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证明,你就是父亲与寒阿姨的女儿。”萨曼莎修女轻轻插口道。
这也是非佛觉得奇怪的地方,父亲都不晓得了,晓荷怎么反而会知道的呢?
修女看懂非佛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疑惑神色,忍不住低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之后,低语:“主啊,饶恕我所犯下的过错吧。”
说完,修女才抬起头来,直视非佛多年来丝毫未改的明澈媚眼。
“我的出生,挽救了父母之间摇摇欲坠、濒临破碎的婚姻,更使江、邵两家得以成为姻亲。所以,母亲很疼爱我。假如她对哥哥是宠爱的话,那么她对我就迹近放纵了。我几乎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可是,我真的很幸福。”萨曼莎修女停了下来,耸了耸肩,坦率地笑。“非佛,你或者会恨我罢?恨我可以幸福地生活在父亲母亲身边,可是,你知道么?这样的幸福,在我十二岁时候就已经被打碎了。起因是,我偷看了母亲的日记。我真的只是好奇,好奇母亲在那本精致的日记里究竟写了些什么。所以,我就偷偷翻开来看了。”
修女的声音低沉下去。如果,她不那么好奇,一切是否从此不同呢?她不得而知。可是,她毕竟看了,她的世界也就此颠覆。
“我想,冥冥之中,自有一双主宰命运的手罢。我翻开的那一页,似是母亲经常翻阅的一页,然后,我看见了让我一生都为之改变的内容。”修女闭了闭眼睛,那一日仿佛就在眼前。“日记上记载:一九七八年四月三日,大雨滂沱,中午时分,儒痕上班未归,佣人出门买菜去了,晓松在婴儿房午睡,我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为肚子中的新生命织毛衣。有人敲门,我走过去开门,门外,站在一个枯槁憔悴如骷髅般的女人,惟有一双眼,显示她曾经灵动的蓬勃生机。她说,她就是寒澈夜。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粉雕玉琢般的可爱。她告诉我,她已经是脑癌末期,并且全面扩散了。为了生下孩子,她没有接受药物治疗,支撑着活下来。现在,她大限将至,没办法照顾仆出生不久的女儿。她把女儿托付给她的父亲,我的丈夫。希望我们抚养她长大。然后,她把婴儿塞进我的怀里,便消失在大雨之中。我呆呆抱着手中的婴儿,她不哭不闹地睁着一双乌黑圆亮的眼睛望着我。有那么一刹那,我的心几乎软了。这是多么漂亮的一个宝宝啊!可是,我想到了儿子,想到了腹中才成型的胎儿。我知道我不能留下她。儒痕本就对寒澈夜用情甚深,如果让他知道寒澈夜命不久矣,并且留下一个女儿给他,他一定会全心全意照顾这个小孩,那么我的孩子该怎么办?我的私心告诉我,绝不可以让儒痕知道这一切。所以,我开车将孩子偷偷带到沐恩堂门口,放在门廊下。临走时,我又看了那孩子一眼,她竟张着小手向我招啊招的。我看见了她手腕中央有一处淡淡粉红色如莲花花瓣似的胎记…”
听到这里,非佛禁不住低头去看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有着一枚淡淡粉红色的胎记。随着年龄渐长,胎记的颜色也愈趋轻浅,仿佛是一枚盛极而衰的莲花花瓣。
抬起眼,非佛震惊不已地望向修女。虽然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不是父亲的妻子,但饶是如此,在听完修女的述说之后,心中所受的冲击仍然无比巨大。
她以为母亲不要她,却原来不是;她以为母亲不爱她,原来也不是。统统不是,她竟是剥夺了母亲生存的渺茫机会而诞生的孩子,母亲用生命换来了她的降生。
她闭上眼,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今生,她都见不到母亲,那个父亲口中明快磊落、狂野独立、风情万种、才华横溢的女子。
“很讽刺是不是?我十二年幸福的生活,竟然是母亲狠心抛弃我同父异母姐姐所换来的。自那以后,我就知道,我还有一个异母姐姐,我从没有刻意地去找你,因为我害怕会破坏母亲苦心维系的家庭。直到我在大学里遇见了你,看见你手腕上的胎记。所以我主动接近你,做你的朋友,并在一次填写健康卡的的时候,知道了你拥有和我一样的罕见血型,也知道你的生日是四月三日,你的家庭住址是沐恩堂孤儿院。我确定,你就是我的姐姐。”修女直言不讳自己最初的目的是想确认她的身份。
“既然秘密已经埋藏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想要告诉我?”非佛已没有太深的怨结。母亲身染沉疴,命不久矣,还拼力把她生下来,并想给她争取一个父亲。与这世上千千万万尚来不及出生便已经夭折甚或生下来却没有机会顺利长大成人的孩子相比,她何其幸运。至少,她遇见了真心疼她爱她的人。
江儒痕一直用手捂着脸,掩去其上深深的痛苦。即使他已经听女儿讲述过一遍了,仍觉得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惦记悬念了二十六年、四分之一个世纪那么久的人,原来,竟早已经不在人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澈夜啊澈夜,你何其天真,我又何其愚钝。你以为你行之将死,别人就会可怜你留下的稚儿,善待她。可是,你错了。我娶的,是一个何其歹毒的女子,夫妻三十年,她从未向我说过她把我们的女儿于一个凄风苦雨之日扔在了孤儿院门口。她于心何忍?
修女望着父亲,眼中浮现深切的悔恨。一念错,便造就了无可挽回的局面。
他们,全是罪人。
“非佛姐妹,上帝是仁慈的,他在这里关上一道门,亦会为你在他处推开一扇窗。同样,上帝也是公平的,因为人所做的事,连一切隐藏的事,无论是善是恶神都必审问。”修女笑得祥和而悠然。“我接受神的审判之日已经临近了,我必忏悔。即使,我找不到你,我也会以个人名义将发生的一切登在报上,以期仍活在这个世界上某处的你,可以看见,并且原谅我的一切罪过。非佛姐妹,你愿意宽恕我所犯下的罪吗?”
“这不是你的错,修女。”非佛平凡的脸孔上展露美丽真挚的笑容。“我们都受了命运的摆布。所以,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就都让它过去罢。”
顿了一会儿,她转而向始终保持着痛苦的沉默的父亲,他没有尽到一个人父的责任,可是,那不是因为他不爱她,而是因为,由始至终,他都不晓得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当她知道自己的父母并非不爱自己,而是一个用生命换得了她的出生的母亲以及一个痛苦于和心爱的人离散二十六年之久的父亲时,她的怨恨与不甘,全数化成了云烟。
“…父亲…”非佛淡淡微笑,“上一代的爱恨情仇,我们小辈并无资格也没立场评判你们的对错。你们的爱恨,也不应延续到下一代人身上。所有的一切,就到此为止罢。”
这个时候,辛容拎着食肆的外卖走了进来,放在茶几上,又机灵乖巧地退出了气氛诡异的会客室。
非佛笑着将白鳝粥、虾肉水晶饺还有几样配菜打开来,推到两人跟前。
“父亲,修女,你们吃一点东西罢。在我任性地跑开了之后的这一段时间里,你们一定都没有好好吃东西。看上去,都瘦了。先在我这里吃一点,然后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不会跑掉。我们还有大把时间,欢迎你们常常来看我。而我,周末有时间也会去沐恩堂做义工。”非佛诚挚地说。她不是豁达,只是,旧日的一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重新来过,惟有珍惜眼前。她要与非神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亦希望无论是父亲还是晓荷,也都可以觉得幸福。
江儒痕放下手,一双沉痛的眼望向这个女儿,一滴眼泪无声地滴落在面前的粥碗里。他负了他们母女的,今生无以偿还。他负了结发妻子与一双儿女的,一样难以偿还啊。
非佛与修女对视一眼,然后非佛走过去,坐在父亲身边,两个女儿,一左一右,靠在他肩上。枕着江儒痕的肩膀,非佛垂下眼睫,这样就好。她不想破坏江家现在的宁静,就让她靠着父亲的肩,就这么一次就好了。
第十一章
父女三人促膝闲聊,一谈,竟谈了足足大半日,三人方意犹未尽地将过去二十多年来彼此之间空白的亲情稍微弥补了一些。
临近傍晚,非佛亲自送父亲与萨曼莎修女出门。
“我周末会去孤儿院,如果,父亲有空,可以一起去做义工。”非佛与修女拥抱说,她不想破坏父亲现在的家庭。只有通过这样的途径,才可以见父亲。
“你已经帮助沐恩堂度过了很多难关了。”萨曼莎修女微笑。非佛以为她不知道她对沐恩堂的匿名捐助,可是,她们是姐妹啊,就象她的直觉告诉她莲恩没死一样,她也知道银行帐上每月定期汇入的款项,一定是非佛的作为。“但,沐恩堂欢迎每一位有爱心的人士。”
“谢谢。”放开修女,非佛看向始终谨慎地与她保持距离,仿佛是害怕又把她给吓跑了的江儒痕,终于上前伸展双臂拥抱了自己的父亲。虽然想要建立起深厚的父女感情不太现实,不过终究是父女天性,她不忍见斯文的父亲眼底深深的自责与失落。
“妈妈已经故世了,您更要好好珍惜身边人。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很幸福,单家对我很好,每个人都很爱我。所以,您要保重身体,不要再让家人担心了。”
“好的,好的。”江儒痕强忍心痛,这个从小就失去父爱共母爱的女儿,非但不怨恨他,还认了他这个从没尽过一天责任的父亲。之于他,已经应该满足了。
没有人注意到,远远的,有一双怨毒憎恨的眼一直注视着他们。
她,就是她,毁了我的生活,毁了我的婚姻!眼睛的主人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为什么二十六年都过去了,她还没有死?还那么吸引他?为什么?但,这一回,她一定不会再有机会纠缠儒痕了,她要一劳永逸地除去她婚姻里的毒瘤,连根拔除。这样,丈夫就不会魂不守舍地每天往她这里跑了。这样,她的家就不会被拆散了。
这边,非佛目送父亲与萨曼莎修女上车,挥手同他们告别,看着他们驶远。然后,她微微蹙了蹙眉,她听见不和谐的引擎声,象是失控了的野马一样刺耳地响起。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了不祥的死亡之音。
非佛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看见一辆黑色轿车象发疯了一般朝她撞了过来。她想闪躲,可是她的身体竟然不听指挥似地傻傻定在原地。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道身影直直扑向她,将她扑出了原来站立的位置,使她跌倒在地。而身影的主人,却代替她被车狠狠地撞飞了出去。
黑色轿车见撞上的不是非佛,竟然倒回车来加足马力,仿佛执意要置非佛于死地。
“救命!”非佛终于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这种感觉,比之她在克里特岛的悬崖上一跃而下时的感受更令人毛骨悚然。有人恨她,恨到不惜杀死她,甚至牵累到了无辜。
无辜!非佛勉力爬起身去查看被撞成重伤倒地的人。天啊!她忍不住捂住嘴以避免自己尖叫。那张即使染了血仍是英俊无比的脸,是——邵亦。
“莲恩,快跑!她又要撞过来了。”邵亦的嘴角有血水涌出,说完一句话后,他乏力地闭上眼睛。七年前,他犯了错。七年后,他拿自己的一条性命来偿还。从此,他欠莲恩的,一笔勾销。且,他被自己的良心惩罚得累了,他想休息了。
“不要放弃,邵亦,不要放弃!”非佛哭了起来。她讨厌他,不喜欢他,可是,她不想看见任何人为她而死。即使她最讨厌的邵亦也是。
工作室里的人听见外面的撞击声与哭叫声,纷纷冲了出来,却看见惊心动魄的一幕:一辆黑色别克对准了跪在一个倒在地上的男子身前的非佛就撞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撞上了,而他们却根本来不及出手救人。除非奇迹出现,否则,非佛必死无疑。
突然,别克轿车的左前轮莫名地爆了胎,车身颠簸了一下,失去了控制,车头猛地一转向,险险擦过了非佛的身侧,直直地撞在一旁的分类垃圾站上,发出“砰”然巨响。
所有人,都以为是天降神迹,却没人注意到,站在众人身后的辛容悄悄将一柄史密斯·韦森九毫米口径的手枪收回了袖笼里,并以一脸惊恐颜色跑向了仍跪在小巷中的非佛。
“非姐,你没有事罢?”然后她转过身狂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报警并通知大单先生和小单先生!”
众人恍然大悟地跑进工作室里去打电话叫救护车、报警并通知爱妹如狂的单家兄弟。暗暗祈祷,非佛千万不要出事,否则…他们不敢想象结果会怎样。
“非姐,现在不能挪动他,等救护车来是最好的办法。”辛容扶住非佛的肩。
“辛容,他不会有事的。我虽然厌恶他,却决没有要他死的念头。”非佛的泪,在辛容的手触上她的肩膀时,收了起来。当年她堕海都能侥幸生还,今次邵亦舍身救他,命运不会待他这样残酷。他一定回没事的,她坚信。
“非姐,小辛,那个肇事者——”有人小声提醒两人。
非佛在辛容的搀扶下转回身看向肇事车辆,只看见一个穿黑色得体套装的中年女子摇摇晃晃地自车上走了出来。大抵是汽车失控时,她的头撞在了前挡风玻璃上了,她的额头血迹斑斑的,脚步虚浮,却仍踉跄地走了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早就应该死了!二十六年前就应该死了…”她盯着非佛喃喃自语。“不要瞪着我,我没想过要把你的孩子丢掉,可是…你的女儿来了,我的孩子怎么办?啊?你死了,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你抢不走儒痕的。嘻嘻,儒痕最后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
她茫然地望着非佛平静清澈的眼,倏忽眼神一狞,跌冲过来五指齐张,直掐往非佛的颈项,力气又大又狠,竟是欲除之而后快般的恶毒。
“非姐小心!”辛容手脚利落地拦在了非佛身前,并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起手以指尖疾点中年女子手腕内侧的神门与大陵穴,然后护着非佛侧身闪过她的攻击。
中年女子扑了个空,手臂也软软垂了下来。
此时此刻,救护车与警车,一前一后地驶进了这条一贯幽静的巷子。
“医生,伤者在这里!”
“警官,就是这个女人开车想撞死单小姐。”
“医生,非姐她受伤了!”
“警官,我们都看见她意图行凶。”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警官,我想先送邵先生去医院急救,再来做笔录,可以吗?”非佛已经冷静下来,近日她遇见太多突如其来的震撼,也流了太多眼泪。是安逸的生活与美好的爱情令她软弱了罢?连小女生辛容都比她镇定。
“没关系,我会派一位警官跟救护车一起去医院。”
“好。”非佛随着医生上了救护车,向其他人安抚地笑了笑。她真的把自己这班伙计给吓坏了罢。“我没事,你们别担心,全都回去工作,否则我可要算你们无故旷工了哦。”
见她强打精神开玩笑,大家也不想给她再增添负担,所以纷纷在救护车离去后回工作室去。
月十一,月辛容…幽谧的深巷里,有一缕低魅的声音,徐徐响起。传至走在最后的辛容耳中,她蓦然浑身一震,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长巷。一向天真俏皮的神色倏然褪尽,换上澹然冷绝的寒冽颜色。
“被找到了啊——”她轻轻嘀咕,然后,又是一脸的娇俏可人表情,带着不识人间险恶的纯净,“还真是死心不息啊…看来,又要找个地方去流浪了。唉,我很喜欢小单先生呢。”
深巷里,幽幽拂过一声冷魅邪肆的淡嗤,月十一,我想要的,即使不择手段,被指为卑鄙无道,也会得到手。你,逃不掉…
秋风,渐冷。
被送往医院的邵亦,经过长达十八个小时的手术抢救,总算是脱离了危险。然而,撞击带来了难以挽回的后果,医生替他接合了七根肋骨、切除了破损了的左侧肾脏。
手术之后的邵亦极端的虚若,为了防止术后细菌感染和并发症,邵亦被安排在无菌加护病房,医生限制了探病时间与人数。
接获儿子伤重入院赶来的邵先生夫妇没有流露责怪埋怨非佛的神态,当年儿子造的孽,逼得人家女孩子跳崖求死,现今儿子舍身以命相救,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们没道理迁怒于人。
只是,一想到儿子从小到大,即使再怎样调皮捣蛋、不听话,他们都不舍得打他一下,现在却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他们就心疼无比。说不介意,是骗人的。
然,最愧疚的人,却是江儒痕。自己的结发妻子,试图谋杀自己的女儿,这教他这个为人夫为人父者情何以堪啊?更使他难过的是,妻子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完全无法控制行为,演变成极具暴力攻击性。警方在案发后,将她移交给精神病专家进行了评估。鉴于她行凶时处于精神异常状态而免于起诉,但是,必须强制入院进行治疗。
儿子和儿媳妇在得知此事后,从美国赶了回来,然后陪同她去荷兰进行治疗。
女儿,一直是主的面前,日夜祈祷,祈祷所有人都平安无恙。
而他,背叛了婚姻,辜负了爱情,伤害了子女,也——错过了今生惟一的机会。
邵先生夫妇,反强笑着安慰老友。
是他们的错,如果,让这些孩子自己去决定爱情、人生,一切,会否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此事,终究是没能躲过媒体灵敏的嗅觉,一时之间各大媒体都连篇累牍地报道江、邵、单三家之间这一笔糊涂帐。穿凿附会、推敲揣测,流言甚嚣尘上。记者们对江方如兰意图撞死单非佛的原始动机万二分的好奇,在不能追去荷兰的精神病疗养院,又不能冲进病房里采访舍身救人的英雄邵亦的情形之下,就只能紧紧盯着非佛了。
非神为此自责不已,是他疏忽了。他明明已经知道了江方如兰是江儒痕的妻子,也曾经见到过她刻骨仇恨的眼神,却只防范了邵亦而忽略了妒恨交织的她。原来,对非佛而言,真正的危险不是邵亦,而是江方如兰。
如果当时不是邵亦守在工作室门外,希望求得非佛的原谅,并且及时扑救了身处险境的非佛——非神打了个寒战,他不敢想象后果,也无法想象后果。
以至于这几日,他时时刻刻守在非佛的左右,寸步不离,害怕一转身,她就会象烟一样消失在空气中。即使她来医院探望渐趋稳定的邵亦,他也执意随行。
病房里,放置着许多女明星送来的花篮,将病房装点得缤纷热闹。邵亦精神颇好,一边听音乐,一边躺在床上做肌肉锻炼,以防止肌肉萎缩。看见换上无菌服推门进来的非佛与非神,他笑了起来。
“二位天天联袂前来,雷打不动,让外面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记者见了,真不晓得他们会杜撰出什么精彩的八卦内幕来。”邵亦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似乎是仿佛突然顿悟了一般。
“真正的内幕也决不比他们想象杜撰出来的逊色分毫。”非神终于对邵亦有了些微的好脸色。
“二位快些结婚罢,这样才能终结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还我一个清白。”邵亦停止锻炼他的股二头肌,笑眯眯地建议。
“清白?你认为花名在外的邵大公子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吗?”非神双臂交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问。邵亦虽然救了非佛,算是功过相抵,从此恩仇俱泯,但他仍然忍不住在言语上要小小地刺激他一下。“只看你这一房间的花,就能大抵明白你有多么风流了。啧啧,影后、歌后、青春玉女…”
“莲恩,大单先生真是妙人一个。可是,看起来醋劲不小呢。时时刻刻守着,不给你片刻的自由,你可要惨了。但凡曾经是花花公子,一朝改过向善吃起素来,那可真是可怕得很啊。不把你缠死粘死腻死,誓不罢休啊。”邵亦满眼的笑与调侃,成功地引得始终沉默的非佛的一个白眼。
“她是非佛,不是莲恩,你给我记住,别乱叫。”非神不悦地弹了弹眼睛。“邵先生最好记得,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单非佛,决不是你记忆里某个仰慕暗恋的女子。”死姓邵的,还有脸提“沐莲恩”三字?
“两位,今日的探病时间已到,请明日再来。”漂亮的护士走进来,指着墙上复古造型的挂钟催促客人们。口气冷淡,脸色也很冷淡,大有晚娘的味道。
“好啦,莲恩,我要接受美女护士温柔小手的照拂了,希望下次你们来看我的时候,会带来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啊。”邵亦英俊的脸上泛开爽朗的笑容,与两人告别。
“肯定会的。”非神懒得再去纠正他对非佛的称呼,扶起非佛向护士微微颌首,然后相偕离去。
等到非神与非佛离开了加护病房之后,邵亦脸上那耀眼的笑容便渐渐敛去。
他望着病房的门,这扇门,隔绝了他的爱与恋,隔绝了他的罪与罚,隔绝了他无望的今生。有些错,说声对不起就可以弥补;而有些错,终他的一生亦无法挽回。
漂亮却冷淡的护士摇了摇头,替邵亦掀开被子,进行例行的肌肉按摩。英雄救美的戏码她看多了,不稀奇。稀奇的是,美人最后却不爱英雄。虽然美人儿身边的男人也很优秀。可是,她总是替床上这个被撞到半死的男人不值。忍不住,护士对床上俊朗又带着淡淡忧悒的男病人,多了三分的温柔。
走出医院之后,非佛望着蔚蓝的天空,忽然悠悠笑了起来。
“非神,婚礼准备得怎样了?”她转头仰首问身边的爱人。
“我全权交给爷爷处理了,他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非神揽住她的肩,原本,是该他自己着手筹备,给非一个浪漫而难以忘怀的婚礼。可是,一直都在忙旁的事。好在,非不是个注重形式、恃宠而娇的人。
“可是,我想现在就去结婚,就我们两个人,简单、郑重就好。”非佛语出惊人地央求,带着不自觉的妩媚。
“为什么?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正大光明娶进门回家供着的老婆,是我今生的唯一。”他好奇她的动机,连人生最要紧的婚礼,她都要低调处理,真不象是一般的女孩子。
“我只是突然觉得,世事无常,人生苦短。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害怕失去你,我想早一点拥有你。”非佛望进非神的眼里去,深情、坚定而果决。他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她不想再丢失一分一秒。“盛大的婚礼是你和爷爷宠我疼我,不想我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可是,我现在就想做你的妻子,立刻、马上。我要我们在一起,永不分离。”
非神温柔地笑了开来,这是他听过非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呢。他的小非开窍了呢。吻了吻她的鼻尖,他望着她的眼。“你伤到我那有些愚蠢的男性自尊了,这么热情的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是我想无时无刻都能看到你,每一次回首,每一次凝眸,我都要你在我的视线内。别再让我有会失去你的恐惧。”
拥紧了他最深爱的小非,他无视跟在他们身后鬼祟的狗仔记者。
“既然女士已经提出要求,绅士又怎好拒绝呢?就让我们结婚去罢。”他低头亲吻自己未来的妻子,感谢上帝让他在那年夏天蔚蓝的爱琴海上救回了她,也感谢她全不计较他过去的荒唐岁月,爱他一如他爱她。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两个男女互相爱着彼此更幸福美妙绝伦的事了。
偷偷摸摸跟在两人身后的狗仔队几乎目瞪口呆忘记拍照,然后抓住摄影器材一阵狂拍。天大的新闻啊!劲爆震撼!继邵氏娱乐小开英雄救美后又一惊人内幕:单非神与单非佛的不伦禁忌之恋,兄妹相恋!这将是多么轰动的消息啊!
只是阳光之下两个幸福中人,全不在乎他们的臆测与猜想。
因为,早在眼波交会之时,他们已经找到了今生的归属…
尾声
阳光明媚的爱琴海上,碧浪连天,白帆点点。其中,有一艘“Phoenix”号小型豪华游艇,随波荡漾摇曳,正处在电脑掌舵无人驾驶状态。
游艇的甲板上,穿着水手服的英俊男子正在为新婚妻子的后背抹防晒油,脸上是幸福得仿佛蜜水似的表情。正是度蜜月兼且故地重游的非神与非佛。
两人私自公证结婚的事实,并没有惹单爷爷不快,反而笑着说总算盼到这一天了。之后,就是将盛大豪华却不失庄重的婚礼提前,广邀亲朋好友前来观礼。单爷爷似个老顽童般炫耀自己的孙子孙女是多么般配,简直是天作之合,并且在婚礼结束时送给非佛这艘游艇做结婚礼物。
“爷爷虽然比不上希腊船王奥纳西斯富有,可是,送你一艘小小的游艇,爷爷还是拿得出手的。”单爷爷这样说。
非佛和非神微笑着接受这份礼物。
盛况空前的婚礼之外,有小小不和谐的余音。有报纸不晓得怎样辗转得知了非佛不但是单家的养女,更是江儒痕的私生女一事,但尚来不及将消息付印出版,该家出版社便已经被多股势力施压,不得不销毁所有的证据。
只是,非神与非佛已经到希腊来度蜜月,一切的纷扰,已同他们无关。
“你还是原谅了你父亲。”非神一边按摩妻子的腰背,一边说。
看见江儒痕在参加婚礼时坐在女方家长席里,他就明白非佛的心意了。
“不能光明正大地爱一人并同他厮守的痛苦与无奈,我体会过。”非佛趴在甲板上,声音平静,带着释然。“因为我现在太幸福了,一切过往的不愉快,我都不记得了。”
“你啊——”非神将她的身体翻过来,一双手摸上她始终留有淡淡疤痕的胸腹。“我们的蜜月看来只能紧缩成短短的两周了,你不会怪我罢?”
“不会,你已经为我不务正业够久了。”非佛理解他的忙碌,他有自己的连锁餐饮王国要经营,还要替非圣分担部分工作,连她的玻璃旗舰店,都是他在替她操心的。“且,我们有一生的时间长相厮守,不是吗?”
就在他们婚礼结束之后,非圣留下一纸短信,独自一人去了巴西。他说,他心爱的女子在那里,他要去找她。公司暂时交由爸爸妈妈管理,他会带着属于他的那份幸福回来,或者——留在亚玛逊。
偏偏,Evans暗暗爱慕了多年的绿三小姐决定要跟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结婚,甚至为此不惜与家人决裂,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Evans知道后,饱受打击,一个人躲起来舔伤口去了,扔下了一大堆的俗务等非神回去处理。
事情,还不止如此,非佛的小助理辛容也突然辞职不干了。她学校的教授曾经打电话来说她已经连续旷课达半个月之久,没人知道她住在哪里,去了哪里,唯一留下来的联系电话竟然是爱琴海玻璃工作室的电话号码。换言之,没人真正知道,那个笑容清澈甜美的小女孩,究竟是谁,来自何方,又去了何处。
想来,当辛容在婚礼上笑眯眯偕同非圣担任伴娘与伴郎的时候,她便已经好久没有去上课了。然后,在她微笑着如一朵百合般,与非圣共舞了一曲后,婚礼结束时,她就似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
“真奇怪,仿佛,他们全数都是为了等着看到你幸福之后,才放心地离开。”非神低头俯瞰妻子曼妙的身材曲线,手已经有自主意识般攀了上去。“邵亦去了瑞士,萨曼莎修女去晋见教宗,江伯伯去了荷兰陪伴江夫人疗养…每一个人,都在往好的方向努力着。”
“他们也全都会得到幸福的。”非佛缠绵地回应丈夫。总有一日,每一个人,都会于眼波交会处,觅到属于自己的真爱。
阳光,白云,微风,碧波间,属于他们的爱情,热烈而缠绵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