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爱国就这么在收发室干了一年,儿子惟宗呱呱落地,领导也没有调他回去继续上课的迹象。徐爱国只是老实耿直,他不是傻瓜,他心里清楚领导不过是敷衍他罢了。他原来也没想过要辞职,只想也许可以调到其他学校去任教,偏偏他先头教的班级升到毕业班,有家长求到他面前来,说还是徐老师教得好,孩子换了个班主任以后,成绩直线下降,希望他能帮忙在课外给孩子补习一下。徐爱国觉得这件事他义不容辞,当即答应下来。经过他的辅导,那名学生的成绩果然有所提高,模拟考的时候在全年级名列前茅,家长喜不自禁,拎了不少谢礼上门。此事叫好事者传到校领导处,说徐爱国私设补习班,被下了面子的年级组长也多次在公开场合含沙射影地说某些人不务正业,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他索性辞职,想想自己也别无所长,干脆办起了辅导班,凭借自己丰富的教学经验和扎实的教学能力,给需要提升成绩的孩子开起了小灶,慢慢名声在外,不少家长求上门来,每个月的收入竟比在校执教时还高。也算是塞翁失马。
徐爱国现在是一间小型教辅机构的负责人,以能提高语文阅读理解和写作的成绩而出名,如果不是有个令人操心头疼的儿子,他的日子不可谓不滋润。接到女儿电话的时候,他刚从小花园里晨练回来。听到女儿惟希的声音,徐父微笑起来,“今天怎么有空给爸爸打电话?”
“打电话望望你,看你有没有听医生的话,每天锻炼身体。”惟希叮嘱父亲,“身体要紧,如果觉得吃力,补习班暂时先放一放也没关系,家里又不缺钱用。”
徐父呵呵笑,“哎呀女儿,你教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做,我浑身都不适意,要不然——你快点结婚,生个孙子给爸爸抱?”
电话这头的惟希一噎。
徐爱国不给女儿辩驳的机会,“你也二十七了,不小了——”
“我明明才二十五…”惟希弱弱地为自己的年龄辩白。
“我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你都会打酱油了。”徐爱国感慨不已,对女儿的嘀咕充耳不闻。“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盼到你结婚让我抱孙子的那一天,唉…”
“爸爸!”惟希制止父亲浮夸的演说,“公司年中聚餐抽奖,我抽中长兴生态农家乐双人七天免费休养,再不去就要过期啦!你也知道我忙得脚不点地,根本没时间去,你和阿娘一起去吧。那边天空碧蓝,河水清澈,有山有林,空气中充满负氧离子,食物都是绿色天然的,特别健康。”
“我没…”徐父想说没时间。
“这是公司给员工的福利,不去的话等于自动放弃,钱也不会打到我卡里。”惟希向父亲撒娇,“你和阿娘要是不去,我岂不是白白损失掉几千块钱?”
“也对哦。”
“那就这么说定啦!你现在就收拾一下你和阿娘的行李,我明天叫司机去接你们。”惟希趁父亲来得及继续追问前挂断电话,转头又给商务车租赁公司打了个电话,洽定一个七天的行程,随后又往长兴生态农庄订了一间家庭房。
将一应事情安排妥当,惟希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只有把父亲和祖母暂时支开,不让母亲和弟弟惟宗去骚扰他们的生活,她才能放开手脚解决眼前棘手的问题。
中午吃饭的时候,惟希和唐心在电梯里遇见师傅老白。
白成濬笑呵呵地望着挽着惟希臂弯的唐心,“又拖惟希去哪里吃饭?有没有我的份啊?”
唐心对老白一笑,露出一对虎牙,“隔壁金融中心新开了间私房菜馆,听说老板兼厨师是个大帅哥,我让希姐去帮我鉴定一下,白师傅一起去?”
老白哈哈笑着摆手,“还是你们小姑娘去罢!”
唐心朝惟希霎眼睛,表示你看,我没有不让白师傅跟我们一起,是他不要哦!
惟希如何不知道她的这点小心思,只捏了一把唐心挂在她臂弯里的手,示意她少作怪。
新开的私房菜馆开在金融中心二楼一隅,老式客堂间般的装修布置,外头门楣上朱漆金字的匾额,简简单单一个“崇”字,勾起惟希的兴味。
崇者,山大而高也。一间私房菜馆,起这样一个名字,颇耐人寻味。
轻轻掩着的门前并无人招呼,好似叫人吃闭门羹的样子。
唐心朝惟希晃一晃她的手机,自手机信息里找出一张二维码图片,往门框右侧二维码识读窗口一扫,古色古香的朱漆木门随即打开。
“这家馆子事先如无预约,根本没有位子。”唐心得意地挽着惟希的臂弯,“听说老板每天根据预定,只准备一定数量的新鲜食材,有些是本地生态农庄直送,有些则是当日空运来的进口生鲜,务必叫客人的味蕾有极致的享受。”
“这气派,倒像是招待二三知己。”惟希听了介绍,问,“想必一定很难定到位子罢?”
唐心鼻孔朝天,做出一副“本小姐是什么人?本小姐有得是办法!”的样子来,惹得惟希满腹心事也不由得微笑起来,“那今天要借唐小姐的光了。”
两人走进客堂间,有位胖墩墩穿香云纱对襟短褂配直管裤的中年阿姨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招呼她们,一口略带浙江口音的普通话,使人生出分外的亲切感。
“两位请坐,先喝点茶,潮潮嘴,饭菜等一歇歇就送上来。”中年阿姨利落地为她们斟茶倒水,一边笑呵呵地介绍,“小武师傅今天准备了四个冷菜四个热炒一款靓汤,定教两位不虚此行。”
唐心听了,眉眼里都带着笑,“好期待哦!”
胖阿姨仿佛很喜欢与人聊天的样子,又取了瓜子蜜饯果盘,摆在整块黄花梨料的八仙桌桌面上,“这香瓜子是我自己炒的,蜜饯是小武师傅腌的,味道都比外头买的好,两位尝尝看。”
惟希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眼前这张束腰三弯腿的八仙桌上。这张八仙桌包浆油润红亮,触手温和细腻,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幽雅沉静。祖母家有张类似的八仙桌,只是桌面是两块花梨木合拼而成,桌腿也不是三弯的,祖母说那是她母亲的陪嫁,原是有一整套花梨木的家具,后来因为年代久远,坏的坏,扔的扔,到最后只留下一张八仙桌和一只镶嵌有彩色螺钿的绣柜,往后就都留给她了。眼前这张桌子,却比祖母的那张还稀罕,毕竟树龄上百年又完整无暇的珍贵木料少之又少,能得着这样一整块来做桌面,十分罕见。
胖阿姨看出惟希颇有些兴味,眯眼微笑,“我们店里的木质房梁屋柱,墙砖地砖,屋里的家具摆设,都是明代的古董呢。”
“哦?”惟希很有些意外,原本只是觉得老板挺有心思,将店堂装修的古色古香,想不到竟然整间店的内装修都是古董。
“是啊。这些原本属于千岛湖一处明代书院,建.国初期要修建第一座自主设计的新安江水电站,那附近拦坝蓄水,村子被淹,这座书院因是古建筑,就事先都拆解搬走。这么多年也没可能再重建了,最后辗转到了我们店里。”胖阿姨感慨不已。
连对这些不甚感兴趣的唐心听了,都不由得拿起手机来拍照。“感觉待遇一下子高很多诶!”
“你们吃点瓜子,我进厨房看看。”胖阿姨适可而止,留惟希唐心慢慢研究店内的古朴家什器具。
待胖阿姨的身影消失在落地杉木透雕四季花卉屏风后头,唐心一手支颐,一手把玩青瓷茶盏,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来,“这么懂得享受生活,我对这家店的老板更加好奇了。”
“不要卫傥的联系方式了?”惟希打趣。
“那不一样!卫傥是能满足我视觉上的享受,而这家店的老板…”唐心毫不讳言自己的花心,“可以满足我的口腹之欲。”
惟希摇头失笑。
隔不太久,胖阿姨陆续将冷菜热炒送上,五香素鸡、凉拌鱼皮、糟毛豆和醉蟹是本帮菜常见的四色凉菜,尤以一味醉蟹做得最为出神入化。三两大小的雌蟹洗净,用老板特制的花雕酒腌制,一人一只盛在洁白细腻的瓷盘里送上来,一旁另配有赤粳米粥。
“稻米湿气重,赤粳热,白粳凉,大闸蟹味寒,所以搭配赤粳米粥比较好。”胖阿姨向两人解释,“吃一角醉蟹,揾一口热粥,顶惬意勿过了。”
惟希取过醉蟹来,揭开蟹盖,只见半凝半结仿佛胶质、丰腴饱满的蟹黄,手微微一动,蟹黄也跟着颤动,有扑鼻的酒香散发开来。只轻轻一吮,咸鲜的蟹黄一整块滑入口中,嫩滑细腻鲜美之极,再佐以一勺温润的粳米粥,回味绵长甘甜,简直使人为之叹息。
“很久没吃到过这个味道了。”惟希吃掉一角醉蟹,轻喟。
唐心斯斯文文地拿桌上备着的小剪刀剪开蟹脚,用银质细签将蟹腿肉仔细地推出来,放入口中,细细品味,随后小声嘀咕,“难怪古人要说‘缸头白下清糟醉,杯面黄随热酒浮’,我以前总觉得醉蟹味道不过如此,无非就是一个咸字,今天才晓得以前吃的醉蟹都是西贝货,这个才是人间真绝味。”
惟希点头赞成。
两人吃完午饭,直至结账,小武师傅都没有露面,只有笑呵呵的胖阿姨,递上两只精致的蟹青底绘墨荷的小纸袋,“这是我们小武师傅自己秘制的杏脯,有健脾消食生津止渴的效果,给你们小姑娘饭后解解腻。”
“谢谢!”唐心甜蜜地微笑,接过纸袋,“阿姨你们店的菜真好吃,我以后的午餐都预定你们家了!”
胖阿姨乐呵呵地,却并没接这个翎子。

Chapter 6清糟醉螃蟹2
傍晚下班前,唐心推门进来问:“希姐,我约了人吃饭唱歌,先走啦!”
“别玩太晚。”惟希叮嘱。
“收到!”唐心娇俏的身影随着由近渐远的声音翩跹而去。
如此天真快活,如此不知人间疾苦,惟希觉得办公室里最后的一抹阳光,都似被她带走。取过手包,惟希走出办公室,锁门下班。楼下的保安看见她从电梯里出来,同她打招呼,“下班了?前面隧道口发生车祸,整条马路拥堵,徐小姐要是赶时间,最好绕行。”
“好,多谢。”惟希穿过中庭,推门而出,果然门口整条马路车流塞成一条长龙,从大厦地库里开出的汽车甚至没办法驶上车道。惟希心想幸好由于驾照审证,她还没去办理,所以这几天都是搭地铁上班,恰好能避免陷在车阵当中。
“徐小姐,”一侧有干净清朗的声音招呼惟希,“能否借一步说话?”
惟希回眸望去,看见蒲良森长身而立在大厦廊柱旁,一件全手工定制宽肩细腰窄臀的烟灰英式西装,内搭浅灰细麻衬衫,下着无褶烟灰西裤,穿一双小牛皮便鞋。惟希暗暗想,难怪邵明明这样条件的都会女郎,都要为蒲生爱不爱她而患得患失。蒲生确实得天独厚,天生便是衣服架子,很多人穿西装总能穿出一股乡村企业家和房产中介的味道,他却是一副霸道总裁模样。
如此教人赏心悦目,惟希却不想和他有太多接触,也不打算知道他是如何获得她的姓名工作地点等个人信息的。毕竟凭他的身份,若对什么人起了疑心,想了解对方身家背景,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徐小姐要是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去前面咖啡店…”蒲良森彬彬有礼。
“有什么事,就这里说罢。”惟希打断蒲生,她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准备和调查对象有过多接触。
蒲良森挑眉,随即微笑,“听明明说,徐小姐是她的‘好友’,我不希望造成你对我的一丝误解,进而影响我和明明的感情。”
惟希闻言,微微颌首,“您有什么值得我误解呢?您多虑了。”
说罢,她向蒲生挥手,不再多言,拎着手包快步走下大厦阶梯,融入到下班的人.流当中去。
蒲良森站在原地,凝神注视短发女郎的瘦直背影很快被人潮淹没,一双好看的眼睛敛起淡淡的冷光,旋即一笑,取出手机拨打一组熟烂于心却又鲜少通话的号码。
彼端很快接听电话,浑厚的声音震动耳膜,“你好!”
“卫傥,我是良森,约上你女朋友,一起出来吃饭罢。”
“改天罢。”卫傥并不转弯抹角,“最近事忙,得闲一定约你。”
“一言为定?”蒲良森笑问。
“一言为定!”卫傥郑重其事。
挂断电话,蒲良森若有所思地降手机抵在下巴上,卫傥为人磊落,说一不二,他既然没有否认,便是承认徐惟希确实是他女朋友了。难道一切只是巧合?但他随即轻勾嘴角,哲学家认为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巧合,有的只是巧合的假象罢了。他也不觉得保险调查员身份的徐惟希是久不在江湖走动的卫傥的女朋友,两人齐齐出席他和明明的订婚宴,仅仅是一个巧合。
怎么能在勾起了我的兴趣后,又一走了之呢?蒲良森在心里轻笑着自语。
彼时彼刻,接完电话的卫傥正准备出门。
蒲良森来电前,他刚收到夏朝芳一条语音留言,噪杂的背景中夹杂着女孩儿泫然欲泣的求救:“傥哥,我在塔利亚,你快来…”
卫傥抿紧嘴唇,他很少出入这些娱乐场所,这并不妨碍他知道塔利亚是以缪斯九女神之一司管喜剧及牧歌的女神命名的夜.店,客人以年轻潮人居多,是本城著名的夜生活场所。这个时间段还未到夜店的营业高峰,听背景声音,倒像是年轻人聚会用餐的吵闹场景…卫傥取过扔在玄关壁龛里的车钥匙,出门驱车赶往塔利亚。
当卫傥的车停在塔利亚门口时,夜色才堪堪弥漫在浦江两岸,江面上的游轮亮起靡丽的霓虹灯,映得江水迷离如锦。卫傥无心欣赏美景,只管将车交给门口负责代客泊车的泊车童,取过停车号牌向里走。门童见身材健硕高大的卫傥行来眉目生威,不由得暗暗替将要面对他怒火的人捏一把汗。
夜店还未到开场时间,卫傥直接上电梯往顶楼与夜店相连的餐厅而去。塔利亚的位置在浦江边上,正对着彼岸万国建筑博览群,顶层有大片临江露台,一年四季都能欣赏到最教人惊艳的江景。与之相连的餐厅也有两个面积相对小些的露台,供客人在天气晴好的夜晚,一边在露天进餐,一边将浦江两岸美妙绝伦的景色收入眼底。卫傥经过露台,没在举杯欢饮的年轻人中看到夏朝芳的身影,他加快脚步向里面更隐秘的包房走去。
餐厅深长的走廊尽头,一间包房门口立着两名身材高大魁梧穿黑衫黑裤的年轻人,两人双脚分开站立,双手交叠握在身前。其中一人在卫傥走到门前时,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对不起,这间包房里是私人聚会,请先生止步。”
卫傥浓眉微凝,“我来接朋友。”
另一名黑衣年轻人客气地开口,态度却异常坚决:“恐怕你的朋友并不在里面,你如果要接朋友,还是打电话请他自己出来罢。”
卫傥不怒反笑,“两位职责所在,我也不想坏了你们的规矩,那就各凭本事罢。”说罢蓦然出手捏住拦他的年轻人手腕,那年轻人试图以另一只手格开卫傥,却不曾想卫傥揉身而上,一旋腕使力将年轻人的手臂整个拗向其背后,年轻人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这股力半拧着身体。另一个年轻人见势不妙,刚打算上前助拳,却见卫傥上身朝旁边一倒,压在被他擒住的年轻人身上,一脚稳如松岳,一脚快如闪电般急弹向另一个黑衣人的左腿腿窝。黑衣小伙儿被踢个正着,左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卫傥趁势起身,一把推开门进入包房。
包房里亮着幽暗的灯光,空气中弥散的味道令卫傥皱眉。有两员妙龄女郎,穿着裹.胸包.臀超短裙,脚踩防水台高跟鞋,抱在一处,在包房附设的小舞台上,互相抚.摸对方的玲珑起伏的曲线,旁若无人地亲吻。房间另一头的长沙发上,一男一女衣衫半褪,纠缠得难分难解。更有男男女女坐在桌旁,说笑嬉闹。看到卫傥进来,其中一个头顶一片茂密黑发,脑袋两侧剃得只余青虚虚头皮的男子推开身侧女伴,站起身来,一手夹着香烟狠狠吸两口,指指卫傥的头,“你是谁?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小爷是谁,竟然敢闯小爷的场子!”
周围几个帮闲顿时起哄:“真是瞎了眼,还不给我们罗少爷赔礼道歉?!”
卫傥轻笑,轮廓鲜明的脸颊上带出一丝不以为然,“罗少爷?没听说过。”
罗少爷被当众下了面子,气得一张长得还算周正的脸微微有些扭曲,“我曾祖父是开.国.将.领!我妈是上市公司董事长!我是…我是…”他在卫傥沉冷的目光注视下,倏忽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身份。
卫傥不耐烦听黄毛小子吹嘘自己的身世有多惊人,淡淡地摆手,“我来接我的朋友夏朝芳,人呢?”他从进门环视包房,并没有看见女孩儿的身影。
夏朝芳?罗少爷一愣,“什么鬼?!”
边上一个帮闲想了片刻,拇指向后点,“会不会是那个躲在洗手间死也不肯出来的芳丝汀?”
有个女郎吃吃地笑,“就是总觉得自己最纯洁无暇天真善良的。”
罗少爷恍然大悟,“你说给脸不要脸,出来混还要装圣洁的芳丝汀是你朋友?领走领走!赶紧领走!既然答应一起出来玩,还搞什么水仙不开花的把戏?平白坏了小爷的心情!慢!她捅伤了我朋友的事,怎么说?”
自有人伸起手,亮出缠着纱布的手掌心,“一不开心就动刀子,我可消受不起。不过也没有平白吃这疯女人一刀的道理…”
卫傥的眼光扫过,染着一头黄毛的人讪讪地收声。
卫傥朝帮闲指的洗手间方向走去。洗手间的门紧紧关着,卫傥推了两下,没能推开,门被人从里面反锁着。听见响动,里面的人嘶声喊:“不许进来!进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包房里的人哄笑起来,“我们不进去,有本事你别出来啊!”
卫傥的眉心蹙起深深的印痕,敲门,“朝芳,开门。”
洗手间里的嘶喊一顿,迟疑地问:“…傥哥?”
“是我,开门。”
里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洗手间的门咔嗒一声缓缓拉开一小条门缝,等确认门外站着的正是卫傥,夏朝芳才一把拉开门,扑到卫傥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卫傥瞥了一眼夏朝芳裸.露在外头的肩膀,虽然她穿得没有包房里其他女郎那么暴露,但也比平时的装束袒露得多。卫傥朝罗少爷方向轻道:“脱下来。”
罗少爷茫然,脱什么?倒是他身边的女郎识趣,连忙把裹在臀.部充当短裙的大真丝方巾解下来,上前递给卫傥。卫傥接过真丝围巾对女郎淡淡颌首,“谢谢。”随即替夏朝芳披上,搂着她肩膀向外走。
“喂,我朋友的伤…”罗少爷不甘心这么认怂,然则瞥见倒在包房门口半晌没能爬起身的两个黑衣年轻人,又默默把其他话都咽了回去。
卫傥情知做人留一线,将来好相见的道理,自上衣口袋里取出名片塞在门口堪堪站起身的黑衣年轻人胸.前的插袋中,“医疗费用尽管找我。”说完轻轻揽着夏朝芳离开包房下楼,驱车送她回家。
夏朝芳缩在副驾驶座上,一路偷觑卫傥脸色,途中几度开口,可是看他面沉似水,浓眉浅蹙,终究还是没勇气替自己辩解。
卫傥将夏朝芳送回她的公寓楼楼下,“上去罢,好好休息。”
“傥哥…”夏朝芳一把抓住他袖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丢下我不管。”说着话,眼泪已扑簌簌落下来,将睫毛上的睫毛膏一并带下来,在脸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印子。先前在餐厅包房里恐惧占据上风,肾上腺素使她忘记哭泣,这会儿一肚子的害怕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夏朝芳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抑。
卫傥默默看着她哭,待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始抽噎着抓过面纸擤鼻涕,这才叹息一声,伸手摸摸她头顶,“好了,别哭了,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朝芳鼻尖被她擤得通红,用浓重的鼻音把事情经过向卫傥全盘托出。
整件事的起因,缘于前段时间一个新进公司又十分受异性欢迎的女同事,提出周末了,想约几个同办公室的女孩子一起吃饭,大家增进同事间的感情。两个有老公孩子的女同事当时就表示要回家带孩子,婉拒了她的邀请。夏朝芳平时文文弱弱的,心里十分羡慕新同事热.辣外向的性格,兼之没有男朋友,闲着也是闲着,就答应了她。两人下班后一起吃饭,女同事带她去本城最热闹繁华的商区,在最顶级的餐厅用餐。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夏朝芳被灯红酒绿的奢靡迷花了眼。女同事又教她怎么穿衣,如何打扮,带她蒲夜店泡酒吧,不过一个月工夫,刚毕业初出茅庐的夏朝芳,就改头换面俨然是都会职场里的菁英女郎了。只是她骨子里是老实本分的女孩子,对于上来搭讪的男性总是不能像女同事那样游刃有余地应付。
今天女同事说要带她一起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她信以为真,高高兴兴地换上新买的小礼服,穿上高跟鞋,化一个美美的妆,兴冲冲地去塔利亚参加生日聚会。没想到进门时还好好的,稍后又来了几个一看就风尘气很浓的女人,场面就有些混乱起来,还有人当场吸食一些看起来就很可疑的粉末。女同事笑着问她要不要试试看,她心里毕竟还保有是非观念和自己的坚持,忙不迭地摇头。女同事笑起来,一旁有个男人随即说她不给罗少爷面子,想要拉着的她的手强行逼她吸食,她一时心慌意乱,随手抓起一把餐刀,胡乱挥舞阻止对方靠近。一片混乱中也不晓得划伤了谁,耳朵里只有一片尖叫声,她趁乱躲进包房的洗手间,反锁上门打电话向他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