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档口,贾赦俩口子来了。
“见过老太太。”
“请老太太|安。”
贾赦俩口子明面上皆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也都依着礼数行了礼,可不知怎的,看在贾母眼中,他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敷衍的意味。贾母冷哼一声,也不挑旁的刺了,只拿迟到说事:“哼,原来你们还知道过来,倒真是比贵客都难请。”
“所以老太太到底是想看到我们,还是不想看到我们?”贾赦面无表情的看向贾母,语气平静的问道。
然而不等贾母开口,贾政便已跳起来:“大哥你别太过分!我愿意叫你一声大哥,那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不然你以为……”
“放肆!”贾赦冷着脸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贾工部员外郎!”
一句工部员外郎险些没活生生的把贾政给噎死,他自诩才华横溢,偏科举失利,这才不得不接受了父亲的安排,成为了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这是贾政一生的耻辱,可他自认为是一个大孝子,纵然为了让九泉之下的父亲安息,他也必须将这个官职一直做下去。一想到这里,贾政就忍不住被自己的孝心所感动。至于贾赦,哼,不过就是仗着嫡长子的身份,平白得了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贾政从未看得起贾赦过,如今听的他这般呵斥,自是满心满眼都是滔天恨意。
可惜的是,论嘴皮子功夫,贾政真心比不上贾赦。
“你是不是想说我的爵位是萌祖荫得来的?哼,说得好像你是凭真本事得来的官职似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五十步笑百步?你贾政也不过如此!”
“那是父亲……”
“我的爵位也是父亲给的。或者你是想让我提醒你,你父亲同样也是我的父亲?”贾赦挑眉,一脸的嘲讽。
“你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嫡长子……”
“谁叫我这般运气好呢,偏就投胎成了嫡长子,你若有这个本事,大可以享受着白得的爵位。可惜呀可惜,你没这个本事,所以这辈子我都是一等将军,而你只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贾赦嗤笑着看向贾政。
“你、你……”
“够了!!”贾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素来更偏疼贾政一些,可说到底贾赦也是她的儿子,之前王家老太太临走时的那句“兄弟阋墙”让她不由得冷汗涟涟。有些事情不曾被人点破时,尚且无知无觉,一旦被人点破,却是惊得贾母险些魂飞魄散。
有甚么比亲生骨肉手足相残更让母亲崩溃的?也许贾母的确不是个好母亲,可她真的从未想过两个亲生儿子会斗成这样。这还是当着她的面,俩人就肆无忌惮的抨击对方。贾母不忍心苛责贾政,那到底是她疼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儿子,可理智告诉她,她同样不能责怪贾赦,不是因着心疼,而是再这般下去,贾赦这个嫡长子就真的要跟她离心离德了。
她不愿,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因此,在出声制止了两个儿子的争吵后,贾母冷着脸命俩人都坐下。对于这个命令,贾赦和贾政倒是都听从了,只是却分别坐在了贾母下首的左右两边,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至于那拉淑娴,则是顺势跟着坐在了贾赦的身畔。
“张氏,我让你坐了吗?”贾母冷不丁的开口道。
那拉淑娴起初压根就不知晓这是在唤她,尽管她得到了原主所有的记忆,也都仔细的梳理了一遍。只是,旁人的记忆终究还是属于旁的,哪怕她仔细的不露任何马脚,对于贾母这声“张氏”,她还是没能在立刻反应过来。好在片刻后,她就惊讶的抬眼看去:“老太太您是在唤我?真是对不住了,往日里没人这般唤我,一时间我有些发懵。”
“连我在唤你都不知晓,张氏你到底是有多蠢?”
“如今我已知晓了,敢问老太太,唤我所谓何事。”那拉淑娴冷着脸漠然的回道,莫说她原就没将贾母当回事儿,单是如今贾母这份趾高气扬的态度,就足以让她心生厌恶。
“哼,还不都是你闹出来的事儿?若是当初你老老实实的答应了王家的请求,又怎会平白惹上这般多的麻烦?如今倒好,王氏赌气回了娘家,她娘家人上门来闹事,还伤到了政儿颜面。你个扫把星!”
那拉淑娴侧着脸看向贾母,不多会儿便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瞥了一眼已经满脸寒霜的贾赦,她略按捺了一下,用比较委婉的方式嘲讽道:“老太太您可真是博学多才,王家大老爷惹出的祸事,政二老爷没有自知之明将事儿揽下,他们俩口子因着琐事闹腾,今个儿王家的人又登门闹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怎的不干脆把旱灾水患都怪在我头上呢?”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赦儿!”
贾赦抬了抬眼皮,用眼白看着高坐之上的贾母,反问道:“她说的有甚么不对吗?”
“你你你、你个不孝子!!”贾母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可或许是因着气多了也习惯了,搁在往日里绝对会晕过去的状况,今个儿居然硬生生的让她挺住了。不单如此,她还猛地一拍身畔的小几,怒气冲冲的指着贾赦骂道,“你眼看就要到而立之年了,长点儿心罢!别总是媳妇儿说甚么就是甚么,我是你娘,我还会害你吗?”
“您不会害我,可您显然更在意二弟呢。不像我媳妇儿,她最在意的人是我。”贾赦继续用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调调说道,“就像您说的那样,我也不小了,谁好谁歹,我自看得分明。行了,时辰也不早了,老太太您赶紧歇着罢。淑娴身子骨不舒坦,明个儿就不来给您请安了。”
说罢,贾赦也不去看贾母的脸色,只径直起身拉过那拉淑娴,往外头走去。
“你站住!你个不孝子给我站住!贾赦!站住!”
会听你的才怪!贾赦不屑的撇了撇嘴,脚步愣是没有半分停顿的离开了荣庆堂,外头的香车还等着,贾赦让那拉淑娴坐上香车,自个儿则一个劲儿的催促赶紧走人。只片刻工夫,俩口子并丫鬟婆子便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回到了东院,那拉淑娴开玩笑似的问道:“老爷您就不怕老太太真被气到了?”
“多气两回就习惯了,怕甚?”贾赦才不管这些,事实上,他更担心另外一件事儿,“淑娴,王家那头不是善罢甘休的,老太太和贾政那蠢货把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还总是有一股子莫名的优越感。殊不知,咱们荣国府早已不似从前了,就算还有国公府的招牌在,可事实上真论起来,却是远远不如王家的。”
“我知道,我还知道要是把王家逼急了,他们真能豁出去告御状。”原主的记忆里,关于王家的部分并不算多,可那又如何?容嬷嬷先前极为形象的描述了王家女眷的性子,一想到前世那惨烈的状况,那拉淑娴都不敢相信,贾母竟有这个胆子跟王家作对。哪怕最终,她跟那只鸟和解了,可依然留下了永久性的心理阴影。
“其实,我倒不怕他们告御状,我怕的是他们暗中下黑手。”
贾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王家是甚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了。也许在寻常情况下,他们极好说话,永远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爽朗大气的模样。可在这样的外表之下,王家的人却极为护短外加记仇,若是今个儿荣国府开罪了甚么人,王家绝对会出手相助。可问题是,如今是荣国府开罪了王家……
这一刻,贾赦跟那拉淑娴有着完全一样的想法,贾母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头,竟然跟王家杠上了。
事实也正如贾赦所预料的那般,王家并不曾像王家老太太说的那般,在朝堂上直接给圣上递折子。他们没走明谋,走的是暗谋。
只一天工夫,贾政抛弃发妻欲迎娶外室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一点,而是王夫人符合七出三不去的之中的三不去。
七出之条: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
三不去:有所取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
王夫人为贾代善守孝三年,便是符合了“与更三年丧”。莫说她本人并无任何恶习,纵是真的犯了七出之条,贾政也绝不能将她休弃。若真要强行休弃,贾政仕途尽毁,且极有可能获罪入牢。
贾赦可以不在意贾政的仕途,可一户人家若是出了个戴罪之人,那整个荣国府甚至连带整个贾氏一族都要跟着一块儿倒霉。在看到贾母懵圈的神情,以及贾政生不如死的模样后,贾赦认命的去王家周旋此事。
要不然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贾政入罪?荣国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正文 34|第034章]
“赦儿每日里为咱们府上的名誉东奔西走的,可我看你倒是把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的,你就不能心疼他吗?”荣庆堂里,贾母泣血控诉,然而下首坐着的那拉淑娴却只面无表情的回望着她,且毫不掩饰眼神里的鄙夷之情。
说了老半天,都没听到附和声,贾母瞬间停止了哭诉,恨恨的瞪向那拉淑娴:“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铁做的,怎的就这般的捂不热呢?宁愿自己夫君在外头到处给人说好话赔不是,也不说帮衬一把,你简直就是妄为人|妻!”
那拉淑娴依然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贾母。
已经第三天了,尽管王家的人并不曾再度登门拜访,可外头的谣言却是越传越烈,隐隐有着烽火燎原之势。那拉淑娴每日晚间都会听贾赦絮絮叨叨的说外头的情形,也因此,尽管她并不曾出门,对这事儿倒是清楚得很。说实话,贾赦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也的确放在心上,可她并不认为,这就一定是坏事,因此就算明知晓回趟娘家就能将事情抹平,她也依然不曾出手干预。
男人嘛,整日里困在府中真的就好?若是家族里头的最小的那个,那倒是无妨了,前世她见多了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贾赦这种,压根就连边儿都够不上。
可问题在于,贾赦是袭爵的嫡长子,也是荣国府现任的家主。
都说小时候吃苦不算苦,可惜贾赦小时候过得实在是太一帆风顺了。老国公夫妇在世时,他就是整个府上最最金贵的大孙子。就算后来老国公夫妇过世了,荣国府贾代善对贾赦这个嫡长子也极为看重,且因着贾赦是袭爵之人,贾代善索性只逼着贾政上进,毕竟在当时看来,荣国府权势太大,贾赦这一辈还是避讳一些比较好。而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别沾手兵权。可惜的是,贾代善千算万算却唯独漏掉了一件事。
——他死的太早。
如今的贾赦,早已没了祖父和父亲的庇护,空有一个荣国府的牌匾完全算不得甚么。偏他还不自知,总觉得自己还算年轻,完全不曾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成为了整个荣国府的家主,也是所有人最大的靠山。
“张淑娴!!”
“老太太您继续说,我听着呢。”那拉淑娴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思绪却依然沉浸在贾赦身上。
想要一个人快速成长,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走出去,面对陌生的环境,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认清楚这个世界,也能尽快成为所有人的依靠。这也是为何,那拉淑娴完全没有打算回娘家求救的缘由。当然,若是贾赦真的处理不了,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打压的话,她还是会出手的。可惜,不是现在。
“说甚么说?左右不论我说甚么你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的,那我还废甚么话?我只问你,这事儿你究竟管不管?!”贾母厉声呵斥道。
“老爷说了,这事儿有他,无需我插手。”那拉淑娴淡淡的回道。
“他说的?哼,他说甚么你都信?你傻了还是他傻了?这事儿一旦弄个不好,政儿的前途,咱们荣国府的名誉都完了。还有我的敏儿,林家那头刚送了节礼过来,我还来不及为她打探清楚,就出了这样的事儿……我苦命的孩子啊!”
那拉淑娴抬了抬眼皮,随手端起搁在一旁的茶盏,也不喝,只捧在手里细细的端详,偶尔掀起盖子看着里头上下浮动的茶叶发呆。
“我叫你回娘家想法子!!”贾母终于忍不住了,索性将目的脱口而出。
尽管目光仍落在漂浮的茶叶上,那拉淑娴还是认真回答了贾母的话:“老太太,您的意思我有,可我的意思您恐怕不懂罢?同样的事儿在不同的人看来,轻重程度是全然不同的。就说咱们如今遇到的这事儿罢,往最坏处的结果想。”
“政二老爷前程尽毁,说不定还会获罪入狱。”
“二太太被休弃了,甭管她的父母是否在意她,她终究成了弃妇,更别说她的两个儿女还留在荣国府里头,日子能好过?”
“还有王家,别看他们如今闹得厉害,可王家是有姑娘的,就算年岁尚小,等她长大了要说亲时,人家一听家里还有个被休弃的姑姑,她还能寻到好人家?”
“对了,我怎的把敏妹妹可忘了呢?比起王家那小姑娘,敏妹妹的亲事才是当务之急。”
那拉淑娴每说一句,贾母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哪怕说到王夫人的下场,和王家那位姐儿将来亲事不顺时,也没能让她面色好过。试想想,若是连王家的姑娘都被牵连了,那她的孙儿孙女呢?一个都逃不了。
“老太太,您觉得我说的对吗?”那拉淑娴轻笑道。
“哼,你既然都知道后果,那为何还能安生坐在这里?回娘家去呢!要是你父兄不愿意帮忙,你就赖在娘家不走,就说、说你被休弃了!”
面对贾母近乎气急败坏的呵斥声,那拉淑娴回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在贾母愣神之下,她嗤笑一声:“老太太,只怕您还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这事儿就算以最坏的结果收场,于我却仍没有太大的影响。您说呢?”
贾母面色大变,迅速回忆了那拉淑娴方才的话,她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明明是夏日里,却仿若在冰窟一般。许久,贾母才颤颤巍巍的道:“你也有儿子!想想琏儿,还有……指不定你下一个生的是闺女呢?”
相对而言,家里头遇到这样的事儿,受影响更深的会是姑娘家。毕竟,姑娘家一旦嫁错了人家,毁的可是一辈子。至于哥儿们,就算娶错了媳妇儿,大不了重新教道,再不然就只远着点儿,回头再纳几个合心意的美妾便是了。
可惜的是,这种连威胁都称不上的话,对那拉淑娴毫无作用。
“老太太您还不知晓罢?先前我哥哥嫂嫂同我说过这事儿,只道是我没能生闺女,若是真生了,回头就许给我娘家的外甥,来个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也许曾经的张家跟荣国府还算是门当户对,可很显然,下一代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好在高嫁女低娶媳,若是有她这个张家的闺女在,促成亲事还是很容易的。当然,前提是她得先生出个女儿来。
“你这是打算不管了?”
“不是不管,而是老太太您到这会儿都不曾弄明白。”那拉淑娴忽的收敛了笑容,一脸寒霜的道,“这事儿的起因是王家大老爷,中间又有政二老爷和二太太推波助澜,而造成的后果,于我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事儿。在这种情况下,请问老太太,是谁给您这个胆量,来威胁我做事儿的?哼,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放肆!”
“老太太您就安生歇着罢,我先告退了。对了,晚上我就不来了。”
眼睁睁的看着那拉淑娴飘然而去,贾母又气又急,连带还有一股子从未有过的羞耻感徒然升起。这算甚么?临老临老,还要求到儿媳妇儿头上来?这是打算做做她的规矩?天底下,有儿媳妇儿给婆母做规矩的吗?
一口气没接上来,贾母又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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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里的事儿,那拉淑娴无需特地打听,也自有人会告诉她。这次却不是容嬷嬷好打听了,而是贾母跟前第一红人大丫鬟珍珠特地唤了人告知于她。尽管话说的还算委婉,可明里暗里无一不在指责是她将贾母气晕的。那拉淑娴尚未言语,容嬷嬷却是直接气炸了。
一巴掌将传话的丫鬟掀翻在地,容嬷嬷一脸狰狞的恐吓道:“都是奴才样子,还整天端着主子的架子,真以为咱们不同她计较,她就得意忘形了?信不信回头主子一句话,就能让她去窑子过下半辈子?”
来传话的自不可能是珍珠,不过也是贾母跟前的一等丫鬟,名唤玻璃。虽说她是没有珍珠那般大的脸面,可因着是贾母跟前的丫鬟,素日里在荣国府也是颇有些体面的。莫说丫鬟婆子了,就算是几个主子,也会略给她几分薄面。可她万万没想到,今个儿来东院传话却被直接赏了个大耳括子。玻璃当时就懵了,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之后,她立刻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主子,您说她会不会去告状?”等玻璃跑了,容嬷嬷才意识到不妙。她倒不害怕对方告状,却担心平白给那拉淑娴招惹了麻烦。
那拉淑娴展颜一笑:“有甚么好担心的?难不成,还怕她真的一份休书撵我回娘家?若她真有这番胆识,我倒是愿意敬她几分。”
容嬷嬷抬头望天,今个儿天气真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要是贾母在王家之事尚未了结之前,又招惹了张家,那才叫真正的想不开。


[正文 35|第035章]

贾母自不会这般想不开,也许假以时日,她仍会找机会给那拉淑娴立立规矩,却不是在这风口浪尖之时。尽管又晕了一次,不过因着先前已经好几次晕厥了,贾母房内的一应药物都是齐备的,珍珠又是个得用的,在玻璃赶到东院时,贾母便已醒转过来。因此,等玻璃掩面哭着回到荣庆堂时,贾母都已经喝上汤药了。
“外头怎的了?”贾母喝了汤药,却听得外头传来阵阵喧哗声,因着原就心情不好,难免有些烦躁。忽的又思及养在荣庆堂里的两个孩子,忙道,“这些日子忙乱得很,我也没空敲打丫鬟婆子,珍珠你去瞧瞧,要是有那等不开眼的怠慢了哥儿姐儿,就赶紧立立规矩!”
给那拉淑娴立规矩要挑时间,收拾下人就没有任何顾虑了。就算荣国府素来以善待下人闻名,可关系到孩子,贾母绝不会手下留情。
珍珠答应了一声,又拿过一旁的温水让贾母漱口,还唤了较为机灵的琥珀过来守着,见一切妥当了,她才悄然离去。
及至到了外头,珍珠才瞧见穿堂处有几个丫鬟围在一起,隐隐传来阵阵窸窣的声音,且夹杂着几声啜泣。当下,珍珠面色一沉,快步上前拉开众人,黑着脸看向中间立着的玻璃,压低声音道:“老太太在里头休息,你倒是好,又不是刚来的小丫鬟,怎的这般不懂事?散了,赶紧都散了。玻璃,你跟我来。”
领着玻璃去了外头的厅里,瞧着四周无人,珍珠走到角落里,开始低声询问发生了何事。要说贾母跟前的八个一等丫鬟,各个都不算差。当然,珍珠绝对是其中最出挑的那个,与她交好的琥珀则算是第二个,再然后便是鸳鸯和鹦鹉了。至于玻璃等另四个丫鬟,自然就没有珍珠她们来的体面,可纵是如此,只要是在贾母跟前伺候的,原就比府中旁的下人更贵重一些,君不见体面如赖嬷嬷都要给她们几分颜面吗?
“受了甚么委屈,你倒是说呀!特地跑到老太太房门口哭哭啼啼的,还引得人家都围着你转,不就是想让人替你做主吗?这会儿倒是磨叽上了,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你若是真不想说,就赶紧回你屋里洗把脸,把自己捯饬齐整了,回头也别再提这事儿!”
“珍珠姐姐。”论相貌论心机,玻璃没一个抵得上珍珠的,且这会儿听着珍珠三言两语的就把她的心思给说出来了,又一副要撇开她的模样,当下就慌了神,忙将在东院里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珍珠冷眼看着玻璃抹着泪花诉苦,待后者说完了,她才冷笑一声:“行了,这事儿我知晓了。这几日府上忙乱的很,你赶紧把自己捯饬齐整了,去穿堂里候着,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要用着你。”
“可珍珠姐姐……”
“打你的是大太太跟前的大红人,可不是府上随随便便哪个管事嬷嬷。你要实在是不想受这个委屈,索性回头我帮你在老太太跟前讨个赏,发还了你的卖身契可好?”
这话一出,玻璃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再不敢多说一句话。珍珠也懒得同她掰扯,只甩开玻璃径直离开了。
说起来,珍珠此刻的心情也有些微妙,因着尚记得贾母先前的吩咐,她只快步去了东厢房瞧珠哥儿,耐着性子敲打了伺候的奶娘丫鬟,随后又去了西厢房寻元姐儿,同样又是一番敲打。忙过这些后,她靠在院中抄手游廊的柱子上,低头沉吟了许久。
……
……
那拉淑娴说到做到,这日晚间,她压根就不曾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甚至连派个丫鬟去问候一声都不曾。没想到的是,过了请安的时间,贾母跟前第一红人的珍珠却是不请自来。容嬷嬷见了珍珠,还以为她又是来给贾母传话的,不想她这回却是来投诚的。
珍珠过来时,贾赦刚回府不久。因着最近贾赦实在忙碌,那拉淑娴都是略早些时候稍稍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等贾赦归来后再陪着一道儿用晚膳,故而珍珠来时,直接就被容嬷嬷拦了下来。珍珠倒是通透得很,见状也不要求见那拉淑娴了,只拉着容嬷嬷,嬷嬷长嬷嬷短的好一通吹捧,在说了一大车的话后,临走前还塞给了容嬷嬷一根金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