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罗雪坞的时候,香兰顿住脚,整了整衣裳和头发,从小茶房拎了半壶水,慢慢的走回去。刚一进门,便瞧见卉儿倚在门口夹小核桃吃,瞥了香兰一眼,冷笑说:“这一大早起的就不见人了,疯哪儿去了?”
香兰小声说:“烧水去了。”闪身进去添茶。
卉儿看着香兰的背影哼了一声,把嘴里的核桃壳吐到地上,扬起脸儿对刚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曹丽环说:“你也不管管她,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疯。”
曹丽环说:“眼下还得哄着她多干活儿呢,我看那小蹄子不如先前勤快了,要是再骂她,生出烦心来,绣活儿上不精细反倒不好。”
卉儿不屑地说:“怕什么,她敢偷懒耍滑,就让楼大奶奶撵她出去!”
“如今大太太回来了,她说话的分量可不如先前了。”曹丽环一脸精明道,“香兰归根结底还是林家的丫头,要是咱们的,想打想骂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你还是少跟那小丫头置气,我问你,我交给你的事你办得怎样了?办成了,才是咱们长长久久的出路。”
卉儿压低声音说:“已经按照姑娘说的办了,一句都不带差的。”又有些后怕,说:“姑娘,你说这事要万一被查出来…”
“你放心,查不出来!”曹丽环斩钉截铁的说,“再说查出来又怎样?还能把咱们生吞活剥了?实在不成,铺盖一卷,咱们直接走人就是。事情已然到这一步,不做也得做,索性赌上一把。”看着卉儿畏缩的神色,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只管放心,出了事有我呢。”
卉儿叹了口气,迟疑道:“姑…姑娘,你都和任家的公子订了亲,就等着日后嫁过去了,任家家道就算单薄了些,可任公子是个温柔疼人的,守着田产度日也有一方平安,姑娘又何必…”
曹丽环不语,盯着桌上的青花釉里红壮杯出神,忽然把杯子拿起来递到卉儿跟前说:“我问你,即便我爹娘没走,在咱们豫州老家,家里用得起这样的杯子么?”
卉儿一愣,摇了摇头。
曹丽环指着四周:“那用得起这戗金雕花的床铺,螺钿嵌宝的屏风,还有案上那个成窑的花赏瓶?我虽有几件体面衣裳,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林东绮随便一身衣裳便是上好缂丝锦缎的,最少要四十两银子!”曹丽环越说脸越红,眼睛惊人的亮,“我以为自个儿原来的家,三进的大宅便是气派了,来了林家才知道豫州那宅子简直跟猪棚一般,那花园子跟仙境似的,我都不知道竟还有人能这般富贵的过日子…卉儿,我当时就跟自己说,若不能找到一门比林家更好的亲,我绝不从林家搬走!否则我娘给我那套红宝石金簪子,岂能便宜赵月婵那个贱人!”
卉儿欲言又止:“可…可这事即便成了,姑娘也至多给亭三爷做个妾室,旁人还要说长道短,姑娘许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到任家就是正头夫妻,这…”
“那是以后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原先这么多大风大浪我也不闯过来了?卉儿,你也见过亭三爷,眉眼儿五官俊秀不说,那举手投足才是大家公子气概,跟他一比,任羽就能当个屁给放了。”曹丽环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就算任家把我当尊佛供起来,可他们家一年四季穿得起缂丝、烧毛、锦缎的褂子,喝得上宫里赐的御酒?”
卉儿嗫嚅着说不出话,神色有些呆呆的,曹丽环脸上的笑容有些迷离:“更勿论任羽是个脑筋不灵光的,读书不成,做生意也不成,读了十几年的书,还是个童生…我对外说得天花乱坠,说任家人口简单,好伺候,又是本分人家,有宅有田,是个殷实的,说任羽本分老实,又有个好性子,其实…其实都是为了给自己长脸罢了,到底如何,我心底跟明镜儿似的,只不过说得多了,也能把自己个骗了,好像自己有多中意这门亲事似的…”
卉儿见曹丽环神情惨淡,忍不住开口:“姑娘…”
曹丽环摇了摇头:“纵然我再好强能干,可终究还是指望男人得力,任羽是个软蛋,日后别说考了功名封妻荫子,就算好好经营祖业我看都不成。”
曹丽环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二人默默无言,忽然,曹丽环挺起了胸脯,大声说:“我也原也是望族小姐,凭什么林家一个庶出的林东纨都能嫁官宦子弟,我还是嫡出的,就该找个穷人家成亲?即便是做林家的妾,我这一生也要尽享荣华富贵…哼,我做了林家的妾,哪个敢真把我当成妾室看?日后正头奶奶的位子迟早还是我的!”
曹丽环目光凌厉,隐露狠绝之色。卉儿想到日后曹丽环留在林家,对自己也只有好处,便殷殷给曹丽环倒了一盏茶,绞尽脑汁帮主子出谋划策起来。
第二十三章 送信
这几日曹丽环和卉儿不知唧唧索索的商量些什么,两人关门在屋里一呆就是一天,曹丽环时不时要去逛园子,通常也是逛一天才回来。怀蕊成天溜出去玩耍,没人成天紧盯责骂,香兰便觉着松快了很多。
这天中午,香兰到茶房里同刘婆子一道用午饭,饭毕,刘婆子瞧着四下无人,便悄悄问香兰道:“听说最近府里边的传闻没有?”
什么传闻?香兰咽下一口茶,想了想说:“最近只听说二太太想亭三爷说亲,因在曾老太太的孝里,所以只私下里偷偷相看了几家…还有大爷的小妾岚姨娘,诊出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香兰扳着手指头数了几桩,刘婆子统统摇头,故作神秘的凑过来说:“我听说,亭三爷跟环姑娘看对眼了!”
“啊?这,这不可能罢!”香兰大吃一惊,“亭三爷怎么能看上环姑娘,环姑娘又不是什么美人,家世更提不到台面上,更别提她还比三爷大三岁呢!”
刘婆子一拍大腿:“谁说不是!方才有老姐妹跟我打听这事儿,我也惊出一身白毛汗。可眼下府里已经有人在传了,有人看见这俩人在园子里一块儿散步,还吟‘湿’吟‘干’的;还有说瞧见环姑娘给三爷送荷包的,还说这俩人脸都红了,含情脉脉的;更有说看见三爷对着落花抹眼泪儿的,是因为他想起环姑娘就要嫁人的缘故…总之越传越神乎,就差有说看见三爷跟表姑娘亲嘴儿了。”
香兰越听越心惊,听到最末一句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说:“妈妈操这个心干什么,横竖是他们主子的事,和咱们没什么相干的。”
刘婆子道:“怎么不相干,万一流言坐实了,或是环姑娘趁机赖上三爷,真成了林家的主子可怎么好。”
香兰摆弄着裙带,漫不经心道:“妈妈说的正是表姑娘的如意算盘呢,她倒是心大,也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婆子长吁短叹说:“这种事怎么说得清,万一真赖上三爷,以她的身份在林家讨个贵妾,也不是没的可能。”
香兰说:“你当太太们都是吃素的?进了门更好摆弄,随便说她身子不好给送到庄子上‘养病’,养个几十年,她就算再厉害再狠毒,还能闹出什么花样?”
刘婆子眨了眨眼,看着香兰抿嘴一乐:“哎哟我的儿,我先前还以为你是只病猫崽子呢,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叫我这老婆子吃惊了。”
香兰笑而不语。比这狠绝十倍的手段她都见识过,可真论起来,曹丽环的伎俩虽不高明,却极有效,她倒是豁得出去,为了贪慕林家的富贵,竟能拼着把自己的名声毁了。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外头卉儿喊道:“香兰!香兰!”
刘婆子骂了一声:“刚吃完中饭就让人不安生!”
香兰叹了口气,将杯子放下,起身走出去,卉儿斜了她一眼,说:“环姑娘在屋里找你有事。”
香兰便往屋里来,曹丽环交给她一个信封,和颜悦色道:“你拿着这个,到卧云院交给亭三爷。”
香兰心里“咯噔”一下,继而暗暗冷笑,心说曹丽环打得是好算盘,这样私相授受的事交给她来做,日后有人彻查流言,定然会查到她头上,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便不用手接,迟疑道:“姑娘,这是…”
曹丽环十分不耐,想呵斥几句,按捺住性子,脸上仍挂着笑说:“这里头装的是诗稿,三爷知道这事,你只管拿去教给他就是了,一定要亲手教给他,你快去快回。”说完破天荒的给香兰抓了一把钱。
香兰从屋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暗恨,心道:“我本来就厌恶极了曹丽环,如今又在这事上算计我,偏生我还瞧不惯她小人行径,如今到我手里,我定不能让她如愿!”
香兰慢慢想着,出了园子,余光往后一扫,见怀蕊正远远的跟着她,心里不禁冷笑,出了园子拐过一道门便是林锦亭住的卧云院,香兰迈步进去,见院子里有个小丫头正在浇花,便上前打招呼道:“我是罗雪坞的香兰,环姑娘打发我来送样东西,不知三爷在不在?”
那丫鬟瞥了香兰一眼说:“三爷正在屋里和宋大爷说话呢。”
香兰一听这话,正求之不得,便连忙说:“那我也不便打扰,请问三爷身边哪位有头脸的姐姐在?环姑娘说她给的是个要紧的东西,让我要交给个妥帖人。”
那丫鬟又看了香兰一眼,转身进了屋。片刻门帘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生得桃脸杏腮,有些姿色,却又不是极美,但气质端庄,白净的一张瓜子脸,弯眉杏眼,颧骨微高,穿着素白绣花的袄儿,月白裙子,头上戴着缠丝垂珠的钗,耳上垂着白玉银杏耳环,打扮已是颇为体面的小姐模样。
香兰心中警醒,如此装束,地位绝不是一等丫鬟这般简单,应是三爷的“房里人”。那丫鬟道:“这是素菊姐姐,你有事同她说罢。”
香兰殷勤笑着说:“素菊姐姐好,我是家生子,前一阵刚进府的,叫香兰,如今在罗雪坞当差,环姑娘让我把这个交给三爷。”说着把信封交了上去。
那素菊捏着信封将香兰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口中说:“知道了,我回头就交给三爷。”
香兰见旁边的小丫头拎着水壶去别处浇花了,便对素菊说:“表姑娘打发我来送东西,还是这样的信,我觉着不妥,环姑娘叮嘱我要我把信亲手交给三爷,这就更不妥了…但我们做丫头的也没的办法,如今三爷年纪也大了,我也听了些关于环姑娘和三爷的传闻,还请素菊姐姐斟酌。”方才那番话,香兰先点明了自己是林家的家生子,用曹家无半分干系,又隐隐暗示这番做法不妥,若是聪明些的便能听明白她说这番话的意思,提点主子也好,禀明二太太也好,也好有个防备,也好把香兰从这件事里洗脱出来。
素菊一怔,万万没想到香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有些迟疑:“你…你是什么意思?”
香兰心里一沉,心道莫非这素菊只有个光鲜皮囊,她方才这番话说得这样直白明了了,素菊竟然还听不懂?香兰有些郁闷,微微笑了笑,说:“素菊姐姐,我虽然伺候环姑娘,但到底是林家的丫鬟,心还是向着林家的。”
素菊呆呆的,还是懵懂模样。香兰刚要再说,就看见宋柯从屋里出来,脸上有些惊喜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香兰福了福,说:“请宋大爷的安,小婢送东西来了。”
宋柯刚张嘴就看见素菊站在旁边,便对她说:“修弘说想吃奶冻糕,让你进去罢。”素具见宋柯出来正浑身不自在,闻言赶忙进屋了,宋柯笑着对香兰说:“好几日没见着你了,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香兰看着宋柯稔熟的态度,仿佛两人已相交许久的模样,不由有些头疼,若是直言调戏,或是盛气凌人的,她都可以做出疏远冷淡的模样,可偏偏宋柯他态度谦和,脸上时常挂着和煦的笑意,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天天做做针线罢了。”
宋柯今天穿了墨绿底子团花刺绣的缎子直缀,腰间围八宝带,头上只用一根蝙蝠流云簪绾起,更衬得人俊雅风流,笑着对香兰说:“你活计好,回头得了闲儿给我做个放文房四宝的套子罢。”
香兰假笑着说:“宋大爷身边那么多丫鬟,定能又快又好的做出来一个。”
宋柯含笑着说:“她们的手艺都不如你好,你看你补的荷包,我天天都带着,连母亲都没看出来是重新补过的。”说着指着腰间的荷包给香兰看。
香兰只得敷衍:“那等我得了闲儿罢。”说着想走,脑子一转,跟宋柯说,“宋大爷,今天是环姑娘让我过来送一封信给三爷,环姑娘说信里是些诗词,还再三嘱咐我要亲手交给三爷。”
宋柯脸色微变,旋即又展开笑容,点了点头,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我觉着此事不妥,可我一个丫头又做不得主,信我刚刚给了素菊姐姐。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又听到些关于三爷和环姑娘的传闻,这其中的厉害也不用多言了。”香兰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我还跟素菊姐姐说,我到底是林家的丫鬟,心还是向着林家的,所以才多嘴说这几句…”
宋柯脸上仍微微笑着,打断她说:“我知道了,回头我就让修弘拿着信去找二太太去,此事不会牵累到你头上。”
香兰这才舒了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点了点头说:“多谢宋大爷,那我就告辞了。”
宋柯说:“你做个文具套子给我,就当谢我了。”声音很低,顺着风吹进香兰的耳朵,香兰装作没听见,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回到罗雪坞,曹丽环便把香兰叫道跟前问道:“东西亲手交给三爷了?”
香兰点了点头。
曹丽环面露喜色,又一叠声追问道:“三爷说了什么?可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香兰很不以为然,心想:“表姑娘为了留在林家,还真是把脸皮整个都豁出去啦,唉,可惜她不懂‘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意思,算计来算计去,最终算计的是她自己罢了。”嘴里编了一番说:“三爷只拿了信封,什么都没说就把我打发了。”
曹丽环厉声说:“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你当时是怎么跟他讲的?”
香兰一脸老实乖觉:“我跟三爷说,这信封里是您交给他的诗稿,还说您一见这信封里的东西就什么都知道了。”
曹丽环立着眉冷冷说:“然后三爷什么都没说?”
香兰“嗯”了一声。
曹丽环登时沉下脸,一甩帕子进了卧室。卉儿连忙跟在她身后跟着去了。香兰默默出一口气,坐在软榻上倒了半碗茶喝,却不知怎的,忽然想到宋柯,想起他方才笑容和煦,温言细语的模样与她前世的丈夫萧杭有几分相像,心里不由怅然起来,盯着那水杯发了一回呆,余光看见引枕上搭了一块石青色的料子,想着:“这料子是织锦的,正好可以做文房四宝的文具套子,再绣上几丛竹子就更精细了。”紧接着“呸呸”了两声,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再给那个居心叵测的主儿做针线,把料子撇到一边,坐到绣架前,看着那鲜红枕套上的五色鸳鸯长长叹了口气,打起精神一针一线绣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哑谜
二房正房内,金猊口中缓缓吐出苏合香气,窗边的长案上摆着一只玉胆瓶,插着千瓣独步春,窗棂上悬着一只方形红木鸟笼,一只黄鹂扇着翅膀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要不是我偶然听见罗雪坞那个叫香兰的小丫头跟素菊说这番话,还不知道曹丽环居然有这么大胆子,私底下给俢弘送信,传扬出去岂不是闹了笑话。”宋柯站在蟠螭流云罗汉床边,把那信交到二房太太王氏手中。
王氏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量丰腴,保养得宜,弯弯一双新月眉,杏核眼,嘴巴稍显大了些,穿着素缎银丝的褙子,底下石青色裙子,头上戴着八宝髻,插了两根银簪,正是风韵犹存。她脸色沉沉的,把信三两下拆开看了起来。
宋柯也不说话,瞧见王氏的丫头珊瑚端来一盏热茶,便连忙接了去,挥了挥手把丫鬟打发了,亲手把热茶放到王氏手边的炕桌上。
王氏看了信,脸色稍霁:“这上头也没写什么,只不过是些日常问候,请教亭儿诗词,最后还有两篇诗,不过这吟诗作对的我倒不精了,你帮我瞧瞧,这诗是什么意思。”
宋柯看了两眼,说:“诗也没什么,可就因为这没什么,才显得高明。”
王氏刚把茶碗捧起来,闻言赶紧放下,问:“此话怎讲?”
宋柯弹了弹信笺,字斟句酌:“曹丽环长俢弘三岁,两人也算年纪相当,曹表妹眼见这就要嫁人,给表弟私下写信本就不妥,可这信要是真暴露了,里头写的东西倒勉强说得过去。最怕的便是这个,这回是请教咏柳咏春让俢弘指点,若俢弘回了信,那下次她写些情意绵绵的情诗呢?再下次写淫词艳曲呢?俢弘正准备秋闱,就怕被这一来二去的挑唆坏了心性。”
王氏拿着手里宫纱鲛绡的帕子擦了擦嘴,笑说:“哪可能如此,你这孩子,也想得忒多了,当心小小年纪变成老头子。”
宋柯连忙说:“就算上头那些是我瞎想的,可今儿我在姨妈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曹表妹这段日子在府上所作所为,姨妈心里有数。假若她以这信为由,在外头宣扬俢弘对她有意,常常跟她通信,传扬出去就是丑事,外头的人才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呢。再添油加醋传到曹丽环未婚夫家,人家为这事闹起来,或是要退亲,曹丽环趁机赖上俢弘,这事也不是做不出。那个叫香兰的小丫头说她在府里听到些关于俢弘和曹丽环的风言风语,我稍微打听了一两句,顿时吓出一身汗,这事…”
宋柯每说一句,王氏的脸色便阴沉一分,忽然喊了一声:“够了!”紧接着站起身,一把抄起那信,说:“我这就找大嫂去!”火急火燎的就往外冲。
宋柯连忙紧走几步,跟到王氏身边低声说:“此事不宜声张。”
王氏一怔,方才明白过来,跟宋柯道:“你同我一起去,你把你同香兰怎么说的,再同大嫂说一遍。”
宋柯无奈,他这位姨妈心性厚道,可脑袋里一根筋,性情也鲁直,吃了不少亏,好在为人豁达。他若不在他姨妈跟前晓以利害,只怕王氏就将这信的事一笑置之了。
当下两人往大房的正屋来,秦氏正拿着算盘对账,见了忙命沏好茶,又重新摆上点心果品,王氏显是没有品茶的闲情逸致,一把扯住秦氏道:“我的好嫂子,我有话跟你说。”把人屏退了,命宋柯将话重新说了一遍,又将那信奉上,身子朝秦氏微倾:“大嫂,你看…”
秦氏将那信草草看了一番,嘴角挂一丝冷笑:“那小蹄子一脑子下流,我说她这两天怎的乖乖消停了,原来是瞄上了亭哥儿。弟妹,这信你看起来没什么,可要传扬出去,让有心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编排呢!想来是她看上了咱们林家的富贵,又相中亭哥儿的人品做派,就打定主意要赖上,呸!想瞎了她的心!”
王氏听秦氏的口风和宋柯的分毫不差,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在她心里秦氏乃是她见过的第一聪明人,便忙一叠声道:“嫂子说的怎和柯儿说得一样,那此事该如何?要不,要不嫂子赶紧把那小蹄子赶出去罢。”
秦氏摇了摇头:“如此赶出去显得林家不厚道,反倒落人口实。况且赶她要立什么名目?到底她快要嫁人,不能把她名声毁了,做人留一线,她没把咱们逼到死路,我们倒不至于治她。”
宋柯听了这番话,不仅侧目,暗道:“都说这秦氏是个女中豪杰,单凭这番话便知道她是有些心胸见地的了。”
紧接着秦氏表情一肃:“可这事也不能轻轻放过。否则她以为林家是软柿子,能给她随便拿捏?我先前给她几场雷霆暴雨,想来是没管什么用,她还真算得上皮糙肉厚。”
王氏巴不得秦氏发威,连忙点头应和道:“大嫂你快些拿出个章程,她这么张狂,竟敢打我们亭哥儿的主意,万一真闹出什么事儿,我怎有脸见我们老爷,更没脸见老太爷、老太太了。我只有亭哥儿一个儿,他真被那个母夜叉赖上了,一辈子可就毁了…”
秦氏笑着拍了拍王氏的手,凝神想了一回,问宋柯道:“那个罗雪坞的小丫头还说什么了没有?”
宋柯道:“别的就没再说了,她只说她是林家的丫头,心到底是向着林家的。”
秦氏点了点头,对王氏低声道:“回头你打发个信得过的丫鬟,悄悄找那个叫香兰的去,给她塞点好处,让她盯着曹丽环,有个风吹草动的就把信儿赶紧送过来。”
王氏连连点头。
秦氏又说:“旁的事你就别管了,从今儿起,让亭哥儿先搬到离园子远些的屋子住罢。”
王氏忙道:“我正有这个打算,让亭儿先搬去跟柯儿一起住,两人在一处读书,也好有个照应。”
秦氏笑了笑,捧起茶碗,眼风扫了扫宋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柯哥儿是个上进的好孩子,亭儿跟他一起学,断然错不了。只是秋闱也快近了,柯哥儿还得多帮衬帮衬你表兄,让他少逛园子,多在屋里用功罢。”顿了顿又说,“虽说檀姐儿、绫姐儿是你的正经妹妹。你可要把纨姐儿、绮姐儿和绣姐儿也都当成亲姐妹看,将来你要出息了,还要多多照拂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