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起
小青一下子愣住了,完全没有预料到萧士及是这个反应,一时更加委屈。——今日明明就是那杜夫人故意找茬,给她们两人一个下马威,怎么变成自己的错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今儿一定是杜家做错了事,杜婶才罚你们的。不然杜叔杜婶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罚你们出去吹冷风?——还想在我面前装可怜,当我是傻子吧?”萧士及冷笑着道,一点都不留情面地揭穿了小青的小心思。
大少爷虽然什么都不说,原来都看在眼里,却一点也不为她们着想。
小青的泪立刻涌了出来,却强忍着哽咽,低下头道:“不是,少爷,小青不是抱怨杜家,都是小青的错,小青已经给杜夫人磕头了,杜夫人罚得对”
小苗从火盆边上抬起头,闪烁的眼神如同火盆里面的火苗一样晃动,想了一想,小苗坐直了身子,“少爷,今儿的事,你确实冤枉小青丫头了。不瞒少爷,今儿小青在杜家作小伏低,连头都磕了,杜夫人都不放过她,还让她到门外吹冷风,连奴婢也跟着受罚。”说完轻笑一声,“我们家和杜家是一样的人家,而且杜老爷还把我们老爷叫哥哥,小青在那里磕头,实在是有损我们家的颜面呢。”
“住口!”萧士及大怒,指着小苗道:“饶舌的奴婢,我今儿可算见着了!难怪杜婶罚你们去吹冷风,原来根子在这里!”说完又冷笑着横了正在低声啜泣的小青一眼,“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有胆子在我面前给杜家上眼药。你说我是相信杜叔、杜婶,还是相信你们这两个拿银子钱买来的丫鬟?!回去我定要跟娘说清楚,不能再让你们在萧家生事。好好的亲戚,都让你们这些下人给挑唆坏了!”
小苗跟着吓得白了脸。她实在没想到,才六岁半的萧士及,居然能识破自己这个十几岁大人的私心,情急之下,将责任都推在小青身上,“大少爷您可冤枉奴婢了!都是她,是小青老想着能跟大少爷多亲近,才在杜家做张做致,惹恼了杜夫人!”
小青的啜泣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向小苗,颤抖着声音道:“小苗姐姐,我自问素来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这样诬陷我?”
小苗看都不看她,冷着脸道:“我从来不说白话,哪个诬陷你?”
萧士及越听越不是味道,沉声道:“都给我闭嘴!”说完背靠着车板壁,闭目养神。
回到萧家,萧士及立刻来到龙香叶的屋子,不悦地道:“娘,这两个丫鬟我不要了,娘派到别处吧。”
龙香叶“喔”了一声,笑吟吟地拉着萧士及坐在自己怀里,不断摩挲着他的头,笑问道:“为何?她们可是得罪你了?”
萧士及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躲开龙香叶的手,低声道:“她们得罪杜家,就是得罪我。我不要这两个丫鬟,在我面前上眼药,当我是三岁幼童好欺侮吗?”
龙香叶感觉到萧士及的躲避和疏离,心头大恸。这可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能不跟自己最亲密?——现在就口口声声维护他的岳家杜家,以后…
龙香叶简直不敢想下去,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快,云淡风轻地道:“我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辞。你等我把小苗和小青叫进来,细细问明白了再做决断。”
萧士及“嗯”了一声,顺势从龙香叶怀里站起来,立到一旁。
小苗和小青被龙香叶的大丫鬟荷蕊叫进来。
两个人惴惴不安地给龙香叶磕了头,就向龙香叶说明了今日在杜府发生的事儿。
龙香叶听到小苗说小青是“书香世家”出来的,不由狠狠剜了她一眼。
小苗吓得赶紧跪下磕头如捣蒜,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龙香叶沉吟着看了看小青,见她虽然哭得眼睛都肿了,但是丽色一点都不减,反而更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顿时明白了方妩娘的意思,不由唇角微扬,对萧士及道:“及哥儿,她们虽然有错,却不是大错。你以后是这个家的当家人,应该知道错与罚相当,过犹不及是不好的。这样吧,她们惹恼了杜夫人,就罚她们半年的月例吧。”
说着,龙香叶板起脸,对小苗和小青道:“以后在大少爷房里小心当差,若是再让我知道这样的事儿,两罪并罚,直接卖到戏园子去,听见没有?”
小苗和小青连连磕头,感谢夫人大恩,又向萧士及磕头。
“下去吧。好生当差,别偷懒耍滑。”龙香叶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看向萧士及,“及哥儿,你觉得这样处置,是不是更加妥当?”
萧士及虽然不太认同,但是龙香叶是娘亲,他没有为了两个丫鬟忤逆娘亲的道理,只好回身道:“娘是慈善人,希望她们能记住娘的好,不要辜负了娘的一片善心。”
龙香叶听了更是欢喜,拉着萧士及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细细给他讲如何要恩威并重的驭下之术。
萧士及一一记在心里,打算有空向爹和杜叔求证。他记得很清楚,爹和杜叔都跟他说过,女人在后院的管家之术,和他作为大男人,以后要做一家之主的治家之法是不同的。
听龙香叶说完话,萧士及又提起杜先诚送给他的两个小厮,问道:“他们就住在我的院子,娘给他们准备铺盖行李和四季衣裳吧。”
龙香叶的脸色阴了下来,淡淡地道:“这件事,我会和你爹爹商议,你先让他们住在客院吧。”
萧士及“啊”了一声,有些意外娘亲这样安排,“娘,这样不太好吧?太见外了。”萧士及喃喃地道。
龙香叶端了茶,“我自有主意,你先下去吧。”
萧士及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正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等晚上萧祥生回来,龙香叶就先提了两个丫鬟在杜家受罚的事儿。
萧祥生去屏风后面换衣裳,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她们是在杜家犯了错吧?不然弟妹如何会罚她们?”居然和萧士及一个口气。
龙香叶只觉得胸口闷得慌,拿手揉着胸口道:“老爷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不是胳膊肘儿往外拐”
话没说完,萧祥生就从屏风后面出来,虎着脸打断龙香叶的话,“这怎么叫胳膊肘儿往外拐?我看你才要反省反省,谁是内,谁是外!——为两个银子钱买来的丫鬟,居然说弟妹是外人,我看你最近是猪油蒙了心了!”
一句话戳中龙香叶的心病,她梗着脖子站起来,压低声音道:“弟妹弟妹,叫的这么亲热!——老爷你的亲弟妹还没进门呢?哪里来的外四路的弟妹?!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你简直不可理喻!”萧祥生大怒,顾不得已经换了在屋里穿的衣裳,披着单衣就拂袖而去,一个人在外书房过了一晚上。
龙香叶见萧祥生这个样子,明白自己是说错话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拉下脸去求饶,只好一日三遍让大丫鬟荷蕊去送东送西。
萧祥生气了两晚,自己也就好了,回来跟龙香叶道歉。
龙香叶忙软语劝道:“是妾身说错话了,老爷该气。”轻言细语,终于将萧祥生哄了回来。
因了这件事,龙香叶不敢提将杜家送来的小厮再送回去的事儿,只派人去杜家取他们的卖身契。
杜先诚忙命管事找出来,送了过去。
大周昌业二年的年关,就这样过去了。
整个冬天,江南江北都下了厚厚的大雪。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样的好气候,预示着来年又是大丰收。
转眼到了大周昌业三年的五月,又是杜恒霜生辰那一天,宫里传来喜讯,皇帝陛下喜得贵子,中宫娘娘和贵妃娘娘同时诞下皇子。
全国各地一时普天同庆,无数祥瑞报向长安城的皇宫,一时大周上下都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到了金秋十月,大周江南江北同是大丰收。大周各地的粮仓一时满得溢了出来。
无数的荒地重新被开垦,无数的良家子又重新衍生出来。
看着满满的粮仓,大批的税银,和不断增加的人口,德祯帝志得意满,知道他蛰服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的机会,终于到了!
大周昌业三年十月十五,德祯帝不顾朝臣的劝阻,一意孤行,颁发征兵令,举国征兵,要重新对高句丽用兵,洗刷先帝在高句丽受到的耻辱。
这一次征兵,依然只征用良家子,同时征用五倍的民夫,为大军后勤做准备。民夫要负责粮草和辎重的运送,还要负责将伤兵抬离战场。必要的时候,民夫也要上战场杀敌,可是民夫不俱备任何大周军士的资格,凡是大周军士能享受的好处,他们都享受不到。
此时离大周军队撤离高句丽的日子,刚好八年。
萧祥生看见征兵令,心急火燎,带着七岁半的萧士及来到杜先诚家,跟他商议此事。
杜先诚命人将萧士及带到内院,笑着道:“霜儿最近在学骑马,你去看看吧。”
第29章 异变
萧士及很想去见杜恒霜,可是想起杜婶两个月前才生了孩子,忙道:“我好久没有见过杜婶了,是不是应该去见一见杜婶,问声好?”
方妩娘两个月前生下自己的第二个孩子,还是个女儿,让她失望得不得了。
杜先诚倒是很高兴,立刻取名叫杜恒雪,请了四个奶妈轮流照应,才让方妩娘勉强露出笑颜。
杜恒雪的满月礼,龙香叶说二儿子萧泰及病了,不好带到杜家去做客,就连大儿子萧士及也被她拘在家里,也说有些不舒服。就只有萧祥生一个人带着礼物去杜家给杜家二小姐杜恒雪的满月礼添彩。
因为这件事,萧祥生又去外院的书房住了一个月,直到德祯帝的征兵令出来,他才搬回内院。但是对龙香叶的态度也淡多了,龙香叶虽然委委曲曲认了错,可是心底对方妩娘的刺,又多了几根。
萧祥生跟杜先诚交好,龙香叶没有话说。她知道两个人是战场上培养出来的过命的交情,这是一般人不能比的。
可是凭什么就要她跟方妩娘那个箩筐大的字不识几个的人交好?她跟她又不熟…
杜家的人就是会算计,连她的大儿子都被算计过去了。
知道方妩娘第二胎又生了女儿,龙香叶真是睡梦里都要笑出来。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十分担心杜家又要把她的二儿子算计走。
为此龙香叶暗地里试探过萧祥生几次。
萧祥生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着道:“你自己的儿子是宝,人家的女儿就是草。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看得上你儿子,就在这里担这种没有必要的心!”说得龙香叶真的犯了心绞痛,差一点背过气去。
眼看着萧祥生跟自己越来越疏远,龙香叶只好更紧地将两个儿子握在手里。
没有男人不要紧,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儿子,不是男人。只要把儿子抓好了,男人就让他去死吧…
看见萧祥生冷冰冰的神情,龙香叶有时候忍不住会这样想。
这一次征兵令颁发,萧祥生急匆匆带着萧士及去杜家商议,也是瞒着龙香叶的。
萧士及这样问话,让杜先诚有些讪讪的,打着哈哈道:“你杜婶还在月子里,等她出了月子再看吧。”
方妩娘因第二胎又生了女儿,心情不太好,就坐了双月子。算起来,也快出月子了。
萧士及只好罢了,跟着下人去跑马场见杜恒霜。
杜家宽阔的跑马场里,一匹雪白的波斯小马在马场上颠颠的跑动。小马上侧坐着一个穿着大红色骑马装的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马匹的颠簸,回荡在湛蓝的天幕之下。
这一幕情景,深深地印在萧士及脑海里。
许多年后,每当想起这一幕,他就不由自主会心软…
“及哥哥来了!”杜恒霜勒着缰绳,从马背上看见萧士及站在马场边上,微笑着看着自己。
萧士及挥挥手,“霜儿真厉害,骑马骑得很不错。”
“及哥哥!”杜恒霜大叫着,居然松开缰绳,直接从马背上往萧士及那边扑过去。
身上红色的披风迎风招展,如同一团红云坠地。
“霜儿!”萧士及看见这一幕,吓得心胆俱裂,奋不顾身的往前冲,想要接住杜恒霜。
可是杜恒霜扑得太快了,萧士及又隔得太远,根本就够不着。
“大小姐小心!”斜刺里冲出来一个灰色的人影,终于在杜恒霜落地之前,接住了她。
萧士及飞快地冲过来,满脸吓得惨白,“霜儿,霜儿,你没事吧?”
接住杜恒霜的,是杜家的护院钱伯。
萧士及也认识他,忙向他道谢:“多谢钱伯!多谢钱伯!”
钱伯是个快五十的老头,平日里看上去老态龙钟,比他的实际年纪还要老。可是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他的功夫了,简直是深藏不露。
钱伯笑着将杜恒霜放到地上,对她摇头道:“大小姐,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我老钱头也不会一直跟着大小姐。若是再有这样的事,老钱头可救不了大小姐了。”
杜恒霜也是心有余悸。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一看见萧士及,居然就直接将小马的缰绳都扔了。
爹爹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松开缰绳,她怎么就忘了呢?
杜恒霜一阵懊恼,连连点头,末了轻声细语地道:“钱伯,这件事别让我爹知道,好不好?”软语相求,糯糯的童音,能感化铁石心肠。
钱伯笑着摸摸她的头,“钱伯知道。大小姐以后别再淘气了。”说着,对萧士及点点头,自己佝偻着腰,回自己护院的位置上去了。
萧士及就拉着杜恒霜的手,送她回后院。
“…娘生了小妹妹,一直躲在屋里哭。——及哥哥,娘为什么会哭啊?小妹妹好好的,没有生病啊?”杜恒霜疑惑的问道,在她心里,只有自己生病了,娘亲才会哭的。也许现在,还多加一个小妹妹吧。
萧士及笑了笑。他已经六岁多了,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
“霜儿,你娘生了小妹妹,你有没有不高兴?”萧士及牵着杜恒霜的手,慢悠悠地走在杜家通往后院的羊肠石子小道上。
杜恒霜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咯咯笑道:“娘生了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呢?及哥哥问得真奇怪。”然后反问萧士及,“及哥哥的弟弟泰儿出生的时候,及哥哥也不高兴吗?”
萧士及被杜恒霜问得语塞,仔细看了她一眼。
杜恒霜双眸纯净,不染尘埃,定定地看着他。
萧士及抿嘴一笑,“霜儿说的对,是及哥哥问错了。你是姐姐,记得要照顾妹妹,但是也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吗?如果需要委屈自己,妹妹才会高兴。那这种妹妹,你不要也罢。”
杜恒霜听得糊里糊涂,但还是点点头,“霜儿记住了。”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杜恒霜住的屋子。
杜恒霜原本住在杜先诚和方妩娘的院子。
后来方妩娘因要生第二胎,本来以为是儿子,专门把杜恒霜搬了出去,腾出地方来好给儿子住。
结果没有生儿子,又生了个女儿。
但是杜恒霜就在自己的院子里住下了。反正她有欧养娘,有奶妈,还有丫鬟、婆子,不愁没有人照顾。
欧养娘看见杜恒霜更萧士及一起回来,十分高兴,给他们准备了小食,现烤出来的香喷喷的胡麻饼,杜恒霜和萧士及最爱吃的东西。
这边萧祥生就跟杜先诚说起德祯帝的征兵令。
“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萧祥生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的神情很难看。
杜先诚面无表情地将征兵令细看了看,摸着颌下刚刚留起来的小胡子,沉吟道:“看来,皇上其实对高句丽的怨气还是非常大。”
“皇上最会装。当年为了得到太后的好感,他能装了十几年,只有皇后娘娘一个女人。现在一旦当上皇帝,立刻就现原形,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看他又多纳了多少女人?——照这么看,他忍得越久,现在爆发得就越厉害。高句丽这一次,真是胜负难料呢。”萧祥生坐回到杜先诚对面,端起茶杯来吹了一口,又放下了。
“照大哥这么说,这一次,看起来比先帝那一次的规模还要大。”杜先诚缓缓地道,“如果胜了,一切好说。如果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萧祥生重重点头,“我就是担心这个。”
其实就征兵令本身来说,跟他们已经不搭界了。因为他们不再是普通的商户,而是官身,已经不在一般的平民良家子的范畴。征兵令暂时征不到他们。
不过既然要对高句丽用兵,他们这些大商户,出血是免不了的。只要能够破财免灾,他们也就认了。
“那静观其变吧。”萧祥生拿了主意,杜先诚当然赞成。
大周昌业三年十月征兵,大周昌业四年三月,就聚集了十万大军,五十万民夫。
大周昌业四年的四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大周再一次对高句丽用兵。
大周左翊卫大将军张中辉任主帅,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北边的高句丽开拔。
这一次征高句丽,举国上下都报以了更大的期望和信心。
可惜事与愿违,到了年底的时候,开始有消息传来,说左翊卫大将军张中辉带领的中军帐遭到高句丽大将朴光的偷袭。张中辉宁死不降,自刎在中军帐。
主帅身死,大周大军乱成一团。
十万大军,再一次遭到高句丽人的坑杀。
十万大军被坑杀的消息正式传到长安城,正是大周昌业四年腊月的时候。
这一年腊月,萧士及七岁半,杜恒霜才四岁半。
十万精壮的良家子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大周国力一下子受到巨大冲击。
这一年的冬天,天气一直温暖如春。洛阳牡丹在腊月盛放,却没有一个人,再敢说这是“祥瑞”,也没人敢报上朝廷,领取封赏。
第30章 祸端 上
大周昌业四年的年关,没有几家过得高高兴兴。
无数家庭在第二次对高句丽的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丈夫和父亲。
德祯帝气急败坏,在宫里大发雷霆,据说来年还要御驾亲征高句丽,不肯再轻言撤兵。
萧祥生自从德祯帝征兵令之后,就着意跟宫里的几位太监总管交好,希望能及时得到宫里的消息,好早做准备。
当他听见德祯帝不仅不接受教训,反而还要扩大战争规模,来年要御驾亲征的消息的时候,完完全全对德祯帝失望了。
德祯帝做皇太子的时候,和他现在登基为帝之后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位一力支持废黜自己的大儿子,支持自己的小儿子做皇太子的欧阳太后,不知道有没有更加后悔…
转眼到了大周昌业五年的正月,杜先诚带着方妩娘和两个女儿杜恒霜、杜恒雪回洛阳祖籍祭祖,临走的时候,特意来到萧家,问萧祥生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去。
他们两人都是洛阳人,亲戚朋友都在洛阳居多。
萧祥生坐在书房里沉吟良久,还是摆摆手道:“你拖家带口的,也不容易,就不用帮我家带什么东西了。——你要多带些随从,早去早回。如今,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杜先诚明白萧祥生的心事,连忙保证道:“大哥放心,我带了二十个护卫,其中钱伯的本事,我不说大哥也知道。”说着又有些自嘲的笑道:“我也有好几年没有回洛阳了,趁今年天气晴好,没有大风大雪,路上好走”
萧祥生的脸色越发难看,杜先诚也说不下去了。
冬日温暖如春,江南江北都是一样,这样的气候,着实不能算好。不仅不好,而且酝酿着大祸端。
“这样的天气持续下去,今年庄子里的收成肯定很差。对了,我得去江南走一趟,查看那几处我们置下的田庄,租子肯定是要减的。看情况要不要放粮吧,先跟你交个底。等你我回到长安,再好好筹划筹划。”萧祥生背着手走到书房的窗前,看着院子里在冬日里盛放的重瓣牡丹,久久说不出话来。
杜先诚点点头,“我都听大哥的。大哥无论要做什么,都算我一个。”
萧祥生微笑着回头,对杜先诚微微颔首,“自己兄弟,这样说就见外了。——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一大早走,半个月后,过了正月十五就回来。”杜先诚起身,向萧祥生告辞,“我们江南的庄子,也由大哥全权做主,不用跟我商议。”
萧祥生目送着杜先诚出去,自己赶忙回了内院,对龙香叶道:“你帮我和及哥儿收拾收拾东西,我明天要带他去江南查看田庄。”
龙香叶眼瞅着冬日里反常的天气,还有大周军队惨败的消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反对道:“老爷,如今看着不太平,还是留在长安,只要一家大小在一起,吃糠咽菜也没有关系。”
萧祥生深深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了握她的肩膀,依然坚持己见,“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可是及哥儿才八岁。”龙香叶喃喃地道,“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我身边,在外面过过夜。老爷”
萧祥生刚刚缓和的脸又板了起来,冷然道:“他是男孩子,你总把他关在家里算怎么回事?他才八岁?——你知道八岁的时候,我都跟着我大哥、二哥在外面帮着打理田庄了。他虽然才八岁,可是生得高大,看上去跟人家十二三岁的人差不多大,你担心什么?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这些年既习文,又习武,我亲自带着他,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护卫,你还有什么不放手的?”
一席话说得龙香叶无言以对,直觉得跟这个男人说不清道理。
“爹、娘,小叔带着小婶过来拜年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一个穿淡蓝色夹棉袍,腰间系着犀牛皮腰带的男孩子轻快地走了进来,生得跟萧祥生几乎一模一样,面目俊美无双,只是比年过三旬的萧祥生少几分沉稳厚重的气势。
“及哥儿来了,我和你爹正说起你呢。——老爷,既然小弟和弟妹来了,我就带他们去娘的院子吧。”龙香叶赶紧转了笑脸,不想让萧士及看见她和萧祥生起了争执。
萧祥生“嗯”了一声,对萧士及招手,“你去外书房等着我,我去跟你小叔打个招呼,再去外书房跟你说话。”
萧士及说的小叔,就是萧祥生的弟弟萧瑞生,去年刚刚给他娶了一房妻室,正式分家出去了。
萧祥生的娘古氏最疼小儿子,一心要出去跟他另过,无奈小儿媳一张嘴不饶人,又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对古氏一点孝敬之心都没有,天天在家里指桑骂槐,拍桌子打板凳,浑不像个新嫁娘的样子。
古氏一辈子就没受过什么苦,两个大儿子虽然没了,但是那时候有他们家老爷撑着家门,对她呵护备至,烦难事都不让她知道。后来萧祥生从战场上回来,又能打能拼,很快就整得家业复苏,甚至比以前的萧家,更上一层楼。
她被萧祥生接到长安,一直过得是大户人家老封君的日子,别提多惬意。
在小儿子家被小儿媳这样对待,古氏气得天天嚷心口疼,对小儿子哭诉儿媳的不孝。
无奈萧瑞生刚和妻子新婚,正是打得火热的时候,对古氏天天哭哭啼啼的样子也很头疼,后来索性雇了辆车,把古氏送回萧祥生家,声称萧祥生是哥哥,他是弟弟。奉养老人,向来是长子的责任。还说长子活着,让小儿子养老送终,就是长子不孝。——他不能让哥哥担当不孝的罪名,所以就把古氏送回来了。
这还是萧瑞生把古氏送回萧祥生家之后,第一次过来探望她。
萧祥生对这个弟弟彻底失望,也不指望他多听话,只要不给他惹麻烦,他就谢天谢地了。
萧士及对这件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笑着道:“儿子刚从祖母那里出来,就不跟过去了。——儿子去外书房等着爹爹。”
萧祥生挥挥手,自跟着龙香叶去古氏的院子见萧瑞生和他的妻子。
很快正月十五过了,杜先诚带着一家大小风尘仆仆地从洛阳回来,忙乱了一个月,才收拾好东西,安置好新招来的人手。
到三月份的时候,杜先诚算着萧祥生去江南的行程,近来也该回家了,就频频派人去萧家打探消息,才知道萧祥生带着萧士及去了江南,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一时也心急如焚。
第31章 祸端 中
杜先诚耐着性子在家里又等了几天,结果没有等到萧祥生他们的消息,反而等来了龙香叶。
这几年,龙香叶到杜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次亲自登门拜访,还是黄昏时分,就让杜先诚心里咯噔一声,忙迎了出去。
“先诚,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这一次来,实在是没有法子了。”龙香叶一见到杜先诚,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大嫂折杀小弟了!”杜先诚急得直搓手,又不好亲自去扶龙香叶起来,好在旁边的丫鬟还算有眼色,连忙抢过去将龙香叶搀扶起来。
等龙香叶在交椅上坐下,杜先诚才仔细打量了龙香叶一眼。
面容憔悴,头发枯黄黯泽,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显见的是在家哭过很久的。
“大嫂是为大哥和士及的事情吧?——他们有消息吗?”杜先诚不用想,就知道能让龙香叶迂遵屈贵,主动到他们杜家的原因是什么。
龙香叶心乱如麻地点点头,对杜先诚道:“他们去了快三个月了。以前每隔几天,就有信送回来报平安,是我让祥生寄的。我担心及哥儿的安危,一天不听到他的消息,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先诚你这半个月,派了好几个人来我家打探祥生和士及的消息,不是我不说,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有一个多月没有给我寄信了。我半个月前,派了两个管事去江南的庄子,让他们去找祥生,后来,我收到他们的来信,说祥生和及哥儿,一个月前,就离开江南的庄子,回长安来了。——可是他们走了一个月了,就算把整个大周从南到北走个来回,他们也应该到家了。但是到现在都没有音讯,我担心得觉都睡不好。结果今天,我就收到这封信”说着将信递给杜先诚,又呜呜哭了起来。
方妩娘随后赶过来,正好听见龙香叶的哭诉,虽然这几年两人不知怎地,比以前疏远许多,但是到底先前的交情还在,两人以后也会是儿女亲家,心里就软了大半,忙走过来,坐在龙香叶身边安慰她。
杜先诚接过信,打开看了看,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居然要勒索赎金!”杜先诚大怒,“我们兄弟出生入死,在外面杀敌无数,在自己家里,居然被几个小蟊贼欺侮!——大嫂你莫怕,我杜先诚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方妩娘跟着怒道:“真是无法无天!龙姐姐,你该去报官,让官兵去抓这些绑匪!”
龙香叶听了大急,忙扑过来又给杜先诚跪下,哀求道:“先诚,大嫂今日过来求你,不是想让你去跟绑匪决斗的。他们都是亡命之徒,犯不着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又对方妩娘道:“这事千万不能报官!如果报了官,我们家,应付了绑匪,又要应付官差,可是真的就要散了!”
杜先诚气得捶了一下桌子,“这些官差就知道刮银子,哪个会去给你拼命救人?!”
方妩娘也吓了一跳,一边把龙香叶扶起来,一边对杜先诚嗔道:“你咋咋呼呼吓唬谁啊?有话好好说,除了打打杀杀,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又劝龙香叶,“龙姐姐,俗话说,破财免灾,姐姐就当是为了萧大哥和及哥儿积福吧。——如果银子不够用,我们这里还有,大家一起凑一凑,把人救出来最好。”
方妩娘虽然最爱银票,但是并不是守财奴。该大方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吝啬。
龙香叶心里感动,忙拉着方妩娘的手道:“妹妹这样说有心了,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不过,银子我家还有,不用妹妹家出手。我就是想请先诚帮个忙”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杜先诚,“…帮我们把银子给绑匪送过去。先诚也看见了,绑匪要十万两银子,不能用银票,要现银。这十万两,总的装两辆大车,才能运的出去。我们家没有靠得住的人,只好请先诚出面了。”
方妩娘一听就拿帕子捂住嘴,低低地惊叫一声,忍不住斥道:“这是哪一家的绑匪?也太心黑了吧?开口就要十万两,还让人活不活了?——这种来钱的买卖这么好做,我们还辛辛苦苦做盐商做什么?大家都去做绑匪勒索赎金算了!”
杜先诚哈哈大笑,夸赞方妩娘,“娘子真是厉害!——以后我们家吃香的喝辣的,就看娘子的了!”
方妩娘知道杜先诚是在打趣她,啐了他一口,又问龙香叶,“龙姐姐,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这一趟过去,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打这银子的主意。”
龙香叶满脸羞惭,站起来给杜先诚又行了几个大礼,才道:“我们家的情况,两位都是尽知的。我家的小叔,让他花银子还快些,若是让他去赎银,我担心…他会带着银子直接跑路,不去管他大哥和侄儿的死活。而先诚就不一样了,你跟祥生是过命的交情,及哥儿又是你女婿,你家大业大,更不会把这十万两放在眼里。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救我们祥生和及哥儿一命。”说着,再一次跪下来,不等方妩娘阻拦,就跟杜先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杜先诚咳了一声,往旁边让开,对龙香叶道:“大嫂言重了。就算大嫂不求我,我也打算这几天出门,亲自去找大哥和士及的。现在知道了他们的信儿,我更是不能袖手旁观。——这件事,大嫂不用担心。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大嫂总得多花几天筹划,卖卖产业”
龙香叶愣了愣,有些不解,“十万两虽多,对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算什么。先诚何出此言啊?”
杜先诚有些尴尬,讪讪地提点道:“…大嫂,绑匪既然给你家送了信,肯定在长安城里待着,等着你的动静呢。你要是拿的太爽快,这些绑匪知道了你们的家底,坐地其价,加高加码也不是不可能的。对这些人来说,不把你挤兑得倾家荡产,他们不会轻易放人的。”
龙香叶大吃一惊,怒道:“他们怎么能这么坏?要多少银子,我给了还不行?还能这样算计我们家?!”
杜先诚苦笑。大嫂到底是书香人家出来的,迂腐得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