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一愣,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和眼前梨花带雨的佳人,他竟有点不知所措。
谢秀妍又逼近一步道:“王公子,你可有那么一丝丝喜欢秀妍?午夜梦回,我常常揣想王公子对我是有情的,否则你怎么会在外游历的时候仍写信给我,甚至还寄来各地的特产?王公子,你对我刻意疏离,是因为我谢府小姐的身份,对不对?”
初彤冷笑一声,心道:谢秀妍啊谢秀妍,皇上正因为王家势力过大才扶植谢家以制约王家,王谢两家对立才会不负皇上的圣恩。所以就算王公子对你不冷淡,你对他的念想也只不过是梦一场罢啦。
王琅轻咳一声道:“谢小姐,我听说你已和端王爷定亲,端王府择吉日便向谢家下聘…”
王琅刚说到这里,谢秀妍又凄然地说道:“不错。若不是因为此事,我又怎会不顾廉耻地跑到王府来?刚刚我在府外等候多时,迟迟拿不定主意,直到看见公子出来。我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是老天爷要助我一把。王公子,我…我不愿嫁端王,若能追随公子左右,哪怕只做一个小小的婢女我也心甘情愿!”
初彤撇了撇嘴,神色颇不以为然。
王琅沉吟了半晌,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双眸深邃,神色淡然道:“谢小姐,四年前你因为你的母亲而在城郊的清峰寺带发修行,我偶去清峰寺游玩,并与你相识,你瞒瞒身份只说自己幼时身体孱弱,故从小在清峰寺带发修行,以求得佛祖庇佑。我悯你青春年华却一袭缁衣伴着青灯古佛,又加之与你聊天相处十分快活,便拿你当朋友,却未有任何非分之想。在外游历给你写信或寄些特产,也只是略尽朋友的心意。直到三年前你修行结束,穿着世俗女儿家的华服对我说出真正身份,我便知道你我朋友的缘分算是尽了。”说到这里,他轻轻一叹,“谢小姐,彼时所为俱是年少幼稚,如今你已觅得佳婿,便放开种种前缘吧。先前俱是王某轻狂,在这里我给你赔礼了!”说罢一躬到地,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第三部分 第91节:十、青山不遮东流去(4)
谢秀妍脑袋一阵晕眩,她呆立着,好似灵魂出窍般,但晶莹的泪水却成串地滑落,口中喃喃地道:“原来…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王琅眉头微皱,上前问道:“谢小姐,你没事吧?”
谢秀妍双目呆呆的,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捂着脸,痛哭着转身跑了回去,一头便扎进了轿子。
王琅呆立了片刻,而后理好情绪,上了马车。
马车向前缓缓行驶,王琅闭目养神,初彤则蜷着腿坐在马车的角落里。马车里只坐了他们二人,白葭坐在车辕处赶车,两个王府的侍卫骑马在左右护着。
不久,马车便出了京城,初彤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只见那巍峨的城门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此时,王琅睁开眼道:“今天下午我们便可到京北郊外的旦州渡口了,到时我们便弃车行船,估计有三四个月便可到北凉与大周的交界之处。我知道那里有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说不定能帮你解毒。”
初彤扯出了一抹笑,但是有些苦涩,真诚地说道:“初彤闯了弥天大祸,王公子昨晚已尽力庇护,今日又亲自护送我去北凉解毒,这样的大恩大德,初彤真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尽!”
王琅摇了摇头,阴柔的脸庞在车厢的暗影中显得愈发清媚:“救你只不过是一念之间,说不准我当时一咬牙便真的会见死不救。不瞒你说,这一夜我曾好几次想要反悔,因为你的存在不止牵连我,甚至可能牵连到我身后的家族!但是我看着你的脸,每次又都心软。”他颓然地耷拉着肩膀,无奈地说,“也不怪我爹说我妇人之仁难成大器,比起那个人来,我终究是…”说到这里,他住了嘴,马车里一时静了下来。
众人缓缓地行驶了一阵,待走到城郊人稀之处,速度便逐渐加快,马车也愈发颠簸起来。初彤身上的伤口在狂颠之中被一扯一扯的,隐隐作痛,她只得缩在车角,暗自忍耐。此时,王琅从身旁拿了一个秋香色靠枕递给她道:“靠着这个舒坦些。”
初彤不禁一怔,王琅轻咳一声道:“马车走得这么快,你身上还有伤,怕是不舒服吧?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我们必须快点赶路,你就多忍耐一会儿吧。”说到此处,他看了初彤一眼,略一迟疑道,“谢二的个性我还是略知一二的,他若下决心要杀了你,便肯定会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谢家掌管着内务府大权,是本朝最大的皇商,漕运陆运都有他们的耳目。若不出我所料,谢二一定会动用人脉在江湖上发布对你的重金追杀令,万一你被发现,必然是在劫难逃了,所以我们越早离开越好。”
初彤听了这话,身体又缩了一缩,良久,低声道了一句:“王公子,是我连累你了。”
王琅一愣,嘴唇动了动,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望着车顶长长地叹了一声。
傍晚时分,王琅一行人赶到旦州渡口,随后立即弃车登船,命艄公启程。这木船虽然不大,但建造极其精巧,有三间船舱,可容纳五六人。这船是王琅买下来平日乘坐游玩的,所以各种用具一应俱全。
第三部分 第92节:十、青山不遮东流去(5)
奔波了整整一天,众人皆是车马劳顿,所以稍吃了点东西便各自歇息去了。初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就会看见谢凌辉凤目中的款款柔情,还握着她的手道:“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在,任谁也不能欺负你。”而后恍惚间又听到谢凌辉声音艰涩地道:“初彤,对不起。我知道你恨我…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这句话说完,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便向她刺来。初彤浑身一个激灵,“噌”地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她狠狠地抹了抹眼角的泪,心中憋闷得只想冲天大吼几声。
此刻她再无睡意,索性穿鞋下地打算到甲板上转转,手伸到地上摸鞋的时候,刚好摸到床下一个小小的坛子。她将坛子拿起来,掀开泥封一闻,竟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于是她晃了晃头,叹道:“甚好,甚好,此刻有酒便再好不过了。”说完将坛子捧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酒一入喉,顿感一股灼烫的辣意横冲直撞,她又大喝一声,“好烈的酒!”而后拉开门,摇摇晃晃地走到甲板上坐了下来。船缓缓向前行驶,天上一轮明月将这江水照得波光粼粼,远处的几点渔火忽远忽近。初彤一边喝酒,一边吹着江风,心中怨懑,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多半坛。
忽听身后响起开门声,初彤回头望去,只见王琅正站在她身后,眼睛明亮似炭火一般。初彤摇了摇沉晕的脑袋,对王琅一点头道:“王公子。”
王琅略一皱眉,伸手便将初彤拉过来,道:“你在这里喝酒吹风,要是失足掉到江里可就糟了。”
初彤已带了五分醉意,一手推着王琅,道:“王公子,我就在这船边坐坐,屋里太闷了…李白的‘五花马千金裘’都拿去换酒消愁,曹操不也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吗?这个时候喝酒才是真正地应景。”说罢举起酒坛又是一口。
王琅无奈,只好在初彤身边坐下来,待看到她手中的酒坛时,不由得一愣,赞道:“好酒量!这酒是正宗的烧刀子,性烈如火。朋友赠了我两坛,我吃了一点便觉得受不住,想不到你竟喝了这么多!”
初彤不答腔,闷头又喝了几口,而后半睁着一双醉眼,盯着王琅艳美的侧脸。王琅笑道:“你若心情不好,我便和你聊聊天。”见初彤不说话,他便接着道,“我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好听,姚初彤,谐音便是‘摇烛红’,听着便有红烛摇曳的暖意。”
初彤嘿嘿一笑,灌了一口酒,缓缓地说着,说她原先是不叫初彤的,当初谢凌辉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她还很不愿意。但到后来听说整个谢府里的丫鬟小厮之中只有她的名字是二爷亲自取的,便感觉这名字不但不讨厌,反而格外好听。她又讲她怎么从妓院里逃出来,又如何跟谢凌辉相识,她是谢凌辉的心腹,这几年陪着他看书练武喝酒谈心,后来谢凌辉送她玉如意定情,说要娶她,但最后她为了谢府挺身而出,谢凌辉却要杀了她…
王琅静静地听她讲完,而后长叹道:“晏同叔有词云‘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可知心之所寄,情之所依,并不是说断便能断开的。谢二终究不是秉风月擅风情的人。”
第三部分 第93节:十、青山不遮东流去(6)
初彤听了王琅的话,方觉自己的话多了,便结结巴巴地道:“王…王公子,劳烦你担心我了,你还是进屋吧,我…我酒喝多了难免失态…”
王琅眉目含笑,郑重地说道:“这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倒觉得你把酒痛饮的样子颇有几分侠气,挺耐看的。”而后他顿了顿,侃侃而谈,“这世间的女子各具神态,各有风情,或淡如山泉,或醇如清茶,或涩如中药,或浓如烈酒。不管是哪种,皆有一种独到的美处。由此可见,天下间的女子大都该被好好爱惜,都是值得欣赏的。你现在的样子又有何失态可言呢?”
初彤听罢这番道理,不由得有些发愣,她喝得有些迷糊,干笑了一声,心里想的话便脱口而出:“王公子真会说话,怪不得谢家的二小姐对你一往情深呢!”说完她隐隐觉得有些后悔,这么一来,王琅岂不是知道她在马车里撞破了他二人的“奸情”?
没想到王琅却不胜唏嘘道:“昨日之事确实伤了她的心,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长痛不如短痛,谢小姐虽是世间难得的女子,但我对她不过是朋友之情,真是辜负她了!”
说罢他又是一番长吁短叹,仰脸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忽然左手敲击船舷,口中唱道:“一川烟波伴冷月,流云飞散霜如雪。江上夜行船,愁客不成眠。晓风寒玉指,深忆他年事。垂首看泪眼,终要负朱颜。”
那声音清扬悦耳,如微风拂面,却隐含悲凄之音,句句扯人心肺。初彤听罢,更觉愁肠百结,抱起坛子将剩下的酒“咚咚”地倒入口中,衣襟顿时湿了一大片。
王琅挑眉看了初彤一眼,止住歌声,气氛顿时沉静下来。
微风轻吹,江面浩瀚,他们静静地坐了片刻,王琅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这一句话更戳中了初彤心中最痛的部分,连肩膀和腿上的剧痛都比不过心伤,她的身子微微颤抖,面色又是一变。思考了良久,她却有些茫然,半睁着醉眼看着王琅绝美的脸庞,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此时,只听“扑通”一声,初彤怀里的酒坛掉落江中,她突然低下头,哑着嗓子道:“我很难受。”
王琅脸色平静,眼中流露出几丝怜惜,伸手摸了摸初彤的后脑勺,轻声道:“我明白。”
这个动作温暖而轻柔,一下子击溃了初彤的泪堤。自从遭到谢凌辉的追杀,无论伤口多疼,内心多绝望,她都只是狠狠地将眼泪咽下去,但是此刻,眼泪却串串滚落。她在心中狠狠地骂道:呀呀呸的,肯定是老子今天喝了太多酒了,否则怎么还会再为不共戴天的仇人掉眼泪?老子一定喝多了!一定是的!她低着头,咬着嘴唇,手将衣服下摆狠狠地攥出了褶子。
王琅眼中闪过不忍的神色,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无妨,哭出来吧。”
初彤靠在王琅的胸前,拽着他的衣襟,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直哭到神志恍惚。朦胧间,一双手臂环着她,她哭累了,便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第三部分 第94节:十、青山不遮东流去(7)
碧水黄沙。两岸花无数,问花无语,乱红随人去。
时间一晃已经到了三月,王琅一行人仍沿江北上,由于顺风顺水,所以行船很快。初彤的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唯有身上的毒没清,每日需靠针砭汤药来控制毒性。她开始只闷在房中,躺在床上发呆,王琅却每日都过来找她聊天。初彤不说话的时候,他便自言自语,竟然也自得其乐。随着时间慢慢地过去,初彤逐渐振作起来,偶尔到甲板上看风景,也跟王琅说笑几句。王琅仍是一派闲云野鹤的作风,天南海北地和初彤闲扯。
这一日傍晚,王琅拿了鱼竿坐在船边钓鱼,忽听远方隐隐地传来厮杀声。初彤在船舱中也听见动静,将窗子推开,抻着脖子向远处张望。王琅看了她一眼道:“这一带水寇十分猖獗,怕是前方有船只遭了劫匪,不过也有可能是江湖仇杀。你且易容再换一身男装,切莫让人认出来。”
初彤点点头,立刻换了一套衣裳,将脸涂黑,点上麻子,扮作一个丑陋小厮的模样。此时船沿着江面缓缓前行,喊杀声愈来愈近,间或传来几声惨叫。初彤不由得紧张起来,不断地自我安慰道:“不怕不怕,王公子、白葭和那两个侍卫尤威、张茂才都是会功夫的,连船上那两个艄公也是身强力壮,有他们在,自然可保我安全无忧。”想到这里,她推开窗户,偷眼向外望去,只见前方大雾弥漫,江上并立着两艘大船,隐隐约约中有几个人手举大刀在互相拼杀,中了刀的人便“啊”的一声跌落水中,血染江面。船边已经浮起几具尸体,落水的人仍在拼命挣扎。
王琅命艄公将船靠得近些,他定神远望,当看清帆船上的字号时,顿时一惊,连忙道:“是同花会的船!我们快过去救人!”说罢命艄公将船靠过去,让白葭在船上保护初彤,自己已经撩起衣袍,抽出腰间长剑,飞身跳上了附近的船只。尤威、张茂才恐王琅有什么闪失,急忙跟随其后。
初彤向外看去,只见一艘货船上扬着一面大帆,帆上有一朵硕大的五瓣红花,红花之中写了一个饱满的“昌”字。这一路之上,她见过不少这样的货船商船,俱是五瓣红花,但花上写的字却各不相同,有的写“顺”,有的写“宝”,有的写“平”,有的写“宁”,有的写“盛”…这些船沿江北上或南下,初彤等人偶尔在某个渡口稍作停泊,也能看到这些商船忙忙碌碌地在各个渡口卸货装货。初彤心中暗道:帆上有五瓣红花的标志,可知这艘货船便是同花会的船了。她再定睛一望,只见与同花会厮杀的一方有二十几人,每人臂膀上都裹了一条紫巾,似是绿林中的江洋大盗,彪悍非常。
此时,王琅已和紫巾一方战在一处,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初彤见王琅身材清瘦,原以为他学武不过是官宦子弟兴起为之,却没想到他的剑术竟然颇精,将手中的长剑舞得飘逸洒脱,似怒江翻滚,又如微雨飞燕,转眼之间已有几人被斩于他的剑下。
第三部分 第95节:十、青山不遮东流去(8)
紫巾人不由得也杀红了眼,但无奈实力不济,只有匹夫之勇,一时间死伤过半。余下的见情势不对,似乎已不愿恋战,匆匆应对了几个照面,便急忙鼓帆想要离去。尤威提了剑便要追,王琅拦道:“算了,救人要紧,不知对方来历,也不知前方是否有伏兵,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说罢便命大家四处救人。众人找到三个侥幸活下来的人,而后帮他们在大船上敷药疗伤,又经他们的指点将同伴的遗体打捞上来,并排列在甲板上。
这三人中有两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翁,见到甲板上并排的尸首,不由得放声痛哭。哭了好一阵,那老翁勉强收了泪,对着王琅“扑通”便是一跪,叩头道:“承蒙恩公搭救,小老儿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他身后那两个壮汉也都跪倒磕头。
王琅急忙拦道:“快请起,我与贵会的二掌柜有几分交情,如今你们遇险,我无论如何都要管一管的。”顿了顿又道,“同花会向来纵横漕陆两运,势力颇大,且在江湖中口碑极佳,不知此次为何遭了横祸?”
那老翁垂泪道:“今日之事确为横祸。说来话长,恩公也许有所耳闻,原先江湖上有一大教派,唤作云顶门,传说其圣物是一对玉匣,一为碧玉,一为白玉…”
此话一出口,初彤立刻竖起了耳朵。
王琅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朝廷剿灭云顶门后,这两个匣子一个被大周皇宫所藏,另一个则收于北凉,已经许久不见江湖了。”
老翁道:“不错。可而今却又有传言,说此双匣重现江湖。我也是刚得知,外界皆传本会已得了碧玉匣,正秘密带往总舵,而这匣子便在我们这艘昌字头的船上。刚刚那一伙便是水寇草莽,前来打劫的。他们打算不留活口,将船上的人杀光,再慢慢搜找玉匣…可怜…可怜了我这船上枉死的弟兄!”说罢老翁又以袖子拭泪。
王琅点头道:“刚那一伙匪寇,以胳膊上缠紫巾来区分敌我,可见也是匆匆合伙,连自己人还认不清楚。”
初彤暗自一吐舌头,背后惊起一层冷汗,心想:幸好他们不知道那匣子现在在我手里,否则我岂不是也很快成了刀下亡魂?她定了定神,说道:“那匣子之中藏着什么东西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还会为它打得头破血流?人脑子都打出了狗脑子,委实是不值得。”
老翁道:“这位小哥说的极是。但云顶门门主云伴鹤却说过,得此双匣便可窥天机、富天下,当年云顶门便富可敌国,甚至能和朝廷抗衡。我看这普天之下没有不想发财的人,所以人人对这双匣趋之若鹜。”
此话说完,初彤顿时怦然心动,暗道:呀呀呸的,富可敌国啊,天天枕着银子金子睡,必然夜夜好梦!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眉开眼笑,一时之间连情伤也丢到爪哇国去了。
王琅看了初彤一眼,心中不解她为何突然满脸贼笑,但见她眉目间已带了昔日的神采,心中便略略一宽。
随后众人将船行驶到一处背风之地休息了一晚,第二日王琅等人护送着同花会的商船行至最近的港口,而后继续北上而行。一个多月之后,他们终于弃船登岸,来到一处边陲小镇。
第三部分 第96节:十、青山不遮东流去(9)
那小镇虽不大,但集市却十分繁华,熙来攘往,带了几丝浓郁的异国风情,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初彤早已厌烦了船上单调的日子,当在集市上见着那些穿着各色民族服饰的胡人和夷人时,感觉有说不出来的新鲜。再看他们贩卖的东西,有好多竟是她从来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行至一处卖马的马厩边,一个容貌艳丽的狄夷少女,手拈着红纱,露着乳沟和雪白的大腿站在马旁,见王琅走来便伸手在他胸膛上摸了几把,眉眼间净是挑逗暧昧的春情。王琅被摸了几下,神色却十分淡定,甚至摇着扇子对那少女微微一笑,惹得那少女神情恍惚,粉腮含情,顿时便送出了一个飞吻。
初彤见状,瞪圆了一双杏眼,吐了吐舌头,心中暗道:我的妈!这夷婆子莫不是把王公子当成了青楼里的小倌,竟然出手轻薄!可知外族女人也是可以嫖男人的!呀呀呸的,遥想我中原大周,宅门里的闺秀连大门都不能出,和男子略微调笑便是丧行败德,还要容忍男人三妻四妾,而这里的女子竟然敢同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眉来眼去!想到这里,她也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伤感,心中一时间悲喜交加。
她正独自感慨着,一只手忽然环上她的腰,还紧了一紧,她不由得一愣,紧接着王琅的气息便钻入她的鼻孔。她仰起头,只见王琅那绝美的脸贴在她耳边,轻笑道:“狄夷胡人都是游牧民族,十分开放,男女在大街上打情骂俏互相调戏,实属正常。”说罢看了一眼初彤震惊的表情,悠然地笑了两声,继续道,“若是你看上了哪个姑娘或者男子,便折一朵红花去约他,若他将花收下了,那晚上你便尽可以钻进他的帐子,成了好事。”
初彤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失声道:“什么!什么!若像他们这么搞,那蛮夷之邦岂不是断了老鸨子的活路,哪还有妓院的立足之地?”
王琅压根没想到初彤会琢磨到这一层,当时便呆住了,嘴角抽搐了两下,良久才点了点头道:“你说的确实有理。”
众人在小镇上稍作休整,采买了些物什马匹,正午时分跟在一队商队之后,浩浩荡荡地出了镇子。
初彤此时已全身换了男装,脸上仍易容装扮,和王琅骑着马并肩而行。离镇子越远,眼前的景色便越高远,唯有蓝天白云和茫茫草原,间或有雄鹰展翅在天上翱翔,苍凉又寂寥。
行了一阵,商队缓缓来到一处高耸险隘的边关城楼,城楼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商旅鱼贯而入。初彤抬起头,只见那城门楼之上立着无数士兵,手执长矛利刃,表情肃穆。
王琅看了初彤一眼道:“出了这玉峡关,前方便是北凉的领地了。”他手握长鞭,远远一指,半眯着眼睛,缓缓地道,“北凉和大周开战有十年了,就是因为这一片领地,胭支十二州!咱们夺回胭支,但不久便又失了胭支。双方生死抢夺,生灵涂炭,可怜焦土啊!”
初彤不解地问道:“这一片茫茫草原,有什么好抢夺的?”
王琅哈哈一笑:“这虽是一片草原,却有几处铁矿脉和上百个部落,若得了这土地,大大小小的部落便会称臣纳供。更何况这里是军事要塞,一旦失守,后果便不堪设想。”见初彤听得仔细,他更加来了精神,伸手点指远处的群山,“你莫以为北凉便是处荒凉之地,过了那群山,北凉的州乡府市有如大周一般繁华富庶。”
初彤道:“北凉国富民强,难怪能与咱们开战那么久。”
王琅道:“正是。近年来不光北凉,连南燕也蠢蠢欲动,可大周却朝政不稳,又起内祸…”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初彤明白,王琅指的正是太子意欲谋反之事。紧接着王琅轻叹道,“也不怪太子有大逆不道的念头,皇上今年五十多岁,但身体依然健朗,再做个十几年的皇帝也不是问题。而太子已经三十岁了,正值壮年,所以便野心勃勃地意欲掌控全局。”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初彤一眼,侃侃而谈,“现在谢家的前程跟太子紧密相连,谢二自幼便颇得太子赏识,是太子长子的伴读,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的心腹。如今他在九城兵马司任职,那其中也多是太子的势力。谢家长女兰贵妃,从入宫直到现在还一无所出,地位已不算牢靠。而今谢家为巩固势力,竟然把谢秀妍嫁给了皇上唯一的兄弟端王爷。那端王今年已四十多岁,虽品貌端正,但想想谢家二小姐这般人品竟以妙龄委身,甚至屈居侧妃,也足够令人扼腕叹息的了。”
初彤知道王琅性子柔和,别人开他玩笑也不介意,便笑道:“王公子若觉得谢秀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不妨带着她远走天涯吧,那谢秀妍必然求之不得,堂堂谢府的千金甚至愿意做你的贴身小婢呢!”
王琅哈哈大笑,清丽的眉眼愈发出尘,他大有深意地看了初彤一眼,而后目光平视前方,悠然道:“此卿我所愿。”而后略一皱眉,逐渐敛了笑意,口中喃喃道,“若太子真打算起兵,王家也需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过太子如今羽翼未丰,若想造反,最起码还要等上三年…”说到此处,他便住了嘴,幽幽地望着远方。初彤抬头向他望去,只见那素来悠然的眼神中竟隐隐闪着几分睿智,藏之愈深。
此时,不远处的马车中传出一阵马头琴悠扬苍凉的旋律来,一个老头坐在车辕上,沙哑着嗓子唱道:“大风云起日又落,万里边邑戍人多。羌管流怨不堪叹,暂作人间天涯客…”
举目望远,太阳似乎真的要下山了。