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乎乎的。
众人心中对她的评价又多了一个。
而粮草司上下的官吏及牙兵们在暗地里亦纷纷议论,竟不知出身重贾之家、曾在河南追随鹰冲将军叶增出入过战场、年纪轻轻便深得王上器重的齐凛,居然会怕一个女人。
尤其是这个女人,看上去是那般清丽可人、单纯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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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一日傍晚,齐凛因事前去拜访秦一,却被告知秦一携女出门未归。他等候片刻未果,在准备离去之时,忽闻秦一所住的主屋内传出声响。
推开虚掩着的门,他步入屋内,褰起纹花丝质垂帘,抬眼就见半蹲在墙角、正偷偷摸摸翻找着些什么的霍塘。
霍塘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回头,两人四目相撞,她惊得蹦了起来。
齐凛本是在看清她的那一刹便打算抬脚走人,但她一副活像做贼被抓的表情却令他留在原地,“你在做什么?”
霍塘结结巴巴:“没、没做什么。”
“说。”他的声音不退不让。
她依然结结巴巴:“这两日天气晴好,又有轻风,我想、想出去放纸鸢。”
齐凛眉轻斜,“你在偷叶夫人的纸鸢?”
“是借,是借!”她急着辩解,“叶夫人有十一只纸鸢,少一只不会被发现的。”
“既是借,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借?”
她抠抠衣角,神色委屈:“叶夫人自己都舍不得拿出去放,我又怎好意思张口去借来放?因见叶夫人那么珍视这些纸鸢,想来必定是奇好的物件儿,所以便想悄悄拿出来放一回,然后便还回去的。”
“所以你便偷?”
“都说了是借??”她略为不满地小声嘀咕,又瞅瞅他,“这些纸鸢是何来历,为何如此受叶夫人珍视?”
“定情之物,故而珍贵。”齐凛答得简单,无意多解释。
霍塘眨巴眨巴眼睛,又轻咳一声,竟少有地没有再继续纠缠他,而是轻拢袖口,慢慢向外移去,“我、我走了。”
“站住。”
在她即将迈出门外的那一刻,身后突然响起他不冷不热的声音。
齐凛慢步上前,亦是罕见地主动靠近她,“你想要偷的,仅是纸鸢而已?”
霍塘霎然转身,脸上泛起疑红,说话更加结巴:“你、你??”她脸色好像是受了极大的冤屈一般,可这不流畅的话语却像是坐实了他的质疑。
齐凛径直抬起胳膊,将掌心向上展开,然后看向她立刻变得慌乱的神情。
染有墨迹的掌中躺着一枚小小的竹节信筒。
宽不过一指,长不过半个手掌,一看便知这是为了避人耳目、传送密信所用的物件。
“这是粮草司的牙兵在那个经常替你出城向山民买药材的男孩儿身上搜出来的。”齐凛当着她的面将信筒掰开,从中捻出一张小而薄的纸,递到她眼前,让她看清那上面仅有的四个字:“‘我在义安。’”
霍塘满面熟红,耳根发烫,脸色七分惊慌又加三分愤怒,“你、你凭什么就认定是我写的?”
齐凛假意惊讶,“哦。除了你之外,竟还有人的字能如此难看?”
霍塘脸憋得更红,干脆抿紧唇拒不开口。
“你说自己从来不会说谎,可你方才无一句不是谎话。”齐凛脸色变冷,“你说自己不记得从何处来,自下山以后便与老师走散,从此不知该向何处去——那么,这四个字,你打算要送往何处去?”
他见她打定主意不肯开口,便又道:“让我来猜猜——想来这是要送去宛州,唐都南淮的罢?而当初我在南淮街头偶遇你、被你一路纠缠回毕止诸事,想必亦在你的计划之中罢?
“你来叶夫人房中,想要偷的究竟是什么?”
她被他的锲而不舍逼得有些急,目中有水光微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么?”
“可若是你的秘密会为害到叶夫人、我的粮草司、乃至整个淳军,我便不得不想办法知道。”
“我绝无恶意,请你相信我。”她咬咬嘴唇。
他负手,“你若执意不说,我便不放你走。待等叶夫人回来,我会告诉她这一切,然后由她亲自来问你。”
她听了这话反倒一下子镇定下来,无声地瞅了他片刻,最后小声道:“叶夫人不会愿意的。”
齐凛微微皱眉,“你是何意?”
霍塘的目光有些闪烁,声音更小:“因为叶夫人也有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
她尚未说完,而他尚欲再问,可二人的对话却被狂奔突至的一名粮草司牙兵所打断,士兵的声音穿透院阁重帘冲入齐凛耳中——
“军前急报!”
齐凛立刻甩帘而出,径直走至院外,“速报。”
“张茂将军所部在永绥大败,淳军自曲靖至庆远一路的粮道为均军所断。”
虽知来人所报定是紧急军情——否则也不会直奔此处找他,但齐凛在听清后仍是大为震惊,“当真?!”
士兵点头,“岂敢有假。”
齐凛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口中连问道:“永绥大败是何时之事?此报可已传至临封叶将军处?南面军前可有动静?”
无暇再理会仍在身后不远处的霍塘,他拔脚就随士兵向外走去,足底犹如被人放了一把烈火。
院外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中。
纵是她好奇得如同百爪挠心,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远去,待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收束目光,轻垂下头。
却见方才那一枚小小的竹节信筒被他遗落在脚下。
她飞快走过去,捡起它,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来捻碎,再望一眼远处,最后轻轻吐出一口气。
【二十九】
先是短暂的沉默。
几个瞬刹之后许闳“噌”地站起来,佩剑与铁甲擦撞的声音将整帐的窒静划作碎片。
“操!”
不可置信的震惊以及不可遏制的愤怒皆凝聚在这一字之中,咬牙切齿的语气道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
唯有叶增面上不辨怒色,目视他道:“坐下。”
许闳不但不从,反而按剑上前,焦急道:“将军分我一万兵马,我可即日率师北回,进屯湘陵,与张茂两军合力,定能屠灭此番诈降的均贼反军!”
叶增不允他,再次道:“坐下。”
“将军!”许闳咬牙,额上青筋暴起,“淳军永绥大败,张茂身负重伤——”
叶增却打断他,严厉斥道,“知道你与他私交甚笃,但此次败事非小,因他轻敌自傲才招致这等结果,亦陷我军后方粮道于不利之地,眼下岂容你再鲁莽!”
许闳遂闭嘴,可仍紧紧攥拳,僵立不动。
前来帐中议事诸人因见许闳主动请缨遭拒,又听得懂叶增话中之意,故而再度沉默。
一旁夏滨见叶增冷脸久久不言,便主动迁转话题:“是未料到,永绥的均军在举境逆势的情况下,竟还会有诈降的胆子。据说那个想出诈降一计的均军虞候名不见经传,年仅十八岁,亦怪不得张将军不曾多加防备。只不过经此一败,叶将军欲在我军身后另辟一条粮道的计划,只怕短时内无法完成。”
听了这话,叶增脸色一时更加铁青。
·
淳军自四月临封大捷以来,除了几次小范围内派遣精骑向南劫掠均军粮草之外,整军皆屯驻于临封城内,近四个月来未曾南下一寸。
而叶增之所以迟迟不令兵出当阳谷、进军帝都盆地,所虑不过是粮草一事——淳军北面战场虽有水师河运可保军粮无虞,但将来大军一旦南入帝都盆地,便再无河运便利可享,若要在攻城硬仗中不失士气,必得确保后方粮草陆运的快捷可靠。
四个月前,张茂奉令挥师西进,目标便是打通起自苏常,过晋熙、昌黎、曲靖、庆远、永绥、普顺、岚平七座重镇,最后直抵临封的这一条粮道。
五月初,张茂兵分三路,先遣麾下大将取晋熙、昌黎,而后亲自领军进击地处偏北的苏常。
五月二十八日,苏常破。
六月十一日至十九日,淳军先后下晋熙、昌黎。
张茂遂与麾下合军,转道攻曲靖、庆远,至七月二十日,二城皆克。
淳军三月下五城,张茂不加休整便移麾南进,永绥全境闻风震恐。
八月九日,淳军兵临永绥,列阵攻城。十三日,永绥均军守将李驰城头战死,军心大动,各部参将以上数十名武官趁夜出城向南奔走。
八月十四日,永绥遣使出城讫降,张茂遂与均使约以次日天明开城受降。均军虞候瞿广亲奉酒肉出城犒军,张茂信而纳之。
十四日夜,瞿广趁夜率军出城袭营,淳军驻营酒醉无备,大败。张茂重伤,麾下死者逾三千,余者相率北走。
八月二十日,淳军退屯庆远。
瞿广领兵北袭庆远淳营,淳军主将负伤,士气不振,再败于均军。
均军遂复踞庆远,淳军退走曲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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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淳军由曲靖至庆远的粮道已断,而复踞于庆远城中的均军士气大涨,或有继续北进的意图。”齐凛说完最后一句,又深深皱起了眉头。
书案的另一头坐着秦一。
昏黄的光线将她身上那件绛色纱地彩绣鸟纹的披风映得暗淡斑斓——她从外归来尚来不及更衣,便听闻了淳军永绥大败这一惊动了整个义安粮草司的消息。
而她对于齐凛入夜后的造访亦未感到奇怪,目色平和地听完了他讲述的前后经过,然后道:“你明明知道,军国之事我向来无心过问。”
“夫人从前在毕止是为了避嫌,”齐凛抬头,“可如今既出毕止,又何必过于谨言慎行——莫论如何,王上都是不信夫人的。”
秦一脸色轻轻一变,忽又无奈一笑。
“那么你找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永绥大败,将军必会从南面移兵北上,以援张茂败旅——自苏常至临封的粮道若是不能打通,则淳军仅以精骑入帝都盆地的计划便不能成行。”
“何以见得不会是从东面石催大军中调遣援兵?”
“来不及。”齐凛摇摇头,“将令自临封快马送至石催的东路军中少说也要十日,远不如将军自临封直接抽兵来得快。更何况石催东面战况正酣,又岂能在此时抽调他麾下人马?”
秦一看他一眼,“你究竟想要我知道什么?”
“以我对将军的了解,将军若自临封提兵去解曲靖之困,必不会长驱直行,而会向东迂回,自均军侧后方奇袭庆远。倘是如此,则大军必会路过义安。”齐凛与她对视,“夫人在义安城中已滞留多月,我亦遵夫人之意,从未将夫人的行迹报往将军处。但——夫人难道就打算这样一直留在义安么?”
秦一无言良久,终却道:“纵使果真从临封抽兵,亦未必是他亲自领军。”
“张茂此役重伤,倘是让许闳等人领军,则其难免会为了替张茂报仇而做出鲁莽之举来。当此节骨眼上,以将军的性子,必定不容一丝风险。”
“我明白了。”秦一轻声道。
齐凛则微微躬身,道:“大公子被王上召入宫中一事,绝非夫人之过错。夫人不必揽咎自责,避而不见将军。想以将军对夫人多年之情意,又岂会不解夫人之难处?”
灯烛燃尽将灭,而她不应亦不拒,仅道:“你容我,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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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上的血痕被仔细地擦拭干净,稳稳入鞘。
帅案上的数张牛皮舆图被卷好,装入明晨启程将要携带的行装中。
帐帷一角被人揭起,传入许闳的声音:“将军。”
叶增回首,眉角微挑,无声询问。
“咳。”许闳入内,恭行军中上礼,“将军恕末将今日议事之时莽撞之举。”
“无碍。”
叶增垂头,将案上的匕首收入靴筒中。
却听不见许闳离去的声音。
他便再次回首,见许闳戳在地上并无去意,便问:“你想随我北上?”不给许闳任何回答的机会,他又摇首,“夏滨可随我北上,但是你必须留下统筹驻守临封诸事。”
许闳应声,却仍不走。
叶增有些疑惑,“你还有何事?”
许闳张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是关于夫人。”
叶增沉默,神情却表明不愿与他多谈一字。
“将军于四月末时接到王上私谕——夫人已携两位千金从毕止南下军前——但至今不知夫人行止及所在,将军难道不担忧?”许闳依旧忍不住,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叶增仍是沉默。
许闳又道:“将军明日率军北回,倘若兵过义安,不如问问齐凛——”
“出去。”
叶增终于开口,却是打断他的话。
“将军心中是在怪夫人?”许闳犹不肯罢休。
双手撑在案缘,叶增抬目正视他,眼底平如静水,“我并无责怪她的理由,而她却有不愿见我的原由。倘若她欲见我,便是千军万马之阵我亦愿只身独闯;但若她不想让我知道她在何处,我又何必拂她之意?”
【三十】
秋碧洗空。
义安城头旌旗轻扬,城外细柳垂青,远处有淳军的兵马长阵打城外野地无人处缓缓行过。
自临封北调的一万淳军人马于前一日傍晚时分开入义安地界,因叶增军令森严,整军并不入城休整,只是扎营于城外十里处,由城中取得些许必要的补给后,仅歇了一夜,便在清晨时分拔营出发。
大军在渐次有序地行过义安城外时,谁都未曾留意到,在那城头高墙垛堞的后面,有一个女人无声而立,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城下这支长得仿佛望不见尽头的队伍,目光一次次随着人马的行进而轻轻掠动,好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
早在晨曦微露时,秦一就沿阶登上了义安外城墙头。
她看着远处烧营的浓烟被晨风吹上青天,看着远处一个个细小的黑点逐渐变大,看着兵马成列大军北出,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她听见远天飞鸟振翅的翱翔,听见战马充沛饱满的嘶鸣,听见如海潮般纷涌而至的士兵嘈嘈低语。一万人的声音中她极力分辨最想听的那一个,可那声音却总是在她还来不及捕捉时便匆匆而逝。
一如他习惯的沉默。
大军行近城外时,她睁开了眼。
长长的淳军队列整齐而有序地自她眼皮下方走过,她不曾眨一瞬眼,逐人逐骑地看过去,时间有如凝滞,而人马掠过她眼底又有如飞速。
在终于望见赤绝雄健身姿的那一刹,她轻轻地颤抖了。
马上之人挺拔刚俊,腰间的剑柄上依旧是她当初亲手为之缠缚的层层丝帛,而他持枪驭马,战威无声自露,统慑一军。
似只弹指一刹,他便打城下驰马而过,不曾抬头,不曾抬眼。
她便看着他自眼前驰过,不曾挪动,不曾开口。
先是走在最前方的士兵们接二连三地抬头远望。
长长的队列中响起窃窃私语声,而后又沿着阵形飞速向后传去。
待到夏滨亦忍不住闻声抬头时,已无人能够再压制前阵中士兵们骤起而不可轻泯的好奇心了。
远天澈碧,有群鸟扑翅飞过义安外墙城楼。
一只断了线的长尾纸鸢自城头轻悠悠飘出,薄如蝶翼的纱纸在晨曦的照映下显出半透明的五彩光芒。
而它之后跟着一只又一只或大或小的长尾纸鸢,皆是被人剪断了线从城头上放出来的。
一只、两只、三只??
十一只。
夏滨在心中默数着,然后惊醒一般地勒缰回马,奔向后阵,口中高声叫道:“将、将军!”
待驰至微皱眉头的叶增身侧时,他已急切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天上!”
叶增抬头。
滞立一刹,他猛地收缰,双脚一夹马腹,随赤绝一声长嘶,调头转向。
·
城墙另一侧,素衣少女半个身子都趴在垛口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城外远处的小小变动,红唇扬出一朵笑。
“那些纸鸢,是你又去叶夫人那里偷的?”
身后冷不丁的这一声,令她惊得险些从垛口掉下去。捂着胸口转过身,霍塘忿然道:“你做什么吓人!”
齐凛看向掉在她脚边的线轴,竟罕见地对她露出一丝微笑,“你今次放飞了叶夫人所有的纸鸢,不知她可会怪你。”
“可我不想看见他从她面前走过却不自知,那是多么的可惜——”霍塘挑动纤眉,“更何况是你告诉我,那些纸鸢是他二人的定情之物的,不是么?”
“是。”
齐凛走上前,同她一道望向远处,“我亦不想看见他从她面前走过却不自知,那是多么的可惜。”
忽起的烈风刮乱了秦一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嘶鸣声过耳,赤绝疾冲而入她的眼帘。
她一怔。
再瞰,就见他策马昂首四下远望,一侧首,便亦看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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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红纱襦,碧天翠树。
叶增吁止赤绝,隔着十丈的距离,看她看得目不转睛。
一如初见。
【三十一】
水中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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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而营无定址,被派去先探井泉水草的淳军斥候队回来后即至叶增处回命,“禀将军,二十里外觅得一处山溪,一路随峰向西蜿蜒无尽,直通曲靖北部一带茂林,然而溪头却被下了毒。”
说着,其中一个士兵将用水囊采集回来的冷溪倒入皮盔中,从胸口摸出一包药粉,抖了一些倒进去,“将军请看。”
叶增看见其手中立刻变作污青色的小半捧溪水,立刻皱起了眉。
“附近连伏泉亦无?”他问道。
士兵摇头,“方圆数十里内全都查勘过了,除了那一道山滩水溪之外,此地至曲靖的一路上乏水少草,恐大军不能举步。”话毕,他将那一小包药粉小心翼翼地卷好,重新揣入衣甲之内,等着叶增下令。
这药粉乃是叶增驻军义安城外那一晚时,齐凛亲自出城奉至他手中的。
据齐凛所言,这粉末虽名为药粉,可其功用却不在治病,而是为了勘测水中是否有毒——若是天然野生之毒,则水浸药粉会变为赤、绯、紫、赭、栗等色,而若是人为炼制之毒,则水会变为黛、青、蓝、灰、乌等色。
此功用看似单一,却极为精巧而实用。但除了行军在外、兵过诸路的将领之外,他确也想不出这东西还会为哪个寻常人所青睐。显而易见的,这药粉必是为了满足军旅所需而制的。
除却这药粉,齐凛送来的还有一些专医刀、箭、枪等外伤的金创药,以及防患瘴疠之疾、湿热之疫的药物。与平日里所常见的药草不同,这些药皆已经过熟煎精配、在加入了一种特殊制剂后被磨成粉末状封存在一个个的小瓶中,如需取用,只需开盖倒出约一指甲盖大小的量、用水冲服即可。而这些药物的功效,亦比平日里军中所惯用的药汤、药酒要强得多。
当叶增问起这种种药物为谁人所创时,齐凛稍稍沉默,遂又简单回答,道这主意出自叶夫人,而种种药草的精配研磨则是由叶夫人亲信的一个颇通医术的宛州少女完成的。
叶增便未多深问,仅命人将这些药瓶收入轻装辎重中,依常例取用分配下去。
而次日兵过义安城下,他勒马昂首遥遥望向十丈城墙上的她,驻停仅仅片刻,便又抽鞭转行,头也不回地扬尘而去。
大军既出,他单骑离阵返回城头已是违逾自己亲定的军纪,可算任性。回阵后他按令自惩,众人虽道将军何必,可谁又能不畏不敬。
虽未止军下马、入城相见,然而那短暂的无声相视,却顷刻道出了他埋在心头的千言万语。
言语纵有千万,终也只化作滚过他喉头的四个哑音——等我回来。
而她却似能听见一般,竟于城头处迎风轻轻颔首。
他这一霎狂起的任性,对比她一贯内敛的情意,再度昭明二人间的相知与信任,令当日睹者不禁微微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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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西沉,四野肃寂。
静思之后叶增开口下令:“全军转道,向南。”
将令之下无有不从者,淳军各部迅速而有序地调转行进方向,趁着天未全黑而沿来路返回,在上一个水泉处注满皮囊,聊做休整,待入夜之后又继续向南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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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齐凛早前所料,叶增率淳军一万人马自临封北回,并未直接锋指庆远,而是移兵东进,溯铭泺河而上,过义安后又转向西北,继而进屯湘陵。
这一番迂回进兵,一是为避均军在普顺、岚平二镇的驻军,二是为掩均军在庆远、永绥一带的耳目,三则是为保大军行进之中无水源之忧。
淳军在西出湘陵之后即被叶增分作两路:一路由夏滨统领,转道向西南下,目标即为张茂所部曾遭大败、而今却无过多均军驻屯的永绥;另一路则由叶增亲领,卷甲衔枚、诡道兼行,直奔淳军败部退守的曲靖。
叶增的策略亦很清楚:以夏滨所部出永绥均军之后,趁其胜骄无备而攻夺永绥,自己则会同张茂残部驻防曲靖,一旦夏滨得胜,则两军分别出曲靖、永绥,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夹攻由均军瞿广所镇据的庆远,待灭瞿广,淳军即可合军席卷而南,荡平普顺、岚平二镇,打通苏常至临封的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