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姻缘注定(5)
转天上学,殊良还对那充满异国风情的西洋镜念念不忘,课间拉着明珍回味再三。
“哼,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世钊打心眼里不喜欢殊良,总粘着明珍。
“勖世钊,晚上我家里办生日宴会,你也来参加罢。”叶淮阆昂着精致的小脸,走到世钊边上,对世钊说。
伊是美丽的孩子,同明珍温润如珍珠般的美丽不同,伊的美丽,仿佛出鞘利剑的锋芒,带着几乎能刺伤眼睛的锐利。伊站在人群里,光芒四射,教人在第一时间便能看见,过目不忘。
世钊看了一眼今日穿一件白色缀蕾丝花边衬衫,配一条深蓝色背带裤,脚穿一双黑色女童皮鞋的叶淮阆,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穿湖水色团花对襟窄袖衫子,一条天青色阔脚中裤,踩一双百子闹春鞋面布鞋的明珍,不知恁地,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课间休息结束,舒先生走进教室里,手上捧着一叠卷子。
“同学们,这是你们上一周做的题目,我已经替你们都批好了,现在发下去,你们当堂订正。如果有什么地方不懂,可以举手,我会过去个别解答。”舒先生将已经分好组的卷子分发给每个组别发组长,“今次要表扬舒开云,勖世钊,叶淮阆,沈依平,柳明珍,五位同学,他们所有题目悉数都答上来了。特别要表扬叶淮阆同沈依平,这两位同学都是初入学堂,一入学就要从三年级课本着手,还能考得这样好,实在难能可贵。”
沈依平听了,面露得色。
叶淮阆只是浅浅一勾粉色菱角小嘴,表扬她从小听得多了。
大小姐冰雪聪明。
大小姐美丽无双。
大小姐女承父勇。
大小姐…
做为叶大帅的女儿,她从小便要风得等,要雨得雨,人们从来不吝赞美之辞。即使父亲诸多夫人争风吃醋,也不敢把火往她身上烧。
溢美之词,叶淮阆听的心安理得。
“哇,纪殊良你卷子上这么多红圈。”有同学“哗”一声叫出来。
殊良红着脸,用身体护住卷子,不教别人看。
“纪殊良,你别是不及格罢?”又有其他同学嘲笑胖冬冬的殊良。
殊良脸皮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护住桌上的卷子,不肯教任何人看了去。
“安静。”舒先生拿教鞭敲了敲黑板,教室里这才静了下来。
“都订正卷子去。”舒先生和声说,然后走到殊良身边,轻轻拉开殊良的手,看了一眼卷子上的一片红圈。这孩子,课文背都背出来了,只是写字时候,丢三落四,这里少一笔,那里缺一画。是太粗心,并不是没有听懂。
“纪殊良,你其实都答出来了,只是别字太多,我教同学帮你一起,把错别字都改过来可好?”舒先生轻声问殊良。
“我——我要明珍帮我。”殊良嗫嚅了一下,小胖手指了指明珍。
一旁大家挤眉弄眼,只是碍于舒先生,不好当场起哄。
“好,我请柳明珍同学来帮你一起订正。”舒先生点了点头,如今纪殊良是学堂里年纪最小的学生,的确要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带他一把。
殊良期期艾艾捧着卷子来到明珍跟前。
明珍微笑着让了让身,让出长条板凳的一角,示意殊良坐。
殊良坐在明珍身边,看明珍取出笔来,对照他写错的字,每一个都写了一个正确的在纸上。
“殊良,字写错了不要紧,喏,你把正确的,每一个各写五遍,以后基本便不会再错了。”
殊良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看着明珍,长长的睫毛,白里透红的皮肤,修长干净的手指,好听的声音。
小小孩童心里,倏忽变得很宁静很宁静,稍早时候同学的起哄嘲笑,仿佛都淡出了他的世界。
喜欢明珍,喜欢明珍,喜欢明珍…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说,由小小一点,汇聚成轰然巨响。
殊良在六岁时候,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叫柳明珍。
下午放了学,叶家派了车到山脚下,接了自家的小姐同受邀参加生日宴会的小朋友,一起进城。
叶大帅的府邸,坐落在城中最热闹的地段,豪华气派,即使省长倪嗣冲督军张勋,也不及叶大帅在徽州的势力 。
车子开到叶大帅府邸前,雕花铁门左右两侧有持枪而立的警卫,见黑色克莱斯勒-道奇车驶近,即可立正行军礼。
只消看见这辆车,警卫已经知道这是接小姐放学的车回来了。
这偌大徽州城里,只得一部这样的汽车,是年后,叶大帅着人去上海买了,开回来的。因为小姐喜欢,吵着要上去开一开,在转弯时,刮在花坛的角上,留下一条刮痕。大帅没有责骂小姐,只是扣了司机一个月的薪水,言其没有阻止小姐的举动。司机私底下喝酒时嘟囔,赶紧给大小姐找个婆家,快嫁过去,祸害别人罢。
这话当然只能是私下里泄愤说说,决不能让大帅和大小姐知道。
警卫略弯腰,查看了一眼车里,便挥手放行。
汽车绕过花园中间巨大的菱形花坛,停在主宅的大门前。
即刻有白衣黑裤的佣人上前来拉开车门,以手护着叶淮阆的头,搀她下车。
淮阆倒不爱这一套,甩开佣人的手,在车门边等明珍和世钊下车。
明珍下了车,在大理石地面上站定,一抬头,便望进一个瘦高少年幽冷深沉是眼里。
第十九章 天意难测(1)
叶淮闵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柳明珍。
早在妹妹叶淮阆被父亲从天主教女校接回来,送进了屏山半山腰上的书塾的第一天,他便已经见过这个女孩子。
妹妹淮阆是父亲叶放第五房姨太太崔眉的独女。崔姨太在生淮阆的时候,大出血,在洋人开的主教医院里救了一天一夜,才救了回来,只是从此以后,再不能生育。崔姨太自己是接受教会学校教育的新女性,虽然迫于家庭压力,不得不嫁给了叶放,但进步女青年始终是伊骨子里的底色。所以女儿淮阆出生后,崔姨太执意以自己的方式教育女儿。
叶放是草莽出身,虽然后来平步青云,但总脱不了军人特有的颜色,顶看不惯自己的孩子柔柔弱弱,仿佛见风就倒的腔调,便在淮阆六岁的时候,将伊扔到上海天主教会办的女子学校去了。
崔姨太思女成灾,身子一日荏弱过一日。
叶放终究还是最疼爱崔姨太,毕竟伊替他生下了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儿,经不得崔姨太泪眼朦胧梨花带雨软语呢哝的几番哀求,在叶淮阆离家两年后,将伊接了回来。
彼时淮阆已经变了,独立,要强,以及——任性。
淮阆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了她,亏欠她父爱,亏欠她母爱,亏欠她…
父亲叶放大抵也是心有愧疚的,故而一切都依着她,由得她,以至于养成了淮阆骄蛮任性的性子。
五个孩子里,淮阆与淮闵相仿,感情最好。
被接回来后的第一天,淮阆一早便冲进淮闵的房间,将还在睡梦中的淮闵摇醒。
“四哥四哥,我在后院看见了马房,你陪我去骑马!”
淮闵睡眼惺忪,扭头看了一眼床头的座钟,才只有早晨五时三刻,唉叫一声,又倒回床上去。
“阆阆,才五时三刻,大家都还在睡觉。”
“可是我在学校两年,天天都这个时候起床,风雨无阻。”叶淮阆蹲在淮闵床边,两手托腮,口气十分无奈,“我睡不着,了无睡意。”
淮闵忽然心生不忍。
叶家的男孩子,早晚是要子承父业的,兄弟四人都在一起,有专人授课,并不寂寞。可是淮阆——
这样一想,淮闵揭开被子,起身。
“别蹲在地上,当心腿麻。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洗脸刷牙。”淮闵在浴室门前,对仍蹲在他床前的淮阆说,不意外地看见淮阆脸上狡黠的一抹浅笑,也不戳穿她,只摇了摇头,便洗漱去了。
后来,淮闵终于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是多么聪明的一个女孩子。
骑马下棋,钓鱼上树,一年里淮阆缠着淮闵,把那些她没有玩过的,统统尝试了一遍,几乎没有她学不会的。甚至将拇指食指嘬在口中,打极响亮的呼哨,都难不倒她。
直到淮阆突发奇想,要学射击,偷偷摸了父亲叶放的一把勃郎宁手枪出来,叶放再也不能忍受女儿的无法无天,决意不再纵容女儿胡闹,当即将淮阆扔进了翠屏书塾。
这一次崔姨太也不好反对,毕竟女儿做的太出格了,况且书塾就在城外,一来一会,也不过是一时一刻的路程,总好过上海那么远。
淮阆的反应,是扯住淮闵的衣襟。“四哥四哥,你要来接我放学!”
跟生离死别似的悲凄。
淮闵忍不住点了点头。
叶放在一边看得微微摇头,“儿子,对女人不能太心软。”
淮闵看了一眼在父亲身旁,做小鸟依人状的崔姨太,然后冷冷瞪了父亲一眼,走了。
叶放大怒,伸手指着淮闵的背影,对崔姨太说,“你看看,你看看!一个两个的,对我这个父亲,都是什么态度?!”
淮闵没有听清楚崔姨太对父亲说了什么,总不外是软语温存。
淮闵在山脚下的车里,等自家警卫接妹妹淮阆下学。
当日,大抵学堂里的先生留了淮阆的堂,山上陆续有学生下来,淮闵却一直没有看见妹妹的身影。
有些无聊地趴在车窗上,淮闵望在屏山脚下,溪水流淌,小桥人家的悠闲景色,忽然,便一眼,看见了柳明珍。
淮闵当时还不知道,那个穿对襟襦衣,筒子裤,梳总角的女孩子,就是在当地极有名气的柳明珍,只是被女孩子脸上,温润的笑容所吸引。
淮闵不是没有见过女孩子,父亲手下一干参将参谋校官,大多都有子女,太太们常聚在一处搓麻将打牌九听堂会,那些女孩子多少都会被带上。
淮闵当然知道这些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他毕竟还小,轮不到他操心,他上头自有三个哥哥要加倍小心。
那些女孩子都打扮得干干净净,穿浅色衬衫,多数都缀着蕾丝花边,甚至还有缀着珍珠或者水晶珠子的,穿西洋裙子,头发都做成猪肠粉形状,卷曲着,耷拉在肩膀上。有头上系蝴蝶结的,也有别发卡的,务必教人觉得赏心悦目。
一开始还会觉得这些女孩子温柔娇俏可人,然而时间久了,便觉得腻味,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毫无灵魂,父母一个指令,她便一个动作,真真倒足胃口。
可是,那个由一个胖胖老妈子牵在手里的女孩儿,与众不同。
伊的温润笑容,发自肺腑,远远有一个小胖男孩儿追过来,伊便停下脚步,耐心等胖男孩儿追上她。
淮闵看见女孩子更老妈子要了手绢,替胖男孩儿拭去额上汗水,笑眯眯地,看男孩儿比手划脚,伊静静聆听,偶尔点头。
淮闵一直便看着这一幕。
心里想起家中见过的女孩子,手里的真丝手绢上,都绣着好看的花纹,永远香喷喷捏在手里,却决不会用来擦任何东西。每一次看见的手绢,仿佛也从未有一样的。
大哥淮闫曾经十分恶毒地说,都上茅厕用掉了。
二哥三哥听了笑得气都喘不上来,淮闵当时只觉得恶趣味,现在想来,却忍不住微笑。
“那是谁?”淮闵忽然问司机。
司机一愣,循着淮闵的视线望去,摇了摇头。
“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四少爷?”
淮闵微微摇头,如果打听了,他担心会给那女孩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只是继续看着,看女孩子和小胖男孩儿告别。
远远的,山风送来男孩儿的声音:“…明珍姐姐…再见…”
“啊——伊是柳家的柳明珍。”司机只听见名字,已经省悟过来。
淮闵的眼神深了深。
柳-明-珍!
第二十章 天意难测(2)
世钊不喜欢叶淮闵看着明珍的眼神。
因为,曾几何时,不经意间,他也在镜子里,看见过自己这样的眼神。
世钊上前一大步,状似无意地撞了明珍一下,力道不轻。
明珍吃痛,扭过头,自然而然,不再与叶淮闵视线相接。
“把书包给我拎。”世钊只当没看见明珍脸上的表情,恶声恶气地说。
明珍不知多想将书包摔到世钊脸上,要替她拎书包,做什么要撞得她几乎半边膀子麻掉?只是思及奶妈说,要多让让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且大庭广众,切不可拂了别人的面子,所以便默默将书包交给世钊。
叶淮阆在一旁看见这一幕,娇笑一声,“明珍同世钊感情真好。”
叶淮闵睇了一眼明显伪装天真的妹妹,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纹。
“阆阆,你的同学?”
“是啊,我的同学。让我为你们介绍,柳明珍,勖世钊,这是我四哥叶淮闵。”淮阆笑再走到自己哥哥身边,挽起淮闵的手臂,“看看,我们站在一处,是不是很像?”
确然,十岁的叶淮闵与九岁的叶淮阆,站这一处,看上去,仿佛双生儿一般,一样浓密微卷的黑发,一样斜长飞扬的朗眉,一样狭长明亮的眼瞳,一样挺直的鼻梁同菲薄的嘴唇。兼之两人都比同龄人略略高一些的身材,真真教人生出金童玉女的感觉来。
“欢迎两位。”淮闵拍一拍淮阆的手背,“客人们都到齐了,只等你这寿星女,快进去罢。”
“是!”淮阆抽回自己的手,敬了一个军礼,随后探手拉住明珍,“走,明珍,去看看他们都带了什么礼物给我。”
明珍身不由己地被淮阆带进叶大帅金碧辉煌的内宅,竟毫无反抗之力。
大帅府原是一处犹太商人的宅子,据说此人生意做得极大,遍及徽浙苏沪,是个极有势力的。只是晚年无子,便收养了数个养子女,弥留之际,商人将财产做了分配,房子留给照顾了他多年的女管家,自然引起子女的强烈反对。一长轩然大波由此拉开,所有人相互攻击,揭对方老底,数落不是。这场财产争夺,持续了长达十年之久,最后闹上法庭,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结果是女管家贱卖房子,分成若干等份,自取一份,从此销声匿迹,其他则被商人子女瓜分,也一哄而散。留下空荡荡一座华宅,无人看顾。
后来军阀来了去,去了来,这座宅子不知已经换了几位主人,终于现在由叶大帅做主人。
叶放的元配是由父母做主,娶的同乡女子,大字不识,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叶放发迹,做了一方霸主,元配夫人也不肯从乡间的旧居搬来同住。叶放从来也不喜欢那个唯唯诺诺的乡下女人,自然也就安心由她在乡间自生自灭。
叶放的二姨太三姨太,则都是叶放在跟随段将军时期,娶的军人女儿,虽然同过患难,但一旦共富贵了,难免矛盾不断,政见不合。二姨太一气之下,去了法国,经年不归。三姨太致力于女子解放运动,到处宣扬女子应读书,放脚,觅一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而不是早早嫁人,替夫家做牛做马劳苦一辈子,因此在徽州名声十分狼籍。两年前,在上海置了房产,索性长居沪地。
所以,大帅府,实际上是四姨太崔眉掌权,一手布置。
走进门,穿过一段两旁立有圆柱的走廊,视线豁然开朗,正是一个大厅。
大厅里已经人头攒动,客人三五成群,围在一起交谈,孩子们则嬉戏玩闹,奔跑追逐,场面十分混乱。
不知谁先看见了淮闵淮阆两兄妹,叫了一声,“寿星女总算来了。”
多数视线因此都集中到了大厅入口处来。
西服革履的淮闵与世钊,同蕾丝衬衫背带裤的淮阆站这一处,气质相似,倨傲睥睨,而明珍一身徽州女子惯常穿的襦衣筒裤,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哎呀,我的阆阆,你总算回来了。”崔姨太分众而出,来到女儿面前,揽住女儿的肩膀,将伊带往人群里,“实在抱歉,让众位久等了,我就说让伊今日请一天假,偏偏这孩子喜欢读书,死也不肯。”
“哪里哪里,女公子一心向学,我等羡慕还来不及。”自有人出声附和拍马屁。
“呵呵,过奖了,过奖了。”崔姨太执着真丝绢子,捂嘴轻笑。
淮闵任崔姨太将淮阆带远,假装没有看见妹妹求救的眼神,转头望向明珍。
“饿不饿?那边有好吃的点心,都是请上海的师傅过来做的。”
世钊忽然想起自己五岁生日时,被自己一掌拍落在地板上,标着巧克力小猴子的白脱蛋糕,心里百味杂陈。虽然那之后,他每年生日,明珍仍会来参加,但他的生日蛋糕,伊却一口也没吃过。
不是不遗憾的。
明珍却不知道世钊心中所想,只是微微点头,“谢谢叶哥哥。”
淮闵微不可觉地一笑,这个女孩子,很懂礼数呢,也不东张西望,乱摸房间里的物品。淮闵并不知道,三岁时在勖家的经历,给明珍小小的心灵,烙下了怎样的印记。
“来,我带你去。”淮闵向明珍伸出手来。
明珍犹豫一下,倒不是怕淮闵,而是怕身边的霸王世钊有莫名生气。
果然,世钊冷哼了一声,一把抓住明珍的手,瞪向淮闵。“点心在哪儿?我们自己过去。”
“世钊…”明珍低声叫世钊。
淮闵不甚在意地笑,“这边走。”
到布置在大厅边上的长桌边,淮闵取过碟子,世钊一见,放开明珍的手,也取过一只碟子,随便拿了几样点心,然后将碟子塞进明珍手里。
淮闵要忍一忍,才没有当场笑出声来,信手取了两块点心,递放到明珍另一只手上。
“这是一种用山药各色水果熬成胶脂,晾凉之后切成一块一块的水果糕,十分清甜软糯,你尝尝看。”淮闵声音轻轻,不仔细听,便会错过。
“谢谢你,叶哥哥。”明珍却听得十分真切。
“不用谢。”淮闵笑一笑,一边往大厅边上的沙发方向缓慢移动,“先坐一坐,阆阆还要应酬一会儿,才能过来。如果觉得无聊,那边还有一间游戏室,吃过点心,可以过去玩。”
世钊碍于淮闵是主人家,不便开口赶人,只能一直瞪着淮闵,不说话。
淮闵也不以为意,“失陪。”
等淮闵走了,世钊蓦然夺过淮闵递给明珍的碟子,泄愤似的,将上头的两块点心三口两口,吃个精光,然后对目瞪口呆的明珍说:“不是饿了?!看我做什么?吃点心!我去给你拿点水去。”
说完,逃也似地走开了。
明珍怔忪一会儿,慢慢笑了开来,取起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天意难测(3)
蛋糕十分松软绵甜,带着一股子蜂蜜的清新味道,连同黑色葡萄干微微的酸,好吃得教人几乎想连舌头都一道吞进肚子里去。
明珍以小小银勺子挖下一小勺,送进嘴里,半眯起眼睛。
家里的厨师做的,多半是中式点心,甜糯豆沙冰,香脆糯米烙,晶莹灌汤包…
明珍听外祖父柳直说,他小时,随祖父柳秀才,吃过一次由流落民间的御厨做的点心,那味道,至今记忆犹新。无论过了多久,再没有厨师能做出那种叫人怀念的味道。
明珍事后对父亲说,我想给外公做出那种味道,父亲许望俨轻轻摸着女儿的头顶,语气温和,只是眼神迢遥,“外公要的的味道,是同你曾曾曾外公在一起的那种记忆,不仅仅是一道点心那么简单。”
明珍当时不明白父亲话中的意味,然而,许多年之后,当明珍老去,取出相册,抚摸照片上早已经逝去的亲人的影像时,明珍才切骨地明白,果然,没有厨师,能做出叫人怀念的味道。
只是这时候的明珍仍是孩子,尚不懂得这些。
明珍吃得十分香甜,脸上表情满足。
直到,有阴影,遮去了光线。
明珍扬睫,看见三个同她年纪相仿略大一些的女孩子,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隔绝了她同人群。
“你们好。”明珍双手捧着蛋糕碟子,搁在膝头,随后微笑。
三个女孩子穿得几乎一色式样,蕾丝花边点缀的衬衫,圆圆蓬松的袖管,层层叠叠同样蓬松的裙子,白色袜子,黑色搭扣圆头皮鞋,差别只是伊们的身高和面容,否则明珍几乎会错以为伊们是三个孪生儿。
三个女孩儿以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明珍,兼品头论足,简直当明珍空气似的,十分无礼。
“这就是柳家那个传说吉星转生的外孙女?”
“不过如此。”
“也许伊有什么本事,我们不得而知。”
“伊能有什么本事?你们看伊穿的,同外头垃圾婆殊无不同!”
“嘻嘻,我家用人才这样穿。”
女孩子们肆无忌惮地嘲笑明珍。
“柳明珍,你使了什么手段,骗了淮阆带你来参加宴会?”
“同伊爹爹学的罢?我爹爹说伊爹爹手段顶好,将伊一家老小哄得服服帖帖。”
“呦——这可不是应了那句‘癞蛤蟆不长毛——随根’的话吗?”
女孩子们又拿手捂嘴,轰一声笑了开来。
明珍原不打算理会这几个女孩子,反正伊同她们素日并无往来,生日宴会过后,想必也各走各路,无谓同伊们争一时口舌之快。
可是听见伊们这样侮辱父亲同自己,明珍的眼圈渐渐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