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将这些东西都收拢,当做证据让衙差拿走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些围观的闲人当中,有些人一直盯着他们这些人的行踪瞧。那眼神实在不像是看热闹的。
“老哥,您来了?”一个穿灰色袍子的人索性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跟许言辉带着的一个衙差打招呼。
那衙差一见,忙行礼道:“是万爷?近来可好?”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随意说了两句闲话,就过来给许言辉行礼。
“见过员外郎。”
居然还知道许言辉的官职。
许言辉看了他一眼,根本就不认识,便看向刚才那个打招呼的衙差。
那衙差就笑着给许言辉介绍,“大少爷,这是万家的一个管事,就是万贵妃娘家的一个管事。”
万贵妃娘家的管事?
许言辉皱起眉头,还没有询问他为何在这里,那管事已经笑着指了指远方,“那里就是我们老爷的田庄,我们听说这里出了事,过来瞧一瞧。啧啧。真是惨啊……”
许言辉释然。他知道这一带,都是长安城里面的世家大族,还有皇亲国戚的田庄,萧士及能在这里置一个小小的庄子,已经很有能耐了。
听说他又立战功,又要封爵了。
只可惜,恒霜没福。
她跟着他,经历了风雨,吃尽了苦头。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来得及享用,就撒手去了。
真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她嫁给萧士及,到底得到了什么好处?
她为什么要非嫁给他不可?
不过,既然她死了。萧士及这一辈子都不配再得到幸福!
如果萧士及胆敢过得好,他一定要他好看!
许言辉手里紧紧攥着那只被熏得焦黑的羊脂玉镯,站在田庄门口一棵烧了一半的歪脖柳树下,目视着庄子里面的断屋残垣,想象着在大火中痛苦万分的杜恒霜,心痛如绞,泪水模糊了视线。
旁边的衙差瞅见许言辉的异样。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将头压得低低的。
安子常留下的一个心腹也在旁边观望。他本来想找个人将杜恒霜她们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可是看见万贵妃娘家的一个管事居然跟许家的人有说有笑,他又止住了脚步。
万贵妃。可是国公爷提醒过,绝对不能让她知道杜恒霜和诸素素还活着的人。
宁可让这些人多伤心一段时间,也不能将这个消息太早送出去。
安子常的管事便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抄起手。没事人一样跟着众人啧啧感叹起来。
同一时刻,几匹快马从安子常长安的庄子上出发。往北方大齐军队和反贼刘周的军队苦战的地方行去。
……
六月天的晚上,天上星光闪烁。
萧士及抱着头仰躺在挖好的壕沟里,手里含着一根草棍儿,满脸含笑地看着夜空里的星星。
每一颗星星,看上去都像杜恒霜的眼眸。
闭上眼,他似乎能听见杜恒霜一声声清脆的叫声:“及哥哥……及哥哥……及哥哥……”
终于要回去了。
他这一次出征,也走了快两年半了吧?
孩子都两岁了。
他想霜儿,想两个孩子,想得每天睡不着觉。
可是他既然从了军,军令如山,他是不能开小差回去的。
再说他这辈子心心念念想着的就是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从此让自己的家人摆脱被无端端打杀的命运。
虽然他的上面还会有更高位置的人,但是那些人已经很少了,不像以前,一个县令也能让他们家破人亡。
萧士及又想起自己的爹。
若是爹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看见自己现在的成就的。
全歼刘周的军士,又打退了突厥的进击。单是后者,就够他一辈子骄傲了。
全大齐的将军当中,还没有人真的击溃过突厥人的军队。
只不过,萧士及还是有一些疑惑。
突厥军队的战斗力好像没有以前杜先诚跟他讲过的那样强悍……
难道是过了数年,突厥的军队就一蹶不振了?
天上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他们头上的星光。
四围的天色从深蓝转为浓黑。
空气中传来一丝腥味,好像还有一点点皮革的味道。
萧士及抽抽了鼻子,警醒起来。
他是天生的军人,对战场上的危险有股异于常人的直觉。
就是这股直觉,让他无数次躲过了那些明枪暗箭,也躲过了无数次陷阱围攻,更无数次让他从绝望中寻到希望,从无路可走中找到新的道路前行。
而那股从夜风中传来的气息让萧士及很快察觉到,这不是一般的味道,这是突厥战马的味道!
突厥军队和大齐军队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们的战马。
他们的马,比大齐的马矫健、高大,而且耐力更长。
因为他们的马吃得东西和大齐的战马很不一样。
和人一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一方水土养出来的马也是不一样的。
萧士及在这里跟突厥军队对峙了半年之久,已经对突厥战马的味道很是熟悉了。
而且他从小习练童子功,视觉、听觉、味觉、嗅觉和触觉等五感本来就比一般人灵敏。
那股被极力掩盖过的味道还是没有逃过他的鼻子。
“不好……”萧士及从壕沟里站了起来,睁着眼睛望向那气味飘来的方向。
黑黢黢的夜空掩盖了一切,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萧士及却感觉到有一些东西正在快速逼近。但是他却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给我箭,还有火石!”萧士及对着自己的亲卫低声吩咐。
那亲卫赶紧取了弓箭和火石,交到萧士及手里。
萧士及撕开自己身上战袍的下摆,沾在已经熄灭了的灯盏里。
灯盏里面有灯油,还有成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灯蜡,全数蹭在他撕下来的衣襟带子里。
将蹭了灯油和灯蜡的布条裹在长箭的箭杆上,然后划亮火石,点燃了包在箭杆上的布条。
弯弓搭箭,萧士及站在一个小山坡后面。对着他感觉最强烈的一个地方射过去。
那带着火光的长箭划破夜空,撕破重重黑暗,一路照亮着前行的路。
轰!
一声爆响。
那支火箭不知射到什么上面,引发了巨大的爆炸声。
爆炸引起的火光将前面不远处的天空照的透亮。
他们清清楚楚的看见,对面人头攒动。竟然有一伙不少的突厥骑兵趁夜来袭。
他们的战马脚下似乎绑了厚厚的布垫,以至快走到大齐这边驻营的地方,才让萧士及有所察觉。
很快战马的嘶鸣声,人声的鼎沸声,还有突厥话的大声呼喝声都迎风传了过来。
“突厥人!是突厥人!”
大齐这边的将士猛然醒悟过来,纷纷从自己的营地、帐篷,还有壕沟里面跑出来。翻身上马,手握长刀,准备迎战。
萧士及也跃上自己的战马。
一杆大旗从他身后冉冉升起,上书一个大大的“萧”字。
萧士及举起长刀。对着突厥军队冲来的方向大声道:“组阵!”
大齐的骑兵和步兵立即交错配合,站到各自的位置。
“长蛇阵在前,直击!”
“鸟翔阵在侧,侧击!”
“龙飞阵殿后。伏击!”
“长蛇阵后撤,镰刀阵跟上!”
“后队变前队。鹰扬阵和虎翼阵对冲!”
……
虽然突厥军队趁着天色夜袭,可是萧士及临危不乱,从容不迫地指挥自己的军队用平时操练的各种阵法将夜袭的突厥军队杀得溃不成军。
突厥人号称马背上的民族,将士的个人战斗力非常强悍,比较擅长单兵作战。
一个突厥军士,可以对抗五个大齐军士。
但是两个突厥军士,就不一定打得过十个大齐军士。
同理,一百个大齐军士合起来联合作战,足以对抗一百个凶悍的突厥军士。
而萧士及在跟突厥军队对战过几次之后,就明白过来,对抗突厥军队,就要训练大齐军队用阵法对敌。
野战对野战,他们大齐军士不是突厥人的对手。
但是在强大的纪律操练之下,大齐军士却可以拧成一股绳,将强悍到不可一世的突厥军士斩于马下!
萧士及为了同时锻炼大齐军士的单兵作战能力,一般在用各种阵法将突厥军士打得疲惫不堪,冲的七零八落的时候,还会派出自己精心训练的身体条件比较强悍的大齐军士单骑出阵,去寻那些落单的突厥军士单打独斗。
这种时候,他自己更是身先士卒,带着自己最强悍的一支亲卫部队深入敌群。
如果突厥人是狼,他们大齐军士就要比狼还强悍。
他们大齐军士,不是野兽,而是猎兽之人!
不管是豺狼,还是虎豹,总之敢犯大齐边境,虽远必诛!
在几路阵法的冲击之下,这些突厥军士很快又被打得节节败退。
萧士及正要鸣金收兵,派出自己的骑兵部队进行屠杀似的冲刷,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猛地回头,萧士及看见毅郡王那边的营地腾地一下冒出了冲天的火光。
萧士及明白过来他为何觉得不对劲。
以前对战突厥人的时候,毅郡王总是在他身边,他们两人在战场上。已经早已超越了以前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而是有了同袍之谊。
就像他爹萧祥生和杜恒霜的爹爹杜先诚一样。
他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和岳父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现在他明白了。
对于军人,特别是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军人,同袍之情比任何感情都要来得坚固和牢靠。
今日他觉得不对劲,就是今晚从他吹响号角开始,毅郡王就一直没有出现。
“王爷那边出什么事了?”萧士及策马回营,大声问道。
“萧”字大旗一走,他的军士也跟着如潮水般后退。
对面逃命的零星几个突厥人看见大齐军队不再追击了。才松了一口气,拼了命地打马狂奔,往另一处地方汇合去了。
而大齐军队毅郡王那边的营地,却不容乐观。
原来今晚居然有两拨突厥人偷袭他们大齐的营地。
一处在明,一处在暗。
在明的那一队突厥人人数多。都是骑兵,不过提前被萧士及发现,已经打散了。
而在暗的这一处突厥人人数虽然少,但是个个精明强悍,不是一般的突厥军士可比,看上去就是他们突厥人中的佼佼者,所谓的“勇士”。
萧士及大急。
若是毅郡王有个好歹。他就算杀了所有的突厥人都无济于事。
“跟我来!”萧士及大喝一声,带着自己最心腹的五百强悍骑兵当先闯入毅郡王的营地。
毅郡王这边没有萧士及那边警醒。
他从睡梦中被人推醒,急忙提弓上马,可是已经被突厥人重重包围。
大齐的主力军队在萧士及那边。
毅郡王这边只有三五千人。
不知道为何。他们这边的营地,居然被人趁夜打开,悄悄放了那些突厥人进来。
萧士及骑着快马,一边狂奔。一边举弓连射。
他这一手马上的弓箭,是杜先诚教他的绝技。在大齐军队里面无人能及,就连号称在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毅郡王营地里一片混乱,有人趁乱放起火来。
萧士及一箭一个准,射杀了不少看得见的突厥人。
正狂奔间,一个穿土黄色袍子,内侍模样的人从毅郡王的营地冲了出来,拦着萧士及道:“萧都尉!里面都是突厥人,进去就是送死阿!”
萧士及怒上心头,紧抿着唇,右手持弓,左手却掏出自己的腰刀,一刀砍了过去。
那内侍的脑袋立刻飞上天空。
腔子里血溅三尺,染红了萧士及的腰刀。
“抛下王爷敢独自逃命者,杀无赦!”萧士及的腰刀伸出,接住了那从天上掉下来的内侍的头颅,在空中挥舞几圈,狠狠往前方掷去。
“杀!杀!杀!”大齐的军士被萧士及的举动映红了眼睛,都如猛兽一样往毅郡王的营地冲进去。
毅郡王带着一百来个侍卫,正往前打马狂奔,企图摆脱身后的层层追兵。
他越跑,却离营地越远。
萧士及冲进营地,杀了所有留下的突厥人,却发现毅郡王已经不在营地里面,连忙点齐了军士,再次往前面的突厥人身后追击过去。
“王爷!”
萧士及终于及时赶到。
“你们护着王爷赶紧回营,我带着人殿后!”萧士及吩咐下去。
毅郡王身不由己,被亲卫簇拥着往前飞奔。待他回头,却看见刚才他们站的地方,一大队突厥人突然如鬼魅一样从地底下钻出来,团团围住了萧士及和留下来殿后的那部分军士。
“快走啊!”萧士及大叫着,带着军士缠住了突然冒出来的突厥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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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借机 (8K,粉红810、840、870、900+)
毅郡王眼里的最后一个景象,便是萧士及举着长刀,如猛虎一样和那些围住大齐军士的突厥人厮杀。
“你们快回去救萧都尉!”毅郡王急红了眼睛,打马就要往回跑。
萧士及的军士却死守着萧士及的命令,红着眼圈逼毅郡王回营。
“王爷先回去,我们才好回去救萧都尉!”
毅郡王无法,只得狂奔回营,然后立即点齐人马,再度厮杀过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倒是截住了那些曾经突袭毅郡王营地的突厥人。
看见大齐军士去而复返,那些突厥人纷纷打马四散奔逃,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大齐的将士分了一部分人去追这些突厥人,另一部分人四下寻找萧士及的踪迹。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那么多断胳膊缺腿的尸体,他们不厌其烦地一个个搬过来查看,翻看找寻。
可是他们找了两天两夜,都没有找到萧士及的踪迹。
而那些去追击突厥人回来的将士,倒是带来一个消息,说他们看见逃走的突厥人的长矛上,挑着一个头颅,似乎就是戴着萧都尉的头盔。同时还带回了萧士及惯用的长箭和腰刀,说是从那些突厥人的马上遗落下来的……
毅郡王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人独自在黑夜里坐了许久。
两年半的时光,他带着萧士及和大齐军士待在这荒芜野蛮的北方苦战。
刘周的大军被打败了。
突厥人也被击溃了。
可是他最得力的大将,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娘亲临死的时候还要他关照的萧士及,却因此送了命。
还有他身边,明明白白出了内贼。
如果不是那内贼,他的营地怎会如此容易被攻破?
如果不是那内贼。他的大将怎会就此送掉性命?!
毅郡王的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眉间阴郁得滴得出水来。
若是让他查到内贼背后的主子是谁,他发誓一定诛他九族!
毅郡王坐了一夜,第二天提笔给永昌帝写了奏折,先狠狠夸奖了萧士及的英勇事迹,然后表示突厥人已经被击溃,刘周也被打得片甲不留,问永昌帝。他们可不可以颁师回朝。
许言邦从另一个营地连夜赶过来,才确认了萧士及战死的消息。
他愣在那里,难以相信昨天还跟他喝了酒的萧士及,已经战死沙场,甚至连尸体都寻不到了。
也是。战场上被割了脑袋、剥了衣衫的大齐将士多的是。
突厥人打仗,习惯将对方所有的东西都抢走,包括死者身上的衣衫和靴子,同时割掉脑袋好计数,回去数脑袋的个数分战利品。
突厥人的这些习性,许言邦在这里一年多了,也都知道。
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萧士及也会得到这样的待遇。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毅郡王难得念了几句诗。
以往这个时候,许言邦一定会笑话毅郡王“泛酸”。
如今许言邦却觉得嗓子眼堵得慌。
不过他没有哭。他的眼泪。在那一夜之后,就枯竭了。再痛再难受他都哭不出来。
他想起了萧士及的妻子杜恒霜,自然也想起了杜恒霜的妹妹杜恒雪。
不过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将注意力集中到杜恒雪身上。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杜恒霜。
“王爷。萧大哥的妻子生了一对双生子,您知道吧?”许言邦跪坐到毅郡王对面的地上。
毅郡王点点头,“士及对我说过。”说着长叹一口气,“可怜他还没有见过两个孩子……”
许言邦跟着长叹一口气,提议道:“王爷,我知道萧大哥家里,他是主心骨。他没了,他们家……”
毅郡王打断他的话,淡淡地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萧家没有倚靠的。士及为救我而死,他的家人我自当会周全照应。”
……
大齐军士的营地外面,这几日来了好几拨人。
有从长安宫里来的内侍,也有从勋贵府邸来的差人。
安子常派来的人也混在这其中。
他一到这里,就觉得营地的气氛十分压抑,又看见了好几拨陛下从宫里派来的内侍,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经过仔细打探,他才知道,原来他这一次要密会的对象轻车都尉萧士及,刚刚战死在对突厥人的最后一役。
“这可怎么办?”那人在心里暗自嘀咕,到底不敢自专,在营地里转了几圈,也不敢见毅郡王,担心被陛下派来的内侍看见。
永昌帝最不喜皇子跟外臣私下里往来。
萧士及本来是毅郡王门下出身,永昌帝不会在意。
可是安子常却不一样。他手里的兵权,比萧士及大多了。
若是让人看见安子常派人秘密跟毅郡王接洽,安子常和毅郡王两个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安子常的特使最后只好什么都没有说,灰溜溜地打马回去了。
很快,毅郡王的奏折从北方玄珉州送到长安。
永昌帝得知萧士及居然在对战突厥人的最后一战为了救毅郡王中了埋伏,战死沙场,也悲恸得很。
他心疼儿子,也看重将才。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他的雄图霸业,需要像二儿子齐义之、轻车都尉萧士及这样的将才来帮助他完成。
可是萧士及居然如同昙花一现,如流星一样消逝在大齐的星空之中。
永昌帝为此辍朝三日,还在宫里为萧士及举行了超度仪式。
不过对这个消息,宫里头最悲恸、最惊讶的人,当属太子莫属。
他万万没有想到,萧士及居然对毅郡王那样忠诚,忠诚到连命都不顾……
这样的人,他怎么能放过?
若是能让萧士及投到他的阵营。别说是坐稳太子的位置,就连将来他登基之后,再开疆拓土,成就无上霸业,也必须要有萧士及这样既忠心,又能力超群的手下。
这一刻,他深深嫉妒自己的弟弟毅郡王齐义之。
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这样的人襄助?
难道萧士及就这样死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这边呢?
他怎么能就死了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是因为自己插手介入,提前让他上了战场的缘故吗?
太子在东宫煎熬了整个晚上。才来到东宫的小佛堂静坐。自从他重生之后,他就信了佛。
鬼魂之事虽然飘渺,他重生之事却是切切实实。
让他不由得不信佛宗的轮回之说。
他在小佛堂里求了一支签,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说法。
太子心里一动。他慢慢回想起来,上一世。似乎萧士及在第一次对战突厥人的时候,也经历过一次险境,传过一次死讯,而且也是因为救二弟毅郡王……
这一次,虽然提前了两年,但是似乎一切还是按照上一世的轨道在走。
那是不是说,无论他插不插手。萧士及都有这一劫?
难道萧士及这一次也没死?
太子的心又热了起来。
他隐隐约约记得上一世,萧士及好像在北方玄珉州一个叫乌水的小镇上被人救了,一年之后才返回长安。
这一次,他是不是还会在那个乌水镇上?
太子激动起来。扬声叫道:“来人!”
两个乌衣内侍走了进来,“叫常总领和赵都尉进宫来一趟。”
这两人是他的心腹,而且是完全可以信赖的心腹。上一世,他们和他同生共死。这一世,他就算不信别人。这两人他不会不信。
常总领和赵都尉本是东宫门人。他们进了东宫,和太子说了一天的话。
第二天,太子便向永昌帝提议,一,封赏萧士及的家人。就算他不在了,他还有儿子。二,派人去北方玄珉州犒军,同时接应毅郡王回朝。
这个提议说到永昌帝心坎里面。
很快,一道圣旨就传到萧家。
乌衣内侍手捧着永昌帝的圣旨,在萧家的中堂上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轻车都尉萧士及忠于国事,骁勇善战,击溃突厥,功在社稷。然天妒英才,战死沙场,为吾朝之悲。谥封萧士及从二品神武将军,晋柱国伯爵,世袭五世,降级而袭。”
龙香叶和萧泰及等萧家一干人在中堂上听见这道圣旨,先喜后悲,整个人都傻了。
那内侍见到萧家人强忍悲恸的情景,也觉得惨然,轻轻将圣旨阖上,对龙香叶道:“老夫人起身吧。还望老夫人节哀。萧柱国生荣死哀,老夫人也可引以为傲了。”
龙香叶因杜恒霜的死,已经哭了几天了。没料到,下一个,就是萧士及的死。
这个家,这个家,就这样散了吗?
龙香叶扶着丫鬟从地上站起来,对那内侍道:“大人,我儿真的……真的……死了?”
乌衣内侍非常同情地点点头,“是毅郡王亲自上书启奏陛下。太子殿下亲自提议给萧柱国封爵。”
龙香叶拿绢子抹了抹泪,哽咽着道:“可是我儿已经不在了,如何封爵?”
这话提醒了那乌衣内侍,他马上又拿出另一道圣旨,对龙香叶和萧泰及道:“太子殿下为你们萧家打算得很周全。萧柱国的公子才两岁,年纪幼小,无法支撑门户,爵位先由萧柱国唯一的嫡亲兄弟萧泰及借袭。等萧柱国的公子成人行冠礼之后,再由萧泰及将爵位还给萧柱国的公子。”
萧泰及一愣,继而狂喜到全身轻颤起来。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得到爵位的一天!
大齐的爵位有五等,公、侯、伯、子、男。
柱国伯,可是上三等的好爵位!
“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大哥的孩子,打理家事,等他长大了。就把爵位还给他!”萧泰及赶紧向乌衣内侍表明心迹。
对于萧士及家这样的情况,借袭之事常有。反正有圣旨圈着,将来想不还都不行。
当然,死后封的爵位,本来就是给死者家属的一种补偿。这借袭一事,也是考虑到小孩子长不大的情况。大齐的幼儿,夭折率本来就很高。如果萧士及的儿子长不大,这爵位当然就不用还了,依然还是在萧家人里面。也算是对得起萧士及的忠勇为国。
太子这样提议,当然还有另外一重意思在。
龙香叶听见这道圣旨,心里才稍微高兴了一些,抹着眼泪道:“陛下圣明。”说着,又带着全家人一起给乌衣内侍再次行礼。
内侍走后。萧泰及扶着龙香叶在中堂坐下。
龙香叶看着院子里为给杜恒霜办丧事,还没有来得及拆下来的孝棚和白布,一时悲从中来,泣道:“老大夫妇居然一起去了。你说留下我这个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萧泰及心里当然也很心酸。毕竟那是他从小就崇拜的大哥。虽然两兄弟后来因为分家产的事有咀晤,但是亲兄弟哪有隔夜仇?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现在大哥战死沙场,还给他们家挣了一个爵位。他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许多。
从此这个家,就要靠他自己了。
萧泰及的腰顿时直了起来。
“……我们家居然又要办一场丧事了。”萧嫣然在旁边哭了起来,“可怜平哥儿和安姐儿。”
自从杜恒霜的丧事之后,平哥儿和安姐儿就不太舒服。似乎是病了,但又看不出什么病,很是焦躁,昼夜啼哭。
诸素素也不在了。他们只好去请一般的郎中,都说没事。就是小孩儿受了惊吓,甚至有人提议让他们去寺庙里让高僧“收惊”。
龙香叶好歹还有些见识,拒绝了这个提议,只要欧养娘和知数好生照看,同时四处再去寻良医回来诊脉。
欧养娘这些天几乎不眠不休地照顾两个孩子,生怕他们有个差错,就难见方妩娘,也难见萧士及。
谁知今日圣旨传来,正院里的下人都知道了大爷已经战死沙场,都是一片呜咽之声。
欧养娘听见这个消息,整个人就如同强弩之末一样,一下子倒了下去。
知数忙带着人将欧养娘抬回她住的东厢房,使了几个小丫鬟在旁边伺候欧养娘,又叫了知节、知礼看着两个孩子,自己去给龙香叶回话,想求龙香叶去给欧养娘请个郎中过来。
知节、知礼本来是杜恒霜出嫁的时候,带来的准备做通房的丫鬟。
如今知道大少奶奶去世了,现在大爷也过世了,这两人没了指望,反而老实起来,每日里也不浓妆艳饰,倒是很尽心地照顾平哥儿和安姐儿。
龙香叶在萱荣堂听说欧养娘病倒了,想起欧养娘打她的那个有苦说不出的耳光,心里暗道,你也有今天,便一脸悲戚地道:“这事我管不了,你去回二爷吧。”说着,便推说累了,心口疼,在床上侧身睡了。
知数无法,只好再去找萧泰及,求他出对牌帮欧养娘请郎中。
萧泰及如今正忙乱着要接收大房的人手和财产,还要准备大哥的丧事。因为萧士及是封了爵的,他的丧事是有一定规格和品级,还有朝中专门机构过来祭祀,马虎不得。萧泰及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去管一个仆妇生病请郎中这种小事?只是敷衍着知数,哪里真的派人去请?
萧嫣然听说欧养娘病了,连忙赶过来,帮着照看两个孩子。
知节、知礼到底是下人,孩子的很多事情都要有人拿主意,萧嫣然正合适。
萧嫣然是萧家正经大小姐,她说话,还是有人会听的。
只是当天晚上,两个孩子就发起了高热,身上出现一些红色的小点,奇痒无比。
萧嫣然吓了一跳,忙用软布做成小手套,将两个孩子的手套住,不让他们乱挠,以免挠伤了脸,破了相就不好了。
龙香叶听说,过来瞧了瞧,忙道:“这是出水痘了。不用再给他们吃药了,小心护着。每天用温水给他们擦洗身子,注意看着他们的手,不要到处挠。等发两次痘,痘破了就好了。”
又请了郎中来瞧。
这一次,倒是都看出来是出水痘,也是幼儿的常见病,不算凶险。
萧嫣然松了一口气,在这里守了一夜,天亮又用温水给两个孩子擦身。
龙香叶离开正院。总觉得有件事没想起来。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了,忙道:“快去把嫣然叫回来,她小时候没有出过水痘,会过上的!”
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萧嫣然给两个孩子擦完身。就觉得头晕眼花。一摸额头,发现自己也有些发烧。
龙香叶使了大丫鬟荷蕊过来,将萧嫣然带回萱荣堂住下。
龙香叶自己出过水痘,也知道成年人出水痘,比幼儿更凶险,所以亲自衣不解带地护理萧嫣然。
知数要管着正院的小厨房和下人,知节、知礼协助。还要照看欧养娘,除了知节、知礼还兼顾这边,平哥儿和安姐儿基本上没有主子照顾。
欧养娘虽然在病中,也知道这样不妥。挣扎着让知数赶紧去许家报信,让方妩娘将两个孩子接到许家去住一阵子。
可是萧泰及将内院把得死死的,不肯放任何人出门。
外院在办萧士及的丧事,锣鼓喧天。吹吹打打。
方妩娘听说萧士及战死沙场,一个月内大女儿、大女婿都去世了。方妩娘一时气急攻心,也病倒在床。
杜恒雪知道消息,就想来萧家将姐姐的两个孩子接到自己家里照料,谁知她的婆母孙许氏不痛不痒地道:“那两个孩子命硬。你要把他们接了来,会影响我们家的子嗣。我们耀祖是独子,你也要好生努力,给我们家多生几个孩子才是。”
杜恒雪一向软弱。既然婆母这么说,她只有唯唯诺诺,不敢自作主张来萧家接孩子。
平哥儿和安姐儿像是知道自己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变得更加乖巧,就算身上痒的快哭,也强忍着不用手去挠。
陈月娇上门吊唁,从龙香叶那里知道平哥儿和安姐儿出水痘,没有人照看,就自告奋勇地要帮着照看两个孩子。
“你能行吗?你以前出过水痘吗?”龙香叶狐疑地问道。
陈月娇笑道:“我小时候出过的。”又向龙香叶保证,她一定会精心照料两个孩子,让他们顺利康复。
龙香叶便派了自己的大丫鬟梅香跟陈月娇一起去正院,共同照顾平哥儿和安姐儿。
陈月娇走进内室,看见两个孩子,心里怦怦直跳。
她对这两个孩子的感情十分复杂。
隐隐地,她觉得这两个孩子,跟自己的亲生孩儿没有两样。作为“杜蘅”的一部分,她还是念着上一世跟这两个孩子的母子之情。
虽然他们俩长得跟她上一世的孩子一点都不像,但是都是从“杜恒霜”的那个身体里面孕育出来的,她对他们还是有些香火之情的。
而且这两个孩子当真乖巧。
从陈月娇的记忆里,她知道上一世陈月娇做“杜蘅”的三个孩子的养娘,是多么艰辛。自己上一世的三个孩子非常的娇纵顽皮,给陈月娇制造了不少麻烦。但是陈月娇无比忍耐、大度和辛苦地照顾三个孩子长大,真正赢得了他们的心,让他们将她视作亲生母亲一样的存在……
陈月娇坐到两个孩子的床边上,伸手轻轻探了探他们的额头。
还是在低烧,身上似乎出过一身汗了,有些粘乎乎的。
“打温水过来。”陈月娇吩咐道,然后轻轻揭开两个孩子的被褥,给他们擦洗换衣,又换了干净的被褥。
“以后他们的被褥、衣衫,每天都要换。每天要用温水擦洗身上,至少三遍。小孩子出水痘,痒的很,他们却一声不吭,真是两个好孩子。”陈月娇不无怜惜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