你有这么非凡的家世,为什么还会想到要学烧制玻璃呢?这毕竟不是一门简单的工艺,甚至可以说是极其辛苦的行业。”有媒体记者逮住非佛,立刻将采访的话筒伸了过来,就地进行采访。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的身体不是最好,二哥Saint放假回来探望我的时候,送给了我一尊出产自意大利威尼斯穆拉诺岛的玻璃凤凰,那是一只仿佛浴火重生展翅欲飞的不死鸟,晶莹剔透璀璨一如天上遥不可及的星,美丽得让我几乎不敢伸手去触碰,害怕惊走了随时会乘风而去的火红色鸟儿,又怕亵渎了这神圣的精灵。彼时彼刻,我被玻璃的美丽所震撼。所以,我选择了成为一名玻璃工匠。虽然,我还没有达到艺术家的高度,但因为喜欢,所以不觉得辛苦。”非佛微笑。一尊浴火凤凰,让她找到了新的人生的目标,让她自己也获得了重生。一路走来,她都觉得很开心。
“那么,单小姐又怎么会想到要把每一件工艺品售出后收入的百分之十捐赠给本埠的沐恩堂孤儿院的呢?”记者又问了一个她百般辗转才从一个财经记者那里得来的小道消息,她很好奇象单非佛这样身份地位的女子,不大肆宣扬之下就默默做了善事的动机。她不相信单非佛可以这样不求回报地帮助无家可归的孤儿。
非佛有些诧异,她原就为善不欲人知,所以根本没有将此事公诸于众,没想到这些记者的消息这么灵通。她有些为难了。
远远的,非神和非圣一看见非佛脸上细微的为难之色,立刻双双撇下正在应酬的客人,一齐走向非佛,分别站在了她的身侧。非神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向女记者魅惑地展了一个邪笑,非圣则只是淡定地守在一旁。
感觉到两人的靠近与无言的支持,非佛发现自己的紧张退去了不少,看向仍举着话筒的记者,她赧颜一笑。
“我想是因为我自己有幸福美满的生活,爱我的家人,喜欢的事业,志同道合的工作伙伴,足以完成我所有梦想的金钱。一切的一切,都这样的圆满。一直以来,我都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生活着。可是,有许多孩子,与我恰恰相反。他们举目无亲,生活困顿,有些人甚至没有机会接受教育。同他们相比,我简直是公主一样在生活着。所以,只是想尽我的绵薄之力,给他们营造一个更好的环境罢了。”她伸手挽住两个兄长的臂弯,向记者绽开最美好的真纯笑容。
女记者为之愣了一愣。这位单小姐相貌并不出众,然不晓得为什么,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单非佛的笑容让她似乎看起来竟生出了无比的魅惑,绝艳妩媚美丽了起来。连她身边单家两位公认俊美的帅哥也没有掩去她刹那间迸发出来的倾世风华。奇怪,是她看走眼了吗?还想再仔细看看清楚以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的时候,单家兄弟却已经护住妹妹走开去应酬其他客人去了。
一番扰攘之后,记者与各路明星先后离开,留下的,是真正因着玻璃作品而来的客人。他们被橱窗和展示柜内或精致或瑰丽,或逼真或独特的水晶般晶莹剔透亦或是玉石般润泽无暇的玻璃给吸引得流连忘返。
有客人一口气买了数件价格不菲的成品,非佛看着相貌清秀笑容可掬的店员以娴熟的手法轻轻将易碎的玻璃嵌进装有防震防爆内胆的精致木盒中后又必恭必敬地交给了客人。她知道她不必留下来督促,转身向外。非圣正和几位商场上的朋友一起挑选礼物,并没有跟出来,非神则十分潇洒地抛开围着他的女性,大步追随而去。
“非。”他伸手挽住她的手臂,揽紧。“我送你。”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非佛婉拒。
“你不开心吗?”非神觉察了她奇特的表情。“累了?”
非佛摇头,一时竟不晓得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她的家人真的很爱她,什么都为她设想周到了,可是她,仍不满足。看见有众多女性围绕着非神时,她只觉得妒火中烧。她的感恩的心在此时毫无用处,她担心再看下去,会令她做出失格的事。
“不想说?”非神猜不透她的这个表情,小非从来都是口风极紧的,她若不想说,便至死也不会讲,一如他与她之间那两夜火热的缠绵。唉,他该怎么让小非懂得,她不是惟一付出的一方呢?直直扑上去说“我爱你”么?会把她吓走罢?他不敢冒险。行不通,伤脑筋啊。
“我只是想一个人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十分无措。”人始终是贪婪的,有了第一夜,就还想有第二夜,有了第二夜还不够,不不不!她还想要永永远远。她害怕自己无止尽似的欲望。当情与欲、灵与肉合一时,她尝到了那种有如天堂般美好奇妙的滋味,也就在彼时,她才知道,做一个单方面的柏拉图有多痛苦。她再回不去之前那个只静静看着已经觉得幸福的非佛。她的自欺欺人,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好,我给你独处的空间。然而非,你要记得,我在这里,始终都在这里。就算你不要全世界,也不可以不要我。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他紧一紧手劲,又放开。停住了他的脚步,目送她沿街向前缓缓前行。在她回头时,他笑着挥手要她安心散步去。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仍站在原地。
非佛回首,看见他站在人潮中岿然不动的身形,竟似人生无涯之海里的一座灯塔,看了,便知道自己的位置,因而安了心。她微笑,回过头,继续前行。
然后,她看见了一间叫“谋杀时间”的俱乐部,门口的指示牌上注明底楼对外开放。她忍不住好奇了起来。此间的主人,倒也别致。谋杀时间?可不正是。走进去的人,统统把自己的时间谋杀掉了。禁不住,她推开门走进去。接着,不得不佩服设计师的巧思。
这幢建筑,原本应是商务大厦罢?设计师完全没有破坏原有的建筑格局,只是安装了一道道风格迥异的门。门楣上分别写着“热舞”、“微醺”、“净思”等不同的名称,表示每一道门后是全然不同的世界。
非佛驻足数秒,选择了“净思”,推门而入。
门内,恰是一番古韵,竟然是茶室。完全是古典雅致的形式与意境,墙上挂着茶牌,漂亮的男女服务生穿着一色式样的宽袍大袖、飘逸俊雅的唐装。客人泰半是上了些年纪的,亦有年轻人,所以她并不显得突兀。拣了一个位子落座,立刻有英俊男子上来服务。
“小姐想喝什么茶?”见非佛极目搜索,男孩子笑了起来。“小姐是第一次来罢?可需要推荐?”
非佛点头,她是俗人,对于茶,一窍不通。
“小姐想喝绿茶、红茶还是乌龙茶,亦或是花茶?”
“这位小姐,不妨由我向你推荐决定罢。”一管不容人反驳的声音插口,一位中年人随之落座。
“邵先生。”俊美的男孩子没有依言立刻将茶单递上,而是很得体地看向非佛,征询她的意见。
“那就麻烦这位先生了。”非佛听见了,只是淡淡向服务生点头微笑,无意为难他。
不请自来坐在对面的褐衣中年人扫了一眼脸上颜色恒常的非佛,吩咐。
“黄山毛峰罢。”转而向非佛道:“不介意我这不请自来的老头子罢?”
非佛注视了他数秒,“说您是老头子,真是委屈了您。四十有余而五十不到,正是男性最黄金的盛年。”
“你的嘴很甜,很会恭维人。”他清峻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丝毫不减他的魅力,反而更增添了成熟男人的味道。
恭维么?非佛敛眉,素不相识的,她何须恭维他?
就在这时,先前退下去的服务生端了一只乌木托盘反了回来,置在桌上。
“小姐,邵先生,请慢慢品茶。”
非佛望住托盘内一只憨态可掬的大肚仿汝官窑白瓷茶壶,还有两只同样莹白如玉的的浅碟里盛着的细扁微曲、状如雀舌的茶叶,只觉得精致可爱如艺术品,根本不忍动手破坏这种谐调的静谧画面。
邵先生见状,微微一笑,取过配套的白瓷茶盏,信手拈起适量茶叶,投入杯内,并曼声讲解。
“这是绿茶,不适合用冲泡法闷至黄肿烂熟,应用下投法,倒入九十度热水至杯中三分之一容量时,稍稍等二分钟,待茶叶吸水伸展后再冲水至满。此时的茶叶徘徊飘舞浮沉于杯中,别有一番意趣。然,此法不适用于茶形紧实的茶叶一如龙井同碧螺春。”
非佛单手支腮细细聆听。原来喝茶还有这许多讲究。
邵先生将沏好的茶放在非佛面前,以鼓励的眼神示意她喝喝看。非佛也不拂他的意,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然后啜饮了一口,细细品味茶叶的清香与微苦的口感,一时竟找不到语汇形容个中滋味。
“此茶,香如白兰,味醇回甘,一如君子。”邵先生意有所指地看着非佛。
然非佛似真的受了“净思”静谧而平和氛围的影响,心绪不再纷乱。她表情宁馨地回望邵先生。
“可惜,我始终是个俗人。听了您的介绍,却也品不出个中的美妙。于我而言,能解渴便已经是好茶。”她不是没见识过所谓君子的下流面目,真小人有时候远胜过伪君子千万。
“你这孩子,真是——”邵先生弹了一下眼睛,复又泄了气,他有什么立场指责她呢?“就是这样,才能令我那儿子洗心革面,不是么?他为了你,自愿进勒戒所戒酒;为了你,他生平第一次开口求我这个父亲出借旗下的红牌艺人免费为一个工艺品店开张造势捧场。我原想他又迷上了什么狐媚女子,却不料——他这一生,始终都栽在你一人手中。”
非佛一震,用略显诧异的眼光看向邵先生,带了三分慎戒。
“我总要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是为了何许样人而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罢?邵氏,原是有些黑社会背景的演艺公司,虽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却毕竟不是寻常人家。想查你的底细,还是查得到的。单家凭空多出了一个女孩儿,很难不留下任何线索。虽然费了些周折,不过,单仰珏夫妇的养女单非佛,七年前由希腊而入境瑞士,在一家疗养院里住了两年,进行了一系列的整容手术,而后去了意大利学习玻璃烧制技术,一年前回国。可是,七年以前的单非佛,却是一片空白。我的儿子爱上的,是一个没有过去的女子。”邵先生老辣的锐利眼光望向了非佛。“可是,真的没有历史吗?你的血型、牙科记录,都同一个已经失踪多年并且被认定死亡的人一样。希腊警方应该还留有当年在希腊失踪者的毛发样本,拿你的血液样本去做脱氧核糖核酸的比对,应该很快就能得出结果来罢?”
非佛听了,只是淡淡笑了开来。威胁她吗?当时她纵身跳崖时连死都不怕了,又怎么会怕这样几句话?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该死的人当年早已经死在了希腊的克里特岛下湛蓝海水里了,即便不死,身为孤儿的她,抛弃了那个并不是父母赋予的名姓,重新开始生活,也很是正常。”
“我无意要挟威逼你,只是想请你念在我儿子为了你夜夜噩梦至今,终于又开始振作了,请你不要毁掉他的努力。”邵先生请求着。儿子做的恶,他怎么会一无所知?儿子被噩梦纠缠始自七年前从希腊修学旅行回来,一度严重到要靠服食镇静剂和看心理医生才能正常生活。后来虽然摆脱了药物依赖,却开始了无止尽的酗酒。稍微清醒的时候,就同邵氏旗下的女艺人打情骂俏搞七捻三,然后未到下午四时已经开始饮烈酒,直至醉个半死。
可是,突然之间邵亦自己跑去戒酒,并且还振作起来参与公司的业务,这令他这个作父亲的百感交集。为了成全儿子,他不惜亲自出面见一见单非佛,求她不要轻易毁了邵亦努力的成果。
非佛淡淡扬起了隽秀的眉毛,“为了我夜夜噩梦至今?您错了,折磨他至今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的良心。”
“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那么他的内疚与自责感不会累积七年之久。”邵先生无意指责非佛,然而,看到儿子为了一个根本没有死去的人背负了七年的十字架,他不是不心疼的。
非佛耸肩,没错,邵亦充其量不过是意图非礼,背负一个不应由他担负的罪名,对他的确不公平。“如果,他不影响我现在的生活,我想我不会毁掉任何人的努力。您可以放心,您最需要做的,其实并不是来求我,而是纠正令公子的错误观念。他该为了他自己而振作,而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更不是为了我。”
“谢谢你。”邵先生微笑,这个女孩子,虽然性情刚烈,却也心地柔软。
非佛点头,起身告辞离去。在走出“净思”时,与一位灰衣中年男士擦肩而过。灰衣男士刹那间似遭雷殛,失神地盯住她的背影,连随后走出来的邵先生来到他身侧亦无所察觉。
邵先生见他仿佛三魂没了七魄,连魂灵都出了窍似的,忍不住拍他的肩背。
“老江,你怎么了?盯住一个年轻女郎不放,不似你的风格啊。”这单非佛的魅力真是不可小觑,连老好人,模范先生江儒痕也被她吸引。“不会是想替令郎找老婆罢?”
江儒痕被他一拍,回过神来,苦笑。“怎么会?晓松的事,我一贯是不管的。有了晓荷的前车之鉴,我哪里还敢有什么动作?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是使不上力气了。对了,你认识那女孩子?她似极了我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这下换成邵先生苦笑了,两人的儿女亲家做不成,却陷入了各自的苦恼泥沼里无法脱身。他的儿子酗酒浪荡自我放逐,老江的女儿干脆出了家去当了修女。而事情究竟怎样,他们这些长辈也只隐约知道一个大概,详细的情形始终并不了解。而那失落了的一环,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晓得了。
“那女孩儿是单家二先生的女儿,今年二十五岁,经营着一间玻璃工作室。是个好女孩,就不晓得邵亦有没有那个福气追上她了。”邵先生隐藏了一部分他所知道的事实。
“二十五岁啊——”江儒痕怅惘地望着非佛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老江,你认识那个女孩子?”邵先生对江儒痕奇特的神色有片刻不解,那颜色,混合了缅怀、思念、怅然与寥落和痛苦。为何会因单非佛而引起这样的反应呢?这样的颜色,理应不会出现在他的脸上。莫非,是因为她与晓荷的年纪相仿么?
“不,我不认识她。”江儒痕淡淡地否认,他所认识的,是另一个女子。
“那女孩有一间自己的玻璃工艺品店,开在离此间不远的地方。你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去看一看,买一件玻璃工艺品回去孝敬老婆。”邵先生半开玩笑地说。无论老友是为什么而失魂落魄,他都无意深入地探究。谁没有几件沉潜在记忆里的往事不欲人知呢?他就帮老江一次罢。
非佛的玻璃旗舰店已经开张一个月,生意红火得让她觉得意外,但随之而来的扰攘也一样使她头疼。所以除了在家里工作和到工作室里烧玻璃,她绝少会去旗舰店驻店,反倒是她手下的一班伙计,有空便会过去看看。
“非,为了庆祝你的旗舰店开张一个月,我请你去吃巴西菜如何?”非神推开公寓中工作间的门,对正在埋头画草图的非佛说。
“唔——”非佛听了,想抬起头回答他,才发觉她伏案太久,颈椎有些僵硬了。
“怎么了?”非神快步走到透写台边,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颈背,轻轻按揉她明显紧绷的肌肉。“我很怀疑,你一画起图来就忘我投入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至此,那平日里我不敦促你休息吃饭的时候,你都是怎么解决自己的民生问题的。”
“唔,我有按时吃饭啦。”她被按摩得舒服得似一只猫咪,喉间发出细微的声音。“再下面一点…对,就是这里,再大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