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万全拧着眉指着香兰跺脚道:“糊涂,糊涂!小孩子家家你懂个屁!你当了林大爷的妾,不比当小门小户的正头娘子风光百倍。虽是小老婆,可意思差远了去了!皇上的小老婆要叫一声‘嫔妃娘娘’。大官的小老婆便要尊称‘姨奶奶’,只有那空有几个钱娶小老婆的才是不值钱的贱妾。亏得你还识几个字,怎么闹不清这个理?”
香兰冷笑道:“爹爹以为林家内宅里是闹着玩的?一年到头死多少人命。你要把我往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送?”
陈万全听了这便沉吟下来,咬了咬牙道:“原先不过是他大老婆厉害,性甚嫉妒,听说她如今害了病,只怕也抖不起威风了罢…”
香兰“咣当”将手里的茗碗放到几子上。冷冷道:“爹爹的眼皮子就这样浅,与你也无甚话可说。只告诉你一句。爹爹倘若敢答应,或是林家要动强要我作妾,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罢了。”言罢转身便走。
陈万全气得浑身乱颤,大喝道:“听听!听听!说得什么混账话,我还能害了你不成?你哪一桩听我的听错了?”
香兰回过身冷冷道:“倘若我听爹爹的,这会子早就嫁给林家家生奴才的那个傻儿子,子子孙孙为奴为婢,爹爹能有今天扬眉吐气的日子?”
陈万全一时语塞。
香兰头也不回便推门走了,身后陈万全犹自骂着“不懂好歹”,“糊涂混账”等语。香兰回到厢房静静坐在床上发怔。
薛氏推门进来,对香兰叹口气道:“你爹也是为着你好,你若不想作妾便不作罢…”
香兰叫了一声“娘”,眼眶便红了,只觉心里灰了一半。
薛氏坐到香兰身边,叹口气道:“我原就是林家出来的,知道宅门里那些腌臜事,尤其林大爷又不是个好性子,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怎舍得让你吃亏?”顿了顿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宋大爷呢?”
香兰一怔,垂了脸儿,半晌道:“我是想着他,可他要我作妾,我也是不肯的。”
薛氏又叹口气,不知怎的,忽想起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戏文来,看着香兰明眸香腮,仿佛烟霞秋果,摸了摸她乌亮的发,低声道:“我的儿,你色色出挑,又会这一手好丹青,我见过的小姐都没一个比得上的,只可惜你托生错了人家…我怕你心气儿这样高,到头来却落成了空。”
香兰也落下泪来,她何曾不知,有道是“情深不寿,强则极辱”,有时她想着自己干脆认命算了,这一生已经是个丫头,再如何好强又能如何?既然两世情缘都系在宋柯身上,即便做个妾又能怎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日子而已,可心里却有那么一股子傲气和不甘,想着自己若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还不如死了。有时她又想,要不自己便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成亲,搭伙过日子算了,可时光和岁月这样长,若如此就将自己的心灯熄了,过行将就木的讨生活,又让她心里尤其绝望。如今只能豁出去搏一搏,即便不如意,也是愿赌服输。
想到此,香兰用帕子蘸了蘸眼角,多日的惶恐反倒逝去,镇定下来,道:“娘何必说这个。前头这样多艰辛不也都过来了,日后就算是火焰山也闯得过去。”又将私房银子拿出来,低声道:“我这儿拢共有七十两银子,有卖画儿的钱,宋家的月例,也有当首饰的钱,把这些凑凑,倘若林锦楼回来,仍要迫我,咱们家便住到金陵城外头,找个地方躲几日,再不声不响搬出去罢。”暗道:“如今在这金陵留恋,不过是等着宋柯的信儿,倘若和他真个儿缘分已尽,便合家搬出金陵城去。往扬州或是安徽,总有能容身的地方。”
薛氏并不以为事情严重,却见香兰一脸严肃,也只得应下了。
自此香兰每日愈发精进作画,精心画制一册12幅梅图,卖了不少银子,一心一意攒起来备作不时之需。
闲言少叙。
却说一晃正月过去,二月初九便是春闱,四月殿试,之后传来消息,宋柯点了二甲传胪,赐“进士出身”,入翰林院当了七品的编修。香兰闻说也合掌念佛不止。
这一日傍晚,香兰将庭院收拾了,把买来的几盆花摆在屋檐底下,见那茉莉开得馥郁芬芳,便打算掐下几朵放进香囊里头。
此时听得有人敲门,香兰问了几声都无人应,走上前顺着门缝向外一瞧,只见外头站着那人穿了一身青缎衣裳,腰间系着八宝腰带,头上一根玉簪挽着头发,更衬得一张白玉脸丰神俊朗,不是宋柯又是谁?
香兰大喜,连忙把门打开,还未说话儿,宋柯便挤了进来,将那身后的门一碰,一把抱了香兰,将脸埋在她肩上道:“快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香兰羞得满脸通红,推了推道:“作死呢!让人瞧见怎么好!”
宋柯闷闷笑了两声,道:“你爹这会子在柜上,你娘方才找街坊串门子去了,我瞧得真切,这才来敲门。”
香兰红着脸儿笑道:“你个不害臊的,还有脸说。”将宋柯挣开了。
宋柯知道香兰脸皮薄,又是个守礼之人,便放开手,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二人相看无言,又齐齐微笑起来。
宋柯忍不住,悄悄拉了香兰的手道:“这些日子想我不想?”
香兰抿着嘴笑着不答,只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柯道:“今儿个上午回来的,到家发觉你不在,问了才知我娘放你出去了。因太累在家睡了一觉,一醒便过来找你…我还给你带了好些京城的玩意儿,这次来得急,下回给你捎来。”
香兰笑道:“不必麻烦。”又拜了拜,“我这是见过编修大人了。”
宋柯摆了摆手,眉眼笑得弯弯的:“七品的小官儿,在京里不知什么钱。当初我还以为必然要外放的,已备了银子要谋缺儿,谁想竟留在翰林院了。”
香兰道:“翰林院是个最好的地方,多少内阁大臣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呢,虽然清苦些,却有‘储相’之称,反倒外放落了下乘了。”
宋柯一怔,惊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香兰也一怔,心里犹豫是否该告诉宋柯前世之事,咬了咬唇儿,静了半晌,话到嘴边却变成:“你我之事,你心里可有决断了么?”
116 小人
宋柯没料到香兰会这样问,一时沉寂下来。香兰等了片刻,见宋柯仍未回答,心慢慢沉下来,将手从宋柯的掌中抽回,强笑道:“你也不该在这儿太久,快回去罢。”
宋柯忙将香兰的手拉住,道:“你我的事…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就跟我娘慢慢提一提。”
香兰猛抬起头,看见宋柯正含笑的看着她,不由微微红了脸,迟疑道:“你…”
宋柯伸了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道:“上京之前便请媒人来提亲。”
香兰只觉心里有一团暖洋洋的火,想说又说不出口,眼泪将要转出来,心里有一股子辛酸,更有一番喜悦,恍若一只小鸟吱吱喳喳叫着,将要从心口里飞出去。
宋柯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笑道:“傻丫头,怎的哭上了?喜极而泣?”
香兰适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慌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扬起脸儿,对宋柯展颜一笑。
这笑容如同朝阳初升,灼灼莲华,晃得宋柯有些痴了。原本他心中极其犹豫,自他点了二甲的传胪,京中达官贵人们得知他还尚未娶妻,争相请人做媒,也颇有些高门贵女。若是原来,他必将好好挑拣个家世人品都般配,且岳丈有倚靠的,为自己仕途上寻一个靠山。可不知怎的,每每想到此事便念起香兰。他总觉着香兰便是他前世的妻,只不过饮了孟婆汤,忘记前尘旧事,却因缘际会,这一世前来寻他。他对沈氏原本就存了感激敬爱,如今更加倍回报在香兰身上,又爱她聪慧可人。便再放不下。
今日香兰问他决断如何,他本想说再容他想几日,可瞧见香兰失望的神色,心里一动,竟不自觉说出这样一番话。冲口而出之后心里隐约后悔,可此刻瞧见香兰这般喜悦,忽又觉着就这般娶了香兰也没什么不好——多少寒门子弟娶了糟糠之妻,也一步步熬了上来,他宋柯又不比旁人矮三分,凭一己之力。也必将能立出一番事业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香兰刚欲向他说出前世之事,却听绿豆隔着大门低声道:“大爷。陈家婶子要从街坊家里出来了。”
宋柯连忙道:“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言罢,打开门闪身走了。
香兰嘴角扬起笑,摘了一朵蔷薇花插在发间,哼着歌儿往屋中去了。暂且不表。
却说宋柯骑着马回了宋家,进门便看见卷华请他去宋姨妈房里。宋姨妈一见宋柯便道:“方才跑哪儿去了,快过来,这么长时间你不在家,我有几件事要同你商量呢。”
宋柯坐下道:“何事?”
宋姨妈笑眯眯道:“显国公家的娴姐儿,你是见过的。觉着如何?”
宋柯一怔。
宋姨妈道:“你这一回金榜题名显国公巴巴打发人来送了好些贺礼,他们家太太和姑婆母也来了,把你大大夸奖了一番。姑婆母字里行间透了这么点意思,显国公也中意你呢,若是你有意,直接请媒人上门,包管一说就成了。”郑百川原是极不看好宋柯的。奈何郑静娴日日缠着他撒娇撒痴,说宋柯的好处。如今宋柯又点了进士,郑百川见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造化,瞧着是个可造之材,日后仕途上提携一把,也是个能封妻荫子的,加之他极溺爱郑静娴,知道她心高气傲,寻常人等绝难入眼,如今好容易看上一个,也并非是没有前途之辈,心里头便也默许了。
宋柯垂了头,半晌抬起脸儿道:“郑家的小姐还是一团孩子气,仍有些任性妄为,我不太中意。”
宋姨妈漫不经心道:“嗐,娇养的女孩儿么,有些小脾气也在情理之中,日后慢慢教就好了。我瞧着她就不错,知书达理的。”
宋柯严肃道:“娘莫非忘了当初咱们孤儿寡母的时候了么?我爹一死便人走茶凉,显国公连正经下葬都没来,我因分家之事求上门,他连见都不见一面。这样的旧怨,我实不能娶他的女儿。”
宋姨妈听宋柯这般一说便泄了气,叹道:“唉,这般一说也有道理,我只是觉着娴姐儿是个好的,门第也好…”
宋柯放柔声音道:“有道是‘娶妻娶低,嫁女嫁高’,娶个这样门第的媳妇儿过来,娘使唤又使唤不动,岂不是要当娘娘供起来。”
宋姨妈笑道:“我使唤人家做什么,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的,让我当牛做马我也甘愿的。”她见宋柯不应此事,心里隐隐有些失望,料想日后再慢慢劝说,顿了顿又道,“还有一桩事。出了正月,有媒人上门来给檀姐儿提亲,是浙江巡按乌有为大人的独子乌亮。我听着是巡按大人家,还是极体面的,可跟林家几个内宅妇人打听,她们都说要好好看看人品。毕竟是咱们家的事儿,人家也不好多嘴,可瞧着她们说话支支吾吾的,我这心里也是悬着…后来那乌亮上门来过一趟,还备了好些东西,我瞧着他个头不算高,人长得却体面精神,一张嘴甜得紧,我便担心是不是个油滑的…听说家里打算给捐个官儿做,他也说自己有田有地,住着三进的宅子,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儿。”
宋柯略一沉吟,道:“浙江巡按,官职不大,却有实权,能直达圣听。门第倒也算体面了,就是这乌亮不知人品如何,回头我找人打听打听。”
宋姨妈连连点头。
宋柯第二日便去林家拜访,见过长辈之后便同林锦亭一起吃茶。谈笑间说起乌亮提亲之事,林锦亭笑道:“原来乌亮动了凡心,竟提亲到你们家里去了。这小子一贯游戏花丛,相中了表妹,却是他头一遭有眼光。”
宋柯一听这话,拧起眉头问道:“‘游戏花丛’,这话什么意思?”
林锦亭道:“就是有个风流的名儿,在勾栏里有过几个相好,是个爱吃酒耍钱的。却不是庸庸碌碌之辈。脑子精明得很,甭瞧着他爹有点迂腐,他确是个会敛财的,打着他老子旗号赚了不少银子,上下都吃得开。前些日子抓了个贩私盐的盐商,最低也要判个发配,那盐商不知怎的,搭上乌亮这条线,乌亮也心黑,几乎让他孝敬了一半家产。之后上下那么一走动,你猜怎么着,没两天那盐商就回家了。另找个倒霉蛋顶罪,那倒霉蛋虽也是犯点子小私盐的,可谁料到竟摊上这么一摊子大事,家里为着他倾家荡产,最后屈打成招。发配到漳州,这案子便做了结。”
宋柯沉了脸道:“这事不好,乌亮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人品断乎不能把妹子许配给他!否则非但母亲妹妹要埋怨我一辈子,跟这样的人做亲戚也够羞煞颜面的了。半分本事没有,反倒一肚子阴狠算计。纨绔浪荡子也就罢了,扯着他老子做大旗,贪赃枉法。作奸犯科,迟早有折进去的日子。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他爹竟然也纵着他。”
林锦亭道:“乌有为中年得子,一家宝贝他跟眼珠子似的。想管也舍不得…且乌有为政务繁忙,乌亮又是个会哄人卖乖的。只怕他爹也不知他在外头犯的好事。奕飞,若回绝他也找个好听些的说辞,此人睚眦必报,别结成了愁。”
宋柯笑道:“我知晓,也多谢你如实相告了。”又说了一回,告辞出来。日后推说宋檀钗年纪尚幼,且宋柯还未议亲,不可越过去,便回绝了乌家。
这事本来已了结。只是当日在书房喝茶时,林锦亭的小厮禄儿在旁侍茶,将这二人的对话听了去。禄儿是个嘴里没捆儿的,后来在外吃醉了酒,添油加醋的将此事跟旁人说了一番,当时不过是一说一乐,谁想此事竟传扬出去,七扭八拐的就吹到乌亮耳中,乌亮登时气得蹦了起来,暗道:“好你个宋柯,不过才是个刚考上进士的小官儿罢了,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公然不把你乌大爷放在眼里,四处造谣传我这等不堪之言,看我逮着机会整你一整,也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心中暗暗记恨上来。
闲言少叙。
宋柯归家,先前几日天天忙着应酬,又将产业出售,心里盘算着如何跟宋姨妈开口提香兰之事,忙碌到十分去,忙中有出了一档子事儿。原来宋柯要将金陵一处庄子卖掉,买家唤作李甲,原本已谈好价钱,谁想李甲又反悔,偏要低价买了去,宋家自然不卖,李甲便上门来闹,撒泼打滚,言语间起了争执,宋家管事的失手将李甲打伤。宋柯忙命人备了礼物去探望,李甲得了好处便偃旗息鼓了。
原本是一桩风波揭过去就好,谁想不几日外头便传出谣言,说宋柯“管教不严,性纵豪仆生事”、“仗势凌人,欺压百姓”,宋柯只当是有人无聊生事,因谣言多少有损声誉,便亲自备了礼物登门到李甲家中探望。那李甲却将宋柯拒之门外,对外反复宣称自己如何无辜等等。
更让宋柯没料到的是,此事竟惹得御史言官上书弹劾,点出他“得志猖狂,不堪大用”等言。宋柯在朝中本就无根基,加之少年登科,已引得多少人嫉妒眼红,故而一时间跳出不少魍魉精魅伺机落井下石。朝中自然也有正义之士,为宋柯说话,更有别有用心之人借此攻击政敌。一时这小小的是非争端竟星火燎原,愈演愈烈起来。
117 愁肠
宋柯只觉烦恼,在家中镇日坐卧不宁。林锦亭悄悄来找他,道:“眼下你的情形不妙,我派人四下打听过,那李甲是让人唆使着闹事的。原本我还想着他是个贪财的,多给些银子让他改口便罢了,谁知他竟油盐不进。”
宋柯皱着眉道:“自然是有人唆使,否则这点子小事怎会闹到让御史弹劾上书?我何等冤枉,却被扣了‘欺压百姓’的罪名。”
林锦亭愁道:“不知你到底得罪了谁,只可恨我人微言轻,不能帮你查访。等明儿个我就去求大伯父,看看他可否有些门路。”
宋柯长叹道:“只盼着这场风波早些过去才好。”与林锦亭商议一番,不在话下。
只是事态却愈发严重,皇上听闻此事心中不悦,责令宋柯闭门思过,悔改前不得入京。消息传来,宋柯只觉晴天一个焦雷,整个儿人都傻了。皇上这般说等若断了他的前途光明,十几年寒窗苦读和雄心壮志尽化成流水,一时怒极攻心,病倒在床上,浑身发热,口中胡话不断。宋姨妈等人等若失了主心骨,日夜痛哭,愁云惨担林长政原也打算上书为宋柯说话,却被林昭祥拦下来道:“圣上刚裁断他在家自省,你如今便上书为他喊冤,岂不是打圣上的脸?楼儿正在京中为你活动,给你谋了个山西总督,升了品级,正是要下任命的时候,你此时求稳为重,不可造次。等过个一年半载,此事淡了,再提出来也不迟,若圣上不喜,你便把宋家小子提溜到山西。重用他也不迟。”
林长政只得应下,命林锦亭往宋家送了好些上等的药材,并将林昭祥的意思递了过去。
香兰也听闻此事,奈何半点忙都帮不上,只能暗暗焦急。借口去探望宋檀钗,带了些东西去宋家拜访,偷偷见了宋柯一面,见他大病初愈,脸色惨白,一副病恹恹模样。
香兰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滚出来,忙挂上笑,将手里的食盒拎出来。道:“我在家给你做了几个菜,你尝尝罢,听珺兮她们说你这几日胃口不大好,可好歹也要吃些东西。”将饭菜一个个端出来,“原先我在林家做丫头的时候。你让绿豆悄悄往拢翠居送吃的给我,这回可好,反过来让我还你的情儿。”把筷子递到宋柯手里,“尝尝罢。”
宋柯勉强吃了一口,又将筷子放了下来。
香兰叹了口气,慢慢安慰道:“先前我在林家。也总觉着自己一辈子熬不到头了,做丫鬟奴婢的,便是一株草。谁都能踩上几脚,哪能料想到不过一年光景就能从林家熬出来呢?你也宽宽心,如今瞧着是没有路了,再等等就柳暗花明了呢?”
宋柯苦笑道:“这个理儿我何曾不懂?只是朝堂之上无人为我说话,即便过个一年半载。林家大老爷为我翻了案,可到底惹了圣上不喜。日后前途便堪忧了。”说完便闭了嘴,自顾自躺倒床上去睡。
香兰盯着宋柯的背影看了半晌,知他心里不痛快,也不便久呆,便默默退了出来。
香兰从宋家径直往去静月庵烧香,为宋柯求一支签,竟是“否极泰来”运势渐旺的好签。香兰不由松一口气,又为自己求了一支,摇了好久,方从签筒里摇掉一支,香兰依稀见着竹签上依稀写着“同林鸟”三个字。待欲捡起来细看,却见那签被一双罗汉鞋踩住,抬头一瞧,只见定逸师太正立在眼前。
香兰连忙双手合十,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定逸师太弯腰将那签捡起来,看了看,又放入袖中,问道:“你方才求的是什么?”
香兰红了脸儿,轻声说:“姻缘。”
定逸师太一怔,“哦”了一声,盯着那窗外的翠竹看了半晌,方才道:“你不必问这个。你前世阳寿未尽,福报还未享完,却因祸横死,这一世姻缘皆是前订,不必再问,歇了心罢。”
香兰待师父一向恭敬,虽满心好奇,却也不敢再追问了。只是依旧担心宋柯,三五不时的便往宋家一趟,幸而宋姨妈镇日哭天抢地没功夫理睬她,宋檀钗又愿意让她多安慰宋柯,下人们又同香兰交好,倒也一时相安无事。唯有宋柯始终郁郁不开怀,后来身体渐旺,精神也好了些,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笑模样,可到底不如先前明朗,时常一个人对着桌上的文房四宝发呆。香兰百般想法子引宋柯开心,却也无济于事。
话说宋柯出了事,却急坏了另一个人。郑静娴听闻,登时又急又怒,镇日里缠着郑百川为宋柯喊冤说话。郑百川不胜其烦,道:“宋家那小子明显是得罪了人,这是背后给他捅刀子呢,咱们何必接这烂摊子。天底下好男儿又不只他一个,咱们另择人家罢!”
郑静娴瞪着眼道:“我就瞧上他了!在我心里我就是他媳妇儿,倘若嫁不成宋柯,我绞头发做姑子去!”
郑百川气得浑身乱颤,抖着手指着郑静娴道:“你…你…这样没脸的话你都说得出!”
郑静娴抱着郑百川的胳膊撒娇撒痴道:“爹爹,我拢共就看上这么个人,他又有才学,又有本事,这么年纪轻轻就做了进士,爹爹不也说他前途无量嘛。就当是爹爹起了爱才之心,便为他说几句好话,也当成全女儿一个心愿。”说着把郑百川拽到书案前,把毛笔拿起来蘸好了墨,塞到郑百川手中,催道:“爹爹,快些呀!”
郑百川丢了笔,叹气道:“哪有这样容易的?”
郑静娴插着腰,立起眉毛:“怎么不容易?原先爹爹那个世交的儿子不就抢男霸女么?让御史告了一状,找到爹爹托了人活动,到最后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宋郎指定是被冤枉的,爹爹就给他说两句话罢!”见郑百川仍未答应,郑静娴牛脾气上来,便瞪圆了眼睛道:“爹爹要不管,我就去找大哥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