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衣少年拨开众人,来到这边军士跟前,对坐在马上高高在上的萧士及拱手道:“原来又是侯爷。——算上这次,小人已经欠了侯爷两次人情了。”
萧士及定睛一看,觉得很是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只略略颔首,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就往自己的马上抽了一鞭,道:“走!”
很快大路上尘埃翻起,一行人如龙行虎跃一般往山里飞奔过去。
那青衣少年有些失望地站在道旁,默默地看着那一行人消失的方向,不甘心地咬住了下唇。
以前被众人盯住不放的时候,他觉得烦不胜烦。
如今被人这样视若无睹,他又觉得深深地失落。
一个小丫鬟模样的女子挪过来,低声道:“小……少爷,班主说要赶路了。”
那少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知道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说着,气呼呼登上牛车,一路颠簸着往洛阳去了。
……
萧士及来到山寨,很快就跟大当家接上头,两人早就有心,现在只不过是过了明路。
次日大当家对着全山寨的人宣布皇帝招安的消息,竟是欢声雷动,一派兴高采烈的样子,无人不顺服。
萧士及也很高兴。
这一道差事,竟然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大当家,事不宜迟,咱们马上下山,去长安接受陛下的封赏,如何?”萧士及很是心急。他想家,想得夜不能寐。
以前也不是没有离家过,可是自从那一次他差一点和杜恒霜生离死别,他就再也受不了离家太远。
作为一个领兵大将,他知道这种情绪很不应该,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对杜恒霜的思念。——总是要在离开她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这种难以割舍的深情。
大当家当然也是恨不得马上就漂白了,不再做这见不得人的买卖。
何况他的妻子知画。已经快要临产了。
他希望在孩子出生以前接受陛下的封赏,这样他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对孩子说,“你爹不是山贼,而是朝廷命官……”
知画看出来大当家的心思,想了想,就到:“当家的,不如你和侯爷先下山,我跟着寨子里的兄弟随后就到。”
“你能行吗?”大当家看看知画凸起的肚子,很是不放心。
“怎么不行?山寨里的兄弟,你还不放心?”知画嗔道。又加了一句。“不放心地早就被你除去了。”
大当家嘿嘿地笑,最后终于下了决心,“也好。我先跟侯爷进城,你带着兄弟慢慢走。不要着急。——我给你把最心腹的人手都留下来。”又在知画耳边悄悄道:“若是我那边有变故。你也好跟着兄弟们赶紧逃……”
知画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再说,我信得过小姐,也信得过侯爷。他们若是想剿了你。早就可以带兵过来攻打了。用不着这样费尽周折的招安。”
大当家点点头,“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跟着侯爷明儿就走,你收拾好了,再带着兄弟们上路。——稳婆我也给你找好了,到时候带着她一起走就可以了。”又摸着知画的肚子,依依不舍地道:“小子,可要给我逗搂住了,到了长安再出来,听见没有!”
知画听了好笑,晚上给他收拾好东西,打了个大大的包袱。第二天,看着萧士及带着大当家下山去了。
萧士及为了保险起见,也留下一百军士,和山贼一起,护送知画下山。
知画足足收拾了三天,才装了十五辆大车,带着山寨里面的老老少少,和那些军士一起下山。
彼时大齐立国已有六个年头,这附近的山贼都被官府剿得差不多了。他们是最后一批剩下的山贼。
他们从了良,从长安到洛阳的地段就安全许多。
一路行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很安全。
因知画的月份已经差不多要到临产的时候了,他们这一行人走得很慢,唯恐大车一颠簸,就把大当家的宝贝儿子生在路上了。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才走出那条两山之间的山路。
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四处暮霭沉沉,炊烟四起,正是要埋锅造饭的时候。
知画正吩咐大家停下来,歇一晚,明天早上再走,就听见前面传来影影绰绰叫“救命”的声音。
这些山贼是惯会做买卖的,一听这声音,个个支起耳朵,在眼前搭着凉棚往前看。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听起来是个妇人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有山贼!”
山贼?
知画带着的这群人面面相觑。——不是吧?他们不都在这里了?哪里还有山贼?!
大当家的一个心腹老十三挤到知画的车底下,嚷嚷着道:“夫人,这不可能!——这一带方圆五百里,只有我们山寨,哪里还有别的山贼?定是有人冒名顶替!”很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还有人冒充做山贼?!
知画囧了囧,慢吞吞地吩咐道:“且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顿了顿,又道:“清点一下我们的人,看看有没有人跑了……”
她也担心是有人不想被招安,所以偷偷跑了。
老十三过去让人清点人数,很快就报了数上来,基本上一个都不少。
知画听了,便吩咐道:“那去看看。”
老十三精神一振,将大刀抽出来握在手里,带着几个弟兄往前冲去,就见从拐角处冲出来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妇人,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往他们这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壮士救命啊!有山贼要杀我们母子三人!”
第391章 风不止 下(4K,粉红570+)
山贼……
山贼甲:“……”
山贼乙:“……”
山贼丙:“……”
山贼丁:“……”
大嫂您不是寒碜我们吧?
大家伙儿都在这里了,哪里还有别的山贼?
那妇人穿着一身藏蓝色苎麻布衣衫,并没有系裙子,而是撒着宽宽的裤腿,一手一个拎着自己的孩子,大叫着冲过来,对着这些拿着刀的汉子道:“英雄救命啊……后面有山贼要追杀我们母子!”
老十三探头一看,只见三五个蒙面黑衣人也从拐角处追了过来。
不由大怒:奶奶个熊!老子从来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做山贼还蒙他娘的面!——这是往老子们身上泼脏水啊!
“弟兄们!把这群冒名顶替的家伙拿下了!”老十三一声怒吼,带头挥刀冲了过去。
后面的山贼兄弟跟着往前冲,哇哇大叫着,气势十分凶猛。
那群追杀的黑衣人没想到居然碰到敢跟他们硬拼的人,不由停下脚步,沉声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我们大王山手上不死无名之辈!”
老十三一听更是火了。
大王山是他们的山寨好不好!——这群奶奶个熊,还真的冒名冒上瘾了!
“你们是大王山?!——那我们就是大王山他老子!敢冒你爷爷的名,真是不想活了!弟兄们,给老子上!”
一群山贼顿时一拥而上。
那些黑衣蒙面人本事虽然不小。但是人数着实太少,很快就被山贼们团团围住。
后面萧士及留下的军士也策马奔过来,加入战团。
那三五个黑衣人见势不妙,立刻打一声唿哨,手里长刀舞作一团光影,杀出一条血路,落荒而逃。
老十三他们是做惯劫道的,知道穷寇勿追的道理,再说,他们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山贼了。自然不能手上再落下人命案子。所以在后面装模作样骂骂咧咧两句,便收手回返。
“夫人,那群……贼被我们打跑了。”老十三对着知画坐的大车大声说道。
他们救下的妇人带着孩子过来给知画行礼,“多谢夫人相救。小妇人感激不尽。”
知画撂开车帘。看见是一个穿着藏蓝色大褂子。深蓝宽腿裤子的妇人。头上简简单单盘着圆髻,蜜糖一样的肤色,眉眼十分俊俏。
“……不用谢。你们没事吧?”知画有些心虚地问道。虽然那些追杀的山贼不是他们这伙人,但是他们以前也是做这个的……
那妇人笑着摇头,“没事的。多谢夫人搭救。”说着,从自己胸前挂着的褡裢里面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低头看了半天,手里攥着,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将那荷包递了过去,道:“夫人看上去就是大户人家出身,我们穷家小户,没有别的东西,就这点碎银子,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还望夫人笑纳,赏给您的下人也行。”
知画当然不会要她的银子,笑着摇摇头,道:“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又问他们:“你们要去哪里?怎么惹了那群……贼人?”
那妇人面露愁容,道:“小妇人带着孩子要去长安城寻夫,不知怎地,被这几个贼人盯上了,非要我们的命不可。”说着,又对知画深施一礼,“夫人既然执意不收,还请告知夫人的名讳,小妇人回去好早晚三炷香,天天敬着夫人,让菩萨保佑夫人长命百岁。”
知画:“……”
想了想,还是道:“你们去长安?正好,我们也是去长安的。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反正他们一家插手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也是个整人情。
再说,知画现在肚子里有孩子,更是看见孩子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妇人手边的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大概六七岁了,一个女孩,才三四岁的样子,生得十分乖巧可爱,偎在那妇人身边,眨着大眼睛看着知画浅浅地笑。
“夫人也是去长安?”那妇人又惊又喜。如果这夫人愿意带他们一程,当然是求之不得。说实话,她也担心刚才那些黑衣蒙面人其实没有跑远,她不敢再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走路。——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这条命送了也就送了,可是两个孩子她却是舍不得。
“嗯,快上来吧。早点上路,到晚上就能到长安了。”知画便让身边的婆子带这妇人和两个孩子去后面的车上,跟丫鬟婆子挤一挤。
那妇人拉着两个孩子跪下给知画磕了头,才带着孩子上了后面的车。
许是白天的时候受了点惊吓,又或许是足月了。
总之当天晚上的时候,知画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下一片水迹。——她破水了。
“刘妈!刘妈!”知画赶紧叫着稳婆过来。
稳婆过来伸手一探,忙道:“夫人,是快生了,您赶快预备着吧。”
居然真的就要生在半路上了。
知画欲哭无泪,只好吩咐自己的丫鬟婆子赶紧准备。
好在当年杜恒霜生产的时候,她在旁边照顾过,知道一些基本的事项,便忍着肚子里一阵强过一阵的阵痛,吩咐丫鬟婆子下车烧水,准备各种东西,同时通知老十三,跟他说,让他多叫些人过来护卫。
妇人生孩子,本就是一条腿跨在鬼门关里面。
知画车上就只留下一个稳婆和一个伺候的婆子。
很快知画的惨叫声就从车里传出来。
那些值夜的山贼个个听得头皮发麻,还得若无其事守在四周警戒。
而本来还在睡觉的山贼。还有那些军士,都被知画生孩子的惨叫声惊醒了,个个爬起来,尴尬地彼此对望一眼,都默默别过头去,往远一些的地方分散躲开了。
这边营地里就只剩下知画的丫鬟婆子,还有那些走不了的老人和孩子。
过了一会儿,知画的惨叫声不但没有降低,反而越来越惨烈,在夜空里惊醒不少夜栖的飞鸟。都呼啦啦飞上夜空。
那妇人听着声音有些不对。从后面车上下来,来到知画的车旁边,敲着车门问道:“夫人,可要我帮忙吗?”
车帘一掀。知画的婆子探出头来。满脸惊恐地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大出血啊……”
那妇人一听急了,,忙道:“让我瞧瞧。”说着。伸手将婆子推开,爬上了大车。
车子里面,知画躺在车里的长榻上,声嘶力竭地叫着,车里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那稳婆正蹲下身子,拿手往知画下面掏,一边掏一边道:“这孩子脚先出来的,要塞回去,转个方向再生。”
那妇人看见稳婆的举动,厉声道:“如果是脚先出来,你塞回去之后,就该揉肚子了,还在下面掏什么?”
那稳婆回头,看见是今天收留的那个衣衫褴褛的穷妇,撇了撇嘴,很不以为然地道:“你懂什么?老身我接生了数百个孩子,都是掏出来的……”说着,手里加了把劲儿。
知画疼得快从长榻上摔下来了。
那妇人急道:“这位夫人一看就是生头胎,怎么掏得出来?!——你当是母猪下崽子啊!”说着,弯下腰,将那稳婆的手抽出来,对旁边手足无措的婆子道:“快把她拉开!”
那婆子支支吾吾地道:“这是我们大当家请来的稳婆……”
那妇人肃然道:“不把她拉开,今日你们夫人就一尸两命死在这里了!”
那婆子才悚然而惊,不由自主将稳婆拉住了,让那妇人过去帮知画生产。
那妇人跪在知画身前,用手探了探宫口开的大小,又在她肚子上不住摩挲、上下抚动,揉了半个时辰,渐渐感受到那孩子正了过来。
“你听我数数。憋着气,每次数到三,你就用力,可以吗?”那妇人似乎是熟手,帮着知画调好胎位,给她接生。
她揉肚子的时候,知画确实觉得疼得好些了,也没有像先前那样叫,便点点头,气息微弱地道:“可以。”
那妇人又叫了一个婆子上来,吩咐道:“将你们夫人抱着坐起来,帮她用力。”然后就开始数数。
在数到十来个“三”,边已经破晓的时候,知画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猛地收缩,再下一刻,肚子立刻轻松起来。
“好了!——还是个大胖小子!”那妇人麻利地用知画早就准备好的白布将那孩子身上擦了擦,然后用襁褓抱起来,放到知画怀里。
知画抱着孩子,忍不住哽咽起来。
她的身下,那妇人还在揉着她的肚子,帮她排出胎盘。
好在后面的胎盘排出很是顺利。
一盆盆的热水端进来,一盆盆的血水又端出去,直忙活到日上三竿,才算是收拾好知画和孩子的东西。
幸亏有大车,知画抱着孩子躺在车里,就开始了坐月子。
她身子底子好,自己很快就下了奶,可以自己喂养孩子。
因为这妇人帮她接生的关系,知画对她十分感激,便让她带着孩子坐到她的大车上来。
那妇人执意不肯,只说怕孩子吵着她休息,只自己一个人在大车里陪着她,帮着伺候知画坐月子。
知画自己有几个丫鬟婆子伺候,所以跟那妇人也就是说说话而已。
抱着孩子左右无事,不睡觉、不喂奶的时候,知画就跟这妇人攀谈起来,还让那妇人把孩子带过来玩一会儿。
那妇人也想孩子,便允了,将两个孩子都带过来坐着。
“请问你贵姓?你夫君是做什么?”知画好奇地问道,一边让婆子给两个孩子拿点心吃。
两个孩子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的点心,虽然馋得慌,但是却很有教养,只是看着自己的娘亲,不肯伸手拿点心吃。
那妇人心疼孩子,忍不住道:“吃一点点。”又对他们道:“先谢过这位大恩人。”
两个孩子甜甜地对知画道:“多谢大恩人。”然后伸手拿点心吃。
知画笑着抚了抚小女孩的头,“吃吧,不值什么的。吃完我那里还有。”
那妇人跟知画相处一段时间,知道知画也是去长安寻她夫君的,而且自己刚给她接生,就算是坏人,也要念这一点香火情分,便跟她说起来。
“我夫家姓卫,娘家姓左,小名叫牡丹,村里人都叫我丹娘。”丹娘说话很是爽利。
知画笑着打趣,“果然是一朵俏丽的黑牡丹,真是难得。”其实仔细看丹娘的脸,皮肤有些粗糙,双手更是枯黄不堪,遍布老茧,明显操劳过度。
丹娘笑了笑,道:“哪里能跟夫人比?夫人才是美若天仙。”
知画窒了窒,忙道:“这话说出去要笑掉别人的大牙,丹娘可不要这样说。”又问她:“你夫君在哪里做事?”
丹娘低下头,一双手有些不安地绞着自己胸前的褡裢,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事。”
呃……那怎么寻夫啊?长安城那么大,人那么多,可不是你那里的小村镇。
“这可麻烦了。如果你连他在哪里做事都不知道,怎么能寻到他呢?”知画皱起眉头,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丹娘用手抚了抚自己儿子的头顶心,低声道:“他离家三四年了,每年只捎些银子回来,从来没有只言片语寄回家。今年……一直没有音讯,我担心他是不是病了,所以想着带孩子来见见他。”
知画点点头,“这样确实比较难寻。除了他的姓名,你一点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事吗?”
丹娘踌躇半晌,并不想把全部的事情都说出来,就掩饰道:“倒是知道一点。他原是在柱国侯手下做官的。”想着用柱国侯的名头震住这夫人,她应该就不会再问下去了。
结果知画听了十分惊喜,竟是双手一合,拊掌大笑道:“哎呀这可真是巧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
啊?丹娘很是疑惑,她说错什么了?
“你知道不?我跟柱国侯夫人十分要好。这样吧,到了长安,我就带你去柱国侯府,见一见柱国侯夫人。到时候,你只要告诉她你夫君的姓名,她应该能托侯爷帮查一查的。“知画笑着说道,很是欢喜自己能帮到丹娘。

第392章 将心
丹娘怔了怔,心情竟是十分复杂,“真的吗?你真的认识柱国侯夫人?”狐疑地飞快睃了一眼知画,看不出这个夫人竟然跟战功赫赫的柱国侯有些关联。**
知画抿了嘴笑,“你别急。是真是假,咱们进了长安城就知道了。”
丹娘想想也对,再说,如果这位夫人真的认识柱国侯夫人,应该对她来说,还是很有好处的。至少,她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长安城转来转去,不得其门而入了。
要是柱国侯夫人能帮她,卫大哥不会不见她吧……
“那丹娘就谢谢夫人了。对了,还没请教夫人高姓大名?”丹娘笑着给知画行礼问道。
知画对这个问题笑而不答,反而问道:“你看上去也是知书识礼的人家出来的,怎地一个人就带着两个孩子上路呢?家里没有人送你们出来?”
丹娘见知画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道:“我娘家爹爹本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我小时候也跟着爹爹学了几天字,后来我爹爹过世了,把我托付给邻家卫大娘照管。可惜,卫大娘后来也过世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卫大哥两个人……”
“那你怎会给人接生呢?”知画好奇地问道。稳婆这门生意,除了医士郎中可以从师父那里学到,别的人,就都是家传的手艺。——长辈做稳婆,家里的女儿大部分也会做稳婆。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在大齐是很平常的现象。
想要脱离自己家族的束缚,做一番别的事业,只有靠念书和从军两条路。
丹娘说她爹爹是教书先生。就知道她娘家不可能是从事稳婆这个行业。
三姑六婆,在大齐,本质上都是贱业。
丹娘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道:“卫大娘,就是我婆母,她是稳婆……我跟着她学了一点接生的手艺。平日里在村里,我除了种地,也给人接生。才能养活两个孩子。”说完抬起头,“早些年,卫大哥要念书,要学本事,都是我挣钱养家的。不让他有后顾之忧。当年他去朔北从军,然后又来长安做官,有很长一段日子,都是靠我种地和做稳婆挣的钱给他打点的。后来他到了柱国侯麾下做官,才有了余钱,不再需要我给钱,反而每年都给我们娘儿仨送钱回去。”
知画留神听着。寻思,这个卫大哥,是不是就是丹娘说过的夫家姓卫的那个丈夫?
“卫大哥就是你的丈夫?你来长安,就是来寻他的?”知画小心翼翼地问道。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不会在意的。”
丹娘很是过意不去。知画救了她,又说要帮她寻夫。她什么都不说,也忒过份了。就点点头,“是的,卫大哥是我丈夫。卫大娘过世前给我们成了亲,我和卫大哥一起葬了卫大娘。可惜,卫大娘没有见过她的孙子孙女。”一副很是遗憾的口气。
知画听了,对她十分钦佩。靠自己一己之力,不仅能养家糊口,还能供出一个官儿,这份能耐,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便诚心诚意地道:“丹娘,你这么有本事,柱国侯夫人一定愿意帮你的。你别急,等到了柱国侯府,一定一查就查到了。”
“啊?这样啊……”丹娘低低叫了一声,似乎很是惊讶。
“你别不信啊!”知画急了,“我说的是真的!”
“不急!不急!——你看你,倒是急成这样。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你要寻夫呢。”丹娘笑嘻嘻地扶着知画躺下,“好了,别说话了,你躺下睡一会儿。等孩子醒了,你正好起来给他喂奶。”
知画偏头,看着睡在自己枕头边上的小婴儿,心里一片平安喜乐,很快也跟着婴儿的呼吸声一起睡着了。
一觉到了黄昏,很快就来到长安城外不远的地方。
大当家居然派了几个人等在这里。
一见他们的车队过来,领头的人对着老十三叫了一声。
老十三笑嘻嘻地策马奔过来,大笑道:”六哥,在这里等着兄弟们呢?”
那人在山寨排行老六,小的叫他六哥,大的叫他六弟,极是亲热。
老六笑着道:“正是呢。我跟你说,大当家已经被圣上封了官,赐了房子,如今让我等在这里,将你们直接迎到新家里面去。那房子老大了,不比咱们的山寨小多少,里面也有山有水呢……”
“啊!这么大!兄弟们真是来着了!——我跟你说,大当家真是双喜临门啊!你猜怎么着?咱们夫人在路上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咱们兄弟一起给接生的!”老十三顿时眉飞色舞地一拍大腿,口无遮拦地道。
他们这边早就有人报信了,老六和大当家自然都知道知画已经生了孩子,他特意来接,也是为了这事儿。
老六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可是再一听,在路上生的,还“兄弟一起给接生的”,顿时就拿手捏住老十三的嘴,立着两只眼睛骂他,“你小子嚼什么蛆!——什么一起接生的!你小子啥时候会给人接生了?大当家找来的稳婆是死人啊!?要你小子接生!再说这话,皮不揭了你的!”
老十三扒开老六捏住他脸的手,嘿嘿笑着,“这不高兴得忘形了嘛……咱们兄弟都为大当家高兴呢……”再说,这孩子真是他们在旁边守着生出来的,情份不一样。若是大当家还要回去做山寨,以后的小当家,肯定非这小子莫属!
“记住就好!”老六到底也没有狠骂,踹了他一脚,“带我去见夫人和小少爷。”
“在那边。”老十三连忙颠颠儿地跟老六一起来到知画的大车前报信。
知画刚睡醒,抱着小婴儿喂奶。
闭着眼睛听外面的人说完话,知画虽然欣喜,可是想起丹娘的事。便对外面问道:“老六,能不能先送我们去柱国侯府?我要给柱国侯夫人请安。”
老六等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让知画马上就去柱国侯府。
“夫人,大当家说,您刚生了孩子,陛下那边已经知道了,特意恩旨您,等您出月子了再诰封。诰封之后,柱国侯夫人会摆正式酒席请您赴宴。今儿就悄悄地先回府。”
大齐风俗,坐月子的产妇身上不干净,去别人家做客,会给别人带来血光之灾。
知画刚是太高兴了,一时没有想起这个问题。等老六提醒了。才醒悟过来,她自己倒没有问题,可是丹娘那边却犯了难。
“要不,你跟我先回我家,然后我带你去柱国侯府?”知画悄悄问丹娘。
丹娘却很犯愁。再等一个月,六月初六早过去了,那时候再去找那个狠心短命的冤家。肯定黄花菜都凉了……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踌躇着道:“还是不麻烦了吧,我身上还有银子,自己带着孩子去住店。不用打搅夫人府上了。”
“不麻烦!不麻烦!要不是你,我和孩子都不会平平安安。你跟我回去,我让我们当家的好好谢谢你。”知画诚心诚意地道。
丹娘摇摇头,正色道:“夫人言重了。您救了我们母子的命。我帮您是应该的,谈不上大恩大德。就算有。也跟您救我们的大恩相抵了。——您现在还不忘了我们,是您心善积德,我们要还有怨言,可成了什么人了。我爹要知道,打土里还要跳出来教训我的。”
说得这样慎重,知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没那么严重,举手之劳,你再这样说,我倒不好意思了。”说着,暗暗寻思,大概丹娘是思夫心切,不想再在她家里耽搁一个月。
将心比心,若是她来寻大当家,肯定也是不愿意等这么久的。
知画眼珠子转了转,道:“要不这样吧,我命人单独送你去柱国侯府,带着我的一封信,给柱国侯夫人瞧了,自然会明白的。”
丹娘有些惊讶。这位夫人跟柱国侯夫人的交情,真是不一般……
知画看出来她的惊讶,轻声道:“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如今我不能说,你去了柱国侯府,记得要规行矩步,不要给柱国侯夫人添麻烦。——柱国侯府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大得很。”
知画就算不说这话,丹娘也是明白的。不过知画竟然亲口说了,更显她的一番心意。
丹娘郑重点头,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知画就对外面的人道:“老六,有件事,你帮我个忙。”说着,就命自己的丫鬟下车,从后面匀了辆小车过来,让丹娘母子三人坐上去,对老六吩咐道:“悄悄地送他们去柱国侯府,跟夫人说,就说,是她远房亲戚来了,让她好歹抽空见一面。——这一封信,你帮我亲手交到夫人手里。”再三嘱咐,要亲手交到柱国侯夫人手里。
老六连忙应了,骑着马,带着丹娘母子三人坐的车先进城。
老六留下的人带路。知画在众人和军士的簇拥下进了长安城,径直往陛下给大当家赐的府邸那边去了。
柱国侯府里,也有人在杜恒霜面前回报:“夫人,大当家夫人已经进城了,今儿先回他们大当家的府邸,说是在路上生了孩子,陛下恩旨,让她先坐月子,等出月子了,再进宫受封。”
杜恒霜满心欢喜地对萧士及道:“他们平平安安地来了,我可就放心了。”说着又奇道:“居然在路上就生了,这孩子可有多迫不及待啊!”
萧士及却已经得到消息,知道知画产子,是因为在路上受了小小的惊吓。但是杜恒霜现在也身怀六甲,暂时不想告诉她,担心她动了胎气。
“来了就好。她要坐月子,你也略等等。等她出月子了,咱们再好好宴请她,你说怎样?”萧士及扶着杜恒霜去院子里遛弯消食。
杜恒霜点点头,看着院子里回廊底下种着的几本姚黄魏紫,笑得比牡丹还娇艳,“这当然好。我要好好盘算请客名单,一定要请全长安城数得着的夫人小姐,比咱们柱国侯府开府大宴还要热闹!”
那时候,她和萧士及都刚刚劫后余生不久,虽然也是花好月好,到底日子还短,办得有些仓促。
现在却是一切妥当。妹妹杜恒雪封了县主,爹爹杜先诚虽然改名换姓,可是到底活着回来了,还封了异姓王。两个孩子聪慧健康,夫君恩爱情深,自己又身怀六甲。这样想起来,就连让她心里一直不舒服的太子妃都没有那么膈应了。
两人依偎着站在廊前赏玩怒放的牡丹。
知数笑着上来回报:“夫人,大当家夫人给夫人送了一封信,还有一户远房亲戚来了。夫人见还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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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富贵 (engimayanxi和氏璧+)
“远房亲戚?”杜恒霜很是惊讶,随手从知数手里接过知画送来的信函。
萧士及从杜恒霜手里接过信,淡淡地道:“我先看看吧。”担心信里有不妥的东西。
拆开信封,却是最普通的信函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萧士及笑了笑,将信递给杜恒霜,“你累不累,要不要明天再见你的‘远房亲戚’?”
杜恒霜嗔了他一眼,接过信飞快地扫了一眼。
“……寻夫?夫家姓卫?是你的手下?”杜恒霜喃喃地念着,眼角飞起,斜睨着萧士及,“这可是大当家夫人的大恩人,你看能不能帮人家一把。”
萧士及笑道:“那你是要见一见她了?”
“自然是要见的。”杜恒霜点点头。知画从小在她身边,服侍她尽心尽力,后来还舍命相救,就这份情意,她就非帮知画不可。再说知画从来没有求过她什么事情,这是第一次,还不是为了她自己的事情,杜恒霜下定决心,一定要妥妥地帮知画把这件事办好。她很明白知画,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
“把人带到东次间吧。”萧士及吩咐道,一边扶着杜恒霜上了台阶,往东次间行去。
杜恒霜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坐下来,对萧士及道:“你在这里不方便,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