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摇摇头,“今儿天色不早了,你过去不方便,以后再说吧。”
萧士及就又问:“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许言朝抢着道:“说我二哥呢。太原王氏想跟我二哥结亲,我二哥跟那王大小姐很谈得来呢!”
“许言朝!”许言邦怒喝一声。“我什么时候跟她谈得来?你不要颠倒黑白?!”
许言朝往萧士及身后一躲,探出颗头道:“你们在中堂外面的抄手游廊上有说有笑。当人家都是瞎子呢!”
萧士及和杜恒霜都将探询的目光投向许言邦。
许言邦本来不想说,但是许言朝将他的底儿都兜了出来,他也别无选择了。再说,他对雪儿的心,如果真的有如愿的一天,杜恒霜和萧士及两个人肯定是要支持才行的,不然他就算搞定许绍和方妩娘。也是不可能抱得美人归的。
当下许言邦就老老实实地道:“就是跟她说了几句,让她不要在我这里耽误了。我是不会娶她的。”又表示,“太原王氏跟洛阳许氏可以联谊,但不是我就行了。许氏这么多好儿郎,也不用紧盯着我一个人。”
萧士及明白过来,笑着招呼他们坐下,又命人上茶,挥了挥手道:“许家儿郎虽多,但是你是年轻一代里面唯一一个在军中身居要职的。朔北都护这一职,确实戳了很多人的眼睛。”
许言邦想到崔家三郎,不无恼怒地道:“若我真的是寒门庶族子弟,他们崔家早就将我不知道赶到哪里去了。如今不过是因为同为士族门阀,他们不敢做得太离谱而已。”
萧士及对这一点深有同感,忍不住颔首道:“寒门庶族子弟确实不容易,刚有一点点军功,就有士族子弟出来抢滩摘桃子。你幸好是洛阳许氏,不然你的骨头恐怕就打鼓了。”
许言朝坐在一旁,眨着眼睛听着,觉得有些不明白,一脸紧张地问道:“姐夫,有没有要抢你的位置?”
萧士及讪笑。他的爵位柱国侯,当然抢不走。可是他的神武将军一职,已经在昨日正式卸任了。吏部尚书是崔家三房的大郎,兵部侍郎是柳大人。太子又正好要聘崔家三房的嫡长女为良娣,毅亲王也准备要聘崔家三房的嫡次女为侧妃,而永昌帝,最近一段日子不知为了何事,对他也淡淡地,没有以前热络。所以他被免职,在整个朝堂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就悄无声息地缴了印。
“崔半朝”的势力当真不容小觑。
没有了神武将军的实权,他的柱国侯,就是赋闲在家的空壳而已。
第265章 迷离 (enigmayanxi和氏璧+)
听见许言朝的问话,杜恒霜也有些神色黯然。
当初为了对抗太子妃,是她出主意,让太子去聘崔家三房的嫡长女为良娣,同时毅亲王也生了兴趣,要去聘崔家三房的嫡次女为侧妃。
只是没有想到,崔家三房的女儿还没有嫁过来,他们就开始联手对付萧士及了。
萧士及虽然封了侯,但是萧家并非士族门阀,根基还是太浅了。
“崔半朝”的威力,就连陛下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太子和毅亲王倒是都亲自来安抚过萧士及,让他不要太过介怀,说朝廷正在用人之际,相信很快就会起复用他,不要为一时的得失置气。
萧士及能怎么说呢?
虽然他心里很不满,很是难受,可是连太子和毅亲王都让他忍,他就只能忍下去了。
杜恒霜更加内疚,她觉得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出主意,让太子去聘崔家三房的嫡长女,崔家三房的大郎就算是吏部尚书,也没有那么容易,把一个二品的神武将军置闲。
当然,人家有正当理由,白纸黑字、堂而皇之地在罢职令上写着:“今四海承平、海宴河清,当止干戈而罢甲兵。兵士将帅都应归田还种,共缔大齐盛世”
简单来说,就是仗打完了,不用再打仗了,你们当兵的都回去给我种地吧。
杜恒霜看见这个罢职令的时候,曾经很是不解。她虽是女子。也知道如今的大齐,还远远不到四海承平,海宴河清的时候。
大齐初立的时候,西面有薛家父子,东面有刘黑达,北面有刘周、突厥,南面有萧铣、李子通的重兵割据。后来毅亲王和萧士及东征,解决了刘黑达,然后顺势北上。消灭了刘周,赶跑了盘桓在朔北的突厥人。这些都是毅亲王,特别是萧士及的赫赫战功。
但是也只解决了东面和北面的敌人,目前还有西面和南面的重要对手。
可以说,西面的薛家父子,和南面的萧铣、李子通。比刘黑达和刘周更难对付多了。
新生的大齐离扫平宇内,真正建立大一统的政权,还差的很远。
根本就还不到止干戈而罢甲兵的地步。
许言邦看见萧士及面色异样,也是心里一动。他自己身上那个正四品的朔北都护,都被这么多人虎视耽耽,而萧士及那个神武将军。可是能持帅印的,难道不会被别人盯上?何况萧家并非士族门阀…
“柱国侯。你似乎有难言之隐?”许言邦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士及苦笑道:“也不算是难言之隐吧。就在昨日,我的神武将军一职,刚刚被吏部尚书罢免了。”
“什么?!”许言邦和许言朝一起叫了起来。
“岂有此理!崔家那个大胖子真是欺人太甚!”许言朝先就跳了起来。
杜恒霜有些意外,看着许言朝问道:“你知道崔家的大郎?”
崔家大郎因太过肥胖,平时出入都要人搀扶,自己根本走不动路。
看起来,许言朝不仅知道崔家大郎是胖子。而且知道他是吏部尚书。
可他才八岁啊…
许言朝看见屋里的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也是不解地挠着头问道:“我不该知道吗?爹爹平日里跟人议事的时候。我就在他的书房里面写字,都听见了啊。”
许言邦点点头,夸赞道:“言朝是我爹亲自带大的,自然不同凡响。”
杜恒霜想起妹妹杜恒雪过目不忘的本事,也释然了,摸着许言朝的头,温言道:“弟弟,以后一定要给娘亲争气。你知道,我们不是士族门阀出身,我们只是寒门庶族。许家是士族,但是娘不是,很多人会看不起她,同时也会看不起你。”
许言朝忙点头道:“我知道的,姐姐。比如那太原王氏,就把‘看不起’三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简直是引着人来打他们的脸!”
杜恒霜笑了笑。
许言朝的母族虽然一般,父族却是不折不扣的士族门阀。再说方妩娘并不是妾室,乃是填房继妻,许言朝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敢看不起他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而自己的娘亲…
杜恒霜微微蹙起了眉头。
当年方妩娘改嫁的时候,杜恒霜还小,除了有些不高兴娘亲改嫁给别的男人以外,她没有别的想法。
但是现在她长大了,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能想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比如说,方妩娘是寒门庶族出身,杜家也是寒门庶族,许绍这个士族门阀的族长,为何要娶方妩娘做填房?难道仅仅是因为方妩娘生得绝色?过了这么多年,杜恒霜也发现,许绍并不是一个特别好色的人,他的妾室,还有许家外院养的那些歌姬里面,有几个跟方妩娘的美貌不相上下。
更何况在那个时候,她们一家处于危难当中,许绍出面救了她们。其实就算许绍不娶方妩娘做填房,哪怕就让她做外室,方妩娘都无法拒绝。
如果许绍只是垂涎方妩娘的美貌,让她做个外室,也就足够了吧?
但是许绍还是等了三年,明媒正娶方妩娘,让她做了填房。
从寒门庶族的寡妇,一跃成为士族门阀的宗妇,方妩娘的际遇,不可谓不传奇啊…
一瞬间,杜恒霜突然明白过来婆母龙香叶每次说到自己娘亲的时候,那股压抑不住的鄙夷、嫉妒和酸涩。
本是同样阶层的人,而且龙香叶一直认为方妩娘除了一张脸,什么都不如她。
可是方妩娘不仅没有不如她,并且在“丧夫”之后。过得比她好多了。
这样的际遇,怎能让心眼儿比针尖还小的龙香叶受得了?
这样说来,力排众议娶方妩娘做填房的士族门阀的族长许绍,难道是因为真心喜爱她才做出这种让士族同仁们看不起的事儿?
那又为何在娶她过门之后,放任自己原配的两个嫡子处处踩在方妩娘头上呢?
这些怎么都说不通啊…
杜恒霜一时觉得头绪纷乱,有些想不清楚,忙定了定神,暂且将此事放下,淡淡地道:“我们到底不是士族,崔家满门权贵,又是太子妃的娘家,拿我们祭刀很正常。就是苦了侯爷。如今赋闲在家”
萧士及忙打断杜恒霜的话,“其实我在家里挺好,可以天天督促你和孩子打拳,还能有空去处理一些庶务。田产、铺子都能理一理。家里上上下下的人手也能好好梳理一遍,正是难得的机会呢。”
杜恒霜知道萧士及就算心里难受,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便也跟着含笑点头道:“侯爷要是这么想,是我们一家大小的福气。说实话,我们新搬到这个侯府。还有些害怕,如果侯爷能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许言朝哈哈笑着打断杜恒霜的话。“正是呢,姐夫在家住着,可以镇宅啊。一切魑魅魍魉,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我不是这个意思!”杜恒霜有些脸红。怎么能说萧士及是镇宅的呢?虽然其实差不多…
萧士及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杜恒霜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莫要急。”
萧士及的话,带着股神奇的抚慰人心的作用。让杜恒霜有些躁动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
许言邦自从知道萧士及的神武将军被罢免之后,脸上的神情就格外阴郁。
见屋里的几个人都不再说话了,许言邦才道:“这件事,我要回去跟我爹商议商议。”
萧士及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言邦你不要劳烦许大人。”
“怎么叫劳烦呢?”许言朝叫了起来,“我爹一定会帮姐夫把这个位置抢回来的!”
杜恒霜明白萧士及的主意,担心这两人好心反而帮倒忙,忙道:“言朝,你要听你姐夫的话。姐夫说这件事不用许大人插手,就是不用许大人插手。我们不是矫情的人,不会将帮手往门外推。只是现在的情形,其实真的用不着许大人出手。那崔家”
杜恒霜冷笑两声,“忒也着急了,吃相太难看。以现在大齐的局势,侯爷复职只是迟早的事儿。许大人硬是要插手,反而着了相,不仅让崔家更加不高兴,而且也给许家增添麻烦,实在是不值得。”
许言朝尚在疑惑之中,许言邦已经明白过来,拊掌大笑道:“正是呢!到时候西面和南面战事一起,崔家那些涂朱傅粉、体胖面白的郎君们,就要避之不迭,躲回自家山庄‘休养’去了。”
萧士及跟着笑了一回,才淡淡地道:“别说西面的薛家父子和南面的萧铣、李子通,就说朔北,崔家三郎着急想要你这朔北都护的位置,我看也是太眼皮子浅了些。你我都知道,突厥人虽然退回大漠,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朔北那片土地。先前的大齐军队,其实补给不够,并没有能趁热打铁,将突厥人彻底打垮。”
许言邦点点头,“突厥人再次打回来,是迟早的事儿。崔家三郎若是不信,尽可以让他大哥罢了我的职,自己亲自上阵。”
第266章 兄妹 上 (粉红1830+)
萧士及和许言邦两个人说起了朔北的战事,都是眉飞色舞,语速快得别人都插不进嘴。
许言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这些东西,就算是跟着许绍也是学不到的,许言朝对此十分感兴趣,听得炯炯有神。
杜恒霜本想叫着许言朝出去外间吃点心,可是见他一幅非常感兴趣的样子,还是住了嘴,含笑起身,一个人来到外头,让茶水上面的丫鬟给暖阁里面的几个人上杏仁茶面子,再加几碟子应景的小点心,让他们填一填肚子。
谁知暖阁里面的三个人看见杜恒霜走了,也没多说几句话,就追了出来。
萧士及道:“庄子上送年货来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杜恒霜看了看许言邦和许言朝,笑道:“家里有客呢,怎么好意思抛下客人自己出去?”
许言邦拱手道:“萧夫人这话见外了。我们哪里算客呢?常来常往的人,萧夫人有事尽管跟柱国侯忙去。”
许言朝站在许言邦身边抿着嘴笑,对杜恒霜挤眉弄眼道:“姐姐,我要去看二姐。至于我二哥,他想做什么我就不晓得了。”
许言邦讪讪地拍了许言朝的肩膀一下,嘟哝道:“你去看你二姐,我当然要盯着你。若是你在外面有什么事,爹还不骂死我?”
“哦,二哥要去看着我。——姐姐,我们可以走了吗?”许言朝在肚子里笑得肠子都快断了。
杜恒霜有些踌躇。许言邦老是这样来寻杜恒雪,却又没有说过什么话,让她有些不安。
她知道,女人容易心软。所谓“烈女怕缠郎”,再清高的女子。在男子锲而不舍地追求下,都会最后放下身段,慢慢爱上那个男子。
杜恒雪尤其心软。
她现在也许还没有对许言邦有别的想头。
可是如果她放任许言邦一直去寻杜恒雪,时日长了,杜恒雪万一真的动了心,她该怎么办?
两人的继兄继妹关系,如同一道天然的鸿沟,将两人挡在姻缘的两岸。
杜恒霜想不出有什么具体的法子,能让这条鸿沟消弭干净。
再说杜恒雪才是杜恒霜的亲妹子。她做的一切事,都是从杜恒雪的利益出发。
先前杜恒雪刚刚跟孙耀祖义绝的时候,杜恒霜担心杜恒雪会撑不过去,所以放任过许言邦一阵子,默许他来寻杜恒雪说话。那也是病急乱投医的法子。只是希望借着许言邦的举动,让杜恒雪明白,她不是一无是处,更不是除了孙耀祖那贱人,就没有男人愿意要她。
杜恒霜不知道是这个法子起了作用,还是诸素素的法子起了作用。
总之现在的杜恒雪,已经完全从孙耀祖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就算看见孙耀祖和他挺着大肚子的妻子一起出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也没有伤心动怒,反而是处之泰然,后来甚至还拿来当笑话,说与杜恒霜知晓。
既然杜恒雪已经完全从失婚的打击中走了出来。杜恒霜就盘算着帮她再找一门靠谱的婚事。
从这个角度说,许言邦已经被杜恒霜排除在婚事之外了。
既然注定没有结果,就不要开始。
杜恒霜不想杜恒雪再一次伤心欲绝。
“许大人不方便,还是不要跟去了。我让欧养娘陪着弟弟去看雪儿。许大人请在偏厅饮茶,等着弟弟回来吧。”杜恒霜毫不迟疑地拒绝了许言邦想要跟去的愿望。
许言邦愕然。索性摊开了说:“萧夫人,我去看看雪儿,也不行吗?”
杜恒霜正色道:“你告诉我,你以什么身份去看雪儿,我再告诉你,行不行。”
许言邦挠了挠头,冲口而出,“我是她继兄,有什么见外的?”
这个答案明显让杜恒霜很不满意。她脸罩寒霜,淡淡地指了东面墙边的一派圈椅,“请许都护坐一会儿,我弟弟去去就回。”说罢,叫了欧养娘过来,让她带着许言朝去见百草堂杜恒雪。
许言朝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突然变了脸,可是看见许言邦一脸煞白的样子,许言朝就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对许言邦做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杜恒霜瞥见了许言朝使得眼色,满脸愠怒道:“言朝,若是你想帮着许都护暗渡陈仓,你也不要去了。——我们杜家,没有这样吃里扒外,胳膊肘儿往外拐的人!”
许言朝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杜恒霜大概是看见了他对许言邦使得眼色,忙保证道:“姐姐,我再不敢了,你让我去见二姐吧。我好像日子没有见到她,实在是怪想她的。”
杜恒霜抚了抚许言朝的头颈,含蓄说道:“你要记住,你二姐是女子,女子是不能行差踏错的。男子风流,是世人口中的佳话。女子却很难同男人一样交游广阔。”
许言朝立时明白过来,背后冷汗涔涔,点头如小鸡啄米,向杜恒霜保证道:“姐姐,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我不会再乱说话了。”
杜恒霜笑了笑,叫来欧养娘,“去吧,带许三公子去百草堂见雪儿。”
欧养娘应了,带着许言朝去了东面的百草堂。
平哥儿和安姐儿还在那里没有走。
许言朝紧抿着唇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杜恒雪穿着一袭青色锦缎银鼠袍子,腰间勒着一根白玉腰带,扛着一把小小的药锄,从正房走了出来。
“二姐!”许言朝欣喜地迎了上去。
比起总有些凛然之意的大姐杜恒霜,许言朝更愿意亲近柔弱细致的二姐杜恒雪。
杜恒雪含笑点头,“是言朝来了。我听平哥儿和安姐儿都说,他们的小舅舅来了,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许言朝笑道:“这俩孩子还在二姐这里?”
杜恒雪“嗯”了一声,回头对屋里叫道:“冬元,许三公子来了,给他准备一盘点心。”
许言朝忙又是摆手,又是拱手作揖道:“二姐!亲二姐!好二姐!您就饶了我这一遭吧。我肚子不饿,吃不下那些点心啊”
杜恒雪挑了挑眉,“言朝,你不要敷衍我。我前次给你做的荷香玉露团,你一口气足足吃了八个,今儿来跟我说吃不下点心?”
许言朝苦着脸道:“上一次,是我亲自点的点心。二姐自己做的点心,全是药味儿。我不是不喜欢二姐做的点心,我是不喜欢那股子药味儿!”
杜恒雪担着药锄往院子后头的药圃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道:“药香乃是最清雅之香,既出世又入世。能治病救人,也能让人心旷神怡,端的是好东西,你怎会不喜爱呢?”
许言朝暗道:“除了你这不通人情世故的药痴加医痴,谁人喜欢那股子药味儿?”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只好恨恨地盯了那屋里一眼,跟着杜恒雪下了台阶,跟在她身后来到她后园的药圃。
因是腊月里,那药圃里面一半的药草都是枯黄的状态,大概不是冬季生长的药草。但还有另外一半,竟是越冷越,闻之还有异香扑鼻,那些药草藤蔓,都结了果实,一嘟噜一嘟噜的小红果粒挂在搭好的架子上,像是珊瑚豆子一般,累累垂垂,可爱至极。
许言朝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这些冬日里还结实的药草吸引过去了,拉着杜恒雪问来问去。
杜恒雪指着那些藤蔓道:“这株大的是藤萝薜荔,你看它的果实如丹砂,用来入药,治小儿惊风是最好的。这株香的是杜若蘅芜,极难养活。这是直接从我师父那里移植过来的,我在另外一边专门开了一块地,种下了杜若蘅芜的种子,只等明年再看怎样了。再有这里是汀兰和清葛,禀性寒凉,给燥热的人吃最是对症下药。还有这里紫色的是紫芸,青色的是青芷,那边是纶组紫纰石帆、水松、扶留、绿荑、丹椒、蘼芜,还有风连。都是市面上难得见到,但是对于治某种病有特殊作用的药草。”
杜恒雪侃侃而谈,一边说,一边拿了药锄轻轻抛地,很快从一株杜若蘅芜的根基底下,挖出一个粗成人形的根须,“这是杜若蘅芜的果实,拿去研碎了,加在脂粉里面,那香味儿经久不散,极是好用。”
许言朝听得入神,跟着道:“既然这么好,二姐,你给我一点脂粉,我带回去给娘亲啊。她也用脂粉的,只是许家外院的买办们弄来的东西太差,我常常听见娘亲抱怨呢”
杜恒雪叹息着将那杜若蘅芜的人形根须放到自己的布袋子里,对许言朝道:“我屋子里还有几瓶,等会儿你都拿回去给娘用吧。”
“好咧!”许言朝高高兴兴应了一声,转头看见四下无人,终于悄悄问道:“二姐,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儿啊?这样神神秘秘的。”杜恒雪看见许言朝难得的正经样子,觉得分外好笑。
许言朝凑到杜恒雪儿,轻声问道:“二姐,你觉得我二哥怎么样?”
“你二哥?”杜恒雪愕然。
“是啊,我二哥许言邦。他心悦你很久了。”许言朝笑着将许言邦的心事出卖在杜恒雪面前。
第267章 兄妹 下
听了许言朝话,杜恒雪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樱粉双唇微微张着,撮成一个小巧圆形,露出里面一点点洁白贝齿,一脸难以置信神情,晶亮双眸瞪着许言朝,完全说不出话来。
许言朝等了半天,也不见杜恒雪说一句话,心里有些发毛。
他过来时候,大姐杜恒霜已经警告过他,不要杜恒雪面前说三道四,也不要借机给许言邦传话,可是许言朝就看不惯许言邦那幅欲说还休样儿。有时候他恨不得对他二哥大喝一声:“是不是爷们儿啊!是就赶说清楚!”
当然,他二哥许言邦二姐杜恒雪面前虽然不敢乱说一个字,可是他许言朝面前,还是很会抖大哥威风。
许言朝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也不懂大姐杜恒霜为什么不让他说。
“二姐,你倒是说句话啊!”许言朝急了,拽拽杜恒雪衣角,“大姐可是警告过我,说我如果乱说话,就要我好看。我可是冒着被大姐训斥威胁,冒死为你传话啊!”
许言朝一着急,一双眸子就格外明亮,亮晶晶地看着杜恒雪,有种不含杂质纯净。
杜恒雪从初震撼回过神来,听了许言朝刚才着急时候说话,也立刻明白了姐姐杜恒霜苦心,忙对许言朝道:“你确实该打。这话怎么能乱说呢?——你告诉我,刚才这话,是你亲自从你二哥那里听到。还是你自己瞎琢磨?”
许言朝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低下头,寻思半天,还是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道:“二哥没有说过这话,是我自己看出来。”然后抬起头,一脸急切地道:“不止我,大家都看出来了。就二哥以为他藏得好。没人看得出来。还有…还有”一双明亮眸子杜恒雪脸上逡巡几圈,带着几分笑意,“还有二姐你,是真没有看出来。”
杜恒雪脸上红晕又加重几分,清丽出尘脸上频添几分艳色。她窒了窒,看向许言朝纯净眸子,缓缓说道:“…这些话,你以为莫要再说了。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些话。能毁了你二哥吗?”
许言朝大奇。眉头一拧。似回忆,不解地问道:“不对啊。先前姐姐说,二姐是女子。女子是不能行差踏错。男子风流,是世人口中佳话。女子却很难同男人一样交游广阔。——我知道。姐姐意思是说,对二姐伤害,会比二哥大。可是二姐却说,如果这事让人知道,会毁了二哥。听大姐意思,明明说是会对二姐不利,不会对二哥不利啊?”许言朝虽然早慧,可是这种尴尬事方面,还是差了一些。
杜恒雪手把着药锄,默默地药圃地上翻了几个来回,直到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汗珠,才停下手,拿帕子抹了抹脸,轻声对许言朝道:“这事确实不好。”说着直起身,回头对许言朝道:“言朝,你自己想一想,你叫我做什么,又叫许都护做什么?”
许言朝愣愣地道:“叫你二姐,叫他二哥啊。”
杜恒雪苦笑,“是啊,先不说别。我是你二姐,他是你二哥,你想想,你师父那里学那些东西。——我和许都护,是继兄妹关系。这样关系,无论如何是不能一起。”
许言朝这时才明白过来,他“呀”地一声拍了拍额头,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讪笑着道:“虽然我叫你二姐,叫他二哥,可是我真从来就没有把你们当成是真正一个家人啊大漠邪皇:万岁万万娷。”
杜恒雪听了这话,心里有些怅然,她从懂事以来,就一直当许绍是亲爹一样对待,虽然现她知道自己亲爹尚人世,但是杜先诚对她来说,印象实太过淡薄。再说生恩不及养恩大,虽然她不乎一个姓氏,但是被自己以为是一家人那一家人,完全排除他们家以外,还是觉得很受伤。
杜恒雪抿了抿唇,有些生硬地问道:“言朝,难道你也从来没有将二姐看做是许家姑娘,当成是你真正二姐?”
许言朝被杜恒雪绕糊涂了,本想张口就回答,可是瞥见杜恒雪眼里有着隐隐泪光,他又将到嘴里话又咽了下去,有些担心地看着杜恒雪,喃喃地解释道:“二姐,你姓杜啊,所以我总是不把你当许家姑娘。而你和我一个娘亲,我怎么会没有把你当成是真正二姐呢?说实话,我觉得我跟你和大姐亲近。家里大哥和二哥,虽然跟我一个姓,一个爹,但是”许言朝窒了窒,没有再说下去。
杜恒雪听了,觉得有些道理,然后又看见许言朝一脸委屈样子,一下子就把自己委屈完全抛诸脑后,一只手搭上许言朝肩膀,轻声问道:“但是什么?言朝,你可以跟二姐说。不管是什么事,二姐都会帮你。”
这话让许言朝心里十分温暖,忙笑吟吟地道:“也没啥,就是…就是…他们先前总有些不待见我,我虽然小,也能感觉到。不过,现好多了。但是,他们对我,还是没有大姐和二姐对我好。我就是这个性子,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就对谁不好。至于打了我和娘亲脸,还想让我大人有大量人,我只想先一个耳光扇回去,然后再去请他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杜恒雪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偏着头打量许言朝,“你这话有意思哦。——谁打你脸了?居然还会打娘脸?”
许言朝跺一跺脚,一口气就把太原王氏事抖了出来,“…就是他们,想跟我们许家结亲。又看不起娘亲出身。啊呸,太原王氏了不起?士族门阀了不起啊!我跟你说,二姐,幸亏他们看上二哥。二哥横竖不是娘亲亲生儿子。若是他们想跟我结亲。还敢看不起我娘亲,我整不死他们王家,我就不姓许!”说到后一句话,许言朝已经有些气急败坏样子。
杜恒雪这才明白过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药锄肩肩上,转身往屋里走,“言朝,这件事,要看你爹,也就是许大人意思。娘亲虽然不是士族出身,可是她嫁给许大人,许大人若是不能护住她。谁还能护住她?女人脸面。都是自己男人给。如果许大人有意下娘亲面子。你再争,也只会白白让许大人厌弃你而已。”
许言朝跟杜恒雪后面进了她正房屋子,默默地想着杜恒雪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恨不得马上跑回家。去质问自己爹爹,为何容许这样看不起自己娘亲人家跟许家结亲?二哥虽然不是娘亲亲生儿子,但是娘是继母,二哥媳妇,也是娘儿媳妇。她凭什么不敬重娘亲?!
来到杜恒雪屋子,许言朝只坐下喝了一杯茶,就告辞离去。
回到杜恒霜正院上房,许言邦还是端坐屋里,手里捧着一杯清茶,默默想着心事。
看见许言朝耷拉着脑袋进了,许言邦眉毛不由自主扬了上去,问道:“你这是怎么啦?谁给你排头吃了?——你二姐,不会吧?”杜恒雪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给人排头吃人。
许言朝正要说话,杜恒霜也后脚跟了进来。
她先前跟着萧士及去外院看庄子上送年货去了。
他们萧家庄子,加上杜家庄子,正好凑到一起进了长安城。前前后后一百多辆大车,将整个柱国侯府车马院塞得满满当当。
杜恒霜看一眼就觉得眼晕,匆匆跟几个庄头说了几句话,因记挂着内院事儿,就提前回来了,让萧士及外院带着大管事跟庄头、庄丁闲扯。
杜恒霜一路行来,路上就听了她派去跟着许言朝婆子过来回话,将许言朝对杜恒雪说话,原原本本都说与杜恒霜知晓。
当杜恒霜知道许言朝到底还是对杜恒雪交了底,心里也是又气又怕,急急忙忙走了回来。
“许言朝,你真把我话当耳旁风了?!”杜恒霜将许言朝叫到暖阁里,只留下他一人说话。
许言朝心里正是不自时候,梗着脖子道:“姐姐,为什么我不能跟二姐说这话?她又不是许家姑娘,她姓杜!她是我二姐,又不是二哥真正妹子!”
“我娘嫁给许大人,她就是许都护继妹,你能说不是?!”杜恒霜也生气,声音略微高了一些。
许言邦外面听见,窒了窒,终于站起来,对守外屋知数和欧养娘道:“我进去跟萧夫人说说话,你们这里守着,不要让别人靠近这间屋子。”
知数和欧养娘忙应是,便一左一右像个门神一样守月洞门前。
许言邦掀了帘子进到暖阁,对杜恒霜道:“萧夫人,有话慢慢说。言朝也是为了我好。”
“他为了你,就能不顾我妹妹名节吗?”杜恒霜是生气,趁机数落许言邦,“你也是。你以为自己藏得好,谁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只要长眼睛人,都会看得见你心思!你是我妹妹继兄!你知不知道?!你要真心为她好,就不要再把她往火坑里推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她是个苦命孩子”说着,杜恒霜忍不住掉下泪来,忙转身拿帕子捂嘴上,轻声啜泣。
“我怎么不顾二姐名节了?!”许言朝也火了,一番好心被人误解滋味儿真不好受,“你们不就是因为二姐和二哥是继兄妹,担心被别人知道,说他们坏了伦常吗?!”
杜恒霜和许言邦一起瞪着许言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知道你还瞎掺和?!”
许言朝握了握拳头,扭着头,撇了撇嘴,“这有什么难?瞧你们如临大敌样子。”
杜恒霜心里一动,仔细瞧了瞧许言朝,故意激将:“你这话好像有些意思。不过,小子,你才八岁多啊”
“哼!”许言朝重重一哼,看看杜恒霜,又看看一脸紧张许言邦,“你们是当局者迷啊,我是旁观者清。——不就是担心这重继兄继妹关系么?我从来就没当这是回事。”
杜恒霜斜睨许言朝,“说重点。”
许言朝嘻嘻一笑,坐圈椅上,翘起二郎腿,两手往后抱着头,得意洋洋地道:“很简单。二姐不是跟孙家义绝了吗?义绝之后,二姐户籍应该归到哪里呢?”
杜恒霜一下子明白过来,脸泛喜色,“你是说,让雪儿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