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楼冷笑道:“但凡二叔少往外头鬼混,少点钻营,多花心思在正经事上,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境地了。”
秦氏叹口气,她与二房太太王氏妯娌间交好,王氏同她哭诉过几回,她也只能从旁劝解一番罢了。母子俩又说了些旁的,林锦楼告辞出来,往知春馆去了。
赵月婵狠狠将一口恶气咽下,脸上不带出一丝不悦出来,垂着眼帘看着喜鹊在地上摆了软垫,画眉低眉顺眼的给她磕头。
画眉头戴明晃晃的金凤含珠钗,穿着滚边猩红缎面云珠袄褂,脖子上带着手指宽的赤金璎珞圈,手上戴着的金镶玉的戒指,比赵月婵手上的那个还好还大,脸上脂光粉艳,衬得整个儿人愈发娇丽,又带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派出来,若是同赵月婵站在一处,一时还真认不出哪个才是林家真正的大奶奶。
赵月婵手里绞紧了帕子。
画眉礼毕,站了起来,对赵月婵道:“奴当日家中失火,正巧大爷打发人来接,便随着去了,蒙大爷垂怜,抬了姨娘,日后还请奶奶多多教我。”措辞谦逊,可话里却无一丝恭敬之意,反带了挑衅之意。
迎霜怒得瞪圆了眼。赵月婵将要把指甲在手心里折断了,脸上仍淡淡道:“那倒是辛苦你了,大爷也是,若是想接个人过去伺候,也不告诉我一声,累得家里找你许久,还只当你死了。”
画眉巧笑道:“托大奶奶的洪福,奴倒是命大得紧。哥哥还立了些军功,又升了一级,也是个好事了。”
赵月婵只装没听见,道:“如今你回来,又受了大爷的抬举,房子我已命人下去收拾,回头再给你添个伶俐些的丫头过去伺候。”
画眉立即道:“不必劳烦大奶奶,大爷回来时已说了,让把东厢让给我住,我也不挑剔,先前伺候岚姨娘的丫头留下来伺候我便是了。”
赵月婵冷笑道:“岚姨娘是有了身子,太太才特特拨了三个丫头过去,寻常姨娘身边儿不过只跟一个伺候的,再给你添个小丫头子已是不合规矩了,若想按岚姨娘的份儿,便肚皮争点气罢。”
画眉眉头一挑,也不争辩,脸上仍挂了笑道:“原来如此,那是我轻狂了,奶奶可别怪我。”
赵月婵将茗碗端起来,阴阳怪气道:“我哪敢怪你,偌大的林家你都不放在眼里呢,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招呼都不打一声,比老爷太太的谱儿还大,我怪了你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
画眉只装听不懂,不答腔,脸上还是笑笑的。
赵月婵见她这滚刀肉的模样恨得想去抓花了画眉的脸,可如今林锦楼未归,情势不明,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正此时,林锦楼进了屋,赵月婵和画眉都站了起来,林锦楼在上首的位子上坐下来,问道:“安排妥了?”
这话即是问赵月婵也是问画眉。
赵月婵冷笑道:“自然妥了,画眉说你答应她住东厢呢,还要原先伺候岚姨娘的丫头。大爷要抬举她是她的福气,要住岚姨娘原先那房子也没什么,可丫头我得问问太太才能做主,生的太太回头说我没规矩。”
林锦楼微微挑高了眉头,看了画眉一眼。他是答应抬画眉当姨娘,可从未说过要将东厢给她住,更别提给她原先伺候青岚的丫头了。
画眉仍然装傻,只低着头看裙子上的花纹。
赵月婵又道:“虽说画眉走是大爷接的,可大爷也好歹跟家里通个气儿,否则这个恶例一开,今儿个你走,明儿个他走,整个家里还要不要规矩,我日后想管束谁,别人来一句‘大爷房里的姨娘还这样呢’,叫我怎么办?”
林锦楼又看了画眉一眼。画眉是让她哥哥送到浙江的,可一来一往竟被说成“画眉是让他接走的”。公然在他跟前抖了两回机灵儿,林锦楼心中不悦,但这些时日画眉到底温柔小意,事事伺候妥帖,还有个嘴甜会哄人的长处,林锦楼这才拾了些旧情,如今恩爱还没淡,多少给画眉留脸,便没有吭声。
可林锦楼这一眼却将画眉看得心凉,一动都不敢动了。
屋中一时静谧。
林锦楼终于开口道:“你既想住东厢便住罢,丫头多少就按府里的头例儿。你私自出府,未曾知会家里却该罚。”看了赵月婵一眼道:“你是大奶奶,你做主便是。”
赵月婵一怔,登时心花怒放,画眉万没想到林锦楼会这样说,猛地抬起了头,脸上全然是惊讶之色。
赵月婵强忍了得意,道:“回去跪祠堂一个时辰,抄《女训》三遍,再革半年的例银罢。”心道:“你再如何得意,我也是林家的正房奶奶,在我跟前作妖,我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锦楼却皱了眉道:“大冬天跪祠堂恐是不妥,这一条免了,其余的照办罢。”赵月婵听他怜惜画眉,心里又恼怒。画眉心头委屈,却也有警醒,林锦楼在她添油加醋的挑唆下,曾不止一次说要休赵月婵回家。可如今见面虽摆了张冷脸,可仍尊赵月婵为正房夫人,她不明白林锦楼这样霸王式的人物为何会对赵月婵退让,可她心里多少不拿赵月婵当回事。加之林锦楼对她又逐渐看重,便生了同赵月婵叫板的心。可方才林锦楼敲打下来,她立刻便明了了,恭顺道:“是,是奴错了,领罚。”起身便拜。
此时只听外头有人道:“大爷、大奶奶,老太太赏了两个丫鬟,我把人领来了。”
104 回家(三)求粉红吧
门口守着的丫鬟挑起帘子,林老太太的大丫鬟雪盏走了进来,笑道:“老太太说大爷在外辛劳,书染过了年又该配出去,便让送两个丫头来,都是在老太太屋里调教的。”
林锦楼笑道:“回头我得好生谢谢老太太,这样的小事还替我想着。”
雪盏心道:“大房至今无嗣,这怎么能算小事?”瞥了赵月婵一眼,只见她脸色阴沉,顿了顿道,“人在外头,让她们进来给主子磕头?”
林锦楼点了点头。雪盏便将门帘子掀开,从外走进两个十四五岁的丫鬟,生得一般高矮,一个一肌妙肤,弱骨纤形,细眉细眼;一个略丰腴些,明眸皓齿,袅袅婷婷。气质都是极端庄的。进门便跪了下来。
雪盏指着道:“她叫可人,她叫莲心。说起来也巧,可人是书染的堂妹,如今来伺候大爷也是一段缘分了。”
林锦楼的眼风在这二人身上溜了溜。美人他见得多了,这二位虽美,却都是大家侍婢的品格,到不了让他惊艳的程度,只觉着赏心悦目,道:“既是老太太赏的,不可跟旁的一样,都按一等的例儿,回头西厢里头单独安排个屋子出来便是。”
莲心是个眉眼通挑的,连忙磕头道:“给大爷、大奶奶磕头。”她这一拜,可人也只得跟着磕头,脸上却带了不情愿的神色。
林锦楼道:“日后就在知春馆伺候罢。”看了这两个丫鬟忽又想起香兰来,问道,“原先东厢的香兰呢?”
赵月婵心中打鼓,脸上却做了漫不经心的神色道:“那小蹄子偷我房里的钗环首饰,让我卖了。”
林锦楼原本端了茗碗要喝,闻言手上一顿,双目凌厉。朝赵月婵看过来:“卖了?卖哪儿了?”
赵月婵道:“牙婆领走的,我哪知道卖到什么地方。”
林锦楼冷笑一声,手里的盖碗“当啷”一声扣下来,道:“你好得很,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是越来越能耐了!”
屋中气氛骤然一变,雪盏立时缩了缩脖子,心说:“大爷看上东厢的香兰,要抬举,府里头谁不知道。大奶奶转手就把人卖了,大爷那脾气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来,我还是早些走。免得卷入人家夫妻的家务事里头。”因笑道:“人我领来了,老太太还等着我回去,先告辞了。”忙不迭的走了。
画眉亲热道:“我来送送雪盏姐姐。”跟着追了出去。
可人和莲心跪着一动都不敢动。迎霜心想若是林锦楼当场给赵月婵没脸,让新来的丫鬟瞧见只怕不好,忙上前道:“你们两个随我来罢。”这两个丫鬟怯怯的看了男女主人一眼。爬起来随迎霜去了。
赵月婵心里正发闷,画眉私自跑了,回来还给抬了个姨娘,林老太太又迫不及待塞进两个貌美的俏丫头。若是寻常人敢在下人面前落她连忙,她早就使泼了,可对林锦楼却不敢硬碰硬。只冷笑道:“哟,卖个丫头怎么啦?动了你的心肝肺了?知春馆里是我当家作主,怎么就不能发落个该剁爪子的黄毛丫头?青岚死了怎么也不见你吱一声?回来也不去上炷香。可见她白认你了,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揣了个种…”
话音未落,只听耳边呼呼带风“啪”一声,脸上早已挨了一记,抽得她身子一歪栽在炕桌上。将桌上摆着的茗碗果碟尽数滑到榻上、地上。赵月婵已顾不得,只觉眼前金星直冒。耳边嗡嗡作响,半边脸已是疼得木了。
好一回才缓过来,一手捂着腮,不可置信的瞧着林锦楼,道:“你…你打我?”说着哽咽,泪便滚下来。
林锦楼满脸阴寒,盯着赵月婵不说话。
赵月婵哭喊道:“你威风了,半年不回家,回来头一件事竟然是打老婆!”想与林锦楼厮打又不敢,恨得将桌上余下的碟子碗等尽数摔打在地上。
林锦楼上前拎起赵月婵的衣襟,声音不大不小,透着十足的冷酷之意,恨声道:“贱人!青岚和那孩子怎么没的,你心里清楚得很!我如今看在赵家的面子上给你脸,你别找不自在。”
赵月婵见林锦楼一脸杀气腾腾,双目中煞气毕现,不由怕了,哭声小了些许,抽抽搭搭道:“我心里怎么清楚了?她自己摔跤掉了孩子,跟我有什么干系,我真个儿命苦…”呜呜的哭了起来。
林锦楼冷笑,一松手将她扔在榻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却说画眉借着送雪盏从屋里出来,将人送到院门口便折返回去,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盯着一株老梅出神。喜鹊拿了件绿缎出毛斗篷出来,轻轻覆在她肩上,轻声道:“姨奶奶别在风地里站着,再吹坏了身子。”
姨奶奶?是了,她如今终于从“上峰所赠的丫头”熬成姨奶奶了。画眉扶着喜鹊的手慢慢踱回东厢。屋里早就燃了火盆,有一股子暖意。画眉歪在床上,喜鹊手脚麻利的拿来个铜手炉,里面加了两个荷花饼儿,盖好罩子,塞到画眉手中,道:“府里给咱们定例的炭还没拨下来,这是我找茶水间的婆子要的,姨奶奶先凑合着使罢。”
画眉慢慢转动脖子,左右将这屋子环顾一圈。 青岚死了之后,这房子便空下来,摆设未变,仍是水滴拔步床,挂着绣着花鸟虫草的杏色幔帐,墙角设着檀木梳妆台,床下一张贵妃榻,因入冬铺了胭色绿心闪缎的妆蟒绣堆,多宝阁上摆着三三两两的玩器,就连墙上挂着的《莲塘纳凉图》都不曾变过。
一切都还是岚姨娘在世时的模样,因每日有人打扫,纤尘不染,仿佛日日有人在这里住着。
她原到这屋里来,看这里陈设豪阔精致,曾不止一次的羡慕。当日青岚就是这般歪在床上,手边的海棠小几子上摆着大荷叶水晶盘子,盛放着时令水果和几色小蜜饯。另有两种果子露调的温茶。吴妈妈和春菱围着她团团忙碌,外头还有香兰和银蝶给她做衣裳!青岚满面含笑,一时劝她吃这个,一时让她尝尝这个。
她脸上笑得欢,心里头却发苦!她在西厢住的那一间小房,只不过是东厢里的一个次间大小,屋里不过两三样家具,几件玩器摆设还是赶在林锦楼心情好时讨要来的,虽说吃穿不差,可这上等新鲜的果子糕饼可就轮不上她了。青岚身边又是婆子又是丫头围着转。她身边拢共一个喜鹊。
她当时便想,凭什么王青岚那样又蠢又笨的女人有这样的福气!她比王青岚聪明得多,美貌得多。也善解人意得多。她终有一日会住进东厢来!
自从她家里失火,她便知道即使她回到林家也得不了好,干脆豁出去,带了未烧成灰烬的几页账本,让她哥哥送她到林锦楼那儿去。林锦楼见她自然大吃一惊。她跪下涕泪涟涟的哭诉王青岚如何因为拾到赵月婵的账本便被害死,一尸两命。又哭诉自己为了保全这簿子,家中怎样被大火付之一炬,求林锦楼垂怜。
林锦楼听闻果然大怒,睚眦欲裂,连连骂了好几句“贱人”。将她留下在身边每日伺候。
她窃喜,以为有可乘之机,若由此怀上身子在林家便可扬眉吐气了。谁想没过多久。林锦楼又有了新鲜的,将她抛在脑后了,可到底对她还是较原先亲厚些,下属孝敬的绸缎珠宝赏了她不少。
等回了林家,她以为林锦楼要收拾赵月婵。故而并不客气,谁知他各打五十大板。并未给她留什么脸面。
画眉长长出了一口气。
如今她真个儿住进了东厢,却觉着心里空了一块。
喜鹊见画眉直眉瞪眼的发呆,唯恐她身上不舒坦,轻声唤道:“姨奶奶,姨奶奶?”
连叫了几声,画眉方才回神,喜鹊道:“奶奶身上可是不舒坦?”
画眉摇了摇头,忽问道:“东厢这儿好不好?”
喜鹊点了点头道:“自然好得紧,姨奶奶怎么问这个?”
画眉闭了眼道:“没什么,我也觉着好得紧。”既然已住进来,她便不会同王青岚那蠢妇一样,白白把自己葬送在这儿。她要在林家荣华富贵一辈子!
且说林锦楼从屋里出来,见书染在门口等着,便问道:“找个僻静的地方摆个香案,我想祭一祭岚姨娘。”
书染将他引到后院里一间偏僻的小屋,屋中极冷清,当中供奉着青岚与那孩子的牌位。书染道:“老爷太太说让在家中供奉牌位,因大爷还不曾祭过,便独设了一间。”说着将香火点燃,递到林锦楼手中。
林锦楼拜了三拜,将香插到香炉里,又拿了些纸钱,蹲下来烧。
书染轻轻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林锦楼看着盆中跳动的火苗,想到青岚和未出世便死了的孩子,心窝发疼。他也算得风流人物,尝遍各色胭脂,比青岚貌美的不知凡几,但青岚是秦氏亲自做主纳进来作妾的,便与旁人不同,青岚老实温柔,百依百顺,他便对她多几分宠爱,若说对那女人多喜欢,倒也谈不上。好歹恩爱一场,如今青岚这么走了,他心里自然难过,可他最心疼的还是那个孩子,竟然这般枉死了。
他早就想把赵月婵那贱人休掉,可是朝堂上风云变化,林家正受排挤,只好隐忍不动,赵家又正是得势的时候,贸然动手反惹来祸事,更何况,他还有大事要图谋,如今只能先强压下满腔暴怒,冷眼瞧着赵月婵再得意一时。
“贱人!”林锦楼口中暗骂。
他抬头看着青岚和那孩子的牌位,火光映红他的脸颊和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低声道:“且等上一等,不出今年,我便为你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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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楼从房里出来,天色已是极阴暗了,零零星星的雪花从天上飘了下来。书染走过来低声道:“大爷是留知春馆还是回书房?”
林锦楼眯了眯眼,仰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空。去哪儿?刚刚拜祭过青岚和那孩子,他实是没有心情在知春馆里呆着,可书房里又太过冷清了些…
他对书染道:“命小厮备马,我出门一趟,太太问起来就说我有事务处理,要先回军营,明儿个再回来。”书染连忙应了一声。林锦楼走到门口,忽想到什么,又回头道:“那个叫香兰的丫头,回头找几个妥帖的人打听打听卖到什么地方了,若是卖进窑子或是什么不堪之地,便拿银子赎了,给她寻个出路,也算是给青岚和那孩子积点阴德。”
林锦楼向来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之说,如今莫名其妙说了这番话,倒让书染有些吃惊,却立即将那惊异之色敛了,垂了头道:“是,待会子奴婢就去找几个人牙子去问问。”
林锦楼微微点头,便往外走,口中仍道:“带回来一箱子江浙的特产,你回头给各屋分分,打发人送去罢。”
书染跟在身后一叠声称“是”,心中暗想:“大爷也是个可怜的,这活计本该是大奶奶做,如今他们夫妻不和,事情便摊到我头上,日后我出府嫁人,大爷身边儿倒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了。我堂妹可人倒是让老太太送了大爷,她若是个聪明人,我便让她日后替了我。”原来林锦楼虽有霸道性子,却是个待下宽厚大方的,又颇有两分义气,故而跟随他久了的,都愿意为他卖命。
林锦楼便带了吉祥骑马出门。走了七八条巷子,在一扇小红门前停下来。吉祥自去叫门,不多时,一个老头儿出来,见是他们主仆,慌忙迎了进来。林锦楼只管往屋里走,早有个风情万种的绝色女子迎上前,满面挂着温柔讨好的笑,一叠声道:“大爷怎么刚回府就出来了?不知用过饭没有?”
林锦楼瞧也没瞧她一眼,进屋便扯了个枕头卧在炕上。那女子也不恼,只命人烧水沏茶,重新摆果品。自己则亲手绞了热毛巾给林锦楼擦脸,轻手轻脚的爬到炕上,给林锦楼按摩头和肩膀,扑哧笑了一声道:“爷这是在哪儿不痛快了?进门就绷着个脸,瞧着怪让人害怕的。”见林锦楼不答腔。朝身边伺候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待那丫鬟退下,将袄扣解开,露出里头大红的五色鸳鸯刺绣的肚兜,柔着嗓子道:“哎哟哟,我瞧瞧。脸色阴成这样,是谁给你气受了?跟我说说,回头我扎个小人儿。咒死那个让大爷烦心的,让他不得好死…可我瞧着,大爷倒不是为公事烦恼,倒像是为了什么儿女情长…”
这道小嗓子又浓又腻,话音拖得长长的。极为撩人,林锦楼心里一动。一只柔软无骨的小手已滑到他衣襟里,耳边吐气如兰道:“我的爷,你家里供着金陵第一美人儿呢,怎刚回家了就往我这儿来?到底是你想了我,是不是呀?”贝齿不轻不重的啮他又圆又厚的耳垂。
林锦楼闭着眼捉住那只手,嘴角微微挑起:“别闹,让我安生一会儿。爷心里正不自在呢。”
那女子轻笑道:“我的好人,你在这儿还有什么不自在…”冷不防见林锦楼睁开眼直直看着她,唬了一跳,不敢再勾引调情,慢慢坐直了身子。
林锦楼又闭上眼道:“去让人烧热水,我得沐浴。茶换成龙井。”那女子咬了咬嘴唇,不情不愿的去了。
这女子唤作苏媚如,原是扬州瘦马,人牙子见她貌美伶俐,便悉心调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十四岁上高价卖给了浙江盐商吴大鹏做妾。那吴大鹏已五十多岁,痴肥鄙俗,苏媚如无比厌恶,但她心计百出,又肯卧薪尝胆,打起十二分温柔的伺候,于是极得宠爱。苏媚如连哄带骗,连哭带闹,让吴大鹏把她奴籍消了,变成良籍。偏巧这一年,吴大鹏中风卧病在床,眼见着快要不行了,苏媚如衣不解带的日夜伺候,做足了贤妾的功夫,暗地里却偷了不少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背着人卖掉折成银两。等吴老头一蹬腿,吴家族人为争夺家产你死我活的时候,苏媚如一脱孝袍,带着两箱金银古玩,乘着马车一路到军中投奔了林锦楼。
苏媚如亲手泡了一壶龙井,小心翼翼的端到跟前,轻唤了一声道:“爷,茶泡好了。”见林锦楼起来,忙把茶递了上去,在烛光下看着林锦楼英俊的眉眼,有些痴痴的。她头一次遇见林锦楼时是十八岁,吴大鹏在家里设宴款待几位贵客,席间让她出来弹曲儿助兴。她有些不高兴,但也好奇,什么样的人物儿能吴大鹏不惜把藏娇在内宅里的爱妾献出来娱宾?
她抱着琵琶出来,盈盈施礼,抬头一眼便瞧见了林锦楼。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袍子,英武儒雅,尊贵威仪,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同他一比,左右那些个公子哥都黯淡无光,成了陪衬。苏媚如胸口怦怦直跳,脸慢慢红了。
后来苏媚如想方设法从吴大鹏口中套话,知道他是江南望族林家的长孙林锦楼,还知他手段高明阴狠,谈笑用兵,手底下养了一支林家军,颇有威名;还知他在风流彩杖里打滚厮混,从来都肆情得意,又娶了金陵第一美人赵月婵为妻。她念念不忘着林锦楼,许是老天怜她,吴老头一死,她便得了解脱,偏巧林锦楼在浙江打仗,她便托了相熟的人求到林锦楼跟前,而后心甘情愿当他的外室。
林锦楼并不拒绝美人恩,初时也柔情蜜意,连从家里追来的美妾也不放在心上了,在外头赁了个宅子,镇日同她一处。出手也阔绰,却同苏媚如说:“正经名分我给不了,你日后什么时候想嫁人只管嫁了,或是想嫁个什么样的,我替你物色,回头再给你添一份嫁妆。”
苏媚如心里发冷,却嗔了林锦楼一眼道:“我苏媚如绮年玉貌,有银子有田地,想娶我的一路能排到城南,还不劳大爷替我费心。再说呀,我这辈子就铁了心跟着你了,你还能不要我,嗯?”
林锦楼闻言只笑了笑,垂下睫毛喝茶,后来却对她慢慢淡了。苏媚如心急如焚,却摸不清也猜不透这男人的脾气想法,悄悄打发小厮送过去一缕头发,谁想此后林锦楼虽还命人照应她,那宅子却绝迹不来了。苏媚如方才知道自己做了蠢事,愈发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而后林锦楼回金陵,跟她说浙江这处宅子便送了她,日后两人便无干系。苏媚如寻死觅活,抱着林锦楼的腿哭了一场,硬是从浙江又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