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行不行?小少爷的身体吃不吃得消?”胖厨师嘀嘀咕咕地问黄医生。
“我倒觉得小少爷的气色比刚从那个什么兰回来的时候好很多。”老花匠十分不以为然,“年轻人就该多交交朋友,多活动活动。”
卫一瞥了老花匠一眼,不予置评。
黄医生看一眼腕表,“多活动是好事,但要视身体情况量力而行。”
胖厨师同老花匠齐齐“嗛”了一声。
黄医生耸肩。
胖厨师和老花匠完全处于一种盲目崇拜的状态,乱操心,瞎乐观。
三人还没有打完嘴皮子官司,草地上明月已经跑完两圈,正在一边抖动四肢放松肌肉,一边慢步迎向跟在她后面的林渊。
“用时多久?”明月微微弯腰,去看他手里的秒表。
“五分二十七秒。”林渊微笑,“等一会儿罚做半小时弹跳练习。”
林渊的严厉出乎明月意料,即使他仍然保持着温和的微笑。
吃过早饭,林渊把明月带进偏厅,交给她一张考卷,“今天先做语文,摸一下底,看看你的功课还记得多少。”
“林渊…”明月不知道自己心底略过的,究竟是感激,还是酸楚。
“没有讨价还价!”林渊斩钉截铁,“半小时以后我来收考卷,你最好抓紧时间了。”
林渊控制轮椅,离开偏厅,留明月独自在里面做高中语文考卷。
“我送你回房间罢。”黄医生从门厅的一角走出来。
林渊点点头,自从醒来,他就彻底失去下半身知觉,最初必须依靠成人尿布来解决排泄问题,那是最痛苦的阶段,对自己身体毫无掌控,吃喝拉撒都不由自主,于一向严格自我要求的他来说,无疑是地狱般的日子。
虽然后来在黄医生的帮助下,逐渐养成定时的习惯,但是这种并不完全可以控制的局面,还是时时使他产生挫败感。
“她——不会在意。”黄医生淡淡说。
最初不是没有请过更温柔更有耐性的女看护,但当她们慕林渊之名而来,试图通过照顾他而培养感情,却又无法忍受长期面对一个下半身终生失去知觉的男人而打退堂鼓,寻找各种借口离去的时候,林渊有一天终于不想再忍受这一切:“找个男看护罢。”
至少男看护不会对他存有不必要的幻想。
黄医生实在见过太多从一开始表示“我不介意”、“我不嫌弃”,到后来逐渐失去耐性,磨光了所有的柔情,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对不起”的例子。
即便是家属,到最后也难免疏于对患者的情绪照顾。
但这女孩子不同。
她眼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仿佛过早地饱经沧桑,所以能感受别人的痛苦,而不加以刺探。
“…晚上,训练结束以后,给她安排按摩罢。”林渊轻声交代一旁的卫一。按摩能帮助明月放松关节及四肢肌群,解除大运动量后造成的肌肉酸疼和不适,让她尽快适应强化训练。
明月随后的日子,即使不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也相去不远矣。
林渊诚如他自己所说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严厉的教练。他以当年要求自己的标准,加倍严格要求明月,不仅仅在运动上,也在学习上。
明月的文化课摸底结果在预料之中,语文成绩最好,外语成绩垫底。林渊为此特地请回清江最有名的数学同外语老师,为明月补习功课。
周末乔小红从闽州运动基地打电话给明月,从听筒里传出明月弱弱的声音,“嗨…小红…”
乔小红笑起来,“很辛苦?”
“何止辛苦!”明月坐在偏厅的沙发里,动一动脚踝,“停下来,再从头开始,关节韧带都硬了,要重新再把韧带拉松,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关节喀啦啦作响。”
“坚持住!”乔小红在电话里为明月打气,“你是再苦再泪都不怕的孟明月!你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孟明月!”
明月听得“噗嗤”一声笑起来,“是否还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金刚不坏?”
“练到如此境界,你就赢了。”乔小红哈哈笑,“到时候一定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林渊坐在轮椅里,在门厅旁的落地钟边,静静倾听从偏厅里传出来的笑声。
还有一个半月时间,成败在此一举,这时候他应该挥着鞭子监督明月继续训练,可是他不忍打扰她的片刻欢乐时光。
就让她——再多聊一会儿罢。
林渊转动轮椅,进入底楼书房,停在电话边上,想一想,取起听筒。
卫一从旁替他将听筒放在耳边,他拨号,不久电话接通:“全运会报名注册处。”
“你好,我想咨询一下报名事项。”林渊声音温和,“如果我想以个人名义报名参赛,需要带好什么证件和材料?”
对方微微一愣,随即道:“全国运动会是以州体育队为单位的赛事,报名参赛必须由州体育队提交。个人只能报名志愿者工作。”
林渊早料到事情不会如想像中那么顺利,故而并不气馁,“不知能否破例?”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官方答复并不能使林渊打退堂鼓,静默一秒才说:“这我需要向上级领导请示,但目前的赛会章程,是不接受个人名义报名的。”
顿了顿,对方又补充道:“您能否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我向上级了解过后,好给您答复。”
“可以。我姓林,林渊。家住清江府台街十八号,电话是…”林渊十分配合,报上姓名地址电话。
电话彼端的工作人员先是一阵沉默,随即难以置信地再三追问:“林渊?我们清江的林渊?!这不是什么恶作剧罢?”
林渊浅笑,“麻烦你向上级请示,然后给我答复,谢谢。”
说着打算挂断电话。
那头的工作人员却叫起来:“您别挂断电话,我这就去向上级请示,立刻就给您回复!您别挂啊!”
听筒里传来椅子在地面移动的刺耳声音,以及杂沓的人声。
林渊不由得微笑起来。
没过多久,换了一管稳重中带着一点点激动的男声接起电话。
“林渊?”
“是我。”
“我是闽州体育局的沅远山。”
“沅局长,你好。”林渊还记得这个闽州体育局的官员。
“你已经回清江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能参赛了?”沅远山微微提高了声音问。
林渊笑起来,“我已经回清江快一个月了。身体恢复得还可以,但是恐怕今后都不能参赛。”
沅远山听了,略略失望,“那——你是替别人报名喽?”
“是啊,我是替别人报名。”林渊并不讳言,“想请问能否破例,以个人名义参赛?”
“这个…”沅远山为难,“各个州体育队的运动员,都是经过艰苦的训练和激烈的竞争,才能得到参加比赛的资格…若是随便什么人都以个人名义报名参赛,对他们很不公平。”
“没有特殊么?”林渊做最后的努力。倘使这条路走不通,迫于无奈,只的走另一条路。
“你想为谁报名?”沅远山问。
“孟明月。”林渊轻轻说出明月的名字,“我只是想也许能以个人名义参赛,但如果实在不能破例,我也不便强求。”
林渊作势要挂电话,沅远山却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音来,“如果这条路行不通,你打算怎么做?”
沅远山记得孟明月这个名字,一度还曾为闽州跳水队损失她这员主力队员而颇感遗憾。
但是并不能因为失去孟明月,闽州跳水队就停滞不前,所以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闽州跳水队又选拔了一批后起之秀,把培养重点都放在了他们身上。
这时忽然让孟明月归队,于其他运动员,显然是极不公平的。
再者孟明月的状态稳定与否,都还是个问号。
“如果这条路行不通啊…”林渊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点点笑意,“我知道有很多在跳水项目上并不具备优势的州体育队,正在急切地招揽人才…”
“林渊!”沅远山大急,假如孟明月不能为闽州跳水队所用,转而投向其他州队的怀抱,最后在跳水项目上夺冠,那无疑意味着他的决策错误,“你先不要这么快决定,我会与组委会商讨解决,给我点时间。”
林渊笑起来,“比赛报名截至时间快到了,我只给你一天时间。”
“好。”沅远山当机立断。
林渊结束通话,卫一将听筒放回电话基座上。
林渊长出一口气,有些倦然地靠进轮椅里。
接下来,就看明月自己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貌似特别中意这种黑洋酥馅儿的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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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5章 荆棘满路 ...
林渊趁明月午饭后的一点点空隙时间,向明月要身份证件,“报名需要身份证明复印件淺愺嶶虂。”
明月“噢”一声,跑回自己房间取了证件返回偏厅,交给林渊。
明月并不知道她能以个人名义报名参赛,这中间经历了怎样的波折,她的全副精力都放在训练上,比之从前,强度更大,难度更高,不断地练习,一次又一次。
林渊把她所有的训练都录了下来,午间休息的时候,两人多数会在偏厅里一起回看训练录像以及过去两年国内外重大赛事的比赛录像。
明月诧异他收集了如此完整的比赛录像,林渊却摆摆手,“这是孙教练给我的。”
不只他一个人在为明月的复出努力,孙教练,曲医生,乔小红…
“孙教练说,很多国际比赛录像,都是远在美国的骆理是录下来寄给他的。”林渊轻声对明月说,“他们家一直很关注清江的跳水发展,去年给清江少体校捐建了新的室内场馆…”
呵,理是。
明月垂下眼睫,有些记忆浮上来,又被她强行按下去。
每个人,都在为她铺平前路,而她所能做的,惟有忘我地练习。
林渊仿佛读到她心底的声音,浅笑,“虽然一开始不在状态,但你的基础还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为全运会预赛做好准备,如果发挥稳定,进决赛毫无悬念。但是——”
明月扬睫,望向林渊。
他脸上有种高手遇见高手时才有的隐隐兴奋之色,“惊才绝艳和沉稳镇定究竟谁更胜一筹,我真的很期待呵。”
明月知道林渊指的是谁。
乔小红已经在电话里和她嘀咕过,楚州队的邵明敏,在国内跳水比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已经隐然有国内跳水女王之势。国内媒体纷纷看好她,认为她是明年奥运会跳水项目的得金保证。
邵明敏将参加这届全国运动会,当年全国青少年运动会她们因为年纪关系,没有正面遭遇,如今已经不存在年龄差距问题,两人势必要在赛场上一较高下。
明月看过邵明敏的比赛录像,如果在赛场上正面遭遇,明月没有必胜的把握。
林渊笑着向明月招了招手。
明月走过去,停在他轮椅前,他伸出自己的手,手心向上。
明月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他一点点合拢自己的手掌。
“…命运,是很神奇的东西…”林渊微微仰起头,望着自己面前已经退去女童的青涩,渐渐展露出少女风情的女孩子,“…你无法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收回它的赐予。我一度憎恨过它…”
明月看见他浓长睫毛下一双深褐色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痛苦颜色,心中一恸。
“…可是我所失去的,又算得了什么?”林渊倏尔微笑,“假如从此颓废沉沦,自暴自弃,那就真的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他紧一紧自己手上的力道,不算很重,却已经是他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明月,命运的神奇之处在于,如果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内心,你就能战胜它。它会在你的路上,布满荆棘:痛失所爱、家庭牵挂、强大对手…它嘲笑你无法越过这些荆棘,遍体鳞伤,最后只能向它妥协。然而你一旦战胜了它…”
林渊一点点放开明月的手,“我能教你的,和孙教练教你的,闽州队邹教练教你的,其实大同小异。关键在这里…”
他指着明月的心脏,“我期待着你站上跳板的那一刻。”
期待着她迎风飞跃的瞬间,期待着她以无比强大的内心披荆斩棘,战胜命运的时刻的到来。
全国运动会的开幕日期转眼到来,整个清江市为举办这届全运会做足准备。全城披红挂绿,街道两旁的树上都系着彩带,随风摆动,每盏路灯的灯柱上都悬挂着国旗、州旗和全运会的旗帜。建筑物两侧挂着绘有全运会会徽同吉祥物的大幅宣传海报,公交车的车身上还喷着本届全运会形象大使的照片…所到之处,统统都能看到宣传全国运动会的志愿者。
明月坐在面包车上,望着窗外的街道与行人,内心不是不紧张的。
整整七十天时间,她都过着与世隔绝,埋头训练的生活。每天除了雷打不动的一个半小时文化课学习,陪伴她的就只有高强度的训练、观看训练录像、寻找技术薄弱点、针对性训练…周而复始,从不间断。
而现在,检验她这七十天强化训练的成果的时刻到了。
“…如果我没能…”成功两字,卡在明月的喉咙口,怎样也无法脱口而出。
林渊微笑起来,“相信我,明月,国内比你技术更全面,基础更扎实,发挥更稳定的同龄女选手,凤毛麟角。”
并不是没有。
“这时候比的,更多是心理素质。”林渊冷静地分析形势,“你能承受住我对你的要求,完成这七十天的强化训练,比赛对你来说,不是问题。”
他以训练男选手的强度训练明月,他拿现今世界跳水最高难度系数的动作要求明月,他遵循欧美运动员的营养饮食结构提供三餐…
这样度过七十天的明月,她的强大,远超过她自己的想像。
只是,此时此刻,她还没有意识到罢了。
面包车停在清江新落成的八万人体育馆前,接受安全检查。
当负责安全检查的工作人员拉开面包车的门,看见坐在车厢里的林渊和明月,一愣之下,很快反应过来。做完必要的安全检查之后,他冲车厢内的两人敬礼,“祝你比赛顺利!”
体育馆里消息传得极快,不一会儿功夫“林渊来观看开幕式”的耳语就风一般在观众中散播开来,一时之间竟比王室成员前来参加开幕式还令清江人为之振奋。
林渊是清江的骄傲,闽州的自豪,传奇的跳水金童,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使得他的跳水生涯戛然而止。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传闻令所有人惋惜不已,但这并不影响后来者踏着他的足迹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现在有可靠消息说他不但已经醒来,而且还到现场来观看开幕式,顿时在观众席上引起一片不小的骚动,纷纷前后左右地寻找林渊的身影。
观众席上的骚-动,引起贵宾席附近几个便服男子的注意。
贵宾席上一个戴着棒球帽的青年对于便服男子的紧张举动有些无奈,却又不便横加指责,只能微微郁闷地拉低帽檐,由得他们去。
晚上八时整,全国运动会开幕式正式开始,以负责国家体育事务的颐亲王为首的领导人入场落座,稍后开幕式主持人宣布运动员入场。
最先入场的是擎着国旗的运动员代表,他们后面是举着全运会会旗的运动员,之后有穿着改良过的闽州传统服装的礼仪小姐举着各州的牌子,仪态端庄地走在运动员队伍前列。
戴棒球帽的青年懒洋洋地前倾身体,双手搭在前排位子的靠背上,有些无聊地去揪颐亲王礼服上垂下来的明黄穗子。
微微发福,中年谢顶的颐亲王强忍着回身拍掉青年爪子的冲动,微不可觉地动了动嘴唇:“天涯,别胡闹!”
天涯噘嘴,放下手里的穗子,漫不经心地靠回椅子里。
他本来有心报名参加射击比赛,检验一下自己的射击水平,看看能否与国内一流射击运动员比肩。无奈王室官员齐齐跑来劝阻:
“殿下,这于礼不合。”
“殿下,这样做太过危险。”
“殿下,组委会规定不能以个人名义参赛,即使您身为王储,也不能使用王权让赛会为您破例。”
“殿下…”
各有各的理由,但结果都是统一的:反对王储殿下以运动员身份参加全运会。
天涯一度很阴暗地怀疑他们其实是怕他不敌其他选手,连预赛都无法通过,致使王室颜面扫地,所以极力阻拦他报名参赛。
但反对声浪之强烈,以至于惊动了日理万机的父王,在晚餐的时候问起他这件事。在听完他的陈述后,父王笑起来,“我不反对你对体育的热爱,但如果你以王储身份参加比赛,会给赛会组织方带来许多额外的负担,你考虑过吗?”
天涯点点头,他的确考虑不周。
“但我赞成你到现场去观看比赛。”国王在玳瑁边眼镜后头,笑眯了双眼。
天涯望着体育馆下头陆续进场的运动员队伍,忽然坐直了身体,只见体院馆内场出口处,一个苗条的身影,伴着一个乘坐轮椅的男子,缓慢而坚定地走了出来。
主持人的声音虽然仍保持着庄重严肃,但天涯却能从中听出一丝压抑着的兴奋。
“…各位现场观众,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以个人名义参加本次比赛的跳水运动员——孟明月!在她身边的,是前奥运会冠军、世锦赛冠军,跳水金童林渊!他今天以教练的身份,重新回到赛场,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
现场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
天涯缓缓、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以个人名义参赛的、跳水运动员——孟明月…
体院馆内的大屏幕上,少女清瘦秀丽的面容,剔透如水地映入天涯的眼帘。
英帝二年,十一月十一日,二十岁的沈天涯遇见了十六岁的孟明月。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墙裂要求林渊和冷面卫衣齐齐出柜的呼声,偶表示鸭梨山大~
天涯千呼万唤始出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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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6章 与你同在 ...
明月和乔小红在女子三米板跳水运动员检录处遇见。
“明月!这里!”乔小红隔着闽州队的两个女选手向她遥遥挥手。
明月微笑起来,也向她摇摇手。
乔小红从队伍里钻出来,跑到明月跟前,拉起她的手,“我有点庆幸,预赛没有和你分在一个小组里。但是如果能在决赛里相遇,我会全力以赴。”
“我也会。”
两个女孩儿相视而笑。
乔小红随即返回检录队伍里去,在人群里朝明月竖起两个大拇指,以口型说:加油!
明月在检录处等待检录员叫到她的名字和号码,向检录员举了举手。
检录员在预赛检录表上完成记录以后,集合所有预赛选手,带领她们走向比赛等候区,等待女子三米板预赛开始。
明月在预赛选手队伍里,看见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雪白皮肤,精致五官,冷冷表情,是邵明敏,那个被拿来同林渊相提并论、惊才绝艳的邵明敏。
邵明敏也看到了明月,她只是挑了挑修长精致的眉毛,如同高傲的公主对卑微百姓的不屑。
如果她还是十岁时初初从渔村到城里的孩子,她多半会被这样冷淡的一眼刺伤自尊,胸中有说不出口的憋闷。然而现在——明月垂眸瞥一眼系在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红绳,那是姐姐孟英小时候以八股细细的红棉线自己编的一根头绳,拿来扎辫子用的。后来姐姐进了少体校,剪短了头发,再没有留长,这条红色头绳就一直放在家中的抽屉里。
姐姐过世以后,她在收拾姐姐的物品时,找到这条红头绳,从此一直带在身边。参加比赛以前,她将红绳在腕子上绕了两圈,然后系紧。
这样,就像是姐姐孟英,与她同在。
现在的她只在乎自己能否不辜负林渊的教导,好友的鼓励,还有,天国里的姐姐。
女选手里不乏对出人意料多出的竞争对手的微词。
“她这两年没有任何成绩,凭什么说参赛就参赛?”有人愤愤不平。
“当然是凭她有个奥运冠军姐姐还有和林渊的关系喽。”亦有人酸溜溜。淺愺嶶虂
“我们应该团结起来罢赛抗议。”更有人从中挑唆。
“赛场上不就能分出胜负高下么?她要是有本事,我们自然没话说;她要是没本事,连预赛都过不了,还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有什么可抗议的?输了是你技不如人。”但也有冷眼旁观的。
女子三米板跳水预赛还未开始,就已经波诡云谲,硝烟弥漫。
预赛分成四组,每组前三名进入决赛,共十二人角逐最后的冠军。明月被分到B组,乔小红在C组,邵明敏在A组,至少在决赛之前不会遭遇。
明月直到站上跳板之前,腿都还有些颤抖,可是一旦站在跳板上,脚下玻璃钢跳板的轻微颤动从脚底传至全身时,那颤抖却如同与跳板的颤动形成一种奇妙的共振,彼此抵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