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邦没料到娇小的杜恒雪发起怒竟如一头小豹子一样凶悍,一只手竟如箍不住她细小的手腕。让她挣脱开去。
“你走!你走!你不许再到我的院子!”杜恒雪大声道,顺手推了许言邦一把,自己扭头转身跑回对面的绣楼。她跑得太急,身上披得大红猩猩毡无声无息地从她细弱的肩头落下来,落到雪地上。
一阵寒风吹来,院墙边上的梅树被风吹落了无数的花瓣,尽数落在雪地上,也有一些落在了杜恒雪遗落在雪地上的那件大红猩猩毡上。
许言邦看着大红猩猩毡上星星点点的粉色梅花,心里痛不可言,但是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慢慢地,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过去,弯腰低头将那件大红猩猩毡拾了起来,掸尽上面的落梅,将那件大红猩猩毡搭在臂弯,转头对孙耀祖面无表情地道:“你还不走?”说着,又叫一声,“来人!”
杜恒雪院子里只有知书是管事大丫鬟,别的小丫鬟比杜恒雪还要怕许言邦。
听见许言邦的厉喝声,小丫鬟一个个磨磨蹭蹭地从耳房钻出来,站在廊庑底下,不敢看许言邦。
许言邦道:“送孙公子出去。”
一个婆子从厢房里出来,对许言邦躬身行礼,“奴婢去送吧。”
许言邦点点头。
孙耀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精致的绣楼,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给这个可怜的小娘子添麻烦了,便什么话也不多说,对许言邦拱了拱手,转身跟着那婆子往院门外走去。
杜恒雪趴在绣楼二楼一个房间的窗台边上,躲在两盆腊梅盆栽后头,偷偷看着楼下院子里的情形。
孙耀祖潇洒离去,让杜恒雪很是感慨。人家怎么就能如此谦谦君子,再看许二哥,简直就是个凶悍的匪贼。
她噤了噤精致的小鼻子,看见许言邦抱着她那件大红猩猩毡站在院子里,定定地看着绣楼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恒雪趴着看了一会儿,见许言邦跟泥塑木雕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颇觉得没趣儿,便从窗台旁边走开,斜倚到罗汉床上生气去了,就没有看见许言邦走得时候,将她的大红猩猩毡带走了…
许言邦今日的话,实在是太戳人心肺了。
杜恒雪发了狠,再不理许二哥,就算他来求饶也不理。
她在这边生闷气,绣楼下面廊庑底下站着的小丫鬟一个个又蹭回耳房。
诺大的院子里,只有许言邦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什么时候走的,院子里的人都不知道。
杜恒雪发现自己的大红猩猩毡不见了,也没有声张。横竖她有的是大氅,这件大红猩猩毡是她最不喜欢的,丢了就丢了。
知书要了早食回来,听说院子里闹了这样一场,忙来到杜恒雪的房间。嗔道:“三小姐又不听说。奴婢跟三小姐说了多少遍,不要轻易跟外男说话,如今不仅让人觉得三小姐不知礼,而且让二公子更加记恨二小姐,您说您这是何苦呢?”
杜恒雪有些心虚地笑,讨好地将自己妆奁匣子里一对毫无瑕疵的羊脂玉镯拿了出来,亲手给知书戴上,笑嘻嘻地道:“知书姐姐别生气了。雪儿用这镯子向知书姐姐赔罪好不好?雪儿保证以后一定不会了,再和外男说话。知书姐姐就用布条把雪儿的嘴堵起来!”
知书噗哧一声笑了,将手上的羊脂玉镯褪了下来,放回杜恒雪的妆奁匣子里,笑道:“哟,奴婢可不敢要三小姐的东西。若是让大姑奶奶知道。可要揭了奴婢的皮。”
杜恒雪知道姐姐杜恒霜护着自己,嘿嘿地笑,在屋里转了几圈,道:“那,我给知书姐姐做点心赔罪,好不好?”
知书本来想说“不好”,可是一转眼想起刚才在院子外面碰见的那位孙公子。他不断跟自己打听三小姐的消息,就改口道:“好啊,就做三小姐最拿手的水晶龙凤糕吧。”
杜恒雪欢欢喜喜地点头,带着小丫鬟去小厨房忙碌去了。
没过多久。方妩娘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倒没有如同许言邦一样生气,而是向许绍打听起孙耀祖的情形。
这一次许家请的客人,许绍当然都是知根知底的。就与方妩娘说起这些人的情形。
“孙耀祖是年岁最小的,今年十八。转年也才十九,听说自小就有‘神童’之誉,十八岁就中了举,确实不负‘神童’之誉。”许绍笑着点头,“他的娘亲许氏,是我们许家远房亲戚,嫁到洛阳孙家。他爹孙正平,乃是有名的方正之士,书香世家,家风严谨,邻里有口皆碑啊。”
“哦?”方妩娘来了兴趣,“你居然连人家的爹爹都打听清楚了?”
许绍哈哈大笑,“有可能做亲家,当然要打听清楚。”
方妩娘有些不自在。
这孙耀祖家世人品都这么好,大概许绍是要留给他自己的女儿了。
方妩娘默默地低下头,从针线笸箩里拿出针线,给自己的儿子缝制小衣。
许绍看着方妩娘的样儿,不由莞尔,从她手里将针线活儿拿走,坐到她身边笑道:“怎么不继续往下问了?”
方妩娘不跟他打哑谜,摇头道:“孙家公子年少有为,又家世出众,我们雪儿大概是高攀不上了。老爷,你的二小姐倒是合适,不如试试他家的口风?”
许绍笑着抚了抚方妩娘的面颊,“这么好的人家,怎么会愿意娶庶女?”
许绍只有两个嫡子,没有嫡女,他的两个女儿都是妾室所出。
方妩娘撇了撇嘴,“连许家的庶女都不愿意,当然更看不上我们雪儿了。”
许绍想了想,捻须道:“这件事,你先别急。既然你给雪儿看好了这个人,我当然要成全你的心愿。再说,我当雪儿跟亲生女儿一样,也希望她嫁得好。——这个孙耀祖,你不妨多多查看,我派人再去洛阳查一查他们家的底细。”
方妩娘又惊又喜,忙道:“老爷说真的?”
许绍点点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老爷我自然是一言九鼎。”
方妩娘妩媚地横了许绍一眼,灯光下一双横波目,让许绍不禁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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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转机 (4K,粉红390+)
方妩娘是个急性子,既然许绍没有招揽孙耀祖做亲女婿的意思,她就要仔细打算打算了。
孙耀祖到长安赶考,本就是住在许家的外院。
方妩娘有很多机会可以查看他。
从日常生活举止,到写文章交友会客,各方面都打探得仔仔细细。
腊八那天,杜恒霜带着一对双生子来给方妩娘送腊八粥。
方妩娘喜得抱抱平哥儿,再抱抱安姐儿,哪一个都放不下,最后索性左右臂弯一边一个穿着大红衣衫的婴孩,笑得合不拢嘴。
杜恒霜见了好笑,忙道:“娘,他们俩越来越沉了,您抱得动吗?”
方妩娘得意地道:“你娘我可不是那样弱不禁风的小娘子。这两个孩子还是能抱的。”
听说杜恒霜来了,许绍也来到后院,跟杜恒霜说话,一边从方妩娘手里抱过平哥儿,一边对杜恒霜道:“辛苦了。萧都尉最近有消息吗?”
杜恒雪抿嘴笑,“前儿刚送了信回来,还有一大车上好的皮子。我给娘带了几张过来,娘给许大人也做件大氅吧。”
许绍便知道北方战事想来很顺利,不然萧士及也没有闲情逸致去猎兽扒皮。
只可惜,陛下忌惮毅郡王的战绩,一直不肯松口让他们从北方回来。
“那就多谢萧都尉了。北方天冷,不用着急,可以等明年开春之后再做计较。”许绍含蓄地提醒杜恒霜。
杜恒霜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多谢许大人提醒。我会转告外子知晓的。”
许绍特意回到后院,也不过是说这一句话,交待清楚了,就打着哈哈站起来:“霜儿啊,你娘给你妹妹瞧了一门亲事。你帮着瞧一瞧。我外面还有事,先走了。今天在这里陪你娘吃午饭,不要拘束,这里就是你的娘家。”说着将平哥儿交回到方妩娘怀里。
杜恒霜笑着敛仁一礼,目送许绍出去,才好奇地看向方妩娘,“什么亲事?”然后就想到杜恒雪,“娘,我来这么久了。怎么不见妹妹的影子?”
以前杜恒霜一来许家,杜恒雪第一个跑出来见她。
方妩娘笑眯眯地道:“我这阵子把你妹妹拘在绣楼里,不等我传召,不许她出来。才刚我已经让人去叫她过来了。”
话音刚落,杜恒雪的声音就叽叽喳喳从门外传来。“姐姐!姐姐!”
杜恒霜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披着大红羽纱雪貂毛大氅少女从门外闪电般冲进来,扑到杜恒霜怀里,大叫道:“姐姐!姐姐!”
平哥儿和安姐儿看见自己的娘亲被别人抱得紧紧的,急得在方妩娘怀里跟着大叫起来,要往杜恒霜身边挣过去。
方妩娘有些招架不住,手忙脚乱地搂紧了孩子。
一旁的欧养娘忙走过来。将安姐儿抱了过来。
杜恒霜摸着杜恒雪的小脸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尽会撒娇。看,你的外甥们在羞你呢!”
杜恒雪回头,看见平哥儿和安姐儿虎视耽耽地瞪着她。两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张着樱花瓣一样的小嘴,冲着她唔唔直叫唤。
“来来,小姨没有忘记你们,来。给小姨亲一下。”杜恒雪笑眯了眼睛,过去就着欧养娘的手。叭地一声亲了安姐儿一口。
安姐儿一下子笑开了花。
杜恒雪看了十分新奇,忙将安姐儿抱了过来,在臂弯轻轻摇晃。
孙耀祖和许言邦、许言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对方妩娘行礼,又对杜恒霜见礼。
杜恒霜忙还礼,抬头看见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许言邦和许言辉后面,有些疑惑。
方妩娘笑着道:“这是老爷的外甥,洛阳人士,今年的举人,明年要参加礼部的春闱。”
十八岁的举人,真是难得。
杜恒霜马上明白过来,这人大概就是方妩娘给杜恒雪相看的良人了。
许言辉默不做声地背着手站到一旁,眼光若有若无地看向对面墙上挂的一幅飞天仕女图,眼角的余光却将杜恒霜上上下下不知打量了多少遍。
她的身量越发高了,以前有些苍白的小脸变得红润,眉目更加秾丽,虽是腊月里穿着大袄和皮裙,可是姣好的身姿依然亭亭玉立。
许言辉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阵环佩叮当,从门口又走来三个人。
一个是许言辉的妻子曾氏,另外两个是许家的两个庶女二小姐和四小姐。
杜恒霜只好又站起来回礼。
许言辉看见曾氏进来,皱着眉头走到她身边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曾氏陪笑道:“听说大妹妹送腊八粥回来了,我过来沾沾喜气。”
杜恒霜讪笑,“许大嫂言重了。既然大家都来了,就在我娘这里吃碗腊八粥吧。”
许言邦站在许言辉身边,眼里只看得见杜恒雪,看见她抱着安姐儿温柔呢喃的样子,只觉得双目刺痛,再也待不下去,伸手拍了拍许言辉的肩膀,回头对杜恒霜道:“萧夫人,我还有事,先走了。——失陪。”眼角的余光向杜恒雪扫过去,却见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自己说话,还在笑嘻嘻地逗着她怀里的安姐儿。
许言邦失望地离去。
杜恒雪才飞快地往他走的方向睃了一眼。
孙耀祖看见眉目秾丽的杜恒霜,倒是眼前一亮,但是再看杜恒霜说话行事太过落落大方,没有女孩子应有的柔媚。
看来看去,还是杜恒雪最顺眼。
看向杜恒雪的目光,不由更加柔和。
杜恒雪的目光从孙耀祖面上飘过,看见他含笑的双眸,忍不住羞涩地笑了笑,低下头,已经晕生双颊。
许家的两个庶女看见孙耀祖的一双眼睛只看得见杜恒雪,心知没戏了。没精打采地坐了一会儿,吃了半碗腊八粥,就告辞离去。
曾氏坐在许言辉身边,羡慕地看着杜恒霜的一对双生子,道:“大姑奶奶真是好福气,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
曾氏比杜恒霜早半年多生产,只生了一个女儿,再就没有消息了。
杜恒霜知道曾氏是嫡长媳,生儿子的压力大。
许家这样大宗族的宗妇。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杜恒霜就温言道:“许大嫂放宽心,孩子自然就来了。——来,再吃一碗腊八粥。”
曾氏生得端庄,大眼浓眉,也很漂亮。只是神情间有些畏畏缩缩,似乎很怕许言辉。
杜恒霜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许大嫂也不容易啊。
许言辉是嫡长子,他房里在娶妻之前,就有好几个通房。
曾氏生了嫡长女,到现在快一年多了,再没有音讯,听方妩娘说。许言辉让自己的通房停了避子汤,如今已经有两个人有孕了。
曾氏大概很快就会有庶长子了。
许言辉看见曾氏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生气,可是在杜恒霜面前,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让杜恒霜看出来的。所以在饭桌上。他对曾氏格外体贴,温柔得让曾氏感动得几乎要流眼泪了。
孙耀祖和杜恒雪坐得近一些,中间只隔了一个空位。他一直暗中注意杜恒雪,一见她吃完了。马上问道:“你还要不要?”
杜恒雪笑眯眯地道:“我最爱吃姐姐亲手煮的腊八粥,我吃得出来。这一锅,是姐姐亲手做的。”
杜恒霜笑着轻轻拧了拧杜恒雪的小鼻头,道:“这么大了,还跟馋嘴猫似的。”
孙耀祖惊喜地笑道:“这你都尝得出来?实在是太厉害了。”
杜恒雪的大丫鬟知书在一旁凑趣,“表少爷有所不知,我们三小姐一手厨艺出神入化,连状元楼的大师傅都赶不上呢。——表少爷上次爱吃的那个水晶龙凤糕,就是我们三小姐亲手做的。”
孙耀祖张大了嘴,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真的是三小姐做的?”他还以为是随便说说的,大家小姐能做个饼就不错了,居然还能做出那样色香味俱全的水晶龙凤糕。
杜恒雪既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好嗔道:“表哥说什么呢……”
“谁在叫我呢?我说怎么耳朵一直痒痒……”安子常从大门口施施然走进来,先给方妩娘行了礼,然后大大咧咧地在孙耀祖和杜恒雪中间坐下,敲着自己面前的瓷碗道:“给我来一碗大姑奶奶家的腊八粥。”
杜恒雪笑嘻嘻地道:“我在说孙表哥,安表哥乱接什么话?”
安子常笑着对杜恒霜点头道:“看看,我舅舅明明只有我娘一个亲妹子,哪里来的那么多外甥?”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
孙耀祖一下子涨红了脸。
可是他也不敢怒视安子常。
安子常是陛下御封的国公爷。
这样的爵位,他孙耀祖这辈子就算中了状元,三十年后坐上尚书的位置,他也得不着。
杜恒雪虽然单纯,但是并不蠢笨,她一下子就听出来安子常的言外之意,颇有些内疚地看了孙耀祖一眼。
孙耀祖冲她苦笑,低头吃着腊八粥。
杜恒霜忙打圆场道:“安国公位高权重,我们哪里高攀得上?您就不要经常出来现,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自惭形秽了。”
安子常大笑,一向阴郁的脸上云破月来,俊美得让人不可逼视。
堂上伺候的丫鬟个个揣着芳心怦怦乱跳,被安子常的笑容晃花了眼睛。
一顿腊八粥吃完,安子常对杜恒霜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告辞。
方妩娘忙着逗两个外孙。她自己的儿子,已经被许绍带到外院亲自教养,平时只有早晨和晚上才能见到他。
今日许绍没有带小儿子进来。
杜恒霜便对杜恒雪道:“走,带姐姐去你房里歇一歇。”
杜恒雪忙欢欢喜喜站起来,“不带着两个外甥一起去吗?”
杜恒霜笑道:“他们淘气得很。只要你不嫌烦,我就带他们一起去。”
“不嫌!不嫌!”杜恒雪高高兴兴地道,从方妩娘怀里抱过平哥儿,欧养娘抱着安姐儿,和杜恒霜、杜恒雪一起往杜恒雪的绣楼走去。
杜恒霜对堂上的众人微微颔首,“大家慢用,我先告辞了。”
杜恒霜一走,许言辉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对方妩娘告辞道:“太太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曾氏也跟着告辞而去。
孙耀祖倒是没有马上走,陪着方妩娘说了会儿话,才告辞离去。
方妩娘见孙耀祖礼数周全,虽然被安子常奚落,也只讪了一会儿,就恢复正常,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不由对他越加满意。
杜恒霜走在杜恒雪和欧养娘身后,来到抄手游廊拐角处,安子常抱着胳膊靠在游廊的廊柱上等她。
“毅郡王那边的消息,你知道多少?”安子常没有看着杜恒霜,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杜恒霜不知道安子常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琢磨半晌道:“他们还好吧。现在入冬了,没法打。要看以后。”
安子常走到杜恒霜身边,似乎擦肩而过,声音虽轻微,却清晰,传入杜恒霜耳朵里。
“刘周跟突厥人勾结起来了,让他们多加小心。”萧士及他们在北方主要对战刘周大军。
抄手游廊前后都没有人。
安子常一直看着天空,杜恒霜盯着地上。
四周围确实没有旁的人。
但安子常还是这样谨慎地传递消息。
杜恒霜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但是她决定还是告知萧士及知晓。
萧士及送年货回来的车还没有走。
她会用只有他们俩知道的法子来给他传讯。
从安子常的态度里,杜恒霜敏锐地觉察到,长安城似乎也不太平。
这样的消息,没有人正大光明地传到北方毅郡王那里,而需要安子常用这样隐晦的法子提醒。
应该是朝中有人看毅郡王他们不顺眼。
这些人看毅郡王不顺眼不要紧,可是自己的夫君萧士及,却要受池鱼之殃。
杜恒霜抿紧了唇,在杜恒雪的屋子里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回到萧家,杜恒霜立刻将消息打散,写了一首情意绵绵的回文诗,让萧士及派回来的贴身侍卫带回去。
任谁看了这首回文诗,都以为是妻子思念丈夫。
其实只有萧士及,才能明白这首回文诗的真正意思。
……
自从进了腊月,长安城的大雪不断。
到过年的时候,已经下了五场大雪。
炭的价格一涨再涨,就连普通的柴禾,也卖出了肉的价格。
陈月娇欲哭无泪地和金姨妈蜷缩在炕上。
外面大雪封门,她们两个女人铲不动雪,已经断炊两天了,只能喝点水苟延残喘。
陈月娇手脚都冻得红肿,如同大红萝卜一样。
就在她们以为她们熬不过去的时候,外面的院门上传来怦怦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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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棋子 (含浅笑轻纱和氏璧+)
“外面都天黑了,怎么会有人敲门?”陈月娇轻轻推开糊了厚绵纸的窗屉子,探头往院子里看去。
她们的院子并不大,只有一进,隔着正房内室的窗子就能一眼看见前面的院门。院子当中只有一个不大的黄杨木框的插屏,当做点缀而已。
“开门开门!”外面有人大声叫喊。
听着有些耳熟。
陈月娇心里一动,披了金姨妈的大绵袄,跻了鞋下炕,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院门口,隔着门缝往外张望。
居然是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婆子!
以前经常到她们家传话的那个婆子。
陈月娇大喜,忙拉开门闩,笑着道:“真想不到是您来了。”
那婆子穿着大毛通袖大袄,底下系着羊皮裙,可是脚上在雪地里走了一会儿,进了雪,如今化成水,冻得她生疼。
陈月娇探头看向门外,见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在她门前铲雪,已经铲出了一条道儿,那婆子才能走进来,不然的话,堆到大门半腰的大雪,就是累死陈月娇和金姨妈,也铲不出这条路。
“这是…?”陈月娇指着外面问道。
那婆子冻得牙齿嗑嗑作响,急着要办完差好回东宫,就回头对巷口叫道:“是这里了,把东西抬过来。”转头对陈月娇道:“小娘子,你们怎么不声不响搬到这里来了?让我们好找。”
陈月娇想起当初去太子的东宫,根本不得其门而入的情形,心里有些不高兴,面上却一点都不敢露出来,拉着那婆子的胳膊道:“这是怎么说的?让您老人家费心了。我们现在,唉,也是一言难尽。您快进来坐坐,我好好给您说说这事儿,看看殿下是什么意思吧。”
那婆子一听陈月娇话里有话,想到太子妃的吩咐,还是耐着性子道:“也成。”
说话间,几个小厮背着几个大大的袋子来到院门口。
那婆子就指着那些袋子道:“我们殿下知道小娘子如今不比从前了,这些米、面、油、盐、腌腊、冻肉、还有柴炭,都是给小娘子过年用的。”
陈月娇又惊又喜,浑身上下顿时暖洋洋起来。
有什么恩情能比雪中送炭更让人铭记呢?
陈月娇的对太子和太子妃的怨言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
这一刻,她深深明白。不管太子以后的命运是什么样的,对她陈月娇来说,太子和太子妃。就是她唯一的倚靠。
为了自己以后的前程,她也不能放弃太子这棵大树…
小厮搬着袋子流水价一样送到院子里的厨房。
另外还有两个粗使婆子跟着进来,现通开火做饭。
厨房的灶头烧起了火,正房暖阁的大炕很快就暖和起来。
金姨妈坐在炕上,将被子叠起来放到一旁。炕上收拾出能坐人的一块空地儿,请那婆子上座。
那婆子也不客气,在炕上坐了上首,跟陈月娇道:“太子、太子妃这一阵子不在长安,他们去了洛阳行宫游玩,最近才刚刚回长安。一回来发现小娘子搬家了。就急着到处打听。好在太子殿下能人众多,终于找到了你们的新住处。”然后叹着气道:“你们先前住的宅子原来是萧夫人送的,你们怎么不早说呢?”
陈月娇红了眼圈。拿绢子抹着泪道:“不瞒您说,我们也是没想到。谁能想到,送出去的东西,就连房契都给了我们,最后还能收回去?那时候。我去找太子和太子妃,结果也不见人影。我原以为,两位殿下是故意避而不见的,哪想到原来离开了长安?唉,也是我们活该要遭这个劫难。”
那婆子点点头,同情地道:“是吃了不少苦头。看老夫人您真是老了不少,小娘子也容色憔悴。——那萧夫人,居然如此蛇蝎心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月娇听得大起知己之感,感慨地道:“不瞒您说,我在萧家住了这么久,知道萧大爷这人极好,可是他的夫人…说句不该的话,有了这个夫人,他以后的路,可是不好走。这个夫人,哪里是帮衬?竟是前世的冤家,这一世讨债来了。”
很快晚饭端上来,三个人饱饱地吃了一顿。
金姨妈许久没有吃得这么舒心,屋里也没有这么暖和过。吃完她就犯困,进去里屋睡觉去了。
暖阁里只剩下陈月娇和那婆子。
天色很晚,那婆子也不回去了,出去将今天带来的人手招呼着在陈月娇家的厢房住下,明日天亮再回去。
好在陈月娇的这所院子,厢房还是有几间,烧了炕,还是能住人。
那婆子就和陈月娇挤在一张床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婆子才说出来太子的嘱咐,问陈月娇:“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太子说,如果你想嫁人,他可以帮你做媒,嫁到一户不错的人家做少奶奶。”
太子的意思,当然是试探陈月娇。
他也知道,自己隔世重生,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安排。
比如陈月娇,他虽然知道陈月娇上一世是萧士及最疼的填房夫人,可是这一世,她还没长大,就被杜恒霜赶出了萧家。
没有上一世十几年如一日的水磨功夫,她还能打动萧士及的心吗?
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不是白说的。
如今她住的远了,那月就更加遥不可及了。
太子虽然也有法子帮陈月娇一把,但是最重要的,是陈月娇要自己有心。若是她无心,太子无论怎样插手都没用。
“嫁人?”陈月娇冷笑,“如果就是为了嫁给别人,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那婆子眉心重重一跳,再次打量过了年才满十四岁的小娘子。——实在是不容小觑啊…
“太子说,如果你不想嫁人,那你有什么打算?”那婆子继续说道。她明面上是太子妃的人,其实暗地里,太子才是她的主子。
这些话。都是瞒着太子妃传给陈月娇的。
陈月娇默然半晌,心里对太子的举动隐隐有些想法,在黑暗中静默了一会儿,陈月娇说道:“有些话,我只对太子说。如果太子有心,请见一面。如果无心,就算了。”
那婆子暗赞陈月娇有胆识,笑着道:“那我老婆子明天回去问一问。”
陈月娇“嗯”了一声,安心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那婆子起身。先指挥小厮将院子里的积雪扫到墙角,带来的两个粗使婆子做了一顿早饭,然后给陈月娇留下一个木匣子。才带着人走了。
陈月娇打开匣子,看见里面是一份写着她的名字的房契,正是她们住的这所院子。还有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和五十两碎银子。
看见这两份东西,陈月娇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木匣子在胸口。狠狠地哭了一场。
两世为人,都没有人这样为她打算过。
杜蘅的上一世跟萧士及曾经有过恩爱美好的时光,可是过了十年,恩情不再,那个宽宏大量,将她捧在手心里的萧士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时刻猜忌,性情阴郁。脾气暴烈的渣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而陈月娇,就更是事事要靠自己打算。生了儿子没多久,萧士及去世,她就更加只能靠自己。
她们两个人能够合为一体。是因为她们上一世有同样的伤痛吧?
都是因为萧士及这厮引起的。
想起那个前世的冤家,陈月娇一时咬紧牙关。发誓等他回心转意,认清真相的那一天,她要好好“虐一虐”他,一时又有些隐隐的恐惧,生怕杜恒霜一直占着她的位置,让她没有机会去让萧士及认清真相。
她在患得患失中过了两天。
腊月初十的早上,太子一身便装,来到了陈月娇的小院子。
陈月娇在暖阁对太子行了大礼。
太子之前派了个婆子过来,将金姨妈哄出去串门去了。
现在屋里只有太子和陈月娇两个人。
太子端坐在炕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月娇道:“听说你要见孤,有什么事吗?”
陈月娇跪了下来,咬了咬牙,道:“太子对民女的恩情,民女没齿难忘。”
太子“嗯”了一声,淡淡地道:“然后呢?”
陈月娇坦然问道:“太子殿下,民女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请问太子为何要对民女施恩?民女无济世之能,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只和寡母相依为命,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可以给太子带来好处的地方。”
太子大笑了两声,低头看着地上跪着的陈月娇道:“你总算是问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会一直将错就错呢。”
陈月娇不明白太子是什么意思,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太子。
太子本想说出以后的事,可是看见陈月娇闪烁的眼神,他直觉不对劲,就把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换了一种说法,从炕上站起来,在暖阁里走了一圈,扭头看向陈月娇道:“其实,孤是看重萧都尉,想在他身边放一个可靠的人。——并不是非你不可,你要不愿意,孤不会勉强。外面大把的人想得这件差事。”
果然是为了萧士及…
陈月娇心里五味杂陈,良久才讪讪地道:“太子殿下,我不过是萧家的远亲”
“正是,所以我说,不是非你不可。孤也可以找别人。——孤现在找你,是因为你最需要一个靠山,也最方便。”
陈月娇看见太子似乎想改主意。是啊,又不是非她不可,不过是巧合而已。
又想到自己无权无势,在杜恒霜面前没有丝毫优势,现在她只是将自己赶出去,以后若是萧大哥真的跟自己两心相许,杜恒霜肯定会要自己的命!到时候,自己可要拿什么跟杜恒霜斗?
陈月娇当机立断,马上道:“太子殿下,我愿意。只要太子殿下不为难萧大哥,我愿意帮太子做这个中间人。”
太子点点头,“你要想好了。杜恒霜我看着不顺眼,早就想拿下她。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将她拉下马?”
陈月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子。——他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是说真的,还是在试探自己?
太子背着手,定定地看着陈月娇。
清晨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的雪堆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照在厚厚的窗纸上,显得暖阁比平日里亮堂许多。
陈月娇的面容映在晨光里,有着不合她年纪的成熟和稳重。
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娘子,容色清丽无双,双眸靓丽如同深紫色的葡萄。虽然这半年她过着贫苦的日子,容色有些憔悴,可是美人就是美人,只要好好睡一觉,立刻就恢复如初。
太子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
陈月娇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太子盈盈一礼,“请太子成全。”
太子反倒笑了,“孤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这些后院鸡毛蒜皮的小事?”
陈月娇听不明白,“太子不是说看杜恒霜不顺眼么?”
“是,孤是看她不顺眼。不过,再不顺眼,她也跟孤无关。”太子说得意味深长。
陈月娇的脸色黯淡下去,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满手的老茧。才劳作了半年,她就变得跟那些贫困的农妇一样。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过头?
“太子殿下,您只要伸伸小指头,杜恒霜就被扫地出门了”陈月娇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太子能出手,将杜恒霜休掉。
太子大笑摇头,“陈月娇啊陈月娇,孤还以为你多有出息,也不过如此。”一边大笑,一边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