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很快,贾赦就被通知改换了地方,自然是张家父子待了一整日的书房里。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贾赦是甚么人?拿他弟弟贾政做对比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贾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贾赦则是只要有好处,他都能主动把自个儿脸面摔在地上死命的踩。因此,才刚一进入书房,贾赦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里头的情形,便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上首就磕了一个响头。
这下子,甭管是坐在上首的张家老太爷,还是下首两侧的张家三位老爷,皆沉默无言的望着双膝跪地的贾赦,愣是半响都不曾回过神来。
……说好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呢?
比起不要脸,估计这世上能胜过贾赦的也就寥寥几人了,当然容嬷嬷肯定是其中之一,然而这一次,贾赦之所以这般的干脆利索,原就是容嬷嬷教导的。
‘生气?张家当然会生气,搁老爷您身上,您生气不?老奴给您出个主意,左右他们已经生气了,不如您就让他们狠狠的出一口恶气,先把事儿摆平了才是最最要紧的,您说是罢?具体的?就这样,老爷您别废话,直接看到张老爷子就下跪磕头,好听的话又不要钱,麻溜的说出来,这档口可不能偷懒。至于旁的,以后再说,大不了等以后回了荣国府,您找那些个罪魁祸首算账呢!老太太您动不了,那二老爷呢?这当哥哥的教训弟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是您好脾气,以往我就没少看张大老爷收拾他两个弟弟!’
“岳父大人在上,请再受小婿一拜!”反正跪也跪了,头也磕了,贾赦整个人仿佛放飞了一般,豁出去了!
张家老太爷无言以对。
说起来,张家老太爷这一生也算是跌宕起伏。他虽是世家出身,本人却是通过科举入仕的,最初他在翰林院待了几年,后来则在御史台历练的十几年,这才得以成为太子太傅,最终则被圣上看重给调拨到了上书房,教导皇子皇孙。也许这一看,从太子太傅,到普通皇子皇孙的先生仿佛是退一步了,可张家老太爷却深知,太子迟早要出事,与其将来被连累,还不如趁早抽身,至少也要让圣上看到自己知进退的一面。
这样的人物,竟被贾赦弄得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可见贾赦究竟有多不要脸。
“老泰山,许久不见,您可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精神了,那甚么老当益壮说的就是您!您可知晓,小婿这辈子没佩服过甚么人,独独最敬佩老泰山您!若不是小婿天生蠢笨不堪,尤其不擅长攻读经史子集一类的,要不然小婿早就在外头跪个三天三夜,也要求您收小婿为徒。唉,可惜呀,小婿实在是太蠢了,枉费了您将爱女下嫁于我,实在是那甚么……鲜花插在牛粪上?”
贾赦是真豁出去了,就如同容嬷嬷所说的那般,他真切的代入了自己。假如今个儿他有个心爱的闺女,金娇玉贵的放在心尖尖疼爱了十几年,一朝嫁到旁人家里,却沦落到被旁人作践。扪心自问,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一定手起刀落,把女婿的狗头当蹴鞠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家不是武将,习惯性的跟人好好说道理,也因此,贾赦无需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可同样的,他也就彻底放下了身段,只要张家父子还愿意饶恕他,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定会好好珍惜,然后等回府以后……
恁!死!贾!政!
“贾赦。”张家老太爷好半响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的道,“淑娴许久不能回娘家了,就连上次,为了帮你弟弟寻个名师,回了一趟,也是匆匆来匆匆走。所以这一次,就让她在娘家多待两日,你觉得如何?”
这话一出,贾赦本能的眉心直跳。尽管张家老太爷说的很客气,遇到了这般糟心的事儿都没骂娘,可他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的。这话怎么说呢,总觉得张家还有后招!
“怎么,你不同意?”张家老太爷的声音愈发的和善了,就连方才面无表情的脸上,这会儿也堆满了笑意,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个极为寻常的小问题。
“同意!岳父大人的吩咐,小婿定当照办,如何会不同意了?”这弄不明白是一回事儿,没眼力劲儿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事实上对于此时此刻的贾赦来说,只要张家没打算直接砍死他,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既如此,那你就先回去罢。等过几日,我让老大他们送淑娴回荣国府。”
“那可不成。”贾赦才不会松口答应这种无期限的话。这过几日又是多久?一日两日的,算是过几日,十日八日呢?万一张家心疼上了,把他媳妇儿一扣就是三年五载的,他跟谁说理去?就算他回去把贾政折腾得死去活来,也不划算。当下,贾赦舔着脸往张家老太爷跟前凑,“老泰山,打个商量呗,要不我把我家琏儿压在张家当人质,要打要骂都随您,我媳妇儿就让我带回去罢。”
张家老太爷再度被噎住了,这叫甚么话!
“再不然这样好了,我媳妇儿在娘家住几日,我也在张家住几日。这样总成了罢?”
“不成。我妹子是住在后宅的,你可不能!”张家二老爷一个没忍住,直接开口呛声。
尽管呛声的人是并非张家老太爷,可贾赦琢磨了一下,貌似他还是惹不起。那成,惹不起就不惹,贾赦瞬间改口道:“那再打个商量,我媳妇儿住后宅,我住前头客院总成了罢?再不然我就住到下人院子里去,反而只要我媳妇儿还在张家,我说甚么都不会走的。”
“贾赦。”张家老太爷先给脾气最冲的二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闭嘴,随后才向贾赦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是不放心把淑娴留在娘家,怕张家苛待了她,是罢?”
这话却是不好回答,至少搁在稍微要面子的人身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是,随后就只能扫兴离开了。然而贾赦并不,他连思索都不曾,便径直脱口而出道:“我怕老泰山您不把她还给我!”
没的聊了。
张家老太爷黑着脸怒视贾赦,生平头一次领会到了甚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可他也不能真的跟贾赦撕破脸,毕竟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还是希望女儿能跟女婿能好好过日子的。当然,若是好好过日子的前提是女儿吃尽苦头,那就不必了,哪怕豁出去老命,他也要为女儿讨回个说法。可如今瞧着,这女婿虽不要脸了些,可对女儿却是极好的。
“贾赦,既然你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我也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说看,淑娴若跟你回去后,还是被人欺负受尽委屈,你会如何?哼,有些话想来就算我不说明白,你应该能猜到我指的究竟是何人,所以别拿下人来搪塞。”
贾赦抬眼望去,张家老太爷面上一派肃穆,尽管世人多数都偏爱儿子不甚在意女儿,可张家老太爷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三个臭小子,因而对于自打出生后就乖巧懂事的闺女给予了无底线的疼宠。
“老泰山,您同我说了实话,那我也同您说句心里话,哪怕我知晓,这些话尽管说出来,您也未必会全信,可我还是要说。我一定会对淑娴好,尽全力对她好,若是我府里的其他人敢欺负她,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会护着她。除了……”
“你母亲对罢?”
“对!为人子最要紧的是孝道,所以我不会对我母亲如何。不过老泰山您大可以放心,先前的我是想岔了,这才每每落于人后。可如今我却是有了个一个万全的法子,定能连本带利的将以前吃的亏全部讨回来!”贾赦一字一顿的道,“往后,我母亲再敢使甚么手段,我发誓我会全部报复到贾政身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对兄长不悌也是大罪!”
[正文 42|第042章]
贾赦这一番话,说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当然这是在张家,若是搁在荣国府里,那就不好说了。不过,也正是因着在张家,在场的张家父子沉默了半响后,最终都齐齐选择了再给贾赦一次机会。可机会虽给了,有些话还是应当提前说清楚的。
“正如你所说的,孝道极是重要,我张家不会逼迫你对你母亲如何,不过却不包括旁人。”张家老太爷颇有深意的道。
“老泰山您也打算对付贾政吗?早该这么办了,让他自以为是,让他瞧不起人,就应当狠狠的教训他一番,好让他知晓甚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贾赦抑扬顿挫的说着,及至看到张家老太爷面色不善时,忙立刻住口,讪笑着道,“老泰山还有甚么吩咐?”
“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能说甚么?反正贾政要是倒霉了,你可别怪我没提前把话说明白。不对,你可以怪我,只记得千万不能将气撒到淑娴身上,在这事儿上她是全然无辜的。还有,我保证不会要贾政的性命,可若是回头他哭死在你母亲跟前……”
“我保证不笑!”贾赦举着右手做起誓状。
张家老太爷再度感受到了甚么叫做被话噎死,只恨恨的道:“我管你笑不笑!行了,你走罢,去客院。”为了避免贾赦再说出骇人的话来,他索性使唤最老实的小儿子,让其带贾赦去客院住下。等这俩人走了之后,老太爷颇为感概的抚着花白胡子道,“这要是贾赦稍微有点儿出息,御史台倒是挺适合他的。”
这话一出,张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只面面相觑,下意识的脑补了贾赦舌战群雄的场面,登时齐齐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庆幸贾赦是个没上进心的纨绔子弟。
当夜,贾赦如愿以偿的在张家客院里住下了,张家父子也商议好了全部对策。后宅里也是一片和乐融融,琏哥儿白日里玩疯了,吃晚膳时就一副瞌睡虫上脑的模样,等吃饱喝足后,直接就趴下了。至于那拉淑娴,则从容嬷嬷处得知了全部实情,却甚么也没说,只微微一笑,便也疲惫的睡过去了。
然而,相较于张家的温馨和乐,荣国府和王家却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这京城里头,原就不存在绝对的隐秘,况且白日里贾赦大喇喇的将只着褒衣的贾政就这样丢在了王家门口,还美其名曰,负荆请罪。试问,这事儿还有可能隐瞒得住吗?事实上,才过了小半日,这事儿便成了京城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最新话题了。
王家要疯了。
若依着王家原本的计划,是暗中使手段逼迫贾政就范,譬如贾政带着厚礼上门道歉,再让他保证诸如以后会善待王夫人这样的话,这事儿也就自然而然的了结了,毕竟王家不可能真的坐视王夫人被休弃。可如今被贾赦这么一折腾,乍一看,贾政也算是诚心诚意的道歉了,可再仔细一想,这样的道歉对于王家来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他们又不是真的图这所谓的歉意,好处呢?折腾了这么多日子,结果丁点好处没捞到,图甚么?
就好比,某人将另外一人打成了重伤,重情重义又冲动的人,或许会直接将某人也打成重伤。而实在人则希望对方给予一大笔赔偿金。
张家是在乎情义的,王家则是实在人。
可如今的问题是,贾赦充当了所谓的正义之士,先给了贾政好一通教训。在这种情况下,王家若是选择原谅,则半点儿好处都捞不到。反过来说,若是王家坚持不原谅,脸呢?你还要脸吗?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那可是负荆请罪啊!!
这下子,王家陷入了两难之地,甭管怎么做都是个错。
万幸的是,比王家还倒霉的是荣国府,准确的说,是贾母和贾政母子俩。
在当天晌午时分,贾母终于知晓了那拉淑娴带着琏哥儿回娘家一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连声命人去张家将乖孙儿带回来。可没等荣国府的管家出门,贾政就被王家的马车送了回来,这下可好,贾母瞬间将琏哥儿抛到了脑后,只一心一意的关怀贾政。偏贾政今个儿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唤他十声都不带应一声的,唬得贾母又是惊恐又是心疼的,想让人将贾赦寻来,又没人知晓贾赦去了哪里,只得哭着让管家拿着府里的名帖去请太医。
闹哄哄的折腾了半个白日整个夜晚,直到次日,贾政的情况才算有所好转,可贾母却病倒了。
能不病倒吗?原就不是年轻人了,这几日折腾的她精疲力尽,先前的病又不曾去根,再加上昨个儿因着担心贾政苦熬了一整夜。等天明不久后,贾母就晕了过去,珍珠一摸她的额头,才发觉不知晓在甚么时候,贾母就已经发了高烧。
就在荣国府乱成了一锅粥之时,早朝上,张家终于发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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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陛下,臣教女无方,实不敢教导皇子皇孙,故恳求陛下免去臣上书房先生一职。”
早朝上,张家老太爷赶在众人之前,郑重其事的主动提出免职。而事实上,早在昨个儿他就已经写好了折子递了上去,这会儿他的辞呈正在圣上的手中。
圣上面沉如水,底下的文武百官则不明所以的对视着。
跟旁的文官不同,张家老太爷尽管是出身书香世家,可他却并不曾萌祖荫,且他也没有一般文人的清高自傲。尤其是当初他拒绝了其他世家,乃至太子的提亲,毅然将唯一嫡女嫁给武将出身的荣国府嫡长子贾赦时,很是得到了一众武将的赞扬。至于文官里头就更不用说了,张家老太爷惯会做人,再说文人好颜面,哪怕心里泛着酸水,面上也不会露分毫。也因此,今个儿之事就更让人惊疑不定了。
半响,圣上开了口:“张老的折子朕看了,只是朕有一事不明,还请张老为朕解惑。”说到这里,圣上略顿了顿,目光扫视过一众文武百官,一字一顿的问道,“是哪个说张老教女无方的?”
文武百官之中响起了阵阵窃语声,因着张氏女出嫁也就是前几年的事儿,很多老臣都还记得,当初圣上、贵妃乃至太后对张氏女的褒扬,以及当初太子亲自求娶张氏女为正妃一事。
也就是说,倘若张家老太爷教女无方的话,那么包括圣上在内的一众贵人都是瞎了眼?
不由得,一众文武百官皆齐刷刷的为说这话之人竖起了大拇指,直赞这天底下竟还真有这般直言不讳的蠢蛋。
“陛下还是别问了,怪只怪臣教女无方,臣愿将女儿接回娘家好生教导。”张家老太爷说这话时,虽不至于老泪纵横,可在言语之间却是满满的哀恸和绝望。在场的众人皆是聪明人,自是轻而易举的就听明白了,圣上自也不例外。
“张老自谦了,朕也算是看着你家姑娘长大的,当时还想着,若是朕的儿子能有幸迎娶张氏女,该有多好。不过,没缘分也无妨,朕也羡慕荣国公。就是不知,在荣国公过世之后,荣国府由谁做主?”
谁做主,谁倒霉。
圣上虽不曾说的那般分明,可言下之意人人都听得懂。当下,便有那等子心思灵透之人暗中盘算着,回头要怎么给荣国府使绊子,左右如今的荣国府也只是强弩之末了。
“陛下明鉴。”张家老太爷何等聪慧之人,方才不过是试探之话,若是圣上直接允了他的请求,那他便顺势辞去官职,回府颐养天年。可既然圣上愿意帮他出头,他自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便叹息着道,“确是臣教女无方,不该在她出嫁前那般宠着她纵着她。先前,小女贸贸然的应下了荣国公夫人的请求,为其府上二老爷求名师已是不占理,臣一时心软便应下了,豁出去老脸倒也勉强做到了此事。可臣真的不曾想到,小女竟这般的不知好歹,昨个儿她又回了娘家,求我帮她府上二老爷谋个正一品的官职,臣做不到,臣只能恳请陛下免了臣的官职,索性带着女儿回祖籍罢!”
一番话说下来,张家老太爷却是终没忍住,落下了泪来,连声道:“老臣教女无方,教女无方!”
“谋个正一品官职?”圣上嗤笑一声,追问道,“敢问张老,令爱可曾说过,若办不到会如何?”
张家老太爷只叹息着摇了摇头:“臣教女无方,自是只能让她自请下堂。”
“好个荣国府!哼,朕记得荣国府二老爷是叫贾政罢?先前吹嘘甚么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结果就是个不堪重用的东西,饭桶罢了。工部尚书出列!”
工部尚书一个激灵,快步走出队列,双膝跪地,只听圣上冷言问道:“贾政是你的属下,不如由爱卿你来评价一下贾政其人。”
[正文 43|第043章]
贾政其人?
工部尚书在那一瞬间,内心全是泪。他可以摸着良心说,他跟贾政真的一点儿也不熟。理由很简单,工部虽然在六部之中排不到前列,可到底也是有着几百号人的部门,像贾政这样的五品工部员外郎,虽大小都是个官,可在从一品的工部尚书眼里,真的就是小虾米般的存在。
你说他是荣国公贾代善之子?那又如何!贾代善死得早,虽说大部分人都知晓他有两个儿子,可相对而言,能袭爵的嫡长子贾赦显然更引人注目。至于贾政,他真正出名是在几个月前,被三位当代名家收为弟子之后。而在此之前,压根就没人在意他。
倒是后来,因着圣上为皇子皇孙求名师时,误打误撞的跟贾政对上了。当然,圣上并不承认是自己夺了贾政的先生,不过却也因着如此,暗示工部尚书对贾政“多多关照”。
亏得如此啊!!
“回禀陛下,贾政此人最是愚笨不堪,学问极为差劲,为人更是傲气十足,对上无任何敬意,对下气焰嚣张。臣还听闻,他在府外另娶妻安家,全然不顾家中为其父守孝三年的嫡妻,更听闻他有意休妻将外室扶正。”
圣上被惊到了,先前他只猜到以工部尚书惯常的为人是绝不会同他唱对台戏的,可饶是如此,对于接下来工部尚书捅出来的秘辛,还是完全不曾料到。
然而,更跌宕起伏的还是后面。
“禀陛下,臣有话说。”
“臣也有话说。”
“臣等也是。”
若是说圣上给贾政盖了个戳,那么工部尚书则是起了个好头。接下来,文武百官纷纷抢着发言,且各个言之凿凿。尤其是同张家老太爷交好的御史台诸人,更仿佛是拿生命来抹黑贾政。当然,或许这也未必就是抹黑。
这个说:“贾政养外室一事,早在多日前就在京城各处传开,据悉有极多人瞧见。至于其妻王氏,不久之前也已被遣送回了娘家。”
那个说:“臣倒是听过另一个说法。犬子无能,在街面上同王家长子起了冲突,王家长子求到了贾政跟前,贾政一口答应后又反悔,并借由此事欲将其妻休弃。理由是,王家教子不严。”
还有人道:“这养外室之事,臣虽听人提起却并不曾亲眼看到,可有一事却是臣亲眼所见。那便是荣国府长幼无序,命袭爵之嫡长子偏居一隅,而令次子贾政窃居正堂。”
又有复议者数人,俨然是将早朝当成了批判贾政的公堂。
圣上的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墨汁来,待诸人言罢,只听圣上冷哼一声:“照诸位爱卿所言,贾政乃是不学无术沽名钓誉之辈,在孝期豢养外室,将与更三年丧之嫡妻胡乱休弃,且不顾长幼尊卑窃取祖产。朕所言可对?”
文武百官心下腹诽,贾政虽有豢养外室之嫌,可谁也没说是在孝期;虽说将嫡妻赶回娘家,可这不是还没休弃吗?至于窃取祖产更是无稽之谈,毕竟荣国府还未分家,就算窃居正堂,那重点是也“居”,而非“窃”罢?
这般想着,众臣遂齐声应答:“陛下所言极是!”
“五营统领王湛何在?”忽的,圣上话锋一转,冷言喝问道。不多时,被点到名的王湛便上前跪倒:“臣在此。”
王湛,时任从一品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乃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子,现任王家家主。其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子王子胜不堪大用,次子王子腾却是年少有为,长女嫁予荣国公次子贾政,次女嫁予紫薇舍人薛公之后。
也就说,王湛便是方才朝堂上风云人物贾政的泰山大人。
若说此时圣上面色阴沉,那么王老爷子却是脸色泛青。
他倒了八辈子的霉当了贾政那小王八羔子的岳父!不对,他当初就不该将女儿嫁到荣国府,好好的一个嫡长女,嫁到旁人家必是个名正言顺的当家太太,偏当初听了贾代善之言,信了贾政乃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如今倒好,平白毁了女儿的一生不说,指不定还会连累到他那样样拔尖的好儿子!
早朝乃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与的,王子腾虽说年轻有为,如今却只是从三品,并无资格上早朝。此时此刻,王老爷子只能庆幸好儿子没在早朝之上,也就无需受这般折辱。
“不如由王爱卿来谈谈贾政此人。”
闻言,王老爷子只苦笑一声,不得不开口回道:“臣乃一介武夫,原就不通经史子集。贾政年少之时,只听闻他极为用功上进,所言又颇有见解,臣误以为他是难得的人才,这才将长女嫁予他。臣之长女虽说不如张老之女那般出众,倒也没有太大的缺点,嫁予贾政数年,孝顺公婆并为荣公贾代善守孝三年,还生有一子一女,虽无管家理事之能,倒也将自己院子打理的妥妥当当。万万没想到,最终却落了个被休弃的下场,臣……无颜面对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