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淡淡的几句话自她口中说出,竟裹杂着莫名的忧伤。
沈无尘还当她会大怒,却不料她会是这反应。
看不见她的表情,耳边只闻得她那淡漠之言,反而让他更觉心惊。
这不像是平常的皇上…
沈无尘欺上前一步,“皇上,臣…”
臣先前之言过重了。
可这话到了嘴边,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他竟忘了她还是个女人,他…
脑中忽地闪过他与她初相见时。
十年前的那一日春风和煦,上幸琼林苑。
她高座在上,眼神清亮无物,面上稚色未褪,可出口之言却内蕴大气。
她看着他笑道,沈卿,你是朕的第一个状元,这天下将来当由你们来助朕照看。
那阳光映着她的笑,照亮了在场新科进士们的脸,更照进了他的心。
自己便是在那一刻,发誓会穷尽一生之力也助她守护邰涗江山。
所以今日,也才会口不择言说出那些话的罢…
心中隐隐有些懊悔之意,可转瞬间思虑即过。
不论如何,她是邰涗的皇上。
她既是生在天家,便该认命…
沈无尘抬眼,想开口,却见英欢往里踱了两步,声音轻传过来:“你退下罢,请郡一事休要再提。你今日的话,朕记在心里了。”
英欢听见他退出殿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这才一把撑上身边的御案,整个人不可遏制地开始抖。
言之凿凿,所言俱对。
她还当自己没有任性,其实她时时刻刻都在任性。
十年中因为恨他而任性,十年后因为念他而更任性。
英欢捏起拳,深深吸一口气。
她要这天下,他又怎会不是。
何不用之。
除却私念与之联手,夺了三国后,再,反目灭了邺齐。
她敢不敢赌一把…
敢不敢赌,他会信她。
敢不敢赌,他对她亦是存了情的。
敢不敢赌,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狠得下心来。
用之后,杀之。
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四
夜静更阑。
守在崇勤殿门口的小内监眼皮耷拉着,手上的宫灯眼看着就要滑落下去。
里间殿门忽然一开,刺耳一声响,将这冷夜划了条口子。
小内监一下子惊醒,肩膀上的枯叶经一抖擞,轻飘而下,赶紧抬头向内瞧时,贺喜已然大步而出,身后跟着王太监。
陡然清醒过后是极冷,小内监打了个哆嗦,看着贺喜那张冰雕似的脸,忙跟着往前去了,心底热气涌起一点,小小地舒了口气,还好今夜皇上回得早,要不是的话还不知得冻到什么时候去。
几日来天气骤冷,贺喜仍只着单袍,身旁的人劝了几回后便不敢再劝,只在心里面暗暗担忧。
宫灯重影晃晃,崇勤殿至嘉宁殿这段路不算远,待贺喜走至殿门时,早有眼尖的宫女内侍们过来候着了。
入殿便解外袍,袖口处染了墨迹,指间也有,这么一路过来,风将这袍子一上而下吹得似水缎,冰得要命。
贺喜手浸了温水,旁边立即就有人来替他拂拭手上点点墨痕。
他由着那宫女侍候,眼睛瞥过去,看案上摊着未收的折子,目光愈凝愈重。
手上一松,他立即垂手,习惯性地扬起右臂,等着人替他宽衣。
可那小宫女却没动作,愣在一旁。
这才发觉有地方不对劲。
贺喜挑眉侧脸,一眼望过去,随后呼吸一滞。
水光盈盈,似怯似懦,一双黑中带蓝的眸子正盯着他瞧。
贺喜目光向下移,见她身上也未着宫女服饰,自己先前入殿时脑中只念着政务,竟未发觉旁日里侍候他的贴身宫女不见了。
他又看上去,再对上那双眸子的时候,心中不由一拧。
乔妹见他脸色不善,忙垂下长睫,小声道:“皇上…”
贺喜皱眉,打断她,“为何在这儿?”
乔妹手指绞了起来,声音更低,“是…谢大人让王公公唤我来侍候皇上的。”
谢明远让她来的?
贺喜眸子一闪,心下顿时了然。
一声冷笑擦心而过,好个谢明远,连这脑筋都动上了!
身体里瞬间灼灼而热,如火在焚。
他是在想那个人,他是对她念念不忘,他是疯狂地想再见她一面。
可那是他的事儿,轮的着旁人来管么!
居然胆大包天,明目张胆地让乔妹来侍候他…这算什么,这是在告诉他,臣子们都知道他心里面打着什么结么?
真是反了!
一双小手微颤着,探过来,替他宽衣。
贺喜吸了口气,看着那嫩白十指在他胸口盘绕而过,体内之火愈加旺了。
乔妹咬咬嘴唇,脸侧飘起两团红云,“皇上…”
那细若蚊吟的一声,更给那火加了把柴。
贺喜一把攥住她的手,什么话也不说,将她扯过来,另一只手握住她脑后,嘴就压了下去。
软软的唇瓣,纤细的身子,半敞领口之下的雪嫩肌肤。
诱人万分。
真是太久没有要过女人了,纵是怀里这女人仍在发抖,在这一刻,他也克制不住这么多日子来未泄的火。
牙齿重重磕上她的唇,恨不能将她整个儿一口吞了。
她闷吟一声,似是吃痛,随即抖得更厉害。
他动作僵了一瞬,大掌移下去,箍住她的腰,使劲揉捏了几下。
滚烫的掌心触上那凉绸,竟一点点冷了下去。
这腰…毕竟不是那人的腰。
他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竟想在怀里这女人身上找那人的感觉。
眸子不由一阂…
脑中立时闪过另一双眼,黑黑蓝蓝,似苍似青,目光且柔且韧。
那人,声音轻轻,笑着唤他,何公子…
然后便贴过来,咬住他的下唇,温温润润,疼疼痒痒。
火烧火撩,焚遍了他的身心。
彻骨成灰。
心口瞬间如似针扎。
满身急火一下子灭了大半。
贺喜陡然睁眼,手紧紧握在乔妹的脸侧,盯着她看。
当初是因这双眼,才将她带回来的。
纵是这眼像那人,可人毕竟不是她…
浑身上下,哪里像她!
如是一想,再看乔妹,心中竟生了怒气。
再也不想看见这双眼。
这双眼…
不由又捏紧了拳。
他绝不让这宫里的女人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撩拨他的心思!
那晚的感觉…
旁人给不了他。
他也再求不来。
然一生一次,足矣。
贺喜松开她,“你走。”
冷冰冰的二字出口,与先前抱着她拼命亲她的那人,当真是天差地别。
乔妹水雾罩眸,咬着嘴唇,抬手拉好衣襟,“皇上…”
为何次次若是。
她到底是哪里不好,总惹得他动了情后又动怒?
心里闷闷地疼,诺大一个邺齐国,小小一个皇城内,却让她心无归所。
眼泪就要这么砸下来,可却不敢在他面前哭,生怕又将他惹恼了,便生生忍着,唇被自己咬得微渗血丝。
贺喜片刻不语,忽而又看向她,神色变了变,眼一垂,“送你回逐州。”
乔妹身子一颤,不知自己听见了什么,“皇上?”
贺喜眉头又皱了起来,“过两日朱将军会去逐州,你跟着他,回逐州城去。”
还是不敢相信。
若是他不要她了,随意将她搁在哪个深宫后院里便行;或是不愿见她,可以逐她出宫,入道庵削发为尼,守一辈子青灯。
皇上的女人,哪里能得自由身…
可他怎会愿意让她回逐州城去?
贺喜见她怔愣着不作反应,略微烦躁了些,“你且说你想不想回去?”
乔妹恍然回神,未加多想,便拼命地点头。
想,当然想,她做梦都想回逐州城!
可是心里又怕起来。当日她被人送给他,威胁她要好好侍奉皇上;现如今若是被他赶回逐州,那她…岂不是还如当时一样,左右还是要遭罪的。
乔妹头低了些,慢慢地摇了摇头,“民女还是想留在宫里…”
贺喜眯眼,“你怕?”见她略带迟疑地点头,才又道:“朕会着朱雄替你打点好一切的。”
如此笃定的语气,虽是毫无感情,可仍是让她感激万分,抬头去看他,哽咽道:“谢皇上。”
如同久旱之人见了水源一般,也不顾那水是哪里来的,只想要,喝上一口,解渴便好。
虽是不知为何他会愿意送她回去,可她不愿也不想去深究。
只要能回逐州,就好。
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五
逐州城外狂风卷沙,蔽了日头大半。
狄风座下骏马喷着鼻息,低低嘶鸣一声,不耐烦地尥了尥蹄子。
身后阵中传来士兵小声的低骂声:“这鬼天气,婊子养的邺齐杂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说完还朝地上狠啐了一口。
狄风皱眉,勒缰回身望了阵中一眼,辨不出是何人说了那话,却见得士兵们脸上都带了些恼怒之色。
他目光遍扫阵前,“军法都忘了么?休得在阵中胡言!”
两千人的马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从辰时一直等到现在,眼看就要过巳时了,可邺齐那边连半个人影儿都没出现在这城外过。
莫说身后这些士兵们心里面怨气冲天,便是一向寡漠的狄风也不禁要咬牙。
奉了英欢之命,亲自押送八千名百姓至此,守时守约,可邺齐的人竟还不知在哪儿!
狄风抬头朝远处望,依稀可见远方那逐州城头。
约定不得进逐州城外十里之内,他是做到了,可他的耐性也是有极限的!
正想着,左阵前一名校尉出列,抬起手指着东边,大声道:“将军,你看!”
远处沙尘之后,隐隐有一人一骑飞驰而来。
狄风不由驱马上前几步,眯着眼望过去,待那人又近了些,才看清了,是邺齐的人没错。
那人驰马而来,离阵前仅二十步才停下,竟也不下马,直直地一拱手,开口道:“在下奉朱将军之命而来…”
话还未说完,邰涗阵中前排便有两人策马冲出阵外,护在狄风身旁,扬鞭指着那人便道:“我邰涗狄将军在此,难道朱雄不知道?他怎的不亲自前来!”
那校尉先前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便一股脑发泄出来,狠辣的两句质问之言,竟一下子摄住了那邺齐小校。
来人立即滚身下马,“在下不知狄将军在此,多有得罪。朱将军传我来告知将军,未免兵多致乱,还请两方各派百骑为限,在前面三里处相会。邺齐百姓请将军再另派两百骑护送过来。”
狄风脸色一僵,好大的架子!
手攥紧马缰,心中冷哼,那朱雄在沙场上也不见有多悍猛,怎么此时到摆起谱来了!
狄风想了片刻,侧身对身旁两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抬头对那人道:“便依了你。”
挑点了二百骑精锐,跟着那小校的马迹一路向前奔去,不多时便见天方一面“朱”字帅旗迎风展扬,这才勒了马停下。
朱雄倒也算话,只领了百余骑等着狄风。
两人拽着缰绳慢慢上前,差十步时才停下,互相打量了对方一番。
狄风硬生生地扯了下嘴角,“朱将军。”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却不料朱雄也没好脸色,随便点了点头,“狄将军。”
狄风看着他这样子,心里不禁又起了火,“敢问朱将军为何迟迟才来?”
朱雄眼睛一瞪,“老子也不想这么晚来!奈何路上拖了个累赘,耽搁了老子的行程!”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让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狄风眉头紧锁,四处飞快扫视一番,这才发现奇怪之处。
那边邺齐马军成雁行阵,阵后竟有辆两轮马车,当真是异常诡异。
狄风不知这朱雄在搞什么名堂,却也不愿多生事端,只道:“百姓我已悉数带来,朱将军想要如何?”
朱雄朝身后一呶嘴,阵中便出来两人,手中捧了几本大厚册子,立于阵前。
朱雄道:“我上有言,命我一户户将人点清,还望狄将军行个方便,别嫌麻烦。”
狄风朝身后一扬手,马阵从中间分开,后面的邺齐百姓黑压压一片,被邰涗士兵们押送着,从远处而来。
朱雄此人脏字不离口,为人大大咧咧,却不料做事倒还算有条理,就见他将那户籍名册散开分给麾下几个校尉,按百户清点,又命一队人将归来的百姓往逐州城内带去。
狄风自是早已让至一侧,看着军校小吏们清点人户,那些邺齐百姓们几近喜泣,连连朝朱雄揖拜。
朱雄却也不受,自顾自地过来狄风这边,唤他:“狄将军,在下还有一事未说。”
狄风看他,“何事?”
朱雄从身下马肚侧面的皮兜里摸出个小盒,递上来给他,道:“我上说了,此次邰涗不收邺齐分文赎金,堪显邰涗皇上仁德。还望狄将军能将此物带回京城,呈至邰涗皇上御下,当表我上谢意。”
狄风身子僵硬,慢慢接过那小盒,脑中闪过的却是那一日贺喜于酒楼中看英欢的神情,心中不禁又是一阵不快。
那小盒木制而成,盒外镶了钿贝,细细的几条流金沿盒身滑过,华而不丽。
握在掌中轻轻的,无甚份量,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盒盖处裹着明黄密条,封口处盖了玺印。
确是贺喜的东西没错。
狄风犹豫了片刻,竟不知该不该接下来,毕竟他此行只是押送百姓,怎能就这样代收它国君王的物信。
那男人,也当真是狂放不羁,一点旧例都不依,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狄风抿唇,收了那小盒,对朱雄道:“在下定会回去呈禀我上。”
朱雄一脸重担卸下的神色,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眼睛朝那边的邰涗骑军望去,心中不知在思量什么。
狄风一直看着两军阵中,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风渐渐小了,没了沙尘蔽扰,眼界一下子明阔了不少,那边逐州外城墙头上的排排守军在此处也能看得清了。
看着邺齐百姓悉数被带离,朱雄将那勾好的名册也给了他一份,脸上带了点笑意,道:“狄将军,多谢了。”
狄风虽是心中瞧不起此人,却也还是侧身对着他揖了揖,“也有劳朱将军了。”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目光刚一对上便又错开了去,同时一扯掌中马缰,就要背向而驰。
就在此时,空中忽然擦过一声箭啸,还未等狄风反应过来时,那箭已划破他握缰的手背,直直飞过去,插入朱雄马下蹄前的沙土中。
箭尾犹在抖,两军人心已惊。
狄风不顾手背上火辣辣的痛感,抖缰疾驰数步,咬牙大喝,将邰涗骑兵召集成阵。
他竟没想到,朱雄竟会在背后来这么一手!
邺齐果然是未安好心!
那边朱雄的坐骑显然是受了惊吓,马儿嘶鸣声刺耳万分,鬃毛狂甩。
朱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抚住身下马儿,飞快地看了眼地上之箭,然后扭过头便冲狄风大骂道:“好你个邰涗杂种,竟然敢暗算你爷爷!”
当此时,两阵之兵齐齐亮戈,杀气腾然而生。
刀甲相触之声此起彼伏,两阵之间相隔不过数十步,呼吸相闻,石溅沙地,兵武相争,一触即发!
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六
狄风眉头死绞,身后仅有三百骑,其余的一千多骑均留在三里之外待命,那些将士们一时间哪里能够知道此时他们竟与邺齐刀戈相见!
若是只对着朱雄眼下这点兵,他倒也不惧,可逐州城头上的守兵又怎会看不见此处情境,只怕两方一动手,那边便要派援兵来!
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缰绳攥得更紧。
狄风咬牙望向怒目相视的朱雄,他先前怎会相信这人!怎能就真的只带了这三百骑来交押百姓!
本以为邰涗此行此举,邺齐那边当是感怀才对,而那朱雄先前确也给了他那个小钿盒…这到底他娘的算怎么回事!
狄风眼睛不由又瞥向地上那箭,那箭尾…脑中忽然闪了一下。
朱雄口中仍在大声骂骂咧咧,手朝身后阵前一挥,大吼道:“都给老子听好了,邰涗对我们心存歹念,名曰还人,实则想趁机杀了我们!统统跟着老子上!”
狄风未及想明白脑中之念,便见邺齐那边阵中有动,当下也顾不得那许多,火速传令身旁小校飞奔去三里外召齐余骑,自己先在此处率部迎战。
朱雄抽剑指天,手臂将落,狄风心底骤冷,嘴角不禁一震。
邺齐这回…是想找借口向邰涗开战么?可这借口也太低劣了!
那边雁行马阵刚一作变,阵后那辆马车的马便受了惊吓,不管不顾地尥蹄往前冲出来。
一时间邺齐之阵大乱,那马既非受过调训的战马,哪里能够禁得住这般阵势,前蹄一歪,便将邺齐马阵冲破了些。
朱雄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大,看着那马车,口中又怒吼道:“老子就说这是个累赘!”望向身侧左右,“还愣着干什么?把那马给老子砍了!”
那马受惊之势愈烈,竟拖着身后马车一路冲至邰涗阵前,颠簸之中车厢木板嘎吱作响,竟似要裂。
狄风眉头更紧,简直不知邺齐这是在唱哪一出!
他身侧左右翼飞快出来几人,怕那马车存有古怪伤了狄风,便不管那许多,伸臂长枪一挡将那马拦住,挑断缰绳,由着那马脱缰直奔而去。
几人不敢放心,又用长枪将那马车车厢前面的厚重车帘猛地挑起,正欲刺去时,又都一下子愣住,转而面面相觑。
狄风亦是惊讶万分,那车厢里只坐了一女子,此时正浑身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她见光抬头,朝外一望,眼里之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狄风看见她的那双眼,胸口一震,脑中竟再想不得别的。
这人的眼…真像皇上的!
两阵将士们大眼瞪小眼,看着阵中这一出,都不知该怎么办。
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瓦解,人人都觉诡异得紧。
朱雄骂骂咧咧地策马而来,甩手挥剑,对着几人便吼:“这马车也是你们碰得的?”
狄风陡然回神,再看向朱雄,心中豁然开朗。
只怕先前是误会了他了…
若是邺齐果真存心来挑衅,他朱雄又怎会带这么个女人一道来?
而邺齐那几百骑兵,面色不稳,显然是对此相峙之势没有丝毫准备,且朱雄口口声声说他是被自己暗算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箭…
狄风脸色一变,迎上去对着朱雄大声道:“朱将军且慢!”飞快扬手,枪尖触地,将箭尾碰得抖了抖,“朱将军看仔细了,这箭像是从哪里射过来的?”
朱雄沿着他手指之向看去,眼睛一转,心中立即恍然。
当下脸色大黑,抬头便往逐州城外墙望去,大骂道:“他娘的,这帮南岵刁民竟想藉此机会挑起我邺齐与邰涗之战,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朱雄心中愤愤,气血涌至喉间,又恼自己先前竟没察觉出来,还以为是狄风暗下杀手,却不想他统共只带了两千余骑兵马,又怎会在这里行此事!
自邺齐占了逐州以来,城防均换,城内也尽行抚民之令,哪里能想到还会有南岵人混入城头军为细作,当此时作乱!
狄风见朱雄已然明白过来,自己也便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若是他二人果真想要对方姓命,又怎会使那箭擦着两人分别而过,后既是看见没有射中,又不再补箭?
而邰涗与邺齐多年结怨,他与朱雄一见那箭,自然是下意识便会以为是对方所为。
幸好…
狄风忍不住又看了眼马车中的女子,车帘早已落下一半,此时只能看见她腰下裙侧,放在身子一旁的手仍是在抖。
朱雄正在怒头上,左右唤了几个人,便要吩咐去查那城头守军中究竟何人作奸。
狄风却拦下他,“朱将军莫急。”他抬手比了一比,“此处离逐州城头相距甚远,能射得此箭者必定箭法了得。朱将军若是此时大张旗鼓去抓人,怕是会打草惊蛇,不如稍后暗中召那守军都指挥使来问问,自是一下便明。”
朱雄见他说得在理,也就忍了这一时之火,将手下叫回来,命人整军,又看了狄风两眼,神色和缓了许多,嘴唇略动,却也没再说什么。
狄风战名素来为世人所知,朱雄先前与之对阵,若说一点不惧也不可能,可经此一事后再看狄风,心中不禁唏嘘了一阵。
此人虽面挂冷霜,可言行举止却颇显大气,遇事果敢冷静,非他朱雄可比…这邰涗第一名将之称,狄风的确占之不虚。
虽是明知对方是它国敌将,可心里仍止不住地想赞一声。
朱雄想到离京前朝中的那些风言风语,说是皇上只怕是动了要与邰涗修盟的念头了…
自己原先听闻此流言,本是完全不屑的,可今日遇着狄风,却忽然觉得,将来若是有朝一日能与此人并肩而战,那定是极好的事!
这念头一冒出来,朱雄便吓了一大跳,狠狠一咬牙,心里啐了自己一口,他娘的在胡思乱想什么玩意儿!
狄风见兵阵已结,心中担心此地再多留亦会徒生事端,便对朱雄道:“今日实属误会一场,好在没有伤人,还望朱将军回京后好言呈至天听,莫要让人从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