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伯本来就是江湖中人,年纪大了,不想在江湖上混了,又正好杜先诚对他有恩,才栖身在杜家养老,顺便看家护院。这样的人,对于人命当然不怎么在乎。
杜恒霜有些感动,也有些无语。首先不说陈月娇是良籍,钱伯要随随便便杀了她,以后会不会引起麻烦不知道,更重要的是,如果把陈月娇杀掉就能解决问题,那这个问题也太容易了。——陈月娇如果这样好对付,她根本就不可能靠她一个人惹出这么多的事。
因为陈月娇背后有人。
“钱伯,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把她杀了容易,但是她背后的人就从此就逍遥法外了。而且她一死,对方就更加躲在暗处,以后我们更加防不胜防。”杜恒霜耐心地给钱伯解释,为什么不能将陈月娇杀掉算了。
杜恒霜自从醒过来,知道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再和两年前的事情连贯在一起想,就不难得出结论,就是陈月娇,绝对不是靠她一个人整出这么多事。
杜恒霜当初将陈月娇和金姨妈赶出萧家的时候,也是稍微调查了一下她的底细,对她和金姨妈有什么能耐一清二楚,所以那时候,她才没有再对陈月娇投注更多的注意。她觉得自己有人脉有银子,又让出手陈月娇陷于穷苦的境地。应该就足够了。丝毫没有想到,陈月娇不仅熬了过去,而且过得更好,并且再一次在萧家登堂入室。
现在想想,难怪当初金姨妈提出让陈月娇给萧士及做“童养妾”,被陈月娇一口回绝。——原来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妾的位置,人家是要做妻,做正室!
趁杜恒霜刚刚“身死”,然后萧士及也“战死”沙场的时候。打着为了孩子的招牌,提出跟萧士及结阴婚,抱着他的牌位成亲,并且顺利地嫁进萧家,成了两个孩子的继母。
这一招棋。不仅走得大胆,而且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杜恒霜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虽然有些揪心,但还忍得住。
她知道,在萧士及没有回来的时候,陈月娇肯定不会对两个孩子怎样。她打的主意很明显,就是要借着两个孩子来讨萧士及的欢心。所以她不仅不会怠慢两个孩子,而且会如珠似宝地娇宠他们。
小孩子的心好哄。
杜恒霜淡淡地叹一口气。她这一次回去,可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两个孩子真正认她这个亲娘了。
钱伯见杜恒霜不肯让他动手。也就不再说了,对杜恒霜道:“那我去了。大小姐自己小心。”
杜恒霜目送钱伯离去。
长安城外的田庄,官府都有详细的登记。
杜恒霜让钱伯去查,当然不是查到官府的档案就做数。
更重要的。是查一查田庄的状况、人手,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对于杜恒霜来说。陈月娇有没有田庄不重要,但是如果对方有,她做事当然就更方便了。
上天果然还是顺着她的心意行事。
钱伯第二天下午就匆匆来到庄子上,对杜恒霜道:“大小姐,陈月娇果然在长安城外有一处田庄,就是两年前的时候刚刚置下的。”
杜恒霜皱起眉头。两年前,正是关芸莲暴病身亡,紧接着,她也身染重病,不得不搬到庄子上去的时候。
那个时候,陈月娇哪里来的银子置办的这个庄子?
“大小姐,既然您让我查陈月娇的田庄,我一时多事,就多查了一点东西。”钱伯顿了顿,又道:“我记得当年大小姐将陈月娇她们母女赶出萧家,还将大小姐送的房子收回了。”
杜恒霜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就是她刚刚发现陈月娇就是身负“重影”之人的时候。她才作出决定,将房子收回,将对方打入穷苦潦倒的境地,让陈月娇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
钱伯就道:“可是我查到,她们名下还有一所宅子,就是在大小姐将她们赶走不久置下的。”
杜恒霜了然地点点头。跟她的猜测差不多。陈月娇背后有人帮她们。
这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居心,打着什么目的,杜恒霜有个隐隐的猜想,但是在猜想得到证实之前,她暂时不想对别人说。
“这就是我说,为什么不能直接杀死陈月娇的原因。”杜恒霜淡淡地道。现在的她,只是没有证据。但是她受的这些罪,那些病痛、大火,还有萧家庄子上十几条人命,肯定跟陈月娇脱不了干系。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谁获益最大,谁就是最可能的幕后黑手。
杜恒霜冷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算冤了陈月娇。
“钱伯,谢谢您了。您先回去,先别跟任何人说。我明儿收拾东西进城,先去办点事,再回萧家老宅,然后回杜家老宅住。钱伯就先回杜家老宅等着吧。”杜恒霜将盘算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只要再去求一个人,自然万无一失。
钱伯有些不舍,又听说杜恒霜要回杜家老宅住,着急地道:“大小姐,萧家是您堂堂正正的家,侯爷是您的夫婿,为何不回萧家,要回杜家?——陈月娇又不住在萧家,她跟二房住在一起。”
杜恒霜笑了笑,“钱伯放心,我理会得。回杜家老宅也是以退为进的权宜之计,不会久住的。不过,杜家老宅没什么人手,钱伯请多安排几个护卫。”
钱伯明白了杜恒霜的话,想着小两口久别重逢,还要耍花枪呢。心里不由乐开了话,呵呵笑道:“也好,也好。我这就去安排。”说完就匆匆离去。
钱伯走了之后,杜恒霜对诸素素道:“咱们明天就要回家了,你有没有很高兴?”
诸素素在灯下托着腮打量杜恒霜,半晌叹息道:“幸亏我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朋友。”
杜恒霜的计策,诸素素知道一二。她真是没想到,杜恒霜这样看上去磊落到迂腐的女子。也会有这样出阴招的时候。
可见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杜恒霜没有说话,笑着铺开床铺,将床灯捻得半暗,用灯纸罩上。屋里霎时变得昏暗起来。
两个人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炕上,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在诸素素都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杜恒霜才轻声道:“我不过是引蛇出洞而已。”陈月娇是个饵,她为的是要钓出她身后的大鱼。
诸素素“嗯”了一声,沉沉睡过去了。
杜恒霜也跟着睡了。
两个人没有睡多久。天不亮就起身,吃了两个胡麻饼,喝了一碗粟米粥,就匆匆上路。
杜恒霜的庄头庄伯亲自替她们赶车。一路兼程,来到长安城。
看见这久违的城墙,诸素素和杜恒霜都是百感交集。
诸素素还好,杜恒霜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诸素素握住了杜恒霜的手。轻声道:“你想哭就哭吧。”真是不容易啊。一家人几乎家破人亡,但是到底上天不负苦心人。这对恩爱夫妻。从此就要苦尽甘来了吧?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不哭。我现在不哭。”我的眼泪,要用在需要的地方。
诸素素看着杜恒霜,明显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杜恒霜,刚正方直,如同一把宁折不弯的钢刀。
如今的她,却在那方直中多了一丝柔韧,变成了既能随意弯曲,又能刚猛直进的金丝长剑。
“我们去哪儿?”庄伯赶着车进了城。
天才蒙蒙亮,城门刚刚打开,她们是第一批进城的人。
杜恒霜早就向钱伯打听了毅亲王的情况,知道他如今已经升了亲王,跟慕容兰舟成了亲,住到亲王府去了。
按制,亲王府在永福坊。离萧家老宅所在的永宁坊有不短的距离,但是和承康坊萧士及的赐第府邸柱国侯府很近。
庄伯赶着大车从柱国侯府门前路过,杜恒霜撂起车帘看了一眼,见那里面郁郁葱葱,一派草木蓊洇之气,是个能住人的好去处,在心底暗暗点头。——至少,从这赐第能够看出来,陛下还是很看重萧士及的。
诸素素也跟着探头看了一眼,啧啧有声道:“这么大的宅子,里面还有山有水,霜儿,你要再不回来,可就要便宜别人了。”
杜恒霜笑了笑,“是我的,谁都夺不走。不是我的,我也不会去争去抢。”她只想守着自己的本份,可是如果有人连本份都不让她守,她可就对不起了。
诸素素笑着叹口气,趴在车窗旁边,看着街景一晃而过,很快就来到永福坊。
大齐初立,虽然封了两个亲王,但是活着的亲王只有二皇子毅亲王齐义之。另外一个亲王是万贵妃的儿子,早就死去的三皇子,死后谥封的,其实不作数。
所以诺大的永福坊,目前人烟稀少,只有毅亲王一个亲王住在那里。
看见了毅亲王府的建制,诸素素又无语了。好吧,刚才她还羡慕萧士及的柱国侯府,现在看见占了半个里坊的毅亲王府,刚才的柱国侯府就是人家的一座偏院。
杜恒霜下了车,对庄伯道:“去叫门,就说,王妃的故友来访。——把这个玉佩给他们送进去。说,王妃看见这个玉佩,自然就知道她们是谁了。”
萧士及当年送给杜恒霜一块玉质上佳的紫玉环佩,杜恒霜这些年无论在哪里,都一直戴在身边,包括这两年养病逃命,都未曾离身,已经温养得更是出色。
庄伯有些迟疑,道:“大小姐,若是这些下人昧下大小姐的玉佩。咱们可怎么处?”
杜恒霜莞尔,摇头道:“庄伯放心。这些门子不敢昧下这个东西的。——他们敢昧,我就能让他们吐出来。”
庄伯这才放心,连忙拿着玉佩去角门叩门。
那门子甚是和气,看见庄伯一身庄稼人打扮也没有看不起他,待看见他手里的紫玉环佩,说是要给王妃瞧, 就知道来人是谁,那门子更是客气。
在高门大户做门子的人。见高拜见低踩不要紧,但是一双眼睛一定要毒。绝对不能只敬衣冠不敬人,乡下的地主老财的看门人,才是看着衣衫下菜碟。
世家大户的下人,却是从细节来分辨一个人的身份。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根本就混不长久。
毅亲王府的这个门子当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一眼就看见这紫玉环佩玉质温润绝佳,是非常稀少的紫玉,而雕工更是说不出的精致大气。
“您稍等,小的马上去报信。”门子忙对庄伯行礼,半掩了门,一溜烟往二门上去了。
婆子去慕容兰舟房里回报的时候。慕容兰舟和毅亲王都才刚刚起身。
毅亲王坐在一旁,含笑看着慕容兰舟梳妆。
那婆子将紫玉环佩送到王妃的大丫鬟手里,托大丫鬟转交上去。
“大清早的,会是谁啊?”慕容兰舟听说有客来访。还是她的故友,有些奇怪,探头往大丫鬟手里瞧了瞧,一瞧便愣住了。连忙从大丫鬟手里取过紫玉环佩,对毅亲王道:“义之你瞧”
毅亲王就着慕容兰舟的手看了看。也愣住了,然后霍地一声站起来,急切地问道:“那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居然不说把人领进来,而是自己出去迎接。
王妃房里的丫鬟婆子看直了眼。——来客这样大的架子,难道是陛下来了?可是陛下微服私访,也不用先拿块玉佩出来叩门吧?
众人寻思间,毅亲王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
慕容兰舟猛然想起一事,也唰地一声站起来,手里握着紫玉环佩,连声音都颤抖,“快,快给我抬轿子过来,我要出去!”
屋里的丫鬟婆子忙去备轿。
等慕容兰舟出到毅亲王府门口的时候,她看见毅亲王已经站在一辆其貌不扬的大车前面,跟两个头戴长长的幕离的女子说话。
慕容兰舟眯起双眸瞧了瞧。
一阵微风吹来,将两个女子的幕离吹得四下飘荡,露出了其中一个女子完美如玉的下颌。
慕容兰舟觉得眼熟得紧,忙快步走过来,急切地问道:“是谁?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毅亲王回身赶紧扶住慕容兰舟,嗔道:“你走那么急做什么?小心嗽疾又犯了。”说完又笑,“现在犯了也不怕,因为我们的郎中回来了。”
站在毅亲王面前的两个女子轻轻掀起了幕离的一角,和慕容兰舟打了个照面,然后放下幕离,对她躬身行礼,“见过毅亲王妃。”
慕容兰舟大喜。站在她面前的,可不正是杜恒霜和诸素素这两个失踪了两年的人?!
“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去说话!”慕容兰舟十分急切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了杜恒霜的手,“这两年你们都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当初说你突然病了,我还以为没有大碍,及至后来,庄子又起火,又说你遭遇不测,我们都是不信的。那时候,除了你娘家京兆尹府,还有我们这边郡王府,都派了不少人下去查探,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大家寻了大半年,才放弃希望,觉得你大概是真的运气不好”
慕容兰舟言简意赅地说着这两年的事,很是心急。
杜恒霜听说娘家和郡王府还曾经找了她们大半年,不信她们是遭遇不测,心里暖暖的,低声道:“多谢王妃挂念。不过今日恒霜还有事,改日等家里事了,请王妃来我家做客,到时候,恒霜一定先自罚三杯,和王妃不醉不归!”
慕容兰舟看了毅亲王一眼。
毅亲王微微点头,道:“刚才就是在说这件事。”说着又对杜恒霜道:“没关系。我都记住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杜恒霜再次郑重谢过毅亲王,“恒霜冒昧了。还望毅亲王恕罪。还是那句话,毅亲王大恩大德,恒霜一定会知恩图报。”
毅亲王摆摆手,感慨地道:“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再不回来。我都快挡不住了。昨儿士及还说,如果陛下一定要下旨,他也没法子,拼着抗旨下大狱,他也不会从的。只是我问他,若是他逞匹夫之勇下了大狱,你们的两个孩子怎么办?他才没话说。”
杜恒霜更是歉疚,垂首敛容道:“是我对不起两个孩子。”
“快别说这些了,你更不容易。孩子还小。还来得及。若不是情非得已,谁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慕容兰舟察言观色,知道杜恒霜似乎还有急事要去做,也不苦留她了。横竖她没死,又回到长安。以后见面的日子多得是,也不急在一时。
杜恒霜努力翘起嘴角,隔着轻纱幕离,对着慕容兰舟笑了笑,“那我们就走了。王爷,别忘了明天,明天再去请旨。”临走的时候。杜恒霜再三叮咛。
毅亲王点点头,“放心,我晓得。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进宫去请旨。为何要等明天?”
杜恒霜刚才对毅亲王也是说,她被人所骗,才到今天的境地,所以希望毅亲王明日进宫。挑个合适的时机,向陛下请个旨意。
毅亲王都应了。和慕容兰舟站在王府大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杜恒霜和诸素素的马车远去。
她们去的方向,正是萧家老宅永宁坊的方向。
慕容兰舟的眼睛有些湿润,对毅亲王道:“你看,我说的对吧,我一直相信恒霜没有死。”
“好好好,都是你对,你是咱们王府的女诸葛,行不?”毅亲王心头大畅,和慕容兰舟转身进屋子,又道:“素素也回来了,你的胎可有专人照顾了。”
说起诸素素,慕容兰舟也觉得奇怪,笑道:“咦,她跟恒霜出去了两年,这一次回来,居然不像以前一样盯着你了。——难道是近朱者赤?我觉得她变了许多。”
毅亲王无语地摸了摸鼻子,停下脚步道:“你先回去。我出去看看。”
“你去哪里?”慕容兰舟眼珠一转,就知道毅亲王要去干嘛。而且她也很好奇,便道:“你带我一起去,我从此疼你。若不然,哼哼,我欺负你儿子”说着,作势要拍自己的肚子。
毅亲王立刻屈服,“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带你一起去。”说着,命下人赶出一辆同样其貌不扬的大车,让人铺了厚厚的褥子,带着慕容兰舟一起上车,往萧家看热闹去了。
此时天已大亮,官街鼓的鼓声开始敲响,官员上朝的时间到了。
毅亲王是王爵,又是武将,不用每天上朝。
萧士及不一样,他是柱国侯,而且是神武将军,如今在兵部兼差,每天还是需要上朝的。
他昨夜又是一夜无眠,早上起来用凉水净了面,随便用了点早食,就换上玄色的武将朝服,从内院出来,往外院交待几声,才准备去上朝。
从角门出来,他一眼看见陈月娇拎着一个紫檀鱼戏莲叶图的食盒等在门口。
“侯爷去上朝?”陈月娇忙道,一边说,一边咳嗽了几声。她今天特意穿了雀眼纹海棠红窄袖双丝绫对襟短襦,牡丹纹霞影蜀锦长裙,头上梳着牡丹髻,鬓边斜斜地插着一支衔珠累丝金凤钗,映着她清丽无双的面容,娇艳清丽兼或有之,就连一旁的门子都不断拿眼角觑她。
萧士及没有理她,自己翻身上马。他上朝骑的马,是一匹纯正枣红色的大宛良驹,是他这次回来,陛下亲赐的。
陈月娇有些着急地迎了上去,攀住萧士及的缰绳道:“侯爷,您别误会。我是来看两个孩子的。他们跟我住了一年,我对他们的习惯非常熟悉。平哥儿晚上容易惊醒,醒来就要哭,一定要妾身哄着才肯睡。安姐儿晚上经常盗汗,不知道那些下人有没有晚上给她擦身换衣。——妾身真的很想他们。妾身这里做了几个他们爱吃的小菜,想送进去给他们吃。侯爷,您不用把妾身当妻子,妾身只要给两个孩子做养娘就行了。如果侯爷愿意,妾身现在就去跟老夫人商议,将妾身从族谱上撤下来。”言辞殷殷,一片慈母之心溢于言表。
说着说着,陈月娇又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
萧士及刚回来的第一天,就给她一记窝心脚,她以为自己的肋骨都被踢断了,后来才发现,不过是胸口闷疼了几天,就好了。她私下里找郎中瞧过,说没有大碍,她才放了心。
萧士及听了陈月娇的话,冷然道:“我是萧家的族长。那族谱没有我的签字画押,本来就不作数。你不用白费心思了。”说着,一勒缰绳,正要转身离去,然后他就愣住了。
陈月娇不知出了何事,也跟着转头看去。
只见在萧家老宅大门前面空地的另一端,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头上绾了如意髻,一支首饰都没有,显得无比素净。身上的衣衫胜雪,和她雪白的肌肤几乎融为一体。怀里抱着一只同样雪白的毛茸茸的小动物,看上去像是只狐狸。
真是白日见鬼了!
陈月娇吓得一声惊呼出口,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跌得散了,里面的菜汤饼团滚作一团。
萧士及定定地看着前方的女子,眼里渐渐盈满了泪水。在那模糊的泪眼间,他看见对方的面容,漆黑明亮的双眸,细长的柳叶眉,精致的俏鼻,樱粉的嫩唇,容色绝艳,丽盛牡丹。一身白衣,更是将那种丽色衬到极致。
淡极方知花更艳,就是这种效果吧?
站在那里的,正是杜恒霜。
她也定定地看着萧士及,幽幽地道:“及哥哥,霜儿还活着,你怎么能另娶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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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反转 (粉红300+)
真的是霜儿的声音!
真的是霜儿回来了!
萧士及激动得不能自已,正要翻身下马,却见杜恒霜一手抱着小白狐,一手拿帕子捂了嘴,发出两声悲戚的哽咽,转身快步离去。
“霜儿!”萧士及着急地大叫。
陈月娇大惊失色,连忙拽住萧士及的缰绳道:“侯爷!那不是人!您不要被厣住了!”
萧士及大怒,马鞭高举,往陈月娇抓住他缰绳的手臂刷地一声抽过去。
陈月娇吃痛,忙放开缰绳,倒退几步,踉踉跄跄跌坐到地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萧士及追着那个“杜恒霜”而去,心头恼羞成牛——杜恒霜你这个烂货!被山贼掳走一年,还有脸回来!不知道给侯爷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了!还想装狐媚子哄侯爷,哄得侯爷六亲不认,不孝不悌!
她知道得很清楚,萧家田庄大火,并不是重点。那场大火,其实是为了掩盖山贼和流民袭庄的痕迹。
而听太子那边的人说,山贼掳走了萧家田庄的一辆小骡车,里面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已经给山贼做了压寨夫人了。
一定是杜恒霜这个烂货将那些山贼哄得开开心心,才能下山给她捣乱。她早说过,这个女人不能留,不知道太子打的什么主意…
陈月娇从地上站起来,咬了咬牙,决定要把这件事抖出来,看杜恒霜还有没有脸跟她争男人。
杜恒霜,都是你逼我的!既然你不要脸,就不要怪别人不给你脸!今日就让你身败名裂,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真正的周年…
“来人。给我备车!”陈月娇匆匆忙忙拐到二房的车马棚,命车夫给她备车。
车夫听命,给她备了一辆轻便马车,往前追过去。
萧士及早已经策马奔出,往杜恒霜离开的方向急奔。
那个白衣胜雪的人影在他前面埋头奔行,他似乎听得见她低低啜泣的声音。
萧士及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眼里只看得见前面那个白衣飘拂的纤瘦背影。眼看还没有追上,萧士及急得又大力抽了一记鞭子,胯下的大宛良驹跑得更快。如风驰电掣一般,很快赶上前面埋头前行的杜恒霜。
萧士及屏息凝气,从马上伏下身子,伸出双臂,迅捷如狐。果断将杜恒霜拦腰抱起,紧紧揽在怀里,放到自己面前的马背上。
杜恒霜一手抱着小白狐,一手拿帕子捂着嘴,眼里的泪水汹涌而出,从她面颊上滚落,滴到萧士及的手掌之上。
泪水滚烫。从萧士及掌心滑落。
“…你放开我。你既然已经娶了别人,就不要再来招惹我。我要带我的孩子离开!”杜恒霜嘟嘟囔囔地道。
萧士及抿紧了唇,心里又急又恼,恨不得回去将陈月娇碎尸万段!——都是这个女人惹出来的事。自己真是冤枉,完全是无端受累…
大清早长安的官鼓街上,都是要去上朝的官员,或者骑马。或者坐轿,还有坐车。以及步行的官员。
不管你是三公九卿,还是底层小吏,只要在大齐的长安供职,都会从这条街上走过。
如此一来,萧士及和杜恒霜的二人一马就格外令人侧目。
一匹矫健的枣红色大宛良驹上面驮着一男一女,男子一身玄色朝服,俊美无俦,女子一身白衣胜雪,丽色天成,看上去就令人赏心悦目。
众人一边走,一边好笑地冲着马上的两人点头。
有些人已经认出来,那男子不正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萧士及?
萧士及抬眼看见自己居然来到官鼓街,也有些诧异。他是追着杜恒霜的方向过来的,没想到杜恒霜居然是往官鼓街的方向过来了。
杜恒霜被萧士及揽在怀里,侧坐在马背之上。她微微扬起头,从萧士及宽阔的肩膀处往后看去,正好看见陈月娇坐在一辆轻便马车里追过来了。
杜恒霜嘴角微翘。她就知道陈月娇一定会追过来。当然,就算陈月娇不追过来,她也有法子让陈月娇不追不行…
萧士及见杜恒霜挣扎的厉害,没有法子,在她耳边低声道:“霜儿,霜儿,你别闹,小心弄疼自己。我这就放你下去。”说着,轻轻勒住缰绳,大宛良驹长鸣一声,马上停了下来。
萧士及抱着杜恒霜跳下马。
杜恒霜连忙将萧士及推开,正好赶上陈月娇的车也到了。
陈月娇从车上下来,快步来到萧士及身边,着急地道:“侯爷,您不要被她骗了!她”
一句话没有说完,杜恒霜已经打断她的话,大声质问道:“陈月娇!你为何骗我?”
萧士及、陈月娇,这可是近一年来,长安城最劲爆两条八卦里面的角儿啊!
官鼓街上就要上朝,或者上班的官员都饶有兴味地围了上来,摆好听八卦的姿势。
不远的地方,慕容兰舟和毅亲王坐在车里,看见这一幕,疑惑地问道:“恒霜想做什么?”
毅亲王摇摇头,“目前还看不出来。”
陈月娇一听杜恒霜说她骗了她,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心头顿生警惕,一时忘了刚才要将杜恒霜被山贼掳走失身的事说出来,只是皱了眉头,义正词严地道:“你失心疯了吧?谁骗你了?我倒是问你,你既然没有死,为什么这么久不露面?这一年来,你都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在萧家最困难,两个孩子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出现。现在萧家情形好转了,大爷封侯了,你才出来?你说啊,你这一年,都躲到哪里去了?当初萧家田庄上的那把火,是不是你自己放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你不可告人的去向!”
说着陈月娇又指着杜恒霜对萧士及道:“这种不守妇道,自私自利的女人有什么好?你何必为了她,担上不孝不悌的罪名?!”
“住口!别说了!”萧士及怒吼一声,伸手揽住杜恒霜的肩膀。除了给她一个坚实的臂弯,萧士及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杜恒霜不成声,哭得两眼红红的,连鼻头都是红红的,虽然容色绝丽,可是更多了一丝楚楚可怜的味道。
男人瞧了,顿生要保护弱小的热血之感。女人瞧了,也觉得是个柔弱无害的小妹妹受了委屈,恨不得亲自上阵为她打抱不平。
杜恒霜故意示弱的“柔弱”之态,顿时博取了围观人群的好感。
有些比较年轻热血的官员已经大声道:“这不是萧夫人吗?——原来萧柱国的原配夫人没有死!”
比较八卦的官员跟着接话道:“听说萧夫人生了重病,在庄子上养病呢。这位抱着牌位成亲的填房夫人为何要问她的去向?真是有趣。大家都知道的事,这位填房夫人居然不知道。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看,是装不知道。——哈哈哈哈”
陈月娇听得这些话,心里暗暗着恼。
明明是杜恒霜在这里故意混淆视线,颠倒黑白,扮柔弱扮小白花咯应人,这些臭男人居然都吃这一套。再觑眼看了看萧士及,看见他一脸的痛楚和怜惜,更是如同一盆凉水将陈月娇浇得透心凉。
杜恒霜赚足了周围人的同情心,才哽咽着道:“陈月娇,一年前萧家田庄大火,我跟素素连夜逃了出来,却在离庄子不远的地方遇到你,你那时候带着几辆大车和许多随从。你说,有人要追杀我和素素,让我们赶紧跟着你走。我信了你,和素素一起被你带到你的田庄住着。你说要给我夫君送信,让我们在你的庄子上好好养病。我在你的庄子上苦苦等了一年,结果听你庄子上的人说,我夫君从北方回来了,还封了侯,而你,陈月娇,却已经嫁给我的夫君,做了侯爷夫人!——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在外面散布消息,说我被烧死了!请问你是何居心?!”
众人一听,尽皆哗然。
这简直是大反转好不好!
明明大家知道的是,萧柱国在田庄上养病的原配被一场大火送掉性命,紧接着,萧柱国战死沙场,然后一位忠烈无双、纯善过人的奇女子挺身而出,为了萧柱国的一双儿女,抱着萧柱国的牌位成亲,发誓要将两个孩子抚育成人,以报萧家大恩。
这样忠烈纯善的举止,甚至让陛下都为之感动,还说要下旨封赏陈月娇。
可是如今那传说中被“烧死”的原配毫发无损地站了出来,指责陈月娇将她骗到田庄上苦等,陈月娇自己却趁机逮着机会,抱着萧柱国的牌位成亲!
啧啧,真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这位陈月娇,也算是个奇女子。
她怎么会知道萧柱国其实没有死呢?——有没有可能她也就是赌了一把而已。那位原配夫人是不是应该愿赌服输呢?
有些没节操的官员的内心天平又朝陈月娇倾斜过去。
杜恒霜看了看众人的脸色,便又道:“我知道了我夫君还活着的消息,当然不肯再待在你的田庄之上,可是你…可是你”杜恒霜恨恨地道:“你居然丧心病狂,再次放火烧庄,企图将我和素素都烧死在你的田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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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设套 (粉红330+)
听见杜恒霜说她放火烧自己的庄子,陈月娇忍不住哈哈一笑,摇头道:“杜恒霜,你要编故事,也编得正常一些。请问我为什么要烧我自己的庄子?还有,我嫁给侯爷的时候,是抱着侯爷的牌位成亲。那时候没人知道侯爷活着,我为何还要处心积虑,将你骗到自己的庄子上藏起来,然后自己嫁给一个死人?!你说我有没有这么蠢?”
杜恒霜拿绢子抹了抹眼泪,淡淡地继续往下编:“你家庄头的媳妇跟她婆母闲话的时候,恰好被我听到,她说你知道侯爷没有战死沙场,说他肯定会活着回来。”
杜恒霜这话一说,连围观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齐齐看着陈月娇发呆。
大家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陈月娇并没有亲自去战场,她如何知道萧士及没有死?难道她能未卜先知?还是她有千里眼、顺风耳,千里之外的北方城镇的事情都瞒不过她?
陈月娇也大惊。杜恒霜怎么会晓得,她知道萧士及没有死这件事?——她从来没有跟人提过啊?
难道,杜恒霜也是重生之人?!
陈月娇眼里的怨毒之色一闪而过。——不管杜恒霜是不是重生之人,她都不能再手软留下她了。
这一次,紧紧盯着陈月娇的杜恒霜没有错过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怨毒之色。
再看看陈月娇背后的两个重影,就算是在大白天太阳底下,它们都能显示出淡淡的人影。
重影的力量越来越强了吧?
杜恒霜下定决心。既然下了手,做了局,就要做到底!如果这一次再放过陈月娇,自己恐怕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你庄子上的人还说。当年我们萧家田庄的大火,也是你放的!结果就在前几天,你知道你庄子上的人走漏了风声,便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故技重施,下手烧庄!我和素素有过一次经验教训,自然不会再被你吓倒。我们连夜逃了出来,躲在芦苇荡里躲过大火和你派的那些杀手的追杀。等天亮了才回到长安。——陈月娇,你杀人放火,滥杀无辜,你会有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