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碧波深处》作者:寒烈【完结】
1、楔子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
在贴身女官敲门之前,明月已经醒来。
二十多年的集体训练生活,早已将她的生物钟调校至极精准的状态。她伸手将散在身侧的真丝睡袍衣襟左右拉拢,系上带子。妃色真丝在指间柔滑似水,带着微微阴凉的感觉。
“请进。”明月嗓音温和,略带一点点沙哑和微不可觉的鼻音,凡听过她这把声音的人都说,这是一管能让人安下心来倾听的声音。
天涯有一晚,曾经在黑暗中,搂着她,在她耳边呢喃:“千万人之中,即使蒙上我的眼睛,因你这把声音,我也不会错过你。”
明月记不得自己当时怎样回答他,因为她被天涯再一次点燃的火焰席卷。
女官得到允许,转动鎏金门把手,推开门进入起居室,侧身让身后穿白衣黑裙的女仆推着餐车徐徐而入。
抬眼看见明月长身站在落地窗前,女官并不意外,只恭敬地询问,“王妃殿下,可以给您上早餐了吗?”
明月透过落地玻璃窗,望了望清晨起来,在花园里练习射箭的丈夫,微笑,“先放在这里罢,等天涯上来,我们一起用早餐。不如趁这个空隙,你先说一说我今天的日程,叶夫人。”
“是,殿下。”叶夫人从衣袋中取出电子记事本,指尖轻触屏幕。“上午九点到十点,接见全国妇女团体代表。十点三十分到十一点,接受国家广播电视台独家采访。十一点三十分到十二点三十分,与王储殿下、内阁大臣功进午餐。稍适休息后,与殿下一起接见为国王陛下登基五十周年庆典准备的工作人员,听取进度…”
明月一边侧耳聆听,一边继续分心,望着下面花园里,丈夫射光箭壶里的箭后,走上前去检视箭靶,一旁贴身侍卫递上毛巾,他接过来,在额头草草擦两下,又将毛巾交回到侍卫手里去。
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他回头遥望,然后举起握弓的手,向她挥舞两下。
她微笑起来,也向他挥挥手。
“…与殿下一起,观看一年一度的七夕焰火表演。以上是您今天的行程。”叶夫人看着王妃向窗外挥手,不由淡淡翘一翘唇,然后轻道,“王妃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如若无事,请容我先行告退。”
明月回过身来,颌首,“这里暂时没有什么事了。”
叶夫人闻言,便躬身,与女仆一起,退出起居室。
未几,已经换□上丝绸箭袖上装,穿着深青色常服的天涯走进起居室,手执一支从花园里剪下的玫瑰,来到明月跟前,将玫瑰别在她鬓边,然后伸手勾住她的腰身,垂睫亲吻。
侍卫内官识趣地替他们关上门,垂手肃立门外,防止有人打扰王储与王妃的亲密时光。
用过早餐,明月与天涯亲吻道别,两人各自去自己在王宫东西两翼的办公室办公。
叶夫人将已经整理好的摘要提前十五分钟,交到明月手中。
“这是觐见妇女团体代表的次序与姓名职务。”
明月接过来,低头翻看。
国内妇女地位,从建国之初,寻求妇女解放,男女平权,到一段时期里,要求女性回归家庭的呼声高涨,再到又一波女性.解放浪潮,一直起起伏伏。
而当她成为王储妃时,这波女性.解放浪潮,达到空前高度。
有民间妇女团体呼吁,要让在她的领域里获得最高成就的明月继续发挥她的作用,而不是将她束缚在重重深宫之中,做一只王室尊贵而易碎,只可远观,不可亲近的花瓶。
天涯知道后,笑着吻一吻她的额角,然后轻拍她手背,“去,去做那个耀眼夺目得让我目不转睛的你。”
明月想,天涯大抵从未想过,要将她约束在王庭里罢?
而受西方文化影响甚深的国王与王后,在这一问题上,也充分予以支持,她的职业生涯,没有受到一丝一毫阻碍。
九点整,王宫西翼小会客厅里的紫檀雕漆落地钟,发出悠扬好听的报时声。
明月合上摘要,交到叶夫人手里,然后从黄花梨木卷云束腰椅上起身,亭亭玉立。
叶夫人会意,示意候立在小会客厅门旁的宫廷女官拉开门,一众前来觐见的妇女代表,绕过小客厅前的楠木雕螭纹,刻有兰亭序的大插屏,依次上前来,与王妃行握手礼。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赵博士。”
“很高兴见到你,文女士。”
“又见面了,曲医生。”
明月保持得体微笑,与每人握手,简短寒暄,等与所有人见过礼,分宾主落座后,听取各位代表汇报妇女工作进展,以及就未来需要有所改进同加强的方面,进行讨论。
一小时接见时间,稍纵即逝。明月起身,与所有代表道别,由叶夫人陪同,先一步离开小会客厅,回到自己卧室。
王室新闻官已经等候在起居室中,与之同来的,还有一组造型师服装师。
“王妃殿下上午好。这是您接受访问的问答稿,问答稿以外的问题,您可以不必回答。您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向我提出。”新闻官递上采访大纲。
明月被安置在起居室的大椅中,造型师上前来为她打理妆容,另有人轻轻握住她的手修剪指甲。服装师趁隙擎着衣挂,将一套紫罗兰色胸前掐风琴褶收腰过膝裙展示给她看。
明月微微摇头,即刻被造型师按住两鬓,“殿下…”
服装师便将紫罗兰色礼服挂回架子上,又取下一套希腊蓝色斜肩掐腰过膝裙。
看见这大海般的希腊蓝色裙子,明月微笑,这是她最爱的颜色。
见她定下衣服,化妆师开始为她勾绘妆容。
明月垂睫,任由摆布。
待明月睁开眼睛,已经由早前的改良款短天青色曲裾梳反绾元宝髻的宫廷装束,换成乌发如曲,丝一般垂在肩背处,希腊蓝色斜肩小礼服,搭配黑色红底高跟鞋的现代装束。
“殿下,听涛水榭那边已经一切就位。”叶夫人过来,小声催促,“还有三分钟时间。”
明月笑一笑,“我知道了。”
随后起身,向众人道:“麻烦各位了。”
起居室内诸人便纷纷退开三步,统统躬身为礼。
叶夫人在明月身侧堕后半步,两名内侍卫左右保护,一行人从容而去。
前来采访的,是近期风头一时无两的一位女记者,先在六国首脑经济峰会论坛上,将别国元首问得哑口无言,只得佩服国内职业女性言辞之犀利,见解之独到,事后更是邀请她进行独家专访。后又在百年未遇的大地震中,以一己之力,筹得两千万元善款,悉数投入灾后重建当中,一时间被塑为国家女性之楷模。
曾经有八卦小报臆测,倘使王储不是已经早一步遇见王妃孟明月,而是先遇上邵紫樱,那么王妃的头衔,恐怕未必会到渔女出身的运动员孟明月身上。
天涯还煞有介事地将这则新闻读给她听,然后笑着拧她的鼻尖,“还好是你先遇上了我。”
此时明月与邵樱本人面对面,只是刹那凝眸,已经知道,这个惯以尖锐犀利问题使得被访者不堪招架的女记者,未尝没有存着与她暗暗较劲的意味。
邵紫樱穿一件雪青色真丝对襟珠贝纽扣衬衫,黑色窄管重磅真丝裤子,配一双黑色浅口高跟鞋,头发齐齐梳在脑后,露出光洁额头,显得肤白胜雪,明眸皓齿,十分美丽干练的样子。
明月微笑,这样咄咄逼人的美丽,不晓得要教多少男人受伤心碎。
礼官引邵紫樱与录音师摄像师上前见礼,明月他们一一握手,然后分宾主落座。
“王妃您好,很高兴您能拨冗接受国家广播电视公司的采访,我是记者邵紫樱。”邵紫樱本人的声音,较电视里听起来更清朗些,如珠玉相击,十分好听。
“你好。”明月淡淡颌首。
邵紫樱初时尚能按照王室新闻官拟定的采访大纲提问,可是渐渐问题便尖锐起来,全然不顾同行已及在场陪同而来的新闻官的眼色,频频抛出采访大纲以外的问题。
“能不能谈谈您的初恋?”
“初恋是否给您留下刻骨铭心的回忆?”
明月眼底诧异掠过,在新闻官出言干预前微笑,“我的初恋美好而刻骨铭心,正因为如此,我才更珍惜天涯和我的爱情,因为他对我的爱,一如我的初恋,纯粹而毫无保留。”
邵紫樱停顿片刻,继续提问,“可否讲一讲您与王储殿下的爱情,您是否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王妃?”
是否想过呵…
明月望着眼前职业干练,美丽逼人的女郎,遥遥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渔村里,赤脚在海边嬉戏的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以前就承诺九月要发文的,不料一拖拖到现在,实在抱歉。
我低估了小学一年级新生家长的劳动强度,也木有料到做一个小学生妈妈的身份转换原来有如此大的压力。
十一还要先向大家请假,请大家原谅我。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和关心,我会努力写字,像以前一样尽量日更,如有事情,会提前请假~
再次谢谢大家~~~
上卷:海上生明月
2
2、第1章 明月初生 ...
明月出生在海边的一个渔村。
她出生那天,阿爸孟海驾着拖网船出海捕鱼,交代女儿孟英留在家里,照顾即将临盆的阿妈。
阿妈挺着九个月大的肚皮,仍不停歇地操持家务,烧水做饭,将捕捞上来,卖不出什么大价钱的小鱼小虾,平摊在竹扁上,撒上盐抹均匀了,搁在太阳下头晒干,制成咸鱼咸虾。等需要的时候,便拿出来蒸一蒸吃。
姐姐那年五岁,已经懂事,晓得跟在阿妈身后,替阿妈打下手。
中午吃过午饭,阿妈正在院子里,弯腰用手翻拣竹扁上的鱼虾,忽然觉得双腿间一片温热湿-润,有过一次生产经验,使她知道,自己羊水已破,连忙拍一拍跟在身后的女儿,“英英,去喊阿嬷来,说阿妈要生了。”
小小孟英“哎”一声,撒开腿,往住在不远的阿嬷家里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阿嬷阿嬷!阿妈要生小弟弟了!阿嬷阿嬷!阿妈要生小弟弟了!”
靠海吃饭的人家,格外重男轻女,家里倘使没有个男孩子,这家便不完整似的。
所以即使家庭并不顶富裕,孟海仍凑足罚金,交到村长手里,打算再生一胎。有事无事,都要在老婆肚皮跟前嘀嘀咕咕:儿子儿子,你给阿爸争口气!
小孟英听见了,便理所当然地觉得,阿妈肚子里的,是个弟弟。
隔不多久,阿嬷被孟英连拖带拽地走进孟海家,看见媳妇已经躺在床上,忙推一推孟英,“去帮阿嬷烧一锅开水。”
小孟英应声而去,阿嬷才转过身来,检查儿媳妇的情况,“疼多久了?”
“不多久,只是羊水已经破了。”
“快了快了,你忍着点疼,免得生的时候没力气。”孟阿嬷坐在床边,握住媳妇的手,“你争口气,这次生个男仔,也好给我们孟家继后。我当年头胎就生了阿海,婆家什么话都没有,足金的首饰当场压在我枕头下。我都留着。等你生了男仔,也给你压在枕头下。”
因产-道未开足,阿嬷便陪在媳妇身边,絮叨起来。
“阿海待你多好,头胎生了阿英,他也没说过什么,只是这个家里,有个男仔才圆满。”
阿妈便强忍着一波波疼痛,听阿嬷絮絮叨叨。
终于等到产-道全开,咬牙分娩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左右邻里听说她要生产,自动自发,有人送来红糖,有人送来鸡蛋,统统交给在厨房里的小孟英。
“给你阿妈冲点红糖水喝,好有力气给你生个弟弟。”
“把鸡蛋煮熟了,给你阿妈补身体。”
“哎呀阿英,你要有弟弟了,高不高兴?”
村里生产,不讲究送到医院里去。医院在镇上,离得远,去一次,车要走几个小时,太浪费时间。
众人已经习惯谁家婆姨生孩子,请有经验的老阿嬷接生,村里有能力的人家,过来搭把手,照应一下。
终于,屋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随后不久,便有洪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
在这一刹那,透过孟家敞开的院门望出去,一望无垠的墨蓝海面上,一轮明月,跃然升起,整个海面,仿佛笼罩在一片银辉之中,朦胧美丽神秘…
晚上,孟海带着一身大海味道回到家里,看见院子里点起一盏女儿灯,还是忍不住失望片刻。
终究,还是个女仔。
阿嬷看见儿子回来,双手合十,朝大海方向拜了三拜,“天妃娘娘保佑!天妃娘娘保佑!”
然后催促儿子赶快去看看老婆和女儿。
“生了足足七个钟头,亏得天妃娘娘保佑,母女平安。”
“谢谢你,阿妈。”孟海的皮肤,在阳光与海风双重作用下,呈现出一种深深的古铜色,然而当他走进权充产房的卧间,脸上仍浮上一片明显的红晕来。
“阿霞。”孟海站在妻子床边,有些拘谨地望着并排躺在床上的妻女,声音低低,生怕吵醒熟睡中的婴儿。
听见丈夫的声音,阿霞睁开眼来,“阿海,对不起,我又生了个女仔。”
孟海连忙抢前一步,坐在床边,一手撸一撸妻子还有些微潮湿的额发,“女仔我也喜欢,你别胡思乱想。”
“我们攒点钱,过两年我再生一个。”反倒是她觉得对不起丈夫,没能生个儿子,为孟家后继香灯。
孟海笑一笑,握住妻子的手,“有两个女儿就很好了,没有儿子也不要紧。”
小孟英冲了红糖水来,在门口抬眼,看见阿爸阿妈靠在一起,便又悄悄地退到院子里,空出一只手,扯一扯阿嬷的衣角,“阿嬷,小弟弟,怎么变成小妹妹了?”
阿嬷闻言,苍老的如同被风抽干的树干一般的脸上,浮起一点点笑,“天妃娘娘说,阿英是个乖女,所以送个乖妹仔给你,要是个弟弟,又调皮又捣蛋,你和你阿妈可管不过来。”
“哦。”小孟英点点头,便不再追问。
等到孩子满月那天,孟海在自家院子里摆了流水席,请乡邻过来,喝女儿的满月酒。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喝得微醺的孟海拉住村里唯一一所学校的校长,请他给小女儿起个名字:“孟校长,你有学问,你看看给我们妹仔起个什么名字好?我没文化,起来起去,都是红啊美啊的。”
校长也已经有七分醉意,被孟海这样一恭维,酒意上头,望着悬挂在天空中的一轮满月,诗性大发地吟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你家妹仔是月圆时候生的,我看就叫明月罢!”
“明月,孟明月。”孟海在嘴里来回念叨数次,随即握住孟校长的手,大力摇撼,“孟校长就是有学问,这名字起得真好。”
始终被阿嬷抱在怀里,在酒席间穿梭,被叫了一个月“妹仔”的女婴,仿佛有所感知似的,睁大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笑着,望向天空中的月亮,伸出小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阿嬷低头,凝望怀里小明月乌黑透亮的眼瞳里映着天空中的一满月,微笑着轻轻摇晃,咿咿呀呀地哼起童谣来:
海水清,海水凉,
捧起海水洗月亮。
月亮没有穿衣裳,
拉块云彩忙遮上。
羞羞羞,脏脏脏,
谁家洗澡穿衣裳?
明月就在阿嬷这悠悠的童谣声中,一日日长大。
同所有靠海吃海,在海边长大的渔家女孩儿一样,明月自会走路,已经在海边玩耍。
阿妈白天带着阿爸捕上来的鱼,到镇上去卖。姐姐孟英就留在家里,和阿嬷一起照顾妹妹明月。每当孟英到沙滩上去捡贝壳抓螃蟹,她便摇摇晃晃在姐姐后头,似模似样地跟着捡贝壳抓螃蟹。看到潮水席卷着浪花拍到沙滩上,她会得咯咯笑着追逐而去。
孟英有时会担心妹妹被潮水卷走,然而明月却如鱼得水,在浪花间不知多开心。
阿嬷坐在海边的石头上,一边替两个孙女缝衣服,偶尔抬头望一眼在沙滩上嬉玩的明月。她一直觉得,明月前世一定是海里来的,积了功德,天妃娘娘将她投到他们孟家,做了她的孙女。所以这孩子生来就喜欢海,对大海毫不畏惧。
“…阿…嬷…鱼!”一忽儿明月就用小胖手抓着一条软塌塌半透明小鱼,摇摇摆摆地朝她跑来。
阿嬷笑着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从石头上站起身,迎上去,抱住明月。
这孩子连路都还走不太稳当,然而在水里,却不知多么自在灵活。
“话给阿嬷听,这是什么鱼?”她顺一顺明月被海风打湿的额发,问。
“…龙头鮳…”小明月奶声奶气地说,一边把鱼往阿嬷手里放,“…阿嬷…吃…”
阿嬷哈哈笑起来,“明月乖,不能生吃,要回去让你阿嬷用盐腌一腌,再搁油里炸得金黄酥脆才好吃。”
小明月懵懵懂懂,金黄酥脆却听得懂,不由咽了咽口水。
阿嬷摸摸她的头,“我们叫上你姐姐,回家吃饭去。”
她一手拉住明月,一手拿起搁在石头上的针线笸箩,扬声招呼,“阿英,回家啦。”
“哎!”孟英听见阿嬷召唤,与一同赶海的小伙伴道别,挎上背篓,跑过来。
祖孙三人一起,踩着夕阳归家。
回到家里,阿妈已经从镇上卖完渔货回来,饭菜都已经烧好了,摆在饭桌上。
阿爸孟海的拖网船出海还未回港,两个孩子年纪小,饿不得,阿妈总是先给她们俩吃饭,而她和阿嬷等阿爸回来才吃,无论多晚都等。
小明月跑进屋里,向阿妈展示她捉到的小鱼:“阿妈…看!”
阿妈看见女儿手里那条已经奄奄一息的小鱼,夸赞:“妹仔真厉害,捉到一条龙头鮳,阿妈给你腌了,明天吃好不好?”
明月乖乖地将鱼交给阿妈。
孟英则将一小篓贝壳蛤蜊小螃蟹递过去,阿妈说一声乖,摸摸她的头,然后叮嘱孟英,“带妹妹去洗手,洗完手来吃饭。”
等两个女儿都去院子里洗手,她轻轻对婆婆说:“我从镇上回来的时候,碰到孟校长了。”
阿嬷将夹在肋下的针线笸箩放到一边,在饭桌旁桌下。
“孟校长说什么了?”
村里只得一间学校,两个老师,兼着小学中学的所有科目。村里人对有学问的孟校长,比对村长还敬重,有时家长里短,邻里纠纷,都少不得要请孟校长调解。
“孟校长说,到九月份,阿英就该上小学了,让我把阿英送去。”
“读书啊…”阿嬷沉吟片刻,“读书是好事,孟校长让我们把阿英送去,我们就送。”
“可是…”阿妈望一眼在院子里水喉边上洗手洗得不亦乐乎的两个女儿,“可是阿英上学去,我和阿海都要做活计,您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妹仔…”
“诶,读书要紧,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照顾明月一个还照顾得来。”阿嬷挥手,阻止媳妇,“你看村里镇里,读书有出息的,都到城里赚大钱去了。我们没文化,只能守着海看天过活。阿英明月读了书,以后也能到城里去,不用再在海边吃苦。”
阿嬷虽然没有文化,可是天增岁月人增寿,到底见得比较多些。村里那些读过点书的孩子,好些都进了城工作,过年过节,大包小包地拎东西回来探望阿爸阿妈,那家的阿爸阿妈多得意多高兴?逢人就要说自己的孩子在城里如何如何有出息赚大钱。一大家子人走在外头都与有荣焉。
强过他们,没有学问,也没有其他手艺,只会靠海吃海,遇到点什么事情,一开口,总讲不赢读书人。
阿妈闻言,在心里合计片刻,便不再反对,“等阿海回来,我和他讲一声,如果他也赞成,那到时候就让阿英去学校里读书。”
这嬷笑了开来,向洗完了手领着妹妹明月进屋的孟英招招手,“阿英,你阿妈要送你去学校读书了,你高兴不高兴?”
孟英听了,眼睛一亮,“真的?!”
可随即星子般的眼睛便黯淡下来,“妹妹怎么办?我去读书,谁帮阿妈阿嬷照顾妹妹?”
阿嬷伸出干枯粗糙的手,抚摩孟英的头顶,“阿嬷还没老,能照顾得了明月,你放心去读书,以后有出息了,把你阿爹阿妈都接到城里去享福。”
到底是小孩子,孟英闻言,再没有任何担忧,弯下.身,一把抱起明月,在屋里转了两圈,“明月你听到了吗?我要去读书了!我要去读书了!”
两岁大的明月还不知道“读书”是什么,只是见姐姐这样高兴,也开心地“咯咯”直笑。
这时带着一身海腥味儿的阿爸推开小院的门,回到家里。
看到两个女儿在老母亲和妻子跟前笑得那样欢快,妻子同母亲眼里也都有欣悦之色,也不由得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笑问:“我们家四朵金花,什么事笑得这样开心?”
“阿爸,阿妈说要送我去读书呢。”孟英微笑,仍将妹妹抱在怀里。
阿爸闻言一愣,抬眼去看母亲和妻子,见两人都笑眯眯的,脸上并没有勉强之色,遂将捏在手里的腰包朝旁一扔,然后连带大女儿怀里的明月一起,将两个孩子统统抱起来,搁在臂弯里,“我们阿英要去读书,当文化人了,跟阿爸说,想要什么礼物?阿爸阿妈进城去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