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赶紧回家,奶妈给你在菩萨跟前上柱高香。”奶妈领着明珍下山了,世钊也随同自家司机下山回家,自不必说。
叶放一行下了山,上了自家的黑色克莱斯勒-道奇。
车上,崔姨太穿着一件宝蓝旗袍,肩上披着一条雪貂毛的披肩,坐在车厢里。看见丈夫儿子女儿上车,软语温声地问:“从山上走下来,累不累?敛之,看你都出汗了。”
崔姨太自襟口抽出真丝绢子国叶放抹汗。
叶放年轻时随段将军征战四方,左足曾受过重伤,虽然经过及时治疗,保住了左脚,然而却不能吃重,所以徒步上山下山,于叶放,其实是极辛苦的。
叶放顺势握住崔眉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才松开。
“敛之…”崔姨太略红了红脸,“孩子都在——”
淮闵只做未见,将头转向一侧,望住车窗外头,淮阆却吃吃笑,用手指刮自己的脸皮。
崔姨太羞窘,脸皮红得几乎滴下汁来,伸手用手绢拍打女儿,两母女笑成一团。
叶放任妻女笑闹,只转头沉声问儿子,“淮闵,你怎么看柳家那女孩儿?”
“年轻虽幼,可是少年老成,十分镇定。昨夜虽然当众受辱,可是并不当即发作,是个能忍辱负重的孩子。”淮闵顿了顿,“十分善良,并不语人长短。”
“哦?何以见得?”叶放很少见自己最小的儿子对女孩子有如此评价,淮闵除了妹妹淮阆,是顶不喜欢女孩儿的。
“您今日亲来致歉,伊大可以将昨天所受的委屈,原原本本地告诉您,然则伊绝口不提。柳家也没有出来为难的意思,可见伊回去也并没有同父母多嘴。是个口风严谨的。”
叶放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看了崔姨太一眼。
崔姨太则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嘴唇。
叶放双手拄在手杖的大理石圆柄上,“淮闵可有喜欢的女孩子?我看也得开始给你留意起来了,毕竟再过两年,你也大了。”
淮闵听了,心下一惊。
“父亲,大哥二哥三哥都还未成亲,尚轮不到我。”
“谁说要叫你成亲了?看你这孩子——”崔眉接过嘴去。“你三个哥哥,都有了对象,只等你父亲去提亲。淮闵你还小,你父亲多疼你,想叫你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倘使目前还没有,你也可以慢慢找起来了。”
“谢谢父亲和姨母。”淮闵只得这样说,心里却浮起明珍温柔的表情来。
“爹爹妈妈,我不要那么早成亲!”一旁淮阆却大声说,“外国女子,有十八九岁还是闺女的,还可以到世界各处旅游,见识各种风光。我以后也要学着开飞机…”
“够了,阆阆。”叶放低喝,“你也不顾惜你母亲,女孩子说这些像什么话?!你给我好好地留在徽州,用心读书。学一学柳明珍,稳稳当当地,做个大家闺秀。那孩子比你小一岁,倒比你老成不知凡几。”
“母亲,您看父亲!”淮阆偎向母亲崔眉怀里撒娇。
“你父亲说得没错,你是要学一学柳家姑娘。那孩子颇稳当,也有气度,以后是个镇得住的。”
淮闵看了看一唱一和的父亲和崔姨太,心里不知怎地,浮上一种奇怪的预感。
这事儿,还没完。

第二十五章 风云骤起(3)

叶放同妻儿一起回到家中,自同参谋将官一起进书房谈论政局。如今局势不稳,恐怕蒋军终要胜出,割据形势将变,他们要早做打算。
崔姨太则领了淮闵淮阆进了内堂,着佣人送上点心茶水后挥退佣人。
较之丈夫的前几个孩子,崔姨太更喜欢淮闵,因为淮闵年纪同淮阆接近,况且当年她进门时,淮闵才方出生,又在她跟前长大,对她的敌意没有其他孩子那么深。
“功课学得怎样了?可有什么地方不懂?倘使不懂,可以去找你父亲,他虽读书不算太多,但胜在经验丰富。”崔姨太给淮闵取了一块栗子糕放在碟子里,“你父亲总是对我说,淮闵是最有潜力的,只要不是死读书,脑子再活一些,肯定能青出于蓝。”
淮闵微微一笑,并不答茬。
崔姨太也不介意,又转向女儿淮阆。
“在学堂里可还适应了?先生教得功课不难罢?”
淮阆咽下一口栗子糕,“都挺好的,就是如果能自己上下山便好了,总要警卫员骑脚踏车接送,大家会看不起我。”
“怎么看不起你?”崔姨太挑起一边描摹精致的细长眉毛来。
“学堂里的同学多半都自己上学,不要家长接送,即使有人是家人接送的,也多数用自己的脚。”淮阆偎进母亲怀里,“母亲,让我学骑脚踏车罢,等我学得熟练了,就自己骑车去学堂。”
“胡闹!”崔姨太一听,便竖起眉毛,“万一摔个好歹的,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四哥——”淮阆转而向哥哥求救,“你同母亲说一说嘛。”
淮闵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口。
崔姨太已先一步截住淮闵,“这事儿我不能擅自允了你们。”
“母亲…”淮闵摇晃崔姨太的手臂,“上海许多名门淑女,都会骑脚踏车,那可是门楣的象征呢。贵族女子还举行脚踏车比赛呢。”
崔姨太伸手弹一弹女儿的额角,“我看你哪里是怕同学笑话你由警卫员送进接出?分明是自己玩心太重,你爹爹不让你学开汽车,你就把脑筋动到脚踏车上去了。”
淮阆被母亲揭穿了,也不尴尬,只是嘻嘻笑。
“好了好了,我磨不过你。”崔姨太摸摸女儿的头顶。
“母亲万岁!”淮阆振臂高呼。
“先慢点高兴。”崔姨太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我也没有答应你。”
“母——亲!”淮阆几乎跺脚。
“等你父亲议事散了,我去问过他,假如他不反对,我就允你去学脚踏车。”崔姨太思及自己少女时也是一个向往先进,渴求自由的女青年,便软下心来。
“四哥四哥,我可以去学脚踏车了!”淮阆欢呼一声。
淮闵只得摇头失笑,这个妹妹,始终还是孩子心性。
等叶放议事出来,崔姨太果然在吃饭时将女儿的要求婉转地对丈夫提了出来。
叶放一听,先是微微蹙起了威武的浓眉,转而看见女儿祈求的目光和妻子温柔的浅笑,复又想起女儿那副你不允我也会偷偷实现的脾气,不由得点了点头。
“但是——”在淮阆欢呼之前,叶放沉声说,“要有警卫员跟在后头,你不许给我乱跑。”
“是,父亲!”淮阆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脚跟一并,行了个军礼。
“你看这野丫头,究竟像谁?”叶放皱眉。
“自然是像你这个做父亲的了。”崔姨太拿真丝绢子掩唇而笑。
四个男孩子都不做声,家里淮阆最受宠爱,他们已经见怪不怪。
“对了,明天起,下了课,就进我的书房来罢,一起议事。你们也都大了,早晚要接过我手上的权力。”叶放倏忽宣布。
不意外地,男孩子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欣喜表情。
崔姨太却暗暗敛下眉来。
淮阆学脚踏车上手极快,只一天,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在大帅府的花园里骑进骑出了。
警卫员只在最初时候,上手扶了几把。
过了几天,淮阆自觉熟练了,便吵着要骑脚踏车去学堂。
崔姨太实在拗不过女儿的软磨硬泡,终是答应了,不过还是要女儿答应,让警卫员跟在后头,万一出了状况,也好即时相助。
“路上当心,觉得骑不过去了,就下车来,别硬撑。”淮闵在妹妹骑车上学的第一天,叮嘱妹妹。
“我知道了四哥。”淮阆明朗一笑,骑上脚踏车,上学去了。
淮闵站在窗前,望着妹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恁地,右眼皮“突突”地跳个不停。
“担心妹妹?”叶放着一身姜黄色笔挺军装走到儿子身后,与淮闵一起望着窗外。
淮闵点头,是有些担心。
“阆阆年纪虽下,胆子却大,做事也够泼辣,我倒是放心她的。”叶放若有所指地对淮闵说。
淮闵抿了抿嘴唇,他明白父亲是意指他不够心狠手辣。
“走罢,先生已经在等你了。”叶放拍拍小儿子的肩膀。
淮阆骑脚踏车到学堂上学,即时引起了轰动。
徽州地方,民风最是淳朴,说难听些,便是封建保守。
女子极少抛头露面,能进学堂读书的女孩子,家里已是极开通的了。
但能似淮阆这样,非但能进学堂读书,还能穿西式裤子半筒马靴骑脚踏车的,究竟是少的。
何况脚踏车还不是寻常人家都有的,乃是稀罕之物。
孩子们上课时都心思浮动,效率全无。
舒先生太息一声,也不多少什么,只放了作业下去,嘱他们自修。
午饭时候,果然学生门都围在了淮阆的脚踏车跟前,不肯散去。
那是一辆黑色女式脚踏车,横梁斜成三角形状,方便上下,把手高于座椅一些,左右呈八字造型,前轮的轮轴上,拴着铃铛,转动起来,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玎玲声响,远远的就知道是脚踏车来了。
学生门几羡慕又敬畏淮阆,羡慕她小小年纪,竟然已经会骑脚踏车,敬畏淮阆深不可测的能力。
“明珍你想学的话,休息天我叫我家司机带上我们一起去学。”世钊小声在明珍耳边说。
“我——也想学。”殊良跟在后头,竟然听见了。
“去去去,小孩子凑什么热闹。”世钊最不耐烦纪殊良像跟屁虫似地粘着明珍。
“明珍——”殊良立刻眼泪汪汪地望向明珍。
明珍摇摇头,她固然觉得新鲜好奇,可是——
“我要问过爹爹和娘。”
另一边,淮阆已经大方地任由同学推着自己的脚踏车在学堂前头的开阔地上体验起来了。

第二十六章 风云骤起(4)

骑着脚踏车上下学的叶淮阆成了徽州城里的一道风景,很快,徽州城中有些身家的士绅富贾子女,凡是有条件的,便都开始骑脚踏车,一时蔚然成风。
明珍到底是孩子,看见同学里颇有几人已经骑得有模有样,心里很是羡慕。
回到家里,看见舅舅家的承冼也骑脚踏车过来她家的院子,便有些动心。
许望俨因为生意忙,未曾注意,可是柳茜云却留心女儿看着二哥家的承冼时,眼睛里那种极其渴望的神色。
这日用过晚饭,佣人撤去了碗筷,将桌子抹干净了,便下去休息了。客堂间里只剩柳茜云与儿女们。
柳明珠也已经六岁,家里说好了,等过了年,把明珠也送进学堂里去。现在明珠已经拿了姐姐明珍的旧功课,开始描红识字。明辉明耀两兄弟自然也跟着姐姐,在一边有模有样地照葫芦画瓢。
柳茜云一边做小衣服,一边同女儿说话。
“你三舅妈有了身子,希望今次是个女儿,往庙里求了好几次了。她说女儿贴心,如果生个女儿似你这般,她也不枉一把岁数还有身子了。”柳茜云拿针尖在头发间抿了抿,润了润有些发涩的针,“她说你三舅舅一直都想要个女儿。”
明珍抿了抿嘴唇。
明珍或者天真,可是却并不迟钝。
家里舅舅舅妈们常常说,明珍命好,一出生就入了宗祠,上了家谱,是女儿家至上的荣光,不似她们这些媳妇儿,上了家谱,也不过是柳徐氏,柳韩氏,柳舒氏。如果是妾室,则连上族谱的份儿都没有。
明珍小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舅舅舅妈,特别是几个舅妈,一个个都在她跟前说她命好?待长大了些,进了学堂,听舒先生讲女子在徽州旧时,地位如何低下,动辄父兄亲族就可以以家法取其性命,毫无自由可言时,明珍才明白,祖父柳直,确然格外喜欢她,并没有约束她的成长。
可是,明珍更加知道,祖父也没有约束几个孙子的成长,约束他们的,是他们的父母。
明珍不以为三舅妈今次如果生了女儿,会得到同自己一样的待遇,因为舅舅舅妈并不如她的爹爹和娘一样开明。
“你和二房里的承冼要好,也别太明显了。”柳茜云咬断丝线,将绣好了的一块小肚兜放在绣篮里,“免得其他房的孩子以外咱们偏帮二房,到时候联合起来欺负承冼,你的好心,反害了他。”
明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大家族里的明争暗斗,究竟是躲不了。
“最近学堂里可有什么新鲜事?讲给娘听听?”柳茜云又取过勾针,打算给女儿勾一件背心。
“也没有什么,只是大家都在学骑脚踏车。”明珍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在一边描红的弟弟妹妹。
学骑脚踏车呵——柳茜云看了一眼女儿眼睛里隐隐的渴望,微笑,“明珍想学么?”
明珍大力点头。
柳茜云想了想,“想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车我看都高高幺幺的,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好?我们先问过了你爹爹,你看好不好?”
明珍笑了起来,“谢谢娘。”
柳茜云伸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心思开始野了。”
明珍有些羞涩地捂着额头笑。
“姐姐笑什么?我也要听!”柳明珠扔下手里的毛笔,跑过来,也不管墨汁子溅了满襟,连两个弟弟的脸上都溅着了。
“娘,我也要,我也要!”两个男孩子哪里还能坐得住?也如鹦鹉学舌似的,跟了过来。
“我跟你们大姐说,要用心学习,万勿三心二意的,辜负了父亲对你们的期望。”柳茜云四两拨千斤,避重就轻地说。
胖冬冬的明珠即时泄气,恰好奶妈进来,招呼孩子们洗漱睡觉,便借机跑了。
柳茜云望着明珠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对明珍说,“一样怀胎十月,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水,爹娘一样的关爱,可是你们姐妹,却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一样米养百样人,娘。而且,妹妹性格活泼,正好补足了我的沉静,再好不过。”明珍抱一抱母亲,“我也洗漱休息去了。”
“去罢。”柳茜云极欣慰,没白疼了这个孩子。
入夜,许望俨从工厂里回来,洗去一身疲惫,回到房里,见屋里还点着灯,不免有些奇怪。
如今政局紧张,军需吃紧,工厂里常常连轴赶工,只为了能提供充足的军需。
城里已经有商人开始囤积居奇,而柳直却不想看见民不聊生,所以一直在保证军需供应的同时,还加紧生产民用物资。是以近来他也十分忙碌,要紧着资金周转,常常很晚回家。他体恤妻子,一早同妻子打过招呼,叫妻子不必为他等门,早些休息。妻子也很少违逆他。
挑开外间的帘子,进了内间,只见妻子半靠在床上,床头几上亮着煤油灯,手里拿着一本脂砚斋石头记,似盹未盹。
许望俨笑着摇了摇头,上前将油灯捻得暗了,准备扶妻子躺下。
谁料手在碰到妻子的肩膀,伊人变抬眼望了过来。
看见一双雪亮的明眸,许望俨心中一暖。
“这么晚了,还没睡?”揭开被子,许望俨躺在了妻子身边。
柳茜云微微羞赧地一笑,将手里的书搁到床头几上,“我有事想对你说,所以等了一会儿。”
“叫夫人久等了。”许望俨侧身吻一吻妻子的额角。
柳茜云摇了摇头,“工厂里的事可还顺利?”
许望俨微微叹息,“现今还行,只是——”
“只是如何?”
“军队里催得紧,我们赶着把货出了,可是款项却总要拖上一段时间才能到帐。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
“父亲怎么说?”柳茜云皱了皱眉,“还要接他们的单子?”
“不接怎么成?我们得罪不起军阀。”许望俨搂住妻子,“人说官商勾结,可是有几人晓得为商的难处?”
柳茜云伸手拍抚丈夫胸口,默默无声。
“对了,夫人说有事想对我说,未知是什么要紧事?”许望俨平复情绪,笑着问。
“明珍说想学脚踏车,我说总要先问过你才行。”
“学脚踏车?”许望俨思及最近在城里常常看见有孩子骑着脚踏车招摇过市,微微蹙眉。“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想必是看见别的孩子骑,心里羡慕。”
“…”许望俨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等再大两岁罢。那些车子都高,明珍毕竟矮小,万一摔着了自己便罢了,如果撞了人,毁坏了物品,便不好了。”
柳茜云点头,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你好好同女儿说,就说这是我的意思,不是不让她学,只是要过两年,她再大些,个子高些,脚够得着地,万一刹车不及,脚一踩地也能停下,这样比较安全。”
“是,还是夫君思虑周到。”
只是两夫妻万万不曾想到,他们这样的决定,日后却几乎酿成大祸。

入V公告

烟花马上就要入V了,心情有些复杂。
我尽量与流言时一样,保持日更的速度,最慢也隔日一更。
请亲们继续支持烟花,支持我。
亲们可以通过写长评获得积分的方式,阅读VIP章节。
我会努力,呈现给大家一个精彩的故事,以飨读者。
加油…

第二十七章 风云骤起(5)

舒先生近日俗务繁忙,常常布置了作业,便叫学生们自修。
“先生最近都不给我们讲故事了。”殊良趴在课桌上,十分无聊。
“就你成天惦记着讲故事。”世钊决不放过机会嘲讽殊良。
“可是先生讲的故事比我爹爹讲的故事好听啊。”殊良噘嘴。
“殊良想听什么故事?”明珍轻轻问,免得世钊没好气,把火气都撒在殊良身上。
“就先生讲的苏武牧羊,荆柯刺秦,我都很喜欢听。”殊良看了世钊一眼,对明珍笑着说。
“殊良希望听这些故事啊。”明珍微笑,果然是男孩子呵。
“不知道舒先生最近忙些什么,总来去匆匆的样子。”沈依平写好了作业,也回过身来参加聊天。
“听说舒先生家里出了事,舒先生的兄长犯了事,被张督军下了狱。”有大孩子消息灵通,小声说。
“难怪最近都没有看见舒开云来上学。原来是他父亲出了事啊。”
“舒家这些年好象很不太平啊。”
教室里闹哄哄地谈论起来。
“我们找时间一起去看看舒开云罢。”明珍总记得舒开云在那年的运动会上,对她的好。以明珍的性格,自是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以报。
“要去,也得早去早回。”沈依平淡淡地说,“现在城里开始实施戒严令,下午三点放学,进城已经快四点,找到舒家,进去探望时间,恐怕不能超过两刻钟,五点以前便要出城,否则戒严以后,在城中走动,只怕不安全。”
明珍微愣,家里爹爹和娘很少对她说起政局,即使偶尔谈及,也是轻轻带过,所以明珍只知道外头在打仗,但徽州总算还太平,却不晓得徽州的形势已然如此紧张。
见明珍神色,沈依平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是,沈依平却是知道的,因为家里做百货生意,物价因局势动荡而飞涨,更何况父亲曾经忧心忡忡地说,日本人来了,只怕以后生意会更加难做。
日本人在北方烧杀抢掠的消息,也时有耳闻,所以一时间人人自危。
明珍望向坐在一边如同高贵公主的淮阆。
“淮阆——不能求你父亲帮忙,将舒学长的父亲释放么?”明珍小声问。
淮阆看了明珍一眼,微微摇头。“倘使是我父亲下命抓的人,那有他一句话,放人也便放人了。可是,下令抓人的,是张督军。他同我父亲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明珍垂下眼帘。
原来外头的形势这样复杂。
是她天真了。
“不过明珍是我的朋友,朋友求我,我一定尽力。”淮阆笑容明丽,“我去问问父亲,有一线希望也是好的。”
世钊颇意外地望了望淮阆,他当淮阆已经一口拒绝了,不料竟然峰回路转。
看见明珍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来,仿佛心情也略好了些,世钊也高兴起来,向淮阆一笑。
沈依平看着胖乎乎,不断和明珍说话的纪殊良,时刻注意明珍一举一动的勖世钊,还有事事出人意料的叶淮阆,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中午学堂里打杂的老大爷敲过了下课云板,又对学生们说,下午舒先生不进教室了,大家吃过饭就可以放学了。
学生们轰地一声,取了蒸在笼屉上的饭盒,坐在教室里,边吃边笑闹。
家境好的学生,带的都是饭盒,里头盛的有排骨鱼虾卤蛋;家境差些的学生,不过是几个包子一点咸菜。好在大家并不嫉妒嘲笑。
明珍带着一个不锈钢双层饭盒,同世钊的饭盒一模一样,是勖钧的洋行里的货品,一式两件,一件给儿子,一件便给了明珍。
也怨不得柳家其他房的要说明珍命好,勖家对明珍的不同,教旁人看了,的确眼红。
明珍揭开饭盒盖子,上层是一只腐乳鸡腿,一块椿芽闷蛋,另有一小撮拌笋丝,下头是珍珠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