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上的伤口仅仅是不好治,而发烧才是最要命的。
经过大夫这么一提醒,贾赦和那拉淑娴才发觉珠哥儿的面色隐隐透着潮红,只是因着先前脸色太难看了,以至于让人忽略了这一点。
纸笔很快就被拿来了,大夫也开了方子,所幸如今虽是晚间,□□国府里素来都是备着常用药的。几番吩咐下去,很快就配齐了药,厨房那头也赶紧熬上了。
“哼,亏得厨房人手多,若是也仅只有一人,怕是贾政那混账东西又要先紧着老太太了。”贾赦极为不满的抱怨道,被那拉淑娴戳了一下后,仍没有停止嘟囔,相反还提高了声音,怒道,“别拦着我,那混账东西就是欠骂。真当这世上只有他一个孝子吗?母亲是要孝顺,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母亲只是脱了力,就算不请大夫不喝汤药,好生睡上一觉,也都好了。可珠儿呢?万一……但凡有个万一,我看他怎么收场!”
那拉淑娴一脸的无奈,眼角瞥到从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王夫人后,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搁在这事儿上,却是要可怜王夫人这个当娘的。尽管见多了人间险恶,那拉淑娴仍愿意相信每个母亲都是爱自己孩子的,也许会在几个孩子中略有些偏心,譬如贾母之流,可不管怎么说,母亲还是很在意孩子的。
若是珠哥儿真的出事了,她和贾赦最多不过是略愧疚可惜一番,待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也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哪怕珠哥儿同早夭的瑚哥儿颇为相似,可他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老爷您快别说了,弟妹……”迟疑了半响,那拉淑娴还是提醒贾赦悠着点儿。这抱怨贾政的机会多得是,大不了回了东院以后,她拼着不睡觉,熬夜听贾赦抱怨好了,可当着王夫人的面,多少还应当避讳一些。
好在贾政也不是那等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之人,他只是心直口快了一些,顺着那拉淑娴的目光瞥了一眼王夫人,他便立刻住了嘴。
偏此时,大夫也不知出于何等缘由,走上前向贾赦道:“按说府上的家务事我也管不着,可你们当父母的,对孩子上点心。左右我看府上也不缺钱,下回再遇到这样的事儿,拼着多费一份诊金,多请一个大夫不就结了?也好过于争论长辈和孩子哪个重要。说到底,谁家的孩子谁心疼。”
赖管家请来的大夫并不是荣国府素日里常用的那一位,而是赶着时间随便敲开了一家医馆的大门,强行带来的。因此,眼前这大夫并不知晓荣国府的具体情况,只抚着他那花白的胡子,语重心长的告诫贾赦。
贾赦默默的抬头望向横梁,谁家的孩子谁心疼?才怪!
在场的诸人皆没有解释的意思,就连王夫人也只是惨白着脸坐在床榻边上,含着眼泪死死的盯着珠哥儿看,仿佛她一眨眼珠哥儿就会消失不见似的。至于大夫的话,她倒是听到了,却不想开口,更不知晓该如何开口。
又过了一刻钟,汤药终于熬好了端到了东厢房内。
小丫鬟将装了汤药的食盒递给了王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花钿,又由花钿交到了王夫人手上。而另一个大丫鬟螺钿则是上前将珠哥儿微微托起,主仆合力喂珠哥儿喝药。
给孩子喂药本就是一项苦差事,更别说这会儿珠哥儿还是晕着的。汤药用小银匙送进去一口,吐出来的差不多就是大半口。要只是这样倒还好,大厨房那边料到了这个情况,熬的药是双份的,可问题是,珠哥儿伤到了舌头,汤药极苦,一口下去他就本能的哆嗦了一下,就算是晕着的,面上痛苦的神情也说明了一切。
王夫人直接落下泪来,手里的药碗都拿不稳了。
“太太,我来罢。”花钿接过了王夫人手里的药碗,耐心的喂珠哥儿喝药。这个简单的动作,平日里只需一会儿工夫就能做完,今个儿却足足费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堪堪将药送服完毕。可饶是如此,珠哥儿的烧依然不见退,且隐隐的又开始痉挛了。
大夫沉声道:“今个儿晚上很关键,我会留下看着。另外,让人备好大量的热水,不间断的喂孩子喝热水,再把屋子的暖龙烧起来,实在不行放个炭盆也成,一定要让他出汗,尿裤子也没关系。总之,大量的喝水,大量的出水,能不能熬过去就看这一晚了。”
这话,大夫是向着贾赦说的,一来他认定了珠哥儿是贾赦的孩子,二来出于礼貌,他也不能盯着人家太太看。
贾赦愣了愣,抬眼望向几步开外的王夫人:“弟妹,你怎么说?”
“我会守着珠儿……我的珠儿!”原就是强撑着一口气的,听了大夫方才那话,王夫人哪里还能撑得住,当下就哭得肝肠寸断。一旁的丫鬟虽低声劝着,可显然并没有任何效果。
那拉淑娴叹息着摇了摇头:“老爷,要不然您去老太太那儿,珠儿这头有我和弟妹,还有大夫在,无事的。”
“老太太那儿才不会有事呢!”贾赦恨恨的道,旋即意识到自己有些迁怒了,忙又添了一句,“我不是对你生气,我、我回头定要揍死贾政那混账东……等等,大夫,珠儿的身上还有伤。”
“甚么?”大夫愣愣的看着贾赦。
贾赦也不解释,只大步向前走到了床榻边上,伸手掀了被子,把珠哥儿整个人抱起来翻了个个儿,并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截了当的扒了珠哥儿的裤子,露出了通红且明显肿胀的屁股蛋子。
王夫人一声惊呼,直接软倒在地,两个大丫鬟忙不迭的上前搀扶。那拉淑娴也不由的上前几步,在看了个真切的同时,心头的寒意也愈发甚了。
“大夫,珠儿这伤要紧吗?”
“谁打的?竟对一个孩子下手这般狠?”大夫面上神色也极为难看,凑上前仔细查看之后,忙命人去他的医馆拿膏药,“你们管家去唤我时,只说是府上的哥儿病了,要是早说身上还有伤,我也就带着膏药来了。”
生病多半是用汤药,而受伤则是有现成的创伤膏药,前者所用的药材荣国府多半都有,后者倒是也有,却是给下人用的,效果并不佳。
“这是怎么回事儿?大老爷,我的珠儿怎么就挨打了?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儿?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王夫人虽然被两个丫鬟竭力搀扶着,身子却仍止不住的往地上溜。不过对于此时的王夫人来说,甚么都没有珠哥儿来得重要。
贾赦面露踟蹰之色,只模凌两可的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只晚间我去前院书房接琏儿时,看到珠儿哭得厉害,就把他来寻老太太了。”
说是这般说的,可若是贾赦真的不曾看到甚么,又怎会知晓珠哥儿身上有伤?
王夫人是没甚么文采,却不代表她没脑子,只稍稍回想了先前正堂里的闹剧,再仔细思量一番,就猜到了七八分。登时面上闪过一丝狰狞,活似要将某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时,那拉淑娴忽的向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一趟东院,要是琏儿已经睡下了,就将嬷嬷唤来,只说我有要事。”
东院已经被那拉淑娴大肆清理了一番,如今余下的丫鬟婆子不说各个都出挑,至少是绝对的忠心,且万不敢背主。因此,那拉淑娴还是很放心琏儿的,只要他已经睡下了。
容嬷嬷来得更不快,大夫要的膏药都被送来了,容嬷嬷才姗姗来迟。
“太太,琏哥儿先前在书房里受到了惊吓,本想寻太太的,可太太您又走了。老奴好不容易才将哥儿哄睡了,中途还惊醒了一次,好在我来时他已经无事了。”容嬷嬷三言两语的说了一下迟来的缘由。
那拉淑娴无视贾赦向她使眼色,只径直问道:“嬷嬷可知今个儿书房里发生了何事?琏儿怎么会吓到?珠儿又为何身上带伤?”
“回太太的话,还不是政二老爷?也不知晓是从哪里受了闲气,莫名的拽过珠哥儿就是一通毒打,琏哥儿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当时就被吓哭了。至于珠哥儿,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哟,可老奴也没法子,我得护着琏哥儿呢。好在后来咱们大老爷来了,劈手夺过了珠哥儿,结果政二老爷还说一句、一句……对对,老子打儿子是理所当然的!”
所有人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容嬷嬷面上,随后齐刷刷的投向了贾赦,很明显容嬷嬷这话暴露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贾赦至少目睹了一半的情况。
贾赦冷汗都快下来了,好在这时大夫隐约猜到了一些,索性向他们几人摆了摆手:“有话出去说,我要给哥儿上药。”
四岁的小孩崽子没甚么好避讳的,就算是扒了裤子上药也一样。不过既然大夫这么说了,贾赦等人倒也愿意给面子,只快步走出了东厢房,来到了对面原本属于琏哥儿的西厢房。一同而来的还有王夫人。
“大嫂,先前若是有得罪的地方,我在这儿给您道歉了。不过今个儿这事儿,还请大嫂务必要告知我真相。珠哥儿已经这般了,我这个当娘的,总不能被蒙在鼓里罢?”
“弟妹无需如此。”那拉淑娴抿了抿嘴,眼底里闪过一丝狠戾,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贾政究竟有多么狠的心肠,才会对年幼的亲生骨肉下此毒手?当下,那拉淑娴望向容嬷嬷,吩咐道,“嬷嬷把今个儿的事情从头到尾,详尽的说一遍罢。”
容嬷嬷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用苦大仇深的语气讲诉起了今个儿在书房里的事儿。
真相这玩意儿,除非亲眼所见,要不然绝对不可能从他人口中原原本本得知。倒不是说容嬷嬷故意欺骗,而是她原本是带有主观倾向的,她极为厌恶贾政不说,今个儿贾政之所以大为光火,其中最主要的缘由还是因着瞧见她这个老嬷嬷在书房里跟着先生一道儿做学问。于贾政而言,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偏生容嬷嬷完全不知晓这个内情,她从不认为自己比贾政低档,甚至在容嬷嬷看来,就贾政这么个五品工部员外郎,就是给她提鞋都不配。
想法截然不同,如何还能转述当时的真实的情形?
待容嬷嬷声情并茂的控诉了一番贾政后,莫说其他压根就不曾在场的人了,就连贾赦这个看了一半戏的人,这会儿也有点儿发懵。似乎,容嬷嬷说的跟真实情况略有些出入,可再一想,仿佛这比真实情况还更加真实,因为附带了一些容嬷嬷对贾政的厌弃,以及对贾赦的褒扬。
贾赦:……嬷嬷说得对!
比起极好糊弄的贾赦,那拉淑娴倒是明白容嬷嬷所言定不是千真万确的,不过她并未揭穿,只微微点了点头,用无奈的口吻向王夫人道:“弟妹,已经发生的事儿就别再计较了,你还是回去好生守着珠哥儿罢。相信珠哥儿不会有事儿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借大嫂吉言。”
王夫人两眼发直脚步虚浮的离开了西厢房,回到了东厢房。贾赦和那拉淑娴却并未一同回去,而是来到了正堂内室里瞧贾母,至于容嬷嬷则直接等在穿堂里,一点儿也不想见到又蠢又笨又自以为是还把心偏到阴沟里的史太君贾母。
贾母房内,贾政依然不曾离去,见贾赦和那拉淑娴进来,他只冷哼一声:“百善孝为先,我看大哥才应当抽出空来好生研读诗书。”
“越读越蠢吗?”贾赦嘲讽的冷笑道,“就跟二弟你似的,榆木脑袋读再多的书也不会开窍。好歹我是懒得读书,不想走仕途,我要是像你这般用功上进,一准早已金榜题名了。哼,你个蠢货!”
“你!!”
“赦儿,珠儿无事罢?”贾母的声音远远的从屏风后头的床榻上传来,她其实早已喝了汤药歇下了,可到底心里揣着事儿,再说东厢房离正堂这般近,那头闹成那般,她如何睡得安心?这会儿听得贾赦的声音,贾母便清醒了,只是让她不曾想到的是,自己还未开口,这俩兄弟就已经再度掐上了。当下,贾母忙急急的将贾赦唤到了跟前细细询问。
贾母一开口,贾赦、贾政俩兄弟当即就消停了。可以说,这俩兄弟都是难得一见的纯孝之人,唯一不同的是,贾赦是孝而不顺,只挑对的话来听,而贾政却是孝顺二字兼备,也不管贾母的话是对是错,他都愿意听从。
听得贾母询问珠哥儿的情况,贾赦也不隐瞒,直接告知了所有的情况,只是如此一来,却是难免让贾母心疼难耐。
“好端端的,怎就病了伤了?大夫说今个儿晚上要熬过去?熬……天呐,我的珠儿呀!珍珠,给我更衣,我要去瞧珠儿。”
“母亲,万万不可!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哪里比得上母亲的安危来得重要?就算他今个儿没了,也是命中注定,母亲!”
“闭嘴!!”贾母怒了,随手抄起一个枕头便向贾政丢了过去。亏得贾母因着年迈,素来都是用香枕、药枕的,若是跟那些个读书人似的,用的是瓷枕、玉枕的话,今个儿就可以直接给贾政办后事了。可饶是贾母的枕头伤不了贾政的身子骨,却还是伤透了他的心。
“母亲,您怎能……罢了,子不言母之过,儿子受着便是。”贾政心如死灰,只双膝着地跪在了一旁。
贾母险些没被贾政这话给气死过去,虽说贾政的意思是贾母伤了他的心,可在贾母听来,却分明是在责怪她害了珠哥儿。
又痛又气又悔之下,贾母再度仰面晕厥,一时间,内室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连正守在珠哥儿跟前的大夫也被再度唤来为贾母诊治。
这一折腾就是一整晚。
足足到了天空泛鱼肚白之时,贾赦和那拉淑娴才拖着疲惫的身子骨回到了东院。至于容嬷嬷,则是在贾母第二次晕厥之时,便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左右荣庆堂不缺人手,她还不如回来守着琏哥儿呢。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完结,天亮以后,王夫人跟前的花钿哭着过来求救,只道贾政要休了王夫人。


[正文 26|第026章]

休了她,休了她……
某个声音在贾政脑海里声嘶力竭的叫嚣着,仿佛这样就能将憋了数年的委屈尽数倾泻而出,哪怕贾政心里很清楚,他是绝不可能真的将王夫人休弃的。因为甭管是荣国府还是王家,都丢不起这个人,更别说七处之条,王夫人一个都没犯。
“哼,蠢笨不堪的妇人,若我真铁了心要将你休弃,还怕寻不到由头吗?”贾政怒气冲冲的离开荣国府,跳上马车,一面连声叫人快马加鞭的赶往工部,一面却恨恨的握紧拳头,满脸狠戾的神情。
他这辈子就是毁在了那个蠢妇人身上!!
数年前,他的双亲开始为他和大哥贾赦的亲事谋划,最初他分明记得,最开始王家老爷子是打算让嫡长女嫁给贾赦的,倒不是因着贾赦本人,而是纯粹看上了贾赦所能世袭的一等将军爵位。说来也是凑巧,他正好去寻母亲说话,这才听到了双亲之间的争论。当然最终的结果自然是父亲获胜了,让贾赦娶了诗书传家的张家嫡女,至于王家大姑娘……
莫名的落到了他头上!
还美其名曰,青梅竹马!!
一想到这事儿,贾政就止不住的来气。诚然,因着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的缘故,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同王夫人认识了。可所谓的认识不过就是亲戚之间的正常来往,且他跟王夫人只相差一岁,故而年幼时候也确是曾玩在一起。然而玩在一起的并不仅仅是他和王夫人,还有贾赦!
倘若说他和王夫人是青梅竹马,那贾赦呢?好歹他打从两三岁启蒙后,就一直醉心学问,玩闹的时间是少之又少。可贾赦就不同了,比起跟着双亲长大的贾政,贾赦却是打从满月之后,就一直跟着老国公夫妇俩,也就是他们的祖父母。老国公夫妇极为疼爱孙儿,尤其疼爱一手养大的长孙贾赦,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也因此,贾赦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过得分外潇洒自由,自然而然,玩闹的时间也比贾政多出了不少。
所以严格算起来,贾赦才是那个跟王夫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然而贾政忽略了一件事儿,贾赦打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他的玩闹时间就算再多都跟王夫人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哪怕长辈拜托他带着亲戚家的妹妹,他嘴上应的好好的,回头保准一眨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也因此,贾政不管怎么说都在小时候跟王夫人说过几句话,而贾赦则一个字都没有,他无比嫌弃所有的小丫头片子。
可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一叶障目。更准确的说,人只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事儿,对于旁的事儿则选择了视而不见。
带着满肚子的怨愤,贾政来到了工部。
今个儿有些略迟了一些,贾政到时,同僚们已经忙活起来了,他忙低头缩肩快步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可还不等他坐下,便有人匆匆过来道:“贾员外郎,外头有个自称是你大哥的人说要见你。”
大哥?
“让他滚!”贾政勃然大怒,一时间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等意识到自己说了甚么后,贾政忙不迭的辩解道,“那不是我大哥,定是不知晓哪里来的浑人,我大哥先前出门时我才刚见过。”
来传话的并不是工部的官员,只是一个区区小吏罢了,闻言也不好再说甚么,只匆忙去了外头传话。只不多会儿,小吏又再度回转过来,面露尴尬的问道:“贾员外郎,外头那人坚持要见您。我瞧着那人衣着鲜亮,随行还有小厮侍从,看着不像是个骗子。”
“罢了,我去瞧瞧。”
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意,贾政快步离开了办公的厅堂,自然也就错过了同僚们扬起的那带着满满嘲讽的笑脸。
工部外头,停着一辆看着极为奢华的马车,并十来个衣着不凡的小厮侍从,见贾政过来,其中一人上来行礼道:“见过国公府二老爷,我家大老爷有请。”
贾政从远远的看到马车时,就知晓来寻他的定然不是贾赦,如今听小厮这么一说,当下便眉头紧锁,口气略冲的道:“究竟是何人寻我?我如今忙着呢,没空。”
“别别,我说妹夫,好歹你也要唤我一声大舅哥,怎么着也得给我个面子罢?”
马车窗户被人从里头掀开,露出了一张堆满了笑意的脸庞。说实话,这张脸并不算丑陋,却也实在是称不上俊美,尤其是那笑容一看就不怀好意,恶心的贾政扭头就走,心下暗道,王家的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妹夫,妹夫!”
王子胜在小厮的帮助下匆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疾走几步拦住了贾政,舔着脸凑上前笑道:“你这是怎的了?莫不是我妹子昨个儿没好生伺候你?哈哈哈哈……”自以为说了个有意思的笑话,王子胜笑得一脸菊花开,却冷不丁的被贾政甩开,若非后头的小厮伸手搀了一把,只怕就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
当下,王子胜的面色略有些难看起来,好在此人旁的不成,控制情绪的能力倒是极佳,只片刻功夫再度换上了笑容,谄笑着道:“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呢?来来,哥哥做主请你去酒楼好生乐呵乐呵,走!哎呀,别管这些个公事了,这公事又没个头的,你堂堂国公府的老爷,何苦为这些个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儿忙活?放心罢,只一会儿工夫咱们就回来,走走!”
贾政本不愿意跟着王子胜走,怎奈何在工部门口拉扯更不像样子。偏王子胜不要脸面,贾政却极为爱惜脸面,无奈之下他只得先跟着王子胜走,心下却在琢磨脱身的法子。
片刻后,王子胜已经将贾政拉到了马车上,且没多久就在邻街的酒楼门口停了下来:“新开的悦心楼,妹夫定然没尝过罢?今个儿哥哥做东,好生尝尝!”
“不去!酒楼这等污秽之地哪里是我去的地儿?”
“成成,那咱们去茶馆,你看对面这个品鹊斋如何?”
都已经将人拖出来了,王子胜又怎会放过贾政?不想去酒楼无所谓,左右偌大的一个京城,哪里会缺好玩的地儿?连拉带拽的,王子胜直接将人弄到了对面的品鹊斋里。
却说这品鹊斋也算是有来头的,里头的布置高雅大气不说,所售卖的茶水更是极品。当然,像荣国府、王家这种人家并不缺好茶叶,可想也知晓,贾政不会拒绝来一壶上等的碧螺春茶。
待好茶上来,贾政略呷了一口后,原先心头的火气也慢慢熄了。说起来,他虽自认跟王家不是同路人,不过王子胜却是从未得罪过他,且打小都极为推崇他,比他亲大哥贾赦以及王家二老爷王子腾靠谱太多了。
“妹夫最近这段日子过得舒坦罢?就算我只是个莽夫,也知晓妹夫如今前途敞亮,怕是隔不了多久就能升官发财了罢?”王子胜笑得见眉不见眼,初看时的确极为惹人厌,不过看多了,却也有股喜庆的味道。至少,被王子胜捧着的贾政这会儿已经平复了心情。
不过,听到升官发财,贾政还是冷哼一声。
“别浑说了,我做学问入仕途,为的是替圣上分忧,可不是为了甚么升官发财!”尤其是念到‘发财’二字时,贾政难掩厌恶嫌弃之意,仿佛被羞辱了一般。
王子胜压根就不觉得为何发财是羞辱人,不过他倒是极会看眼色,一见贾政面露不悦,忙开口认错,以茶代酒的道歉道:“是是,我不过是一介粗人,哪里知晓那些个大道理?妹夫别同我计较,我蠢我笨我原就不懂这些。”
“嗯,那就罢了,左右你也没甚么恶意。”
“对对,可不就是这个理吗?”王子胜搜刮肚肠般的寻了好些个词来夸贾政,他是没甚么学问,可以说完全就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甚至连王夫人这个后宅妇人都不如。不过,这要说起夸人的本事,他却是高杆得很,毕竟夸人不需要有太多的文采,只要往死里夸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